第14章
她又帶人去酒廠和葡萄園,看到架子上的藤枝已經有了點新綠的顏色。
這個冬天不是那么冷,不知不覺的,連春天逼近好像也沒什么感覺。
走到他們住的房子樓下時,身后突然有電視臺的女記者發(fā)出驚呼:“啊,老鼠!”
舒眉低頭看看:“不是老鼠,那是刺猬�!�
“好可怕啊,像老鼠……還這么大!它怎么不走?”
“它動作比較慢,這會兒來找吃的,可能要墨跡一會兒�!�
這只不知是刺球還是球球,或者是它們那一家子里的誰,大概是冬眠醒了,出來找吃的。
上回陸潛喂的果子,大概幫它們平安度過了整個冬天。
食髓知味,窮親戚又上門打秋風來了。
舒眉仰頭在樓下叫陸潛。
他兩手空懸在胸口跑出來,就像洗完手準備推門進手術室的外科醫(yī)生一樣。
身上還穿著圍的刺球來了�!彼媚_尖一指。
陸潛笑:“你等一下�!�
他折回屋子里,很快又回來,拿著一小筐。
“給它兩個。”
舒眉指了指自己:“我喂啊?”
他點頭。
“別給多了,萬一它習慣了不勞而獲,將來動不動到葡萄園里和山上去偷果子吃,都不肯好好吃蟲子和老鼠了�!�
其實舒眉也是今天才知道刺猬吃什么,她以為它們本來就偷吃水果為生的。
原來還冤枉它們了,人家有“大自然園丁”的美稱。
舒眉沒怎么親近過小動物,捏著個半天給不出去。
陸潛握住她的手,幫她輕輕拋出去,趁機把刺猬給引開一點,好讓怕它的女記者能走過去。
丟了兩個,刺猬終于小跑著走開了。
舒眉松了口氣,低頭看手里剩下的。
“哪來的?”
“附近的果農自己種的牛奶,個頭不大,挺甜的,你嘗一個�!�
他拈起一個喂到她嘴邊:“張嘴�!�
她頭往后仰也躲不開,只好張嘴吃下去。
一下子塞得滿滿的,她都說不了話。
“我買這來做撻的,你進來看看�!�
他拉著她進門,一旁的攝像機無聲運轉,把年輕夫妻的互動原原本本全都拍了進去。
舒眉鼓著腮幫子,沖鏡頭搖手:“這段不要播啊,千萬不要播!”
房子里滿屋異香�?鞠淅锖婵局恿诵迈r的水果撻,廚房的中島上還有陸潛料理到一半的烤春雞。
舒眉這才發(fā)覺還有一組人馬在這里,跟拍陸潛做菜。
“一舉兩得嘛!”蘇正宇解釋道,“我們的美食節(jié)目,也很需要陸醫(yī)生這樣的民間高手啊!”
胡椒,檸檬,月桂,迷迭香,舒眉都不知道自己家里什么時候多了這么多香料。
還有一瓶長相思白葡萄酒。
陸潛重新洗手回來,把香料都混合在一起,往雞身上涂抹。
來回涂了幾遍,還在雞腿和雞翅的地方劃口子讓調料入味,輕輕揉捏,才用保鮮膜封起來端進冰箱里去。
然后變戲法似的從冰箱里又拿出一份一模一樣已經腌制透頂的春雞來。
林舒眉:“???”
“烤春雞進烤箱之前就要先腌制十二小時以上才會徹底入味,肯定不可能現場做,為了節(jié)目效果,剛才只拍了個過程,真要進烤箱的那份陸醫(yī)生昨晚已經提前準備好了�!�
節(jié)目組的老師給她現場解釋,什么叫擺拍。
不過就算是擺拍,也十分有模有樣。
腌制了十二小時的春雞已經連顏色都發(fā)生了變化,陸潛又用刀把土豆和胡蘿卜解成小塊,拌上檸檬汁和另外幾個她叫不上名兒來的香料,一起塞進雞的胸腔里。
陶瓷的烤盤方方正正,他在里層抹上橄欖油,又倒入少量的葡萄酒,空氣里的味道立刻變得透明起來。
陸潛說:“這是干白型的葡萄酒,釀制的葡萄品種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長相思,口味清淡,有明顯的花香和果香,很適合在做菜的時候加入一點提味。”
雖然不是刻意對著鏡頭說的,但對于陸潛這種平時在眾人面前一棍子敲不出個響的人而言,一口氣說這么多已經非常難得了。
舒眉能感覺到他是為了突出那瓶葡萄酒。
攝像師的鏡頭一直多方位地在拍他手上的動作。
剩下的蔬菜都成了烤盤里的點綴,再撒上一層粗糲的海鹽和胡椒,陸潛就用鋁箔封好烤盤,放進烤箱里。
小烤箱里的撻皮也已經烤好了,端出來的時候,有一種金黃鮮亮的顏色籠罩著。
陸潛把調制好的奶油餡料一圈圈擠入撻皮中央,再一塊塊放上洗凈切塊的牛奶。
水果的酸甜味道摻雜在類似焦糖的香味里,連舒眉也忍不住好奇地探頭張望。
艷紅多汁的堆躺在棉花似的白色餡料里,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
“嘗嘗看。”陸潛遞過來給她,似乎早就篤定,這第一口的滋味一定要給她。
他記得的,她愛吃甜食,雖然從沒聽她自己說過。
舒眉猛的咽了咽口水。
所有的目光,包括鏡頭,一下子全部轉向她。
勉為其難的,小小嘗了一口。
好吃。
雖然不愿承認,但陸潛這手藝真沒的說。
他要是開個蛋糕店的話……她會光顧的。
陸潛露出笑意,其實不用問她評價,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味道如何。
只要她覺得好吃就行。
烤春雞一個小時后才出爐,所有人都已經饑腸轆轆了,但第一口還是喂給了攝像機。
舒眉在法國吃過這道菜。
米其林三星的餐廳,一道又一道端上來的菜式前后吃了兩三個小時,味道根本都沒記住,只隱約有那么一點印象,但記憶中的香氣遠不及這萬分之一。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
畢竟這是在家里,能有這樣水準的美食,怎么都甩外面那些又貴又裝的妖艷賤貨好幾條街。
“配什么酒?”陸潛問她。
“呃……”舒眉略遲疑了一下,“我這里有一瓶加利福尼亞的霞多麗,有一點酸度,酒精度中等,配水果撻和烤春雞應該都剛好�!�
蘇正宇示意她展示一下。
陸潛在她對面坐下,烤春雞、水果撻、黑胡椒土豆泥、凱撒沙拉……兩個人不知怎么的就開始享用晚餐了。
舒眉看了看周圍還在忙碌的工作人員。
“不用擔心,我給他們也準備了吃的�!标憹摪亚泻玫碾u肉放進她盤子里,“你加油吃完,他們才好收工休息�!�
好吧,她都不知道采訪里還有這樣的環(huán)節(jié)。
“菜的味道怎么樣,會不會太咸?”
“挺好的�!�
“香料都吃得慣嗎?有不喜歡的我下次可以調整。”
“胡椒可以再多一點。”
“嗯,好。這個酒很香啊,有點顛覆我對白葡萄酒的認知�!�
舒眉一把奪過他手里的酒杯:“你不能喝酒!”
陸潛笑:“可是這烤雞里也放了酒的。”
“那不一樣!反正你不能喝,嘗一口就行了……放著放著!”
怎么看都是屬于年輕夫婦的溫馨日常場景。
終于拍完了。
送走電視臺的一干人等,舒眉甩開腳底的高跟鞋,癱坐在沙發(fā)上不想動彈。
陸潛又不知去了哪兒。
他是跟蘇正宇一早商量好要這么做節(jié)目的嗎?
敘述性的采訪只是一部分,剩下的環(huán)節(jié)都在突出酒莊的環(huán)境、珍藏的酒品,還有他的美食。
她看到客廳靠沙發(fā)邊的一組書架上,原先的醫(yī)學藥理書籍都被換成了食譜和營養(yǎng)學。
還有藝術史和畫集。
他現在真的是隨心所欲在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舒眉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剛才的霞多麗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杯佐餐,一點都不過癮。
心情好的時候,她也會縱容自己稍微多喝兩杯。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酒是個好東西。
喝完再上樓洗澡,順便的,她覺得應該向陸潛道個謝。
今天著實辛苦他了,為了配她那些好酒,從主食到甜點他都自己準備,即使舒眉自己不善廚藝,也知道那并不容易。
長得好看的年輕男人,有一雙外科醫(yī)生修長靈巧的手,公然系著圍裙做菜配酒……鏡頭下的效果應該會很好吧?
怎么結束了也不見他邀功?簡直不像他的風格。
舒眉喝完最后一口酒,放下杯子上樓。
陸潛住的房間亮著燈,她走過去,抬起手剛要像往常那樣敲門,就看到陸潛暈倒在一堆畫布和畫架的后面。
“陸潛!”
第23章
莫斯卡托
陸潛一睜開眼就知道自己在醫(yī)院里,滿眼素凈的白色,外面走廊上永遠是來去匆匆的噠噠腳步聲。
但這又并不是他以前工作過的那家三甲公立醫(yī)院。
“醒了?”
趙沛航穿著白大褂,站在他病床床尾,低頭查看他的病程記錄。
“這是哪里?”
“隆廷醫(yī)院,私立的高端醫(yī)院,以前的老主任退休后在這兒發(fā)揮余熱,把我也叫來兼兼職�!�
“……舒眉呢?”
“你怎么都不關心下你自己為什么會在這兒?你們夫妻倆可真行,一個接一個輪番暈倒。”
陸潛咬牙撐著身體坐起來:“我問你舒眉呢?”
“她煩了,終于決定扔下你不管,走了�!�
陸潛整個人明顯的一僵。
趙沛航哈哈一笑:“噢,原來你怕這個�!�
陸潛作勢下床:“我自己去找她�!�
“你要不在乎她再為你掉眼淚的話,就盡管去吧�!�
他的動作又頓�。骸八蘖耍俊�
“難不成你真以為她是鋼打鐵鑄的,從來就沒有脆弱和撐不下去的時候?”
當然不是。
他知道這幾年她一個人……不,應該說是跟他結婚時起,就過得相當不容易。
“這次沒什么,你只是有點疲勞,腦損傷的病人醒來后會有頭痛頭暈甚至暈倒都常見。”趙沛航說,“你上次出車禍差點沒命的時候,我看到過,她一個人躲起來悄悄哭�!�
一邊低聲罵陸潛你個混蛋,一邊抹著淚啜泣,到后來,含含混混地罵了些什么,也聽不清了。
陸潛握緊了手,不難想象那樣的畫面。
可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
其他人或許是不知道,舒眉本人……就更不可能跟他提起了。
“你好好休息,別再給她添麻煩了。那天你也看到了,她身體也不像我們想象得那么好。”
陸潛看向他:“她人呢?”
說曹操,曹操到。
舒眉其實只是去車庫挪一下車,上來就看到趙沛航在病房里,跟陸潛齊齊看向她。
不要怪她想歪,為了不過度麻煩趙沛航,昨天陸潛暈倒后她直接來了私立醫(yī)院。單嫻就在這家醫(yī)院兼職,上回向她插話了:“舒眉這孩子,等她回來,我要好好說說她。怎么能讓你一個病人下廚做事情呢?”
陸潛知道他也就嘴上說說而已,沒那膽子真去教育女兒。
“爸爸,沒關系的,不是舒眉的錯,是我自己閑著沒事,總要找點事情做�!�
“那就畫畫��!我看到你畫的那些畫了,真不錯,小時候學過嗎?”
“嗯,學過一點。”
“真好,我們舒眉小時候沒什么條件學這些……”徐慶珠有些赧然地笑了笑,“所以我們只能教育她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學習上,她成績可好啦!”
陸潛笑:“我知道�!�
不然也不可能考上A大最好的院系。
她現在對待事業(yè)的態(tài)度和勁頭,也能看出是把優(yōu)秀培養(yǎng)成習慣的人。
女孩兒的爭強好勝,在他眼里也從不是缺點。
情人眼里出西施。
“這湯真好喝�!彼攘艘淮罂冢痤^道,“還有嗎?”
“有,有!我煮了一鍋呢,瀝出湯料來,每人都夠一大碗�!�
“那給舒眉留一碗吧�!彼肫鹕匣厮诰平褧炑5哪谴�,忍不住蹙眉道,“媽媽,她以前身體是不是一直挺好的?”
直到他出事。
徐慶珠嘆口氣:“是不錯,她從小就皮實,野孩子似的在牧場里長大,我們都沒怎么為她身體操心過。你出事的時候,別看她不吭聲啊,壓力應該是挺大的,也很累。我們在跟前,她什么都不說,后來我們回去了,才聽說她有過不舒服,也很快就過去了。再后來,你情況穩(wěn)定了,她忙著去法國進修,大概又累著了……”
做媽媽的到底是心疼女兒,說著說著就眼圈發(fā)紅。
林超群在旁邊拍了拍她的肩膀。
“對不起�!标憹摮谅暤�,“是我沒照顧好她,反而讓她為我擔心受累�!�
“哎,說什么對不起呢,你們現在還年輕,將來的路還長著呢,只要彼此好好珍惜就行了�!�
“嗯,你們放心,我不會再辜負她了�!�
第24章
黑皮諾
舒眉感到頭疼萬分——
她爸媽真就打算住下不走了。
他們跟所有中國式父母一樣,終于到了認為她跟陸潛靠自己過不好日子的階段,理由是他們倆身體都不好,照料日常生活都費勁。
舒眉苦口婆心地解釋了一堆那天暈真的只是因為酒窖太悶,又有二氧化硫;陸潛作為腦損傷病人,會有頭暈頭痛也很正�!傊詈蠼Y論就是他們倆身體都好得很,沒有問題!
“身體沒問題那怎么還沒懷孕要孩子呢?”
“媽,這是兩碼事!”
“怎么是兩碼事兒呢?”這下輪到徐慶珠苦口婆心,“舒眉啊,你跟陸潛就沒想過要生個孩子嗎?剛結婚那會兒兩個人都還年輕,要兼顧事業(yè),是可以不急。現在這么多年過去了,又經歷了這么大的波折,好不容易苦盡甘來,他人醒了,你們是不是應該抓抓緊��?”
所以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住到一起是督促他們生孩子來了。
“我不會帶小孩。”舒眉硬聲道,“我也不喜歡孩子。”
“沒關系,我們可以幫你帶��!趁現在我身體還好,能幫得上忙,再過幾年,都像你爸爸這樣病個兩回,可就不一定了,到時候還得你照顧我們。上有老,下有老的,多難熬�!�
不能做這樣的設想,這么一想就覺得沒完了。
爭論無果,舒眉只能隨他們高興,要住就住吧,過不了幾天可能受不了陸潛的冷臉和陰陽怪氣就自動想走了。
他強大的趕客能力不接受質疑。
他跟親媽都相處不好,就不要提什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了。
現在最要命的問題是,生活空間怎么分配?
這家里就二樓有兩個大房間,爸媽來了,必須得騰出一間來,那陸潛住哪兒?
要么就只有地下室。但地下室太潮濕陰冷,這乍暖還寒的時節(jié),讓老人住或者讓陸潛這半個病號去住顯然都不合適。
她去住就更不合適了,憑什么呀?!
陸潛比她反應快,在她還咬著指甲想轍的時候就已經把他住的那一間收拾出來了,對林家夫婦說:“爸媽你們就先住這里,家具都是現成的,還有什么需要的就跟老姚說,他會幫你們去買�!�
他這爸媽叫得真是越來越順口了。
舒眉低聲問:“他們住這兒那你住哪兒?”
“當然是跟你住啊,”他毫無負擔,“主任不是也說了,要注意睡眠質量。我認床,還是睡以前的床比較好�!�
你連人都不記得了,還記得床呢?
騰出來的那間有一部分設計成了榻榻米,他之前一直就睡那上面。
現在居然也新購置了床來給兩位老人,可以說是很周到了。
父母當然很滿意。
她卻要面對夜里只有一張床,卻要跟陸潛兩個人睡的問題。
回到房間關上門,陸潛倒跟她講起道理來了。
“他們不是希望咱們快點生個孩子嗎?我們住一起才能讓他們以為這事兒已經提上了日程�!�
原來她跟爸媽那番對話都被他聽到了。
舒眉撫了撫額頭。
“眉眉,你想想你爸媽他們是為了什么要來跟我們住的,還不是因為關心你和我嗎?”
“那是我爸媽,我當然知道他們是為我好。”
她還能不知好歹嗎?
“可是一起住,空間就會有交叉,會難免彼此干涉。你以前也一向不樂意跟父母一起住�!�
陸潛在她身邊坐下:“我們說好的,不提過去那些我不記得的事�!�
“那就說現在,你現在愿意跟爸媽一起住了?”
“馬上就過年了�!彼嵝阉澳阌卸嗑脹]跟他們一起好好過個年了?”
舒眉不吭聲。
過年的儀式感漸漸減弱,她又少年離家,走得太遠,竟然已經對這樣的節(jié)日變得這么不敏感了。
“至少跟他們一起過個年再說�!标憹摪咽种富胨逯搁g,輕輕扣住,“你放心,這張床這么大,就算一起睡,我也不會對你做什么的。”
…
相安無事真的是建立在互相妥協(xié)的基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