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難怪,合著?我陸家的大伯父一道全栽進去了�!�
陶沁忙道,“你有法子嗎?”
程亦安苦笑道,
“我也只?能?幫你打聽打聽,你知道,若是你姑父真?犯了事,我可是幫不上忙的�!�
陶沁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也就是幫著?打聽打聽,看我姑父是否牽連進去?到?底是何?罪?這不,我姑姑家里兩眼抓瞎,什?么門?路都沒有,若是有點子消息,至少心里落個實在。”
程亦安能?理解,“方才我家二爺回過一趟,說是人都在都察院手?里,大約也只?能?去尋我父親...”
可不就是盼著?她尋程明昱嘛。
陶沁難為情道,“安安,給你添麻煩了...”淚抹了一遭又一遭。
程亦安看著?她心疼,將她往懷里一摟,
“丑話我也說在前頭,想必都察院這會兒勢若鐵桶,消息也不一定遞得進去,我不幫你走一趟,枉費我們這般情誼,可去了,得不到?消息,你也不能?怨我。”
陶沁還能?說什?么,只?管點頭。
程亦安又立即入簾內(nèi)換了一身厚實的袍子,裹著?那件云狐斗篷,攜著?陶沁一道出門?。
昨日下過一場雪,這會兒城中街道積了不少殘雪,大道倒是被五城兵馬司的將士們清掃過,巷道里就來不及,馬車只?能?走大道,可惜這樣的年關(guān)時節(jié),路上熙熙攘攘,這一趟從陸府行至正陽門?外也走了半個時辰。
程亦安想了想,若是尋陸栩生,最終也得輾轉(zhuǎn)到?她爹爹跟前,還不如?直接尋爹爹。
便舍了一袋銀果?子給裘青,吩咐他去城樓下往都察院遞消息,
“我父親這會兒定忙,也不必他老人家特意回復(fù),遣個人知會一聲便可�!�
隨后?二人便將馬車停在對面的四方館。
如?蘭遣侍衛(wèi)打點酒樓,給二人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定了雅間?,程亦安就陪陶沁坐在雅間?等候。
通州漕運案于當(dāng)事人而言是滔天?大禍,于后?宮司禮監(jiān)而言也是棘手?之案,但在都察院這里也就是尋常的案子。
程明昱手?里還有一堆更為緊要的大案。
譬如?江南豪族侵占田地?,晉商走私軍火案等等,每一樁都牽扯國計民?生。
這樁案子他給了僉都御史錢云生去查,恰恰這會兒審問結(jié)果?遞在他手?里,程明昱看了看也沒什?么表情,
“順著?這個木料商去查,看看還有什?么官員牽扯其中,保不準(zhǔn)背后?有利益牽扯。”
“對了,遣人去一趟戶部,告訴鄭尚和,工部所有批票全部暫停,每一份賬目謄抄一份送來都察院,都察院這邊不批復(fù),若戶部私下放銀子,出了事唯他們是問,你先查,回頭陛下那頭我去說話。”
那僉都御史頷首應(yīng)是。
這人剛一退下,便有一名屬官笑融融擠進來。
“首座,您閨女來尋您呢�!�
程明昱顯然愣了愣,“哪個閨女?”
長女不在京城,不會來尋他。
若真?尋,以長女的性子那必定是出了大事。
程明昱第一個想到?的是程亦喬,畢竟這個次女乖張,有一次在前朝市逛鋪子,相?中了一個翡翠玉雕,手?中銀錢不夠,翩翩然來官署區(qū)尋他,非要他給寫個批票,讓她去賬房支銀子。
至于小?女兒...
程明昱只?要想起程亦安,心就跟被烙鐵燙了下,酸酸脹脹,暖暖融融,
她可能?來尋他嗎,見著?他還害怕呢。
他倒是盼著?,就怕她不來。
這名屬官上回親眼瞧見他在奉天?殿力壓諸臣護犢子,心知程亦安在他心中地?位,立即邀寵似的笑道,
“您的小?閨女,陸家那位�!�
程明昱眉色頓開,都顧不上問什?么事,丟下手?頭活計就起身。
想起上回還欠了程亦安一頓飯,指著?桌案的文書道,
“余下還有幾份文書,喚廖大人來批復(fù),我晚膳后?再回�!�
廖大人就是副都御使,屬官連連應(yīng)是,已經(jīng)目送程明昱出門?而去,不消片刻,又見那清清朗朗的男人折回來,將官袍換下,穿了一件尋常袍子出門?。
屬官暗嘆,如?此小?意慎重,這是去見閨女嗎,分?明是去見祖宗。
程亦安二人左顧右盼,就看到?程明昱親自出現(xiàn)在城樓下。
論理隔得有些遠,一眼也不一定認(rèn)得出來。
但程明昱氣質(zhì)獨特,有一種長身鶴立的挺拔感,是人來人往的城樓下,一眼令人驚艷的所在。
陶沁震驚道,
“程大人親自出來見你了,還換下官袍了呢�!�
果?然是親爹。
她慌忙起身,“我..我躲去隔壁...”
人家當(dāng)然不愿意看到?她這個外人在場,陶沁很識趣地?溜之大吉。
這下把程亦安也給弄緊張了,若是被爹爹知道她是來走路子的,會不會挨罵?
程明昱這廂踏進四方館,那掌柜的一眼認(rèn)出他來,如?同看到?活神仙。
他在官署區(qū)外開張十幾年了,可是頭一回瞧見這位都察院首座下館子。
掌柜的腦子大約空白了那么一瞬,憑著?本能?沖去柜臺,翻來他準(zhǔn)備已久的一張上等絹帛,又回到?程明昱身側(cè),激動道,
“程大人,貴步踏賤地?,本店不勝榮光,能?否請大人給小?的賜一幅墨寶�!�
程明昱的墨寶誰有?
誰都沒有!
不對,早些年也有,只?是后?來明瀾長公主重金收購,程明昱就不再寫了。
掌柜自打開酒樓起,不遺余力收集朝廷官員的墨寶,如?今誰都不缺,就缺程明昱。
程明昱當(dāng)然不會答應(yīng),只?視線在他身上一落,還很客氣地?頷首,就問身側(cè)侍從,“安安何?在?”
侍從往上一指。
程明昱邁上樓梯,程亦安已經(jīng)出來迎了,端莊地?朝他屈膝行禮,“給父親請安。”
大約是這么多年固有的印象,讓她在程明昱跟前不敢出一點差錯。
程明昱看著?亭亭玉立的小?女兒,眸色如?冬雪初融,露出笑意,“蘋蘋�!�
私下他還是習(xí)慣也更喜歡喚她蘋蘋。
程亦安將他迎入雅間?,這會兒掌柜的已屁顛屁顛親自來伺候,程明昱便跟程亦安道,
“時辰不早,爹爹還欠蘋蘋一頓飯,不若今日在這里用了晚膳再回去?”
程亦安也有此意,豪爽道,“嗯,我請客�!�
說著?便問掌柜的招牌菜有哪些,讓程明昱點菜。
程明昱失笑,雍容地?往后?靠在背搭,“蘋蘋點自己喜歡的就好�!�
程亦安猜到?這位父親公務(wù)繁忙,平日沒心思在吃食上,就沒跟他客氣了,點了大約六七個菜,便讓掌柜的出去了。
程亦安親自給他斟茶。
程明昱看著?忙活的小?女兒,笑問,“蘋蘋如?今有了私房錢,著?實可以請爹爹一頓�!�
程亦安哂笑,這錢還不都是他給的。
“那父親您呢,您有私房錢嗎?”
程明昱搖頭,“沒有,爹爹從來沒有私房錢�!�
程家賬面的銀子他隨時可以動,身邊人什?么都備得齊全,他也從不缺什?么,沒有用銀子的時候,若非亞歲宴分?紅,他這輩子都沒機會碰銀子。
程亦安望著?對面如?高山般雋秀雍容的父親,心下感慨,難怪別人贊他不食人間?煙火。
陸栩生也一樣,從未把銀子當(dāng)一回事,若非她逼著?,陸栩生壓根看不上陸家那點子家業(yè)。
像他和陸栩生這等將家國大義擱在心中的男人,黃白之物是對他們的褻瀆。
不過終究不是神仙,人要接地?氣。
爹爹對程家治理有方,而陸栩生呢如?今也很上道。
“既然您沒有私房錢,那往后?女兒請您的客�!�
此話正中程明昱下懷,很認(rèn)真?道,“那蘋蘋可不能?食言�!�
上菜還需時候,程亦安就不磨蹭了,笑吟吟問他,
“您近來手?中可還忙吧?”
“不忙�!币苑琅畠和�?不來尋他,程明昱果?斷撒了個謊,“都察院上百御史,爹爹無需事必躬親。”
一句“不忙”,倒是叫程亦安不知該如?何?接話,于是又絞盡腦汁尋話頭,“是這樣的,您這兩日不是在查工部的那個案子么...”
程明昱看著?小?女兒難為情的模樣,失笑道,“傻孩子,你跟爹爹客氣作甚?有什?么話就直說�!�
程亦安聞言長處一口氣,面頰交織著?懊惱和慚愧,
“女兒給您添麻煩了,女兒今日是受人所托,想打聽工部漕船之案�!�
程明昱倒也不太意外,以程亦安乖巧的性子,若無大事不會來官署區(qū)尋他,于是正色問,“所問何?人?”
“工部員外郎劉鑫�!�
程明昱回想案情始末,回道,“通州碼頭河堤建造賬目上有劉鑫的簽字,不過他并非此事的主理人,應(yīng)當(dāng)不知里情,不會有大礙�!�
劉鑫那個人,程明昱有些印象,老實本分?,作奸犯科的事不會做,大抵是沒留心眼被人誆著?過了一下手?,查案也有章程,文書賬目上有任何?人的簽字均要問話,劉鑫自然也在其列。
程亦安聽了這話,心放進肚子里,也不再多問,
“那女兒就放心了�!�
恰在這時,掌柜的親自帶著?人來上菜,程亦安也起身打算給程明昱布菜,程明昱哭笑不得擺手?,
“傻丫頭,爹爹跟前忙活作甚,你只?管坐著?吃�!�
程亦安咧嘴一笑,“那我就不客氣啦。”
四方館的菜式聞名遐邇,聞著?味兒可香了。
雖說與父親還不到?特別親昵的地?步,只?要有他在,程亦安有一種莫名的心安,就仿佛天?塌下來還有他給她撐著?,吃起飯來也香。
程明昱靜靜看著?她,漂亮的鵝蛋臉,水汪汪的一雙眸子,模樣其實美得很敞亮,偏生性子溫軟乖巧,跟她母親一樣,沒什?么城府,程明昱微微有些失神。
雅間?內(nèi)擺足了炭盆,很是暖和,程亦安又喝了幾口熱湯,這會兒額尖冒著?細汗,正停下來要擦呢,一只?修長的手?臂伸過來,溫?zé)岬呐磷釉谒~尖停留一瞬,替她拭了汗,
“又沒人跟你搶,慢點兒喝。”
在他眼里,就是一個嬌憨無比的小?姑娘,
陸栩生會疼人嗎?能?細心妥帖照料她嗎?
程明昱眉間?微蹙,有些后?悔過早將她嫁出去。
程亦安呆呆望著?他,多年來的養(yǎng)尊處優(yōu)讓程明昱有一種無形的威懾力,可就是這份威懾下的溫和,才容易讓人受撼。
爹爹真?的很有耐心,也很細心。
若是打小?做他女兒,大概也會被養(yǎng)成二姐那般無法無天?的性子。
程亦安這會兒忽然明白長公主為何?這般癡迷爹爹,像爹爹這樣的男人實在是世間?罕有,陸栩生就絲毫沒有爹爹這份細心和耐心。
“您也吃呀�!背桃喟惨娝粍涌曜哟叩�,
程明昱含笑,“好,爹爹也吃。”
一刻鐘后?,掌柜的聽到?里面似乎放了筷,立即又狗腿地?送了一盤果?子來,果?子盛在一個銀鍍金的小?鍋里,“今日剛從閩南到?的果?子,用水溫著?呢,程大人與少夫人嘗一嘗,爽口著?呢。”
程亦安嘗了一個,味道確實不錯。
那掌柜適時跪下來與程明昱磕頭,
“程大人,小?的指天?為誓,您的墨寶絕不對外出售,只?留作傳家寶,還請您賜一幅墨寶吧�!�
程明昱神色平靜看著?他,“并非程某惜字,是不愿害你受禍。”
掌柜忽然明白過來,他是可以不對外售賣,只?是那長公主強搶他又該當(dāng)如?何??
程亦安念著?隔壁的陶沁,不敢留程明昱,便起身送他出門?。
程明昱倒是猜到?她還有應(yīng)酬,不許她下樓,“別吹著?風(fēng)�!�
便率先離去。
程亦安這廂喚來陶沁,將那話告知,陶沁自然喜極而泣,只?道絕不外道,只?悄悄告訴姑母便是,程亦安曉得她心急,吩咐人先送她回去,自個兒慢悠悠出門?,將將行至四方館門?口,卻見一人呆呆立在臺前的雪霧里,凝望城樓的方向。
她身上一件斗篷都未穿,一身曼妙的香云紗緞面長袍,風(fēng)姿綽約,漫天?的雪沫子飄下來,行人來往匆匆,唯獨她矗立不動,儼然成了一塊望夫石。
程亦安見狀連忙將自己斗篷卸下來往她身上一罩,抱緊了她,
“殿下,外頭風(fēng)這樣大,您怎么穿得這樣單薄...”
長公主癡癡盯著?遠處程明昱消失的方向,委屈地?跟個孩子似得,
“我這不正在屋里聽曲,聽說你爹爹出門?下館子來了,顧不上穿戴就追出來了�!�
程亦安掃她一眼,這哪里是顧不上穿戴,這分?明是盛裝打扮,頭戴步搖,胸掛瓔珞,手?上戴著?的是最嬌艷的珊瑚手?串,眉尖如?遠黛,眼尾點了一對桃紅妝,要多明艷有多明艷。
再看雙手?,早已凍僵。
程亦安恨鐵不成鋼,非拖著?她上了馬車,從侍婢手?里接過爐子塞她手?里,可長公主非要撩開車簾,遲遲不肯挪步。
程亦安雖心疼她,卻也擔(dān)心她做出出格的舉動,小?心翼翼問她,
“您方才沒把我爹爹怎么著?吧?”
長公主沒看她,語氣還很低落,“我能?把你爹爹怎么著??我若能?怎么著?,三十年前就著?了,何?至于到?今日,其實你爹爹又不是沒法子對付我,他是不屑罷了�!�
長公主說到?這里,委屈地?落淚,“我倒是情愿他對我下手?,至少我這個人被他惦念過...”她忽然抬頭看著?程亦安,
“安安,你說被你爹爹擱在心里,該是何?等滋味...”
程亦安心頭一跳,生怕她又生出什?么歹念來,滿嘴胡諏,
“這您就多慮了,我父親絕對是個冷情冷性之人,他心里哪有什?么情情愛愛,更不可能?有什?么女人,否則也不至于傳出克妻的名聲!”
“哎,您實在不必將他擱在心上,您是堂堂長公主,可不能?耽迷于情愛,您得給我們普天?下的女人做表率呀!”
長公主失神道,“那我該怎么辦?”
程亦安信誓旦旦給她出主意,
“自然是聽曲看戲,沒事打打馬球,去燕山泡泡溫浴,實在不成,瞧瞧府上侍衛(wèi)比武也成呀!人哪,當(dāng)及時行樂�!�
長公主聽了最后?一句,恍惚想起什?么,立即拽緊了程亦安的手?腕,
“你說得對,我想起我在公主府給你養(yǎng)了一對男寵,模樣性情都是一等一的,今日我的雪廬里恰恰溫了鹿酒,走,咱們不醉不歸�!�
程亦安一聽笑容僵在臉上,慌道,“殿下,臣婦不能?去,這不合適�!�
長公主已經(jīng)吩咐侍衛(wèi)趕車,回頭皺眉道,“怎么就不合適了?方才是誰說女人不能?耽迷于情愛,要及時行樂?你難不成怕那陸栩生?他若不許你養(yǎng)男寵,你休了他便是...”
程亦安叫苦不迭。
這會兒裝暈還來得及嗎?
第31章
第
31
章
“殿下,
臣婦身子不大舒服,您放臣婦離去吧?”程亦安眨巴眨眼,想法子脫身。
長公主一眼看穿她,
“裝?”
“怎么...你?就這么怕陸栩生?安安,你?爹爹可是程明昱,哪個男人不服你?管教,休了?便?是,下一個更?乖�!�
程亦安反唇追擊,“那殿下您呢,您這么多年了?為何盯著我爹爹不放?下一個更?乖啊..”她學(xué)著長公主的語氣。
長公主面露苦楚,
“因為我沒得到過嘛�!�
程亦安竟無話可說。
這一耽擱,馬車已駛出老遠。
雪瀟瀟而落,
連著這熙熙攘攘的天地也變得寂靜。
這是一場極有情調(diào)的雪,
沒有北風(fēng)赫赫,沒有大雪壓城,
雪沫子紛紛揚揚,如點綴在上京城的細絨。
長公主府前的煌煌燈火與銀白色的雪光交相輝映,映著昏陽交割的天際有一種別樣的明凈,馬車停下,長公主攜程亦安下車,一道往門檻內(nèi)去。
裘青毫不意外跟了?上來。
長公主府的侍衛(wèi)待要攔,
裘青稍一拱手與長公主作揖,
“殿下,臣奉命護衛(wèi)少?夫人安虞,
除非臣死?,
否則半步不退。”
程亦安看了?裘青一眼,方才她不是沒有權(quán)衡,
若聲張恐招來陸栩生,陸栩生上回可是放了?大話,若得知她進了?公主府,定要來鬧,屆時不好收場,最好的法子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說了?,什么男寵,長公主也不過嘴上說說而已,她不答應(yīng),還能摁著她收人不是?
所以,她沒有示意裘青通風(fēng)報信。
既然她沒有授意,裘青就不能擅自行動。
他已被陸栩生遣給了?程亦安,那么他就是程亦安的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即便?裘青內(nèi)心已替少?將軍急得五臟翻騰,卻也不能自作主張。
程亦安給裘青尋了?個借口,
“殿下,裘大護衛(wèi)耳聞殿下的侍衛(wèi)長是當(dāng)年禁衛(wèi)比武的魁首,心生敬仰,想討教一二。”
長公主視線移至裘青身上,威武高大的身板,端正冷肅的長相,氣質(zhì)不錯,“準(zhǔn)了?�!�
長公主徑直帶著程亦安來到雪廬,長公主府的雪廬建在府邸西面一處凹地,四面避風(fēng),廬前有一寬闊的院落,一側(cè)廊下擺著一排武器,可見平日長公主還真?在此地觀賞侍衛(wèi)比武。
庭前,裘青與長公主的侍衛(wèi)長在交手,刀劍相交在地面發(fā)出一陣陣錚鳴之?聲,給雪廬平添幾分肅殺。
程亦安瞧得認(rèn)真?,生怕裘青落了?下風(fēng),回去不好交代,而長公主似渾不在意,著人上了?瓜果點心鹿肉并?一盤雪菜,鹿酒早已溫好,她示意宮人替程亦安斟酒。
程亦安方才吃飽了?,這會兒沒動點心,只飲了?一口鹿酒,熱辣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流竄至五臟六腑,一股熱浪漸漸順著四肢五骸往上升騰。
“殿下,這酒果然不錯,很?暖身子�!�
長公主倚在鋪著黑狐褥子的軟榻,一口一口品嘗,目色幽幽瞟著前方,“待會你?捎一壇回去,冬日夜里?喝上兩口,給你?們小夫妻兩個助興...”
程亦安聞言頓時猛咳,原來這酒還有這等藥性,她連忙擱下酒盞不喝了?。
“殿下,時辰不早,我近來接手中饋,恐府上還有家務(wù)要料理�!�
長公主嫌棄盯著她,“女人家的,何苦將自己困在后宅?”
程亦安道,“倒也不是困在后宅,順手料理料理,再說了?,我可不比殿下您,您是皇家公主,坐擁榮華富貴,我還是得替自己掙點家業(yè),不僅老了?安生將來孩子也有指望�!�
長公主大手一揮,“等你?有了?孩兒,認(rèn)我做干祖母,我百年后膝下這點子產(chǎn)業(yè)就舍她了?。”
程亦安如今什么都不怕,就怕長公主豪擲千金,試圖打消她的念頭,
“殿下,您還年輕,何不尋個靠譜的男人,若有一兒半女,將來也后繼有人�!�
長公主語氣堅決,“除了?程明昱,我不給任何男人生孩子。”
程亦安:“......”
忽然想起長公主也曾有過一位駙馬,聽說那位駙馬被長公主和離后,又娶了?妻生了?一兒一女,如今那一雙兒女還時常來給長公主請安。
此計行不通,程亦安只能換個路子,
“殿下,我忽然想,像我爹爹那樣的人,怕是刀劍斧鋤也鑿不開他的心,實?在不必為了?他蹉跎自個兒,而心悅一人,最好的法子便?是成為他,超越他...您可是大晉的長公主,麾下門客無數(shù),您若想干出一番事業(yè),那些男人哪個都不是您的對手�!�
長公主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辭,“超越他,成為他?”
“對!”程亦安給她鼓勁,“您方才不是說女人不要困在后宅嘛,既如此,殿下您給我們女人做表率呀�!�
程亦安覺得自己這次準(zhǔn)沒錯了。
不料長公主腦筋實在是常人難以度之?,
“屆時你?爹爹就能看到我了?”
程亦安:“......”
這是怎么都繞不過去是嗎?
總比眼下癡癡纏纏強。
“您試一試�!�
長公主忽覺茅塞頓開,也對,三十年了?,她這般苦苦追求,程明昱可看她一眼?
喜歡他就要成為他。
這是何等誘人的鼓舞。
長公主頓時有了?主心骨,連忙又拽住程亦安的手腕,
“安安,你?可真?是我的福星,不行,我得犒勞你?�!遍L公主看向身側(cè)的女官,
“去,將偏院的�?岛透A謧鬟^來。”
程亦安聞言面頰生臊,只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連忙攔住長公主,央求道,
“這點小事,您就不必犒勞了?,臣婦真?的消受不起,那陸栩生的脾氣您是知道的,您今個兒給我招了?男寵,我活不過明日了?...”
這下輪到長公主恨鐵不成鋼,她靜靜掃了?程亦安一眼,目光在她胸脯和纖腰落了?落,長公主何等眼力呀,程亦安遮得再嚴(yán)實?,她也能窺出真?章,哼道,
“這般豐滿柔美的身段,可不能便?宜了?陸栩生,好不容易來這世?上一遭,不多經(jīng)歷幾個男人,哪知什么人好什么人壞?本宮先把人領(lǐng)來,你?瞧一瞧,喜歡就帶回去,不喜歡再挑嘛...”
不等程亦安拒絕,那頭廊廡角已繞出兩個美人兒。
個個身挑如竹,挺拔蘊秀,風(fēng)度翩翩。
程亦安看第一眼呆住了?。
倒不是為美色所惑,這兩廝可不是對著她爹爹尋的嗎?
身量與爹爹相差無幾,均是冷白的面孔,寬肩窄腰,風(fēng)靈毓秀,連穿著打扮也學(xué)了?個十成十,即便?相貌和氣度不像,可遠遠瞧去,也是很?罕見的美男子。
長公主挑男人的眼光真?是...絕。
長公主這個時候顯現(xiàn)幾分害羞來,“咳咳,我府上都是這樣的,這兩人年紀(jì)最小,配你?�!�
程亦安正要義正言辭拒絕,忽覺脖子后刮來一陣陰風(fēng),冷不丁回過眸,只見側(cè)面廊子上立著一人,一身緋紅官袍英姿烈烈,狹目低垂似有寒芒綻出,不是陸栩生又是誰?
不是,我沒有...
程亦安慌忙捂住臉。
陸栩生氣得七竅生煙,
瞧那副傻眼的摸樣,果然一如既往喜歡小白臉。
抬手抽出腰間的軟劍,掌心蓄力將軟劍往斜對面一震,那柄利劍恍若靈蛇一般竄至兩位少?男眼前,直挺挺插入二人跟前的廊柱,將他們嚇得花容失色,個個跌倒在地。
好好的美人兒被陸栩生敗了?風(fēng)景。
長公主見狀大怒,拂袖而起,
“陸栩生,我長公主府邸豈容你?放肆!”
陸栩生大馬金刀行過來,將頹喪無比的程亦安拉起藏在身后,眉目凜凜睨著長公主,
“陸某放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說著不管長公主什么臉色,對著身后喝道,
“來人,將長公主府內(nèi)所有男寵給我趕出去!”
話落,他身后閃出幾十條身影,那幾十條身影忽如旋風(fēng)般竄去府內(nèi)各處。
長公主還是頭一回被人如此挑釁,惱羞成怒,“陸栩生,你?這是冒犯皇室!”
陸栩生不屑地嗤了?一聲,懶洋洋的眉角歇著一抹肆意乖張,
“若是陸某沒記錯,上回我可是警告過殿下,萬不能再擄我夫人入府,殿下既然敢做,那就承擔(dān)后果!”
長公主氣瘋了?,遙指他的鼻尖,“我何曾擄安安?你?這是肆意挑釁!”
程亦安實?在太了?解這兩人的脾氣,一個比一個烈,誰也不服誰,她立即從陸栩生身后繞出,攔在二人跟前解釋道,
“栩生,你?誤會了?,我受殿下相邀,來府上喝酒品茶而已...”
長公主怒目而視,“你?聽見了??”
陸栩生沒看程亦安,而是睨著長公主神態(tài)囂張,“我說擄就擄了?...”
“你?有種!”長公主氣得咬牙切齒,“來人,給我把陸栩生轟出去!”
可惜這時,長史打前庭方向急匆匆趕來,對著長公主大喊,
“殿下,官署區(qū)那頭起火了?,聽說燒到了?都察院!”
程明昱在都察院!
長公主這下心里?跟著了?火似的,什么都顧不上了?,一股腦往外奔,一面指著陸栩生喝道,
“你?等著,本宮要你?的命!”
眨眼間,長公主府的人魚貫而退,程亦安也不知真?假,連忙撲到陸栩生跟前,驚問?,
“方才長史說的可是真??”
她倒是比長公主多了?一分理智,沒急著跟過去。
陸栩生嗤笑一聲,忽然彎腰將她打橫抱起,連同那云狐斗篷一掀,將她整個人裹在其?中,連個鼻眼也不留了?,大步往外走,
“聲東擊西之?計而已�!辈蝗婚L公主府邸的侍衛(wèi)怎么調(diào)出去?
程亦安只覺天旋地轉(zhuǎn)身子一輕被他猝不及防裹在懷里?,悶得差點喘不過氣來,胡亂掙扎了?幾下,給自己掙出一線光亮,悶悶問?,“我爹爹呢,他沒事吧?”
“我還能真?傷你?爹?不過是燒了?長公主在宮墻外的一個倉庫而已�!�
程明昱入主都察院后,長公主鬼使神差,逼著皇帝把都察院外一個倉庫對換給了?她,由此她在里?頭建了?一座閣樓,遠遠能眺望都察院的方向,陸栩生燒得就是這一處。
程亦安還是擔(dān)心,“畢竟是宮墻重?地,你?不怕明日言官彈劾,長公主去圣上跟前告狀?”
“那也得有人查到我身上,此其?一,其?二,你?覺得都察院會彈劾我嗎?”
程亦安:“.....”
也對,都察院的人對長公主恨之?入骨,言之?鑿鑿這位長公主玷污了?他們首座。
“可是,你?也不必為這點小事大動干戈,我自信能安安穩(wěn)穩(wěn)出府,再說了?,殿下其?實?沒你?想得那樣霸道無理...”
“是嗎?”頭頂響起他陰森森的冷笑,
“男人都送到眼前來了?,我看她是自個兒求而不得,專門尋我的不痛快!”
程亦安生怕他誤會,立即辯解道,“不是,你?誤會了?,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話沒說完,人被陸栩生扔進馬車?yán)?。
陸栩生氣狠了?,沒跟著她上車,縱馬往前帶路。
程亦安被顛了?一路,馬車好不容易停下來,那雙鐵鉗般的胳膊伸過來,再次將她摟個囫圇,冒著鵝毛大雪,順著專為他留的角門進了?書?房,再打小門進了?寧濟堂。
下人見他怒氣沖沖進來,均唬了?一跳。
如蕙瞧見如蘭跟在身后追,再看陸栩生懷里?明顯揣著個人,便?知是程亦安,連忙撲跪在地,攔住道,
“世?子爺,無論多大的事,還請您小心我們奶奶,萬不能傷了?她...”
陸栩生壓根不聽她的話,越過她進了?內(nèi)室。
等到程亦安再見天光時,人已被陸栩生扔在了?拔步床上。
已是戌時初刻,雪光將外頭的天色映出一片銀亮,雪比方才更?大了?。
屋子里?燒了?地龍,倒是不冷,程亦安慢條斯理將斗篷解下來扔出去,坐在床榻平靜看著陸栩生。
陸栩生去浴室凈了?手面回來,順帶遞了?一塊濕熱的帕子給程亦安。
程亦安慢騰騰瞟了?他一眼,接過帕子給自己擦臉凈手,完了?又扔回梳妝臺。
簾帳兩幅均掛起,高高大大的男人端坐在梳妝臺前,攔著她的去路,虎視眈眈盯著她。
說怒倒也不盡然,但臉色陰得可怕。
“看過癮了??”陸栩生薄唇緊抿,
程亦安頓覺冤枉,“沒有,你?來那一會兒,人剛出來,我是瞧見了?,可我瞧著像我爹爹,便?覺得驚詫,并?非是因著他們本人...”
“但你?還是看了?...”
程亦安噎住,無奈攤攤手,“那你?要怎么辦嘛?”
陸栩生舌尖在齒關(guān)抵了?抵,沉著臉沒說話。
程亦安被他樣子弄得有些害怕,小聲解釋,“我真?的沒瞧見,我就是遠遠看到個模糊的樣子,覺得像我爹爹...心里?想的是長公主殿下品味一如既往啊...”
可惜程亦安發(fā)現(xiàn),這話說完,那男人臉色更?差了?,陰沉沉的跟潭死?水似的,掀不起半點漣漪。
程亦安就瞧見他抬手放下兩幅簾帳,人如猛虎下山般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原先的光亮一下被隔絕,程亦安心咯噔直跳,“陸栩生,你?做什么?”
眼眸一下還不適應(yīng)黑暗,什么都瞧不見,只聽見一點窸窸窣窣的動靜,甚至連呼吸也不聞,恍若身側(cè)有一伺機而動的猛獸。
太可怕了?。
程亦安要哭了?,兇他道,“你?不許嚇我,再嚇我,我不跟你?過日子了?!”
“你?再不吭聲,我讓人去請我爹爹...”
話音未落全,那道挺拔的身影罩了?過來,掌心捂住她綿軟的嘴唇,將她整個人推至枕褥間,程亦安聽到他喉結(jié)翻滾的聲音,想要吞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