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其實那天把賬目交出去的時候,他心里就猜到王叔會回來找他,一個廠子的賬目…就像一張蜘蛛網(wǎng),雖然他只是窺得一線,但順著這一線,他已經(jīng)敏銳地察覺出會牽扯不小,最起碼,不止會只是設備的事…
“周應川,你聽到我說的嗎?為什么你聽起來一點也不驚訝?”
懷里的許塘想與他說話,小臉也從大衣里探出來。
“驚訝什么?”
周應川攏回思緒,將棉衣又往上攏了攏,可周遭刮過的風聲,發(fā)動機聲混雜在一起,太吵了,許塘又往上拱出了腦袋:“不要了…你蓋著我,我聽不到你講話�!�
大衣的長度有限,折騰了上頭就蓋不住腳,周應川怕他喝著了冷風,蹙起眉,拍了下他的背:“乖一點,非要現(xiàn)在講?”
許塘點點頭。
他還點頭,周應川無奈了,許塘見周應川不幫他,自己摸著冒出來,一瞬間,耳邊像被灌進刺骨的冷風,人一下子就被寒風襲透了,臉也吹的生疼,像被刀子刮似的。
許塘第一次知道原來“外頭”這么冷。
可周應川卻一直都在外面。
顛簸的后車兜,許塘的睫毛都被寒風吹的上下翻飛,顫顫兒的掉了兩根兒,周應川輕笑一聲,用手抹掉他臉上的眼睫。
“舒服了?越來越不聽話…”
“周應川,你的手好冰…你是不是好冷?”
“我不冷�!�
周應川護著他的后腦,于是那些寒風很快地再次消失了。
“再睡會兒吧,你昨晚就沒睡好,一會到了再聽你講�!�
確實,昨晚那么多人折騰到半夜,許塘沒什么精力,他又窩回了大衣里,等再一睜眼,他們已經(jīng)到了培江市里。
周應川扶著他下了車。
廠子里留守的保安和王成斌認識,回去叫了人,沒一會,廠樓里走出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
王成斌一看見,跟周應川說:“這就是我說的廠里那個何會計�!闭f完了,他就招手了:“何會計!這兒!”
“這是周應川,我老家的侄子,做事細致的很,你跟我哥說聲兒,幫忙的我給他找來了啊�!�
被叫做何會計的年輕人微微一笑:“王廠長已經(jīng)跟我說了,我前陣子被叫去長海的財會班培訓,領導不讓請假,實在是回不來,廠長跟我說他叫了親戚幫忙,給王叔添麻煩了�!�
“哪里的話,一點不麻煩…應川,這是廠子里的財務,叫何文,你叫他何哥吧,人家可是名牌大學生,厲害著呢,讓他帶著你吧。”
王成斌也不是廠子里的人,這次只是替他表哥辦事的,他還得去市場,多待也不合適,打過招呼后就發(fā)動三輪走了。
舊三輪掀起路塵,何文略顯嫌棄地往后錯了一步,他打量起眼前的周應川,身邊還站著另一個比他矮了一頭的男孩。
“這是?”
“我弟弟,眼睛看不到。”
何文也沒當回事,看打扮,兩個鄉(xiāng)下窮酸罷了,他搞不清楚的是怎么廠長突然說他從外頭找了個人,讓幫著一起理理財務上年底結算的事。
這事他都理的差不多了,初稿已經(jīng)出了,怎么現(xiàn)在要加人?
“你是老板的親戚?”
周應川還沒說話。何文卻像是默認了一樣,他笑了一下:“是就是了,這有什么遮掩的,咱廠里老板的親戚多著是了…管錢的位置上,大部分老板信的不是自己老婆,就是自己的親戚…這就是他們這一代人眼界上的局限,在學校我們老師都講過…對了,你之前核對的單子廠長拿給我看了,做的挺不錯的,在鎮(zhèn)子里上過學?”
“上過�!�
“念到高中?”
“初中沒念完�!�
何文看向他的眼神有點詫異,他上回在廠長辦公桌上也看見過那些重新謄抄的賬冊,字跡清俊,尤其是條理順。
他大學念的就是會計,他知道這門學科很考驗思維邏輯,同一筆賬目,有些人能處理的很清楚,有些人搞起來就是一團亂麻。
他還以為廠長又找了個大學生,沒想到是個初中沒念完的。
那就沒什么緊要了。
“廠長回長海過年去了,估計要初五才回來,咱廠子這個月要出財報給主廠,就是反映去年一整年廠子效益的,老板看的很重,報告的主筆是我,都弄的差不多了,下午我教你盤盤貨,你幫我對幾個數(shù)就行了…”
大年初一,工人們都回去了,廠里空蕩蕩的沒什么人。
何文帶著他們上了職工宿舍,是幢破舊的二層小樓,走到底,拿著鑰匙開了門,一進去,灰塵混著潮濕的霉味就撲了滿鼻。
“咳咳!這兒好久沒人住了…”何文掃下發(fā)癢的鼻子:“這是廠里的職工宿舍,去年廠子招工是跟培江政府合作的,大部分招來的都是本地的,沒什么人住,下頭是保安和看倉庫的住的,你們先住在這兒吧,收拾收拾,下午去前頭那個平房找我,我跟你說說怎么盤…”
才上午十點不到,何文把鑰匙給周應川就走了,周應川看下去,何文騎著輛自行車,出廠子了。
周應川放下東西,給許塘解下圍巾,許塘補覺補了一上午,這會兒睡醒了,有點好奇。
“周應川,這是我們新住的地方嗎?”
宿舍里看起就跟未完工似的,歪歪斜斜擺著一張落滿灰的上下鋪,玻璃窗戶還碎了半面,周應川在角落里找到一個塑料凳,擦干凈了,扶著許塘坐下。
“你在這兒坐會兒,我打掃下衛(wèi)生�!�
許塘乖巧地點點頭,在這事上他從來沒有要幫忙的意思,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因為周應川從小就告訴他,他干活的時候,只要許塘不亂動,不亂摸,就是在幫忙了。
所以在許塘的觀念里,在周應川拖地掃地的時候,他只要乖乖坐著,就是一件很值得表揚的事了。
周應川挽起袖子開始收拾,從小這些家務活兒就是他干,收拾起來沒一個多余的動作,又因為許塘眼盲的緣故,他們住的地方東西一向是能少則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