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兩百年時光過去,宋鳴珂變了一副模樣,這對從來沒有善始的人妖的關系,也變了一副模樣。宋鳴珂有越來越多的秘密,有越來越多的東西需要被埋在水下。也就在此刻,他意識到,身為妖族的有蘇拓,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有蘇拓對他有所求、有所圖。既然如此,他付出、換取他需要的,就是最劃算不過的交易。從只能被挾制,到熟練地反過來利用對方,宋鳴珂想到這里,竟然有種扭曲的、復仇成功般的快意。
尤其是當有蘇拓受傷返回時。宋鳴珂看著有蘇訣翻卷的傷口邊緣,心里總想著,反正是你先開始的。
是有蘇拓先招惹的他。無論有蘇拓變成什么樣,都只怪他自己。
只是這幾年來,有蘇拓的行為漸漸地也發(fā)生了改變。宋鳴珂注意到,隨著有蘇拓替他做的事越來越多,有蘇拓看他的眼神里漸漸多了一些更深更沉的東西。他變得比從前沉默,甚至不再像一開始一樣,熱衷于和他親近。
但有蘇拓沉默注視他的時間,卻越來越長。
宋鳴珂想不通有蘇拓在想什么。他也無暇讓自己去想。只是,他隱隱地意識到,有蘇拓這把刀,越來越不好用了。
總有一天,這把刀會脫手。
而今日,似乎到了刀脫手的那天。
“宋鳴珂,不要做會讓你自己后悔的事情�!庇刑K拓說,“有的事情一旦做下,就再也沒有后悔的余地了�!�
那一刻宋鳴珂看著有蘇拓,竟然很想笑。
有蘇拓在教育他?他憑什么教育他?他以為自己是什么東西?他難道忘了,他們之間的關系是怎么開始的嗎?
心里這樣冷嘲著,然而,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怒火依舊涌上了宋鳴珂的心頭。他說:“你是以什么樣的身份,在我這里說這句話?”
宋鳴珂習慣了。他習慣了將自己也當做砝碼,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目標而將自己也視為一種付出。他也習慣了如今的自己對有蘇拓說話的方式——就像從前那名白衣少年琴修翻出了自己最不堪、最黑暗的一面,將其肆無忌憚地扔在另一個人的面前。譬如現在,無論有蘇拓給出什么樣的回答,他都能夠譏諷回去,并且他知道,有蘇拓總能忍受這些譏諷。
可有蘇拓給出了一個讓他從頭涼到腳的回答。
“我愛你。”有蘇拓說,“我從十幾年前開始意識到,我愛你�!�
宋鳴珂像是被一桶恐怖的冰水澆透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閉嘴�!�
“我愛你�?粗阃纯�,我也會感到痛苦,也會同情你。這許多年來,你從來沒有過快樂的日子。宋鳴珂,你今天到底要去做什么?你不能這樣下去了�!�
同情……他說他同情他?
宋鳴珂站起身來,他聽見自己的關節(jié)在抖,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樣憤怒。可有蘇拓像一堵墻一樣攔住了他。他于是說:“讓開�!�
“不。”
擋在宋鳴珂面前的,曾經有他的身世,有官羽,有譚中行,有金島的所有人,有感受到他的變化,與他漸漸疏遠的余裊……而如今,又多了一個有蘇拓。
難道他做錯了什么嗎?難道他不是那個真正的、一開始的受害者嗎?為什么所有人都要阻止他?都要攔著他?
難道在這些人的眼里,他就活該被身世所困,做一個被害死的囚徒嗎?
“讓開,我不想再說第二次�!�
“不。”
“讓開!”
有蘇拓嘴唇又動了。宋鳴珂以為他會再說一個“不”�?捎刑K拓說:“我愛你。”
“我愛你。宋鳴珂,我愛你�!�
宋鳴珂比有蘇拓矮一個頭。從很久以前開始,有蘇拓就很喜歡擁抱宋鳴珂,看他想要掙開又無可奈何,最終仰起頭看他的樣子。而如今,宋鳴珂又抬眼看向他。
他說:“難道他們沒有錯嗎。難道有錯的人,是我嗎。”
有蘇拓說:“我愛你。”
宋鳴珂于是眉眼彎彎。他在微笑,那一刻,他依稀還是從前的白衣少年模樣。
“好吧�!彼f。
那把籌謀已久的匕首,終于在今夜第一次見了血。
有蘇拓又看見了宋鳴珂的臉。那張臉高高在上,眉間依舊有著一滴紅痣,卻遙遠得像是多年前的壁畫。
他說:“遇見我,算你倒霉�!�
匕首見了血,就再也沒有回頭的路了。
讓人沉睡的迷香早已布下。夜里的皇宮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隱隱的血腥在宮中蔓延。很快,就有金石碰撞的聲音。
“砰!”
官羽到底是和宋鳴珂一個等級的修士。即使被迷香控制,她也做出了一定程度的反抗。然而,這點聲響也很快消失在靜默的皇宮里。
“沒有什么能夠阻擋我。我想做什么,都能做到�!�
宋鳴珂留了個心眼。他并沒有直接殺死官羽,而是將她傷至垂死,而后伸出手,用烏合眾的法門開始讀取她的記憶。
情報……情報……那份關于自己身世的情報在哪里?
很快,宋鳴珂就發(fā)現了情報的所在。不出他所料,官羽對他也是充滿了警惕。她甚至設置了一道法術,當她身死時,她手上的這份情報便會被自動地發(fā)給許多長老。
如今她手持這份情報,卻未發(fā)出給其他人也是因為,她想要在和宋鳴珂的競爭里拿到更多籌碼。宋鳴珂于是在心里冷冷地想,官羽也是自作自受。
如果她沒有心存這份心思,而是早早將情報發(fā)出去,也不會招來這份殺身之禍。
可就在他剛摘下官羽儲存資料的玉佩時,宋鳴珂的背后傳來了一道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你是誰?”
第334章
心之所向
你是誰?
有時候高手之間的對決,就只差了這么一點遲疑。無論是此刻的陸夢清對宋鳴珂,還是此刻的宋鳴珂對陸夢清。
但有兩把刀,毫不遲疑。
“噗!”
兩把長刀同時穿胸而過。藏在黑暗里的碧霄拍了拍手。竟然誰也沒有發(fā)現,她一直藏在那里。
“咳……咳咳!”
“省點力氣,陸樓主。刀上有毒。對付你這樣的高手,我可不敢掉以輕心�!北滔銮尚毁忾g,又看向宋鳴珂,“方才是個好機會,你為什么沒有動手?”
“你為什么沒有趁著她提出那個問題,在等待你的回答時動手?”
宋鳴珂的臉藏在夜行的面具背后。他的瞳孔顫抖著,因看見了陸夢清的倒地。
那個一直站在他身前的,仿佛他人生的審判一般的師尊倒下了。有多少次,宋鳴珂恐懼她會說出自己的身份,有多少次,宋鳴珂恨她從頭到尾都未曾對自己托付信任,有多少次,宋鳴珂痛于她在官羽等人為難自己時默不作聲,任由門派里的流言一次又一次揣測他痛失首徒之位的原因。
而在那之前,在知曉身世、察覺到她的戒備之前,有多少次宋鳴珂曾在絲島的梨花樹下練習古琴到手指紅腫出血,只因他是那樣地感激她、崇敬她、想要成為她的驕傲。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師徒相得的美好回憶,已經模糊得像是上個千年前的一池水波了。就連絲島那株年代最久遠的梨花樹,也在上一個冬春相交之際化為了一株枯木。樹下彈琴的少年脫去了白衣,承載美好音律的古琴里藏了劍,從此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
可為什么,這一刻他又想起來了呢?他想起那株梨花樹的花期,想起曾落在琴弦上的花瓣,想起自己那雙紅腫的、充血的指尖……
因為陸夢清,她根本不用發(fā)出那句“你是誰”的提問�。�
她明明在看見他背影的瞬間,就已經知道了他是誰!
“宋鳴珂。”
煙云樓擅音律,宋鳴珂精通八音,熟知每一個音節(jié)的質地�?伤麖膩頉]有聽過任何一個音節(jié),如此刻的他的名字一般擲地有聲。
如喪鐘,如斷頭臺上,快速落下的鍘刀。
事已至此已經沒有掩飾的必要。宋鳴珂抬起頭來,聽見碧霄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陸夢清:“她還沒死,殺了她�!�
那一刻,宋鳴珂仿佛聽見了什么碎裂的聲音。
宋鳴珂努力讓自己發(fā)出了一聲冷笑:“你在開玩笑嗎?”
“殺了她,你會是煙云樓的下一任掌門。宋鳴珂,以你目前的表現來看,你的誠意還遠遠不夠��!”碧霄說,“對以為自己曾經擁有的情感抱有幻想,是每個人的人之常情——即使你早就知曉其背后殘忍的真相。但既然你想要成大事,奪回屬于你的一切,你就必須和過去做個了斷�!�
“碧霄,你是不是瘋了?她不能死在這里。官羽死在魔族手上還情有可原。以她的實力,她怎么可能毫無防備地被普通的魔族殺死?誰會信你的故事?”宋鳴珂激烈地反駁,就連他自己也不敢說,他的反駁到底是出于邏輯,還是出于別的情感。
“呵呵……”碧霄輕輕地笑了,“他們當然會信。因為今天的故事,不止如此。魔尊將襲擊皇宮,皇族與仙門眾人,都將喪于魔族之手。仙門的殘部將會在你的帶領下殺出重圍,你將與新月教攜手,演一出戲,將魔尊重創(chuàng)。而后,你會是整個仙界的新英雄�!�
宋鳴珂愕然。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這是你們的布置?你們和將鐸……串通好了?”
碧霄笑而不語。宋鳴珂道:“這不可能……你們怎么能這樣做?將鐸怎么可能和你們聯手?!”
“所謂的魔尊,也不過是個懼怕死亡的膽小鬼罷了。在山底下被壓了幾百年,他比誰都害怕自己生命的消亡——尤其是他曾目睹過自己祖父飛升失敗,爆炸消弭于天地之間后。如今,被照夜山山主奪去大半勢力的他,也不過是條喪家之犬罷了。”碧霄說,“不過,他要殺掉一般的修士,還是易如反掌的。何因和裴石歧——你聽說過這兩個名字嗎?”
細細密密的冷汗從宋鳴珂的手心里沁了出來。碧霄道:“這兩個人的運氣很不好。他們來到人間,想要調查補習班招生困難的事,卻不懂得好奇害死貓的道理——撞到了我們和將鐸的交流現場,如今,甚至無人知悉他們尸體的下落。宋鳴珂……”
“——你以前認識何因的,對不對?”
宋鳴珂知道碧霄這番話的意思。
她在威脅。
裴石歧是清極宗的人,何因是煙云樓的人。他們殺掉這二人,易如反掌。
他們想要殺死宋鳴珂,也是易如反掌。
出現在宋鳴珂面前,與他談判的人是碧霄。但在這片黑夜里,他們的人還有很多。
宋鳴珂終于握著匕首,走到陸夢清面前了。陸夢清的面頰已經因為中毒變成了灰黑色,嘴唇翕動,喃喃著什么。
他們要宋鳴珂親手殺死陸夢清,只是想要他投誠。
“如果……”宋鳴珂的喉結在滾動,“如果我殺了陸夢清,你們真的能保證,我在這場事變里,不受到任何傷害嗎?”
“是的�!�
“只要我殺了陸夢清,你們真的能保證,我會成為下一任煙云樓樓主嗎?除此之外,我也會因為你們,與將鐸間接地建立合作關系,能夠鞏固自己的勢力,而你們會徹底掌握人間,將原本被方家皇室控制在手里的龍脈控為己有,而我也可以……”
宋鳴珂就在此刻閃身到碧霄身后。他用匕首,想要逼近碧霄的喉嚨。
可他失敗了。
暗處果然埋伏了許多人。漆黑的影子如手一般,捉住了他的四肢。
碧霄憐憫地看著他。她看著宋鳴珂被漆黑的手掌死死掐住喉嚨,直到面色變得青紫。她說:“你明知道有這么多好處,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宋鳴珂也在發(fā)抖。
是啊,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或許是因為,那一刻,他看見了垂死的陸夢清的唇形。
她沒有求饒,沒有哀求,驕傲固執(zhí)的煙云樓樓主直到生命的最后,也是鐵骨錚錚。
可她對宋鳴珂說:“對不起�!�
他走了很遠的路,恨了很多的人�?傻筋^來,他好像又回到了剛進入師門時。那時的陸夢清還沒在煙云樓站穩(wěn)腳跟。她見他害怕金島意圖叛亂的那些人,輕蔑道:“你怕他們做什么?這些反賊,早晚會被我們全部剿滅�!�
他還記得那時的大師姐憂心忡忡。她勸說陸夢清不要對那些人趕盡殺絕,畢竟大家都是同門,而且真要論起來,陸夢清上位的手段也不光彩,也有對不起他們的地方。
可陸夢清總是很固執(zhí)。她說:“那是他們愚蠢。他們想要那些靠自己的能力得不到的東西,可他們的決心不夠堅定,手段也不夠果斷。他們早該知道,自己會有這樣的下場�!�
可如今,陸夢清對他說:“對不起�!�
胸中的空氣開始消逝。宋鳴珂看見走馬燈在眼前閃爍。他聽見碧霄說:“就怕你這種廢物。連恨,都恨得不純粹�!�
說著,她轉而對自己的手下道:“這些人沒用了。寧明昧和齊免成那邊有什么動向?如果這世上還有誰能影響我們的計劃……只可能是這兩人�!�
而一輩子想要做每個人面前的白衣少年的宋鳴珂,就在此刻吐出了他對她的遺言。
“你去死吧�!彼f。
就在此刻,一道白光閃過。
有人切斷了那只黑手。
而宋鳴珂,聞到了血的氣息。
“你……”
“是啊。就像你說的……遇見你,算我倒霉了。”
擋在他面前的人如是說。
碧霄意外地睜大了眼,因為她看見了有蘇拓的傷口被包扎的痕跡。另外兩個聲音也一前一后地在此刻傳來。
“今天晚上好熱鬧�。〔贿^你們的陰謀,恐怕不能得逞了!”身著男裝的女孩咯咯笑道,“還有,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裴石歧和何因沒死。下次你們選擇在魔界拋尸時,記得選一個沒人路過的地方。”
一前一后包圍著她的兩個女孩一個是魔修容淇,一個是求是閣葉歸穆的妹妹,曾被容淇誤傷致殘的葉歸靜。容淇大聲道:“事情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子衿軍的人接到了消息,他們會把將鐸擋在路上的——這世上能做英雄的,可不止寧仙尊。”
——還有從來沒被你們放在眼里的、只是曾被寧仙尊改變過一點命運軌跡的我們。
眼前狀況的發(fā)生顯然超出了碧霄的預料。她皺著眉頭想了想,復而輕笑道:“你們怎么會知道我在這里?只靠你們這些局外人是不可能做到這個程度的。看來我們新月教里有叛徒?這個人是誰?罷了,這并不重要。你們以為,僅憑你們兩個,就能打破我們的計劃嗎?”
“不止她們兩個。”有人朗聲道。
青衫青年從樹影里邁出。在聽見他的聲音后,葉歸靜喊道:“哥!”
“我在路上遇見了葉雪霏。她腳程快,我讓她去找寧仙尊了。”
葉歸穆注意到碧霄驟變的神色,冷笑道:“看來你還是只怕寧仙尊,不怕我們�!�
“三個零星小輩,何足掛齒?”
碧霄輕輕拍掌。她的幾名手下也從漆黑影子里鉆了出來。碧霄笑道:“以多勝少,有些勝之不武了。你們現在想逃的話,還來得及。”
“不是三個,是四個。”
又有一人從黑暗里走了出來。他一步步走到碧霄面前,直視著她和她的手下。
那人腦袋锃亮,是空歡。
“我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我,但我花了許多年,終于走到了你的面前�!彼�,“我曾經比誰都恐懼你給我留下的那段話,你說,總有一天,我會變成和你一樣的人�!�
碧霄道:“你是?”
空歡卻毫不受影響:“可就像如今,出身魔界的人和出身仙界的人能站在一起,來自烏合眾的人也會因對新月教不滿而為我們傳遞消息,歸靜能被容淇找來的靈藥治好,年輕人會和年輕人站在一起。碧霄,你很快就會明白,你們失敗的理由不是因為你們沒能瞞住寧仙尊和齊掌門這樣的大人物,也不是因為我們今日成功將消息傳給了寧仙尊,更不是因為,當容淇救下裴石歧和何因時,就已經知道你們那卑劣的圖謀,知道他們能幫助我們摧毀你們的陰謀。”
“而是因為,你們的所作所為,不是人心之所向�!�
“不是所有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的,心之所向。所以你們永遠,不可能成功�!�
第335章
鉆空子
“迎面而來的空氣里有血的味道。你知道么?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在皇宮中聞見這樣的味道�!�
宮里的夜色沉得像是能把一切吞噬殆盡。寧明昧說:“我想,這不是一種安寧的預兆。”
吳旻笑了。失去了陽光的渲染,他的笑容在月色下盡管完美,卻有些陰森森的。他說:“今天晚上不太平,所以你得快點做出決定�!�
吳旻口中的一切,實在是有些太過駭人聽聞。
皇室是火繩,萬民是燃料�;鹬谢鹧刂盎鹄K”這一錨線貫穿歷史,在天下人的體內燃燒,所使用的,是天下人的生命力與靈魂。它燃燒產生的火焰能量,被皇室、監(jiān)天司與獲得皇室批準的氣師使用,與此同時,也托起了整個王朝的氣運。
火中火的本體,則是一塊光怪陸離的石頭。其內部彌漫著不息的煙霧。多年前,人界被各界所奴役。當年的人皇在漆黑的大陸上探索,發(fā)現了這塊傳說中的石頭。
那時的人類虛弱,妖魔橫行。人界是六界中的養(yǎng)殖場和屠宰場,擁有旺盛的生殖能力,卻手無寸鐵,只能被虐殺。人族中擁有力量的極少數者,也只是如黎族人一般的巫。想要擁有力量,只能付出生命作為代價。
第一任人皇到底是野心家,是理想主義者,還是征服家?這一切都不得而知�?偠灾�,他最終與火石立下契約,做了交換。人族最輕賤的是生命,最不缺的也是生命。他要用人族萬民的生命,換一個人族也能擁有力量的未來。
而這未來將被維系在方家皇室的命脈——也是所謂的火線上。這條火線將萬民的生命串聯起來,使火中火能擁有一條核心邏輯,順著火線燃燒。只要方家嫡系皇族仍然還活著,遵循著命運的火線,這份契約就牢不可破,一直存在。畢竟,上下千萬年的整整一界、上億上萬人的性命與靈魂是何等強大的交換條件�;鹧媸恰柏澙贰钡模瑫灸艿貙で笠环N“膨脹”。沒有什么比這干系更大。
火中火與方家王朝是一種互相的成就。它們在彼此供養(yǎng)中變得強大無匹。
然而,契約意味著力量,也存在著限制。當年人皇立下契約時,他只能影響人界,也提到了人界。所以,當一個凡人能夠修煉、得道成仙后,她就不再受到火中火的限制�;鹬谢鹬荒茏饔糜诜踩松砩稀5好,有修仙資質的人很少,凡人卻很多,而且在天災、戰(zhàn)亂、疾病中死亡、或會死亡的的凡人總是很多。正是因此,仙界與人界也能相安無事。
許多凡人因此變得“運氣不好”。他們橫死、暴病、在災害中死亡。各地也時有戰(zhàn)亂和天災發(fā)生。但這都無所謂。
如草芥般的人,本來就是會死的。凡人唯一值得稱道的點便是生育能力。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不正是如此嗎?過去,他們死了也是白死,即使掙扎求生、再活個幾十年,最后也不過留下一抔沒用的黃土。而如今,他們雖然早死、慘死,但他們托起了王朝的未來��!
但有一個人,曾在無意之間威脅到這段利益鏈條。
“星火島�!�
翁行云創(chuàng)造出了能讓所有人都修煉的功法。
而且,她還無償地、主動地想要所有凡人一起修煉。她在民間有了聲望,她在動搖皇室的統治根基……這樣的人,是皇室絕對無法接受的。
這樣想來,事情還有些諷刺:許多年前,第一任人皇看見了人界被奴役、被欺辱的慘狀,他選擇了他的點火之路:他以犧牲天下人的性命為燃料。在那個漆黑的、人族被奴役的年代,最開始的火苗終于在人界燃起。
而許多年后的翁行云也目睹了人族的受欺,更看見了六界的分化。她也想點一把火——一把不成章法的星星之火。可人界已經選擇了方家王朝這把火苗,他們不允許別的火苗存在。
于是引火燒身,星火島徹底熄滅。
或許,第一任人皇也是有過一些真心的吧。在他與火中火的契約中,方家皇室中人的命運、嫡系皇族的魂魄同樣被用來做了火繩。死后魂魄燃盡,歸于火石之中,再無輪回,也算是一種不得超生。這個男人用一種專制決絕的方式為那時沒有出路的人間選擇了一條尚有明天的路。只是數千年后,這條路最終成為了把其他人架在絞刑架上烤的火。
而且或許這份契約的代價不止是契約本身。這些年來人間災禍的猖獗,是否也和火苗付出的代價有關?
除此之外,在這樣的契約前提下,人皇不得不設置了監(jiān)天司,讓監(jiān)天司的人來協助守護與使用火中火。初代監(jiān)天司國師是人皇的弟弟,監(jiān)天司的國師立誓絕對忠于方家皇室,在方家嫡系命脈被火中火挾持的情況下,他們的存在或許算是一道保險絲,或許也算是一道保護傘。
火石不能被分割。從它身上切下來的部分一點用都沒有。因此寧明昧必須帶走整塊火石。而且這其中還有一個要命的點:即使寧明昧帶走了火石本體,火中火也不能為寧明昧所用。
除非寧明昧和它建立新的契約,給火中火規(guī)定新的燃燒規(guī)則與新的燃燒執(zhí)行人(燃燒之主)(火繩),讓火中火找到新的燃燒地點與新的燃料。只有這樣,火中火才會認寧明昧為主,并為寧明昧所用。
而且這還得有一個前提條件:火中火和它的前任契約者(火繩)之間的契約已經終止。
當初,初代人皇給出的承諾是會付出方家嫡系皇室的整條命脈之火、生命與死后的魂魄,來換取方家嫡系皇室使用凡人的靈魂火能的能力�?紤]到他自己的魂魄也在承諾的代價范圍內,所以人皇將契約的執(zhí)行者定為了方家的每一代嫡系皇室。
——順便還把方家皇室的命脈寫定,綁在火中火的契約上。雖然這過程中會有許多無辜的皇室早夭、死難者,但也算是一種有遠見的千秋萬代行為吧。
也就是說,在方家繼承人這個條件上,只要方家還有一個身為凡人(或修為低微)的、可繼承皇位的、活著的后裔,這契約就可以繼續(xù)維持。
——這是必要不充分條件。寧明昧在心里將其記下。
在契約不破除的情況下,寧明昧是沒辦法使用火中火的。如果寧明昧試圖通過攻擊的方式硬搶,火中火也會狂燃,使用它的燃料來對抗寧明昧。而偏偏火中火的燃料還是天下萬民的性命。
——先不說打不打得過的問題。火是取得了,但天下的凡人也都死了,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寧明昧因此總結了一下,想要奪取火中火,首先得破除方家和火中火的契約,并在火熄滅之后,在其他人報價之前搶先給出足夠讓火中火動心的報價,從而獲得火焰的使用權。而且想要點燃火中火,需要強烈的點火源。一個合格的點火源應該有挖掘潛力、牽涉足夠多的因果,點火之人也要有足夠堅定的決心、足夠大的影響范圍。
決心這點很好理解——簽約意志不夠堅定、靈魂力量不夠強大,都會被火中火視為無效競拍人。對于影響范圍這點,寧明昧是這樣理解的。
譬如,點火人是個一無所有的人族乞丐,卻想要用神族全族的命來點火。那么結果只有一個——
神族全族:你他爹的是誰啊。
火中火:笑。
人族乞丐對神族不能產生任何影響,也與他們沒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火中火不認可人族乞丐有操控神族全族性命的可能性,認為契約結果不能達成,于是便不會被點燃。
但如果把這個人族乞丐換成明瓏,她想要用神族全族的命來點火——那么火中火是可以被點燃的,因為火中火認可,明瓏是可以對神族全族產生足夠大的影響的,她有滅族的能力或潛力。但這也是個很短暫的生意。神族的人是會死的,明瓏也是會死的。等燃料用光,點火人死亡,點火的契約也自然地終結了。
畢竟這世上沒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否則,初代人皇也不會絞盡腦汁,把方家的命脈也綁在了火中火的契約上,好讓一切長治久安。
除此之外,合同條款也要認真斟酌,別一不小心把自己給點了。寧明昧對破除方式火中火的后果倒是沒有什么擔憂。等火中火破除、氣師消失后,他完全可以用翁行云當年的功法來教百姓們修煉。到時候縹緲峰的領土又可以擴大一片,收取很多補習班費用。
寧明昧覺得這事兒很復雜。旁人的修仙是殺人奪寶,他的修仙是規(guī)則怪談,而且還是公司競標。如果他沒猜錯的話,現在和他一樣想要競標的還有一家,那就是新月教。
不過新月教如此信心滿滿,是想到了什么破除方家契約的辦法嗎?
其實寧明昧也能理解。破除方家契約的最好辦法,便是扭曲方家的命脈、殺光方家的人。這些年來新月教在人界攪風攪雨、扶持錯誤的皇子上皇位或許也有這個目的。如果他是新月教的人的話,今夜大概率便是方家的滅族之時。
“不過有一件事,所有人都不知道。事實上這些年來,監(jiān)天司里的火中火已經十分虛弱了�!眳菚F道,“在新月教扶持十八皇子之前,王朝與火中火之間的契約,就曾有過兩次違約�!�
“其中一次是唐莞對么?”
“是。”吳旻道,“有人偷天換日,將唐莞換了出去……”
他眸光看向路邊的柳樹,那一刻,他恍惚又聽見了那段明亮的聲音。
“……這種錯誤的契約,早就該被終結了!”
“吳旻,人族不是只有這種保護自己的方法!”
“如果計劃失敗,我會用自己的命來償還。曾經我自負天資,卻導致了她的死亡……這本就是我應得的�!�
可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
寧明昧道:“另一次違約呢?”
“更早一些,是在妖妃的時候。”吳旻道,“你或許不知道,當年妖妃想做的,便是利用自己的孩子,竊取火中火的力量。我不清楚她有沒有成功,但在那之后,火中火確實受到了損傷。所以我想,與之相關的孩子的體質,或許也是十分特殊的。”
寧明昧:……
等下,他好像完全不是方家的后代吧。
看來這火中火不擅長親子鑒定。不知道對于他這種似方家又不似方家的人來說,有沒有辦法火中火給點利益,又不收費,讓他可以鉆些空子?
第336章
不會后悔
寧明昧邊琢磨著詐騙空巢老火,邊不忘詢問吳旻:“那你呢?”
“我?”
“那你想得到什么?”
吳旻看向黑夜中的枯葉。他慢慢地開口道:“我想要的……我有過一個同窗。他死在監(jiān)天司里,處刑臺前。后來,他的尸骨被放在那里,以儆效尤�!�
“他是你那個朋友吧。”
“不。我沒有這樣的朋友�!�
“你為了什么與我合作?為他收尸?”
“當年唐莞之事后,火中火飄忽不定。監(jiān)天司請來了清極宗的無為真人與無空真人,在他們的協助下,穩(wěn)住了火焰。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抽走了我同窗的魂魄,以穩(wěn)固火石。而我也被送往清極宗,拜師學藝,以成為監(jiān)天司和清極宗之間的一道聯系。這是國師大人對我沒有及時匯報同窗圖謀的罪過的寬宥。在過來的路上,我原本有一個想法——設計把唐莞從你手中奪走,讓她進入監(jiān)天司深處,歸于火中火之中,這能使得火中火穩(wěn)固,于監(jiān)天司而言,我也算是立了一個大功。我將不再是犯了錯被逐出監(jiān)天司的吳旻,而將是監(jiān)天司的英雄。但轉念一想,為了這件事,與你為敵,實在是不值得。”吳旻道。
寧明昧說:“你說得不錯。如今朝廷衰朽,你還是留在清極宗混比較好�!�
吳旻笑笑:“不過齊免成的上位,讓我有了另一個想法。不只是無為真人,無空真人在太上長老話事人這個位置上,坐得也實在是太久了�!�
“無空真人可是你的師尊啊�!�
“利益面前,談什么師尊徒弟?我需要你去將我同窗的尸身帶出來。尸身上有無空的施法痕跡,是他的罪證。有這份罪證在,我能換到很多利益。”
清極宗所有人都知道吳旻是無空真人的狗。曾有人輕蔑地說,若沒有無空真人,被監(jiān)天司驅逐的吳旻將如野狗一般沒有容身之處。可如今寧明昧卻意識到,吳旻這些年來,或許深恨著無空真人。
他是以什么樣的心腸伴在無空真人左右,假裝對他十分忠誠?
“你要的條件我理解。只是你給出的理由十分蹩腳。僅憑這一具尸身,你能從無空真人手里換到什么?仙界雖然有規(guī)定,仙界中人不得干涉凡間之事……”
“這寧峰主就不用知道了,我自有辦法�!眳菚F說,“除此之外,要進入監(jiān)天司深處,需要皇家血脈。寧仙尊可要記得把唐莞帶上�!�
“吳峰主非要這樣說的話,那我也不追問了�!睂幟髅廖⑿χ瑓s說出了讓吳旻討厭的話。
夜風蕭索。吳旻恍惚間想到了多年之前的那個黑夜。他在窗下聽見父親母親在爭執(zhí)。父親道:“那就是個陷阱�!�
“那些人與烏合眾有關,朝廷原本就打算讓他們死在那里。朝廷派我們出征,也是希望同情烏合眾的我們,最好死在那里……”
母親的聲音卻清亮:“如此這般,我們就不去救人了嗎?”
“那是一城的百姓。他們用一城的人命去玩弄權術,我們卻不能眼看著一城的人命死在那里……”
門扉洞開時白色的光太過耀眼。吳旻下意識用手捂住眼睛,身著白衣的母親卻低下身,抱住了他。
“我與你父親要離家一趟……我們很快就回來。在那之前,旻旻在家里乖乖的,好不好?”
騙子。
黑夜里分揚灑落的,是漫天的紙錢。吳旻聽見有人小聲說,他的爹娘真聰明。死在那座城里,倒還能給吳旻掙個戰(zhàn)死將軍遺孤的名聲。
而后他在第二個黑夜里,看見了另一個人。同樣身著白衣,同樣面帶微笑。
是天端。
“吳旻,你雖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此事我不能告訴你。我不想你被連累。”
騙子。
“我只出去一趟。你若見到舍監(jiān),就說我去茅房了�!�
騙人。
天端,你不是很為自己的天才而自傲的么?身為監(jiān)天司最優(yōu)秀的弟子,你雖為火中火的真相震驚,可最開始,你只是饒有興致地在分析,想要知道破解契約的方法,以證明自己的能力。你口口聲聲這樣說著,最后為什么為了一個女人的死,又因翻了星火島的典籍,開始滿口天下蒼生,非要私底下幫著那名公主逃命呢?
你是這樣說的嗎?
“只要打破了皇室與火中火的契約,就不會再有這樣頻繁的天災。而且,朝廷也不得不開始使用星火島的功法。從前,利用火中火是逼不得已,是因為人界沒有自保的手段。而如今,既然有星火島的功法,我們已經不需要使用這樣的手段了!”
“吳旻,很多被人習以為常的東西,實則并不牢固。只需要輕輕一推,一個契機,只要火滅了……”
可最后,又是怎樣的結局呢?
吳旻在無邊的黑夜里抬起眼來。這一次他有些恍惚,因為他看見一道白影,正在向他們奔來。
直到那人停住腳步時,他才意識到,這次出現的人并非他的母親,也并非天端。
而是葉雪霏。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只能現在出發(fā)�!睂幟髅赁D頭看向吳旻,“事發(fā)突然,我們不了解監(jiān)天司的構造,只能靠你了。”
他轉頭詢問葉雪霏:“前線那邊怎么樣?”
“大軍壓境�!比~雪霏說。
寧明昧按響自己小隊的緊急召喚鍵,急急向監(jiān)天司的方向奔去。不過他剛到監(jiān)天司附近的集合點,便在黑暗中遇見另一名不速之客。
方無隅。
方無隅站在那里,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眼神看著寧明昧。寧明昧見到他,伸手攔住身后的吳旻和葉雪霏,道:“方無隅�!�
他沒有叫他師兄,也沒有給出任何套近乎的、堪稱親昵的昵稱。事已至此,他們二人之間的立場已然分明。正如此刻,方無隅已經知道寧明昧的身世,也大概能知道寧明昧來到此處的目的。
他從上飛舟開始便一直在注視寧明昧�;蛟S方才他也藏在黑暗里,聽見了寧明昧和吳旻的對話。
方無隅看著他,只是看著他。那雙眼睛里像是藏著千言萬語,又好像事到如此已經無話可說。寧明昧道:“方無隅,時至今日……”
“時至今日,我想起上次夜空這樣黑,還是在六百年前。”方無隅說,“妖妃之亂,皇宮起火,整座京城幾乎要付之一炬。在一切平息的七日后,是漆黑的夜。全城的人,都在為那場死難哀悼。我的母親,也在那場動亂里喪生�!�
“……”寧明昧看見了從另一邊趕來的桂若雪等人。他用眼神示意他們不必上來。
“我的母親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她是單靈根,有修仙的根骨,只是身體一直不太好。她與我的父親不太一樣,總相信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事發(fā)前,京城里人人都在說將蘅的壞話,只有她對此一言不發(fā)。她說將蘅也是可憐之人�?山Y果呢?若說世人欺她辱她,將蘅要報仇,就去向所有欺她辱她的人報仇啊!她為什么要火燒京城,為什么也要害死我的母親?”
寧明昧沒辦法給出回答。他想,即使此刻將蘅在此處,她也無法向方無隅給出她的回答。
“方無隅,我沒辦法回答。就像現在,我必須越過你,不是因為我仇恨你,又或是因為你做錯了什么事�!睂幟髅恋�,“而是因為,我必須過去。我有此刻我必須拿到的東西�!�
方無隅終于看向他了。這名來自皇室的修仙者眼瞼泛紅,喉嚨里發(fā)出仿佛哮喘一樣的聲音:“所以,你為什么必須拿到它?你憑什么必須拿到它?”
因為……
在一眾真心或不真心的答案里,寧明昧閉眼,選擇了其中一種。
“因為,我必須用它,去組成一樣東西。我也必須用它打開天門�!�
“……”
“打開天門就是救世么?在這樣的未來里,就不會有任何人受到傷害么?我難以給出回答。因為誰也無法知曉未來會發(fā)生的事情。與此同時,無論這個世界是在變壞、還是變好,在這世界變遷的過程中,總是會有無辜之人受到傷害的。而我從來也不認為,我在做一件正確的事。我在做我認為符合邏輯的事,就像這世上的所有人,都在做符合自己的邏輯的事。而這邏輯,來自于他們的人生給予他們的思考與積累。”寧明昧說,“盡管如此……我也……”
“我知道,我必須這樣做�!�
“否則有一種情感會在我的胸口一直涌動。它會讓我夜不能寐,持續(xù)地憤怒下去。無論我望著雪山、望十年百年,無論我坐在高峰之上,坐個千年萬年,這種情感始終會折磨著我。它會告訴我,你在某個時間點錯過了什么。它會讓我一直想象一個、或者無數個,我做過這件事的未來�!�
“……”
寧明昧聽見方無隅激烈的呼吸聲。在方無隅手放上劍柄的同時,寧明昧看見其他人也同時握住了自己的武器。
可方無隅道:“好!”
“方峰主……”葉雪霏說。
方無隅沒有回應任何呼喚。他握著劍柄,只深深地看了一眼寧明昧:“寧明昧,你說得對。希望在未來的數十年后,回憶起今日,你我都不會后悔�!�
他轉身離開。寧明昧道:“你要去哪里?”
“皇宮外,去引領緹衣衛(wèi)。魔族殺入皇宮,在幾百年前已經發(fā)生過了一次。這一次,我絕不會讓這件事再度發(fā)生!”
眼見方無隅離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雪竹小聲道:“這是……整個皇族的意思嗎?”
“我想這只是他的個人行為�!惫鹑粞┱f。
皇宮里的殺聲越來越大。眾人匆匆趕往監(jiān)天司,卻看見臺階上已經倒下了一片侍衛(wèi)。百面沖在眾人面前,在看見一條百鈴留下的信息后,他臉色一變。
第337章
以防萬一
由于百面的“犧牲”,百鈴在烏合眾混到了很不錯的地位。如今她是寧明昧埋在烏合眾的一枚間諜,留下的信息也是真實可信的。
“烏合眾的人把引爆黑池作為最終的威脅手段?并且,他們想要借助以黑池為燃料,與火中火達成契約?”
黑色的沼氣池燃料……這和往糞坑里扔鞭炮有什么區(qū)別。屆時,不僅京城會被炸得滿身是屎,就連整個人界也會被淹沒在糞海之中。
“除此之外,在皇宮外有一個傳送陣。將鐸馬上要從這個傳送陣過來,目標是寧明昧。”
眾人看向寧明昧。寧明昧道:“看來在云煙眼里,我才是那個要被防范的強敵�。 �
“怎么辦,寧仙尊?”
所有眼眸看向寧明昧。此刻,他有黑山要解決,有將鐸要解決,還有必須要親自赴往的火中火……葉雪霏將所有子衿軍的所在地傳給了寧明昧。被眾人簇擁著的寧明昧看著腦內沙盤上的星星點點,閉上雙眼。
“事情不需要這么復雜,師尊�!边B城月從另一側走出,站在寧明昧面前,“對于師尊來說,黑山和將鐸,哪邊更重要?”
將鐸是沖著他來的,黑山是沖著天下人來的。寧明昧簡單道:“黑山�!�
“好,我會帶著我的人去黑山�!边B城月點頭。
至于將鐸那邊……寧明昧看向黃竹桃。對方會意道:“就交給我吧�!�
“我也去�!毖┲裾f。
“雪竹留下幫寧明昧,我去就夠了。我來把將鐸引開�!�
清凌凌的聲音在眾人之中響起。寧明昧轉頭,看見站在眾人之中的桂若雪。
直至此刻,他才忽然發(fā)現,桂若雪今天竟然披著一件厚厚的外袍,他的臉上,也戴著面具。
桂若雪脫下外袍,將面具接下。在那蓮花模樣的面具之下,竟然是一張和寧明昧一模一樣的臉。
“……假發(fā)?”
“偷取火中火兇險。和人界皇室作對,即使是當年的將蘅,也沒能全身而退�!惫鹑粞┑f,“但有一個方法很好,那就是偷梁換柱,貍貓換太子�!�
“……”
“寧明昧,從跟著你到京城開始,我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彼f,“就像百面愿意為你擋雷劫,我也愿意為你擋劍。在這條路上,我愿意替你去死�!�
寧明昧一怔。他看向百面。那邊戴著面具的百面也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張與寧明昧一模一樣的臉。
他們兩個……
原來從一開始,這兩個寧明昧的囚犯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們背著寧明昧,私下為自己制造了偷天換日的假面,再將自己的面容作為最上層的面具�;蛟S是因為將蘅將蕪的事給了他們啟發(fā),或許是貍貓換太子的傳說,讓他們受益匪淺。
如今的寧明昧沒有兄弟,沒有與他容貌相同的人�?伤麄冊敢馊プ鰧幟髅恋哪莾擅惛府惸傅碾p胞胎兄弟。桂若雪曾追逐著桂若虛的背影,百面從來沒有過家人。他們生活在修仙界與魔界的夾縫中,曾經都被稱為邪修,曾經都被人恨不得利用至死,可如今,他們連自己的身份都愿意舍去,只要有那樣一絲一毫的機會,他們可以替寧明昧去死。
而寧明昧,會活下來。
“你們很自信,覺得將鐸不會認出你們?”寧明昧啞著聲音,冷酷道。
“他雖然是你的所謂親屬,但絕不會比我注視你的時間更多。寧明昧,或許到最后,我還是沒辦法理解你的很多事情。但我已經比過去的每一年都要更了解你的動作、你的習慣。”
桂若雪微笑起來。在寧明昧面前,他很少露出這樣的微笑。他總是臭著臉、或者和其他研究者吵架,一副等著寧明昧給他主持公道的樣子。就連脾氣好如雪竹都好幾次私下對寧明昧抱怨,說他受不了桂若雪的臭脾氣。桂若雪微笑時總是他在想鬼主意、想要算計某人時,譬如他在望月鎮(zhèn)與寧明昧的交手,在后山冰湖上與寧明昧的談話。
可此刻,他笑得如月桂,溫柔綻放。他說:“等我回來后,我們一起喝酒吧。你、我、百面、巫云、許窈……許多許多的人一起。這樣,我們就能了解更多屬于你的故事�!�
“時間不等人啊!”一名鬼修說,“我會修傳送陣,等將鐸到時,我可以想辦法把他轉移到別的地方。我們快去吧!”
可寧明昧依舊直直地盯著桂若雪:“你又不是劍修,你要怎么冒充我的身法?”
“桂仙尊,我有個東西給你。”
有瑩潤的東西在空中一拋,被桂若雪接在手中。那東西竟然是一枚戒指——桂若雪一怔,連城月道:“這東西陪了我許多年,也看著我練劍許多年。我學過九成九的師尊的本領,他也不得不陪我練習了師尊九成九的身法招式、以助我機考。有他在,他可助你一臂之力。”
“這玩意兒……”桂若雪捏了一下戒指,竟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