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那是一張很陌生的臉。
一個女人的臉。
穆寒山與那女人交手。刀劍的碰撞聲泠泠。為了速戰(zhàn)速決，穆寒山劍劍向著女人的要害，女人很快有些招架不住。而他很快意識到，兇手或許不止女人一個。而且，他更快地意識到一個更好的、解決他們的方法。
那就是——
“來人——”
擴(kuò)音術(shù)法剛到一半，穆寒山的聲音就卡在了嗓子里。
因為有一把長劍，穿過了他的身體，卡住了他的所有靈力。
穆寒山緩緩低頭。他看見那把雪亮的劍。那可真是把好劍，有著雪浪般的花紋。有人稱呼它為“千堆雪”。但這世上的好劍太多，其他人或許很難認(rèn)出這把劍的主人，而且每個主人，未必只有一把劍。
可穆寒山認(rèn)得出它。因為那個主人的每把劍，他都認(rèn)識。如果換成其他人在這里，或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把劍嵌在他的身體里。從此再也沒動過。他于是緩緩回頭，終于看見了出手的另一人的身形。
戴著面具，帶著斗篷，但在月光下露出了一雙眼。他握劍的手，是左手。
親手給他上藥的是那只手。握劍捅穿他的身體的也是那只手。
而那人也意識到，穆寒山已經(jīng)認(rèn)出了他。
“師……”
喉嚨里發(fā)出的聲音就像是一串沒有意義的“咕嚕咕�！币粯�，就連穆寒山也聽不清楚，自己說的是什么。
“都說了不要出門看熱鬧�！背７浅Ｕf。
穆寒山呆呆地看著他，他的思念與身體都像是斷了線的風(fēng)箏，倒進(jìn)自己的血泊里。
他忽然想起，總是這句話。
從一開始到最終的時刻，都是。
第192章
你告訴我實話好不好？
“你殺了他？”
女子用嘴型詢問灰衣人。
灰衣人只說了一個字：“走�！�
一隊人在夜色之中越出，帶著他們需要的東西。但很快，其中一人道：“又有人跟上來了。怎么回事？”
祥云紋外衫，一女一男，是余裊和宋鳴珂。
“沒關(guān)系�！币粋�人說，“這原本就在我們的計劃之中�！�
宋鳴珂和余裊沒能搖醒身邊的師妹師弟。眼見賊人已經(jīng)要逃跑，他們咬咬牙，跟上潛行，試圖找到這群人的去向。
可行至一片山谷間時，這幾人的影子卻消失了。正當(dāng)宋鳴珂仍不甘心無功而返，還在四處探查時，山巖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宋鳴珂，余裊�！�
余裊登時抬頭道：“不好�！�
她拔出長笛，已經(jīng)與宋鳴珂形成互相掩護(hù)之勢。可令他們疑竇叢生的是，這人竟然絲毫沒有對他們出手的意思。
那人又道：“你們是否很好奇，為什么你們的其他師妹師弟都睡著了，唯獨你們在這個夜晚能夠醒來？”
兩人抿唇，一副拒絕交流的樣子。那人也不生氣，道：“你們是否想過，為什么唯獨你們二人不被允許進(jìn)入星火島遺址？原本你們才是首先發(fā)現(xiàn)遺址的人�！�
“你們不被允許進(jìn)入遺址的原因，與我們允許你們跟上來的原因，是一樣的。那是因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們看似是煙云樓的子弟，其實，你們從來沒有被那些長老們信任過……”
“師兄！”余裊道，“他們在挑撥離間……”
“你們身上有兩個相似的紅痣，是這樣嗎？那不是什么紅痣，而是人為打下的標(biāo)識——你們身為燎原眾遺孤，在集中營里被打下的標(biāo)識。無論老弱病殘，均被屠殺。與你們相似的卻沒有靈根的孩子，早就化作一抔黃土。與你們相似的有靈根的孩子，被洗去記憶，成為大門派的走狗，去給那些殺死了自己的父母的人做事……你們從小就是孤兒，不是嗎？你們有沒有想過，這世上孤兒這么多，為何恰巧你們被大門派收養(yǎng)，在你們被大門派收養(yǎng)的這么多年后，還有其他孤兒如你們一樣被收養(yǎng)嗎？”
這段話如重錘，敲擊著兩人的心靈。余裊咬牙切齒道：“你撒謊……”
“河?xùn)|廖家，山南柯家。我是否在撒謊，你們一查便知。認(rèn)賊作父一輩子，才是真的可悲�！鄙衩厝死湫�，“我們走了�！�
“你……”
“日后，你們會想要來找我們的�！�
神秘人悄聲無息地走了。他們的修為遠(yuǎn)高出二人的想象。二人失魂落魄地在此處站了一會兒，往回走去了。
路上，余裊問心事重重的宋鳴珂道：“師兄，我想起當(dāng)時在往生時那個人，他在看見我身上的紅痣后……”
宋鳴珂忽然道：“誰在那里？！”
巖石后有大妖走出。雖然多年未見，宋鳴珂依舊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
“有蘇拓……”
此妖正是宋鳴珂在瑤川城曾見過的那只大妖。
一別數(shù)年，那人一如往昔般輕佻，道：“真巧啊，好久不見，小道長。”
宋鳴珂正要運功抵擋。那大妖卻道：“不巧，今日有要事在身，沒空同你玩兒了。小道長，回見啊�！�
那大妖消失在了樹林里。余裊已經(jīng)是驚出了一身汗來。在確認(rèn)那大妖已經(jīng)離開后，余裊小聲詢問宋鳴珂：“他方才應(yīng)該沒聽到吧�！�
沒聽到？是否沒聽到呢？
宋鳴珂只抬頭向天，明星高懸。
……
兩大宗門從未陷入過如此大的混亂之中。
“星火島的東西都被搬走了，兩個值守弟子一死一傷。除此之外，潛圣峰弟子穆寒山重傷�！狈綗o隅緩緩道。
議事廳內(nèi)所有人陷入死寂。其中一名煙云樓的長老幾乎要跳了起來：“他們回來了！那些人……”
那些人還有誰？
當(dāng)然是當(dāng)年曾被以數(shù)十萬之計屠殺的，那些“燎原眾”的怨靈。
眾人人心惶惶，幾乎要喪失理智。連夜趕來的陸夢清頂著青黑的眼下，道：“這樣的動靜，為什么竟然沒有幾個人醒來？金丹期也就罷了，就連化神期……”
因為清極宗，也一同消失了一名峰主。
潛圣峰峰主，常非常。
“常非常他……”
“我想，雖然不知道他是被策反的、還是原本就屬于星火島一派�？蛇@次他顯然倒向了星火島那一邊�！狈綗o隅道，“而且……”
或許當(dāng)年清極宗禁地被盜一事中，也有他的所作所為。
在所有人的討論之中，寧明昧只袖手旁觀。他抬頭看見白日不見星夜，想到失竊之后的一夜，他見到一名穿戴黑色斗篷的女子。
那名女子身材高挑，整個人都被黑衣籠罩�？蓪幟髅烈豢此�，就知道她是誰。
劍靈。
也是整個烏合眾的實際控制人，真正的幕后黑手。
被最終大BOSS親自上門來拜見，這可真是至高榮耀——女人的聲音很沙啞，她說：“寧峰主，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劍靈�！睂幟髅恋�。
她對此并不意外，只道：“我想你應(yīng)該知道我來找你的目的，畢竟我們彼此，都不希望會成為與彼此正面對抗的仇敵�！�
寧明昧只是區(qū)區(qū)一個人，他何德何能得到這樣的評價——烏合眾的首領(lǐng)不忌憚清極宗，不忌憚煙云樓，不忌憚魔界，不忌憚人界皇族。
她唯獨忌憚的，竟然只有一個寧明昧。
寧明昧只道：“哦？”
劍靈說：“在未來的三百年里，我們不會傷害縹緲峰的弟子。因此，我們也希望縹緲峰的弟子不要主動與我們?yōu)閿��！?br />
寧明昧道：“這我可不能保證�！�
劍靈道：“我們已經(jīng)拿到了我們想要的東西，因此在未來的三百年里，我們也會足夠低調(diào)�！�
寧明昧道：“你們不打算毀滅世界了？”
“昨日，常非常找我聊過。他這個人有忠心，很好琢磨，也很難捉摸。有時我看著他，經(jīng)常覺得他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眲`微笑，“如今我們想做的，只有三件事。復(fù)活翁行云，重振星火島�！�
寧明昧道：“第三件事呢？”
女子不語。
寧明昧說：“你知道，若是翁行云活著，我不認(rèn)為她會喜歡看見整個世界痛苦哀嚎的模樣�！�
女子道：“我知道。所以我們會更改計劃�！�
寧明昧不語。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從今以后，我們便是兩名陌生人了。與你相關(guān)的事情，我們也會盡數(shù)忘記——其中包括——你與我曾經(jīng)的主人，也有許多相似之處呢。”女子道，顯然她已經(jīng)察覺了寧明昧的穿越者身份。
畢竟她曾是與翁行云朝夕相處數(shù)年的劍靈。
“我們就此別過吧。”她道。
在女子轉(zhuǎn)身時，寧明昧忽然說：“你們還沒能從結(jié)魂燈里找回哪怕一點屬于翁行云魂魄，不是嗎？”
女子只是頓了頓：“常非常給他那個徒弟留了一點東西，就在潛圣峰的私庫里。你可以想辦法讓他去找到，但不要告訴他，是常非常留給他的�！�
“有常非常那一劍，他應(yīng)該在所有人的眼里能徹底和常非常脫開關(guān)系，繼續(xù)他這個‘正派人物’的正派一生了。”
寧明昧道：“是么，可我不太擅長給人傳話�！�
黑衣女子道：“他也留了買路錢給你的。寧長老，我們后會有期。說實話，我既憎惡，又想看到十年后的你，是什么樣的。”
“因為你和我曾經(jīng)的主人，有一些相似，卻又大不相同。”
黑衣女子身影消失。寧明昧揣著雙手，回到自己的房間里，一時之間竟然有些唏噓。
會議的結(jié)果不出寧明昧所料，名門正派們依舊打算將星火島的這件事瞞下去——即使這場事故使得他們在部分高層弟子們的眼里，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秘密。與此同時，星火島余孽的存在將成為一個極高危的威脅因素。一旦發(fā)生，名門正派們將會對此采取超強(qiáng)力的措施。
即使如今，仍舊是魔界的威脅高于其他。
對于常非常的叛逃，名門正派們對此諱莫如深。即使是對外放出風(fēng)聲，也只是說常非常走火入魔，淪為邪修，叛入魔界。
他們面對穆寒山的追問時，給出的也是這個回答。
“不是致命傷，沒有傷到丹田和重要肺腑�！边@是醫(yī)修對穆寒山傷勢的判斷。
穆寒山昏迷了七天七夜，最近才剛剛醒來。此刻他們已經(jīng)回到了清極宗中，而他醒來的地方，也依舊是潛圣峰。
就好像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寧明昧一路走向穆寒山的房間時，已經(jīng)聽見路上的議論紛紛。所有人都在討論常非常叛逃的事情，驚嘆于常非常的心狠。至于穆寒山在這起事件里，則是那個被師尊砍了的倒霉蛋。
“他醒了，只是不想吃藥，還一定要見你一面�！必�(fù)責(zé)照顧穆寒山的醫(yī)修說。
寧明昧一進(jìn)門就看見了案幾上的那把鑰匙。這是常非常留給穆寒山的密庫令牌�？雌饋�，穆寒山早就看見此物，卻一點去拿它的意思都沒有。年輕人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窗外，還在發(fā)呆。
“溫思衡這幾日大有好轉(zhuǎn)，估計快醒了，等他醒了，你也可以下地了，你們兩個和段瓔可以一起辦個康復(fù)派對�！睂幟髅恋�，“今年清極宗內(nèi)門的三好標(biāo)兵，估計就是你們幾個了�！�
面對這樣的好消息，穆寒山竟然一點開心的表情都沒有。年輕人過去穩(wěn)重但啰嗦，如今，竟然是沉默了許多。
“他們說我?guī)熥鹗桥讶肽Ы缌恕！彼�，“寧長老，你什么都知道，你告訴我實話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貍花咪咪：不可能！
第193章
小過渡
穆寒山身在病床上，仍勉力躬身，額上冷汗都滴了下來。
可寧明昧只是坐在床邊，用一張帕子擦著眼鏡。
“就是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了又如何？”寧明昧冷不丁地道，“你有能力將他帶回來么？你有能力讓他為你留步，向你道歉又或是解釋么？”
“……我�！�
“你想要的是什么？找到他？聽他說聲對不起？還是讓他繼續(xù)回清極宗做你的師尊——即使他已經(jīng)做出了他的選擇？”
“我們……”穆寒山腦海里人影搖晃，“已經(jīng)做不了……師徒了�！�
不是氣話，不是憤恨。
而是蒼涼的、恍惚的……說出的事實。
“但我還想找到他……”
寧明昧道：“即使你能找到他，你也沒有能力，讓他回答你的任何問題�！�
“……”
寧明昧看見年輕人拳頭攥緊，手背上繃出青筋——甚至要繃出血來。他將眼鏡上最后一點灰塵擦干凈，悠悠道：“有這個時間去想他是為什么，倒不如花時間好好想想，要怎么才能變得更強(qiáng)、更上進(jìn)�！�
“……”
“對了。常非常走后，太上長老們在著力于新任執(zhí)肅長老人選之事。”寧明昧看向窗外，“按理說，玉女峰也得換峰主——不過白師姐堅持說，齊免成還留著一口氣。她會接手掌門職責(zé)，卻不會擔(dān)任掌門職位。對此，太上長老們也同意了�！�
“……”
穆寒山只覺得眼前恍惚。最終，他輕聲道：“那現(xiàn)在潛圣峰的其他弟子……”
“上面給出了很優(yōu)惠的政策啊！如今常非常不在了，你們的學(xué)籍還是掛在潛圣峰名下。不過你們實際意義上的指導(dǎo)，將由其他峰主接手。今年呢，你們可以先在其他各個峰之間輪轉(zhuǎn)，等明年九月，再填報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睂幟髅琳f，“或者，你們也可以等到下一任執(zhí)肅長老出現(xiàn)，成為下一任執(zhí)肅長老的弟子……”
“多謝寧長老體恤。”穆寒山的聲音悶悶的，“這輪轉(zhuǎn)的主意……一定是寧長老出的�！�
寧明昧不言，只是為自己戴上眼鏡。
冰冷鏡片遮住上挑的眼角，寧明昧又是毫無情緒，無懈可擊。他道：“行了。今天就到這兒。下個月就是三好標(biāo)兵預(yù)選了，記得把自個兒的ppt給做了。別忘了在系統(tǒng)里報名�！�
他起身沒走幾步，就聽見穆寒山說：“若是寧長老不嫌棄的話，寒山可否跟著寧長老學(xué)習(xí)？”
“嗯？”
“我知道清極宗長老諸多。但唯有跟著寧長老，我才能比我?guī)煛人鼜?qiáng)。而且是以最快速度嗎，達(dá)到最強(qiáng)�！蹦潞揭痪湓捴袔Я嗽S多咳嗽，顯然虛弱至極，他的臉卻是漲紅了，“求寧長老……”
寧明昧看一眼潛圣峰山脈。翠竹如蔭，一切都好似舊時模樣。
“那就等你的病快點好起來�！睂幟髅恋溃跋茸吡�。”
他將穆寒山與那把鑰匙都留在了穆寒山房間里。飛在劍上，寧明昧看向手中乾坤袋。乾坤袋中，幾樣適合爐鼎體質(zhì)的法器靜靜地躺在那里。
“如今修仙界舊事重提，我的身世身份，少不得會被人發(fā)覺。既然如此，想要堵住那些人的嘴，就更難了�！睂幟髅劣朴频馈�
只是來不及再思索，寧明昧便要趕向下一個地方。這些日子，太上長老們在商議新的執(zhí)肅長老人選。代理掌門白若如未被允許參與此事。
寧明昧知道，太上長老們對白若如這個新掌門人選并不太滿意。剛極易折，性格清白正直過頭的女子，在他們眼里也不適合擔(dān)任清極宗的掌門。
譬如，白若如如今依舊對執(zhí)劍長老的真相一無所知——在太上長老們刻意的隱瞞下。
齊免成死亡。太上長老們插手……寧明昧抬頭看向清極宗終年不變的天色。
接下來的這幾年，恐怕不太好過啊。他心里正想著，就聽見弟子來報：“師尊，大師兄醒了！”
寧明昧邁入房門時，溫思衡仍躺在床上。林鶴亭在旁邊照顧他，見寧明昧進(jìn)來了，道：“大師兄剛剛睜了一會兒眼，現(xiàn)在又睡過去了�！�
寧明昧看他身體，道：“醒了就好�！�
那批桃樹如今被分作幾份，其中一份栽在了縹緲峰——這可多虧了桂陶然豐富的扦插繁殖經(jīng)驗。在溫思衡蘇醒這件事上，桃樹功不可沒。此刻的溫思衡已經(jīng)從灰肌變回了普肌。
林鶴亭點點頭，出門接藥去了。寧明昧看了溫思衡一眼，順手坐在他旁邊回郵件。
郵件回到一半，正把其他弟子狗血淋頭地罵到一半，寧明昧忽然聽見一聲“師尊”。
竟然是溫思衡的聲音。
寧明昧：“嗯？”
“師尊�！睖厮己馊蕴Р黄鹧燮�，他只啞著聲音，很勉強(qiáng)地道，“謝謝你……”
寧明昧：“醒了就早點起來，把你那論文改……”
“能成為師尊的弟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睖厮己獾�。
寧明昧怔了怔。最終，他挑了挑眉，竟然是有點意興闌珊地閉嘴了。
有暮光透過窗戶，落在寧明昧的唇角上。此刻林鶴亭端藥進(jìn)來，竟然意外地發(fā)現(xiàn)寧明昧……
好像在笑。
而此刻，潛圣峰上，穆寒山終于離開了自己的房間。
他托著病軀，只有右手緊握著鑰匙，來到潛圣峰的密室里——很難想象常非常還在潛圣峰內(nèi)留了這樣一片小小的所在�？上氲侥敲惰�匙竟然早就被留在了他自己的房間里，穆寒山只想到一種可能。
“師尊你在那么早的時候，就已經(jīng)計劃好了對我的拋棄么？”
心中的千言萬語，在打開密室后，成了從胸腔里發(fā)出的、帶血的笑聲。
十分短促，只有一聲。
“原來留給我的東西，就只是一些劍和靈石啊�！蹦潞絾问址鲈趬ι�，竟是面無表情，“不過是一些死物……”
一些死物而已。
他在倉庫里站了許久，從天明到天黑，最終，在星月復(fù)出時，穆寒山此刻能夠確定的，只有一件事。
他一定要去縹緲峰輪轉(zhuǎn)。
……
“新的執(zhí)肅長老的人選還沒定下來？”寧明昧讓老二十五把茶端給在座諸位，“也好，此職責(zé)事關(guān)重大，的確該花時間好好篩選�！�
如今是秋天。眾人在縹緲峰上齊聚一堂，依舊是吃飯。只是吃的飯不再是以前的飯，吃飯的人也不再是以前的人。
鍋里燉的不再是火鍋，而是雞絲涼面。在座的四人沒有了常非常，反而多出了一個方無隅和一個尹希聲。項無形點頭道：“是。還好有幾位太上長老幫忙，否則小白剛接手掌門之職，做出來選擇也不足以服眾�！�
旁邊白若如卻是微微皺著眉。冰雪聰明的她或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一些端倪，只是還沒辦法向任何人言說。
尹希聲如今學(xué)術(shù)委員會主席之職在身。如今五常都開始辦期刊，他的權(quán)力觸角又大了一圈，于是從此十分身心舒暢，也不在乎行政一職。他道：“飯總是要一口一口吃的�！�
項無形以為白若如是又想起齊免成了。他安慰道：“一會兒咱們吃完飯，去看看師兄吧……我舀點兒出來，放師兄棺材前面。師兄就是吃不到東西，也能聞一聞�！�
方無隅此刻倒是看向?qū)幟髅�。他見寧明昧只盯著涼面不說話，心中十分悲涼。
……寧明昧，一定又是想起大師兄了。
原本，清極宗這幾名峰主出自同一師門，卻各有齟齬，如今，他們倒是團(tuán)結(jié)到了一起。一頓飯說完執(zhí)肅長老，又開始說今年清極宗的十大三好標(biāo)兵。按道理說，是每個峰各自報三個人選。方無隅在被尹希聲詢問后，道：“段瓔是肯定要報的�！�
尹希聲道：“我聽說最近段王府的人過來找她了？”
無非是些看見段瓔有出息了，又稍微來拉拉關(guān)系的戲碼。
方無隅皺眉道：“什么阿貓阿狗……沒人能在白云峰鬧事。”
師門聚餐聚完。白若如也回去處理事務(wù)了。尹希聲見項無形久久看著她背影，打趣道：“心疼了？”
項無形搖搖頭道：“小白要是想成為合格的掌門，一定是要經(jīng)歷這段日子的。”
尹希聲：“哦……”
“只是我擔(dān)心，這不是她想要的。”項無形輕聲道。
而另一邊，寧明昧也孤身一人進(jìn)入清極宗洞天福地中的一處角落。
此處是洞天福地最靠近縹緲峰的地方，氣溫極其凄清。洞天深處，是一處冰棺。齊免成的身體被放在這里，由周圍的聚靈陣不斷提供靈氣。
寧明昧看他一眼，掏出針管從齊免成身上抽血。完成抽血后，他看了一會兒齊免成的臉。
忽然，他來了一句：“還是不太習(xí)慣�？傆蟹N你會坐起來說怪話似的感覺�！�
寧明昧剛一出去，就撞見方無隅�？雌饋砗懿磺�，方無隅應(yīng)該是特意在外面等他的。
寧明昧不知道自己抽血有沒有被方無隅看見。他道：“你怎么在這里？”
方無隅看著寧明昧冷淡神色，心想，寧明昧果然是在用堅強(qiáng)有刺的外表遮掩心中的傷痛。
“我……”他垂眸道，“師弟�！�
寧明昧：？
方無隅：“我知道，你想他了�！�
寧明昧頭皮發(fā)麻，且頭也不回地鉆回后山結(jié)界里了。可惜他剛一鉆進(jìn)去，就遇上三個人。
抱著雙臂一臉不爽的桂若雪，憂心忡忡的百面，和忐忑的胡楊。
寧明昧：“嗨�！�
桂若雪：“幾天不見又弄出這么大動靜。你帶回來那半死的人，我把他凍在雪洞里了。”
第194章
時光大法
常靜被凍住了自然是好事。
“人腦部分巫云在看。他正忙著，所以托我來和你說一聲。”桂若雪道。
寧明昧道：“嗯。這種靈魂和腦科學(xué)相關(guān)的研究，巫云專業(yè)十分對口�！�
桂若雪頓了頓，又道：“那群飲冰閣的符修只肯搞云平臺，不肯搞人腦上載智能，說這是逆天而行�！�
寧明昧推推眼鏡道：“無所謂。時間還很長。飲冰閣那么多叛徒，后山總會有新的囚犯……研究者的。”
桂若雪瞥他一眼，心想寧明昧現(xiàn)在爪子黑都不避著人了。
桂若雪之后本該是百面�？伤@次憂心忡忡，竟然讓胡楊先開口。
胡楊于是向?qū)幟髅羺R報了大妖陵墓5A級景區(qū)已經(jīng)建成一事。寧明昧道：“干得很好�！�
胡楊說：“景區(qū)開業(yè)之事，要不要放放，畢竟齊掌門才剛剛……”
“景區(qū)開放是喜事，這不正好為我?guī)熜譀_沖喜？”寧明昧說完后覺得有些不妥，于是道，“這樣，師兄的追悼會半個月后舉行。我黑幕中標(biāo)，把訪客安排到景區(qū)住宿。到時候你把景區(qū)安排得清雅一點，符合一下悼念的主題�！�
齊免成悼念會住在大妖陵墓上的主題公園里，這怎么不算一種入鄉(xiāng)隨俗呢。
桂若雪這時抱著手臂開口了，他的眉頭顯示出他心情的痛苦：“悼念會？？”
寧明昧：“是啊，如今邊境魔界作亂，修仙界五常和各大世家，也是時候該聚一聚了。假發(fā)，你看起來怎么這么痛苦，難道你和我的師兄也有交集？”
桂若雪：“我分明是在為你的所作所為而感到痛苦�！�
寧明昧對此充耳不聞。胡楊匯報完了，百面卻還沒有開口的意思。他看向?qū)幟髅恋纳砗蟆?br />
寧明昧身后帶來的，又有幾十號人。這些人都是寧明昧從東疾山上收來的財產(chǎn)。
唐莞和薛離跟在寧明昧身后。其余幾十個人有些害怕地跟在遠(yuǎn)處。寧明昧道：“正好，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唐莞，這位是薛離。兩位都是人才。前些日子我給她們做了些思想教育課，如今剛剛出師。從今天起，你們就是同事了�！�
桂若雪“哦”了一聲。胡楊倒是很熱情。他與唐莞握手，詢問道：“你好，我是胡楊，是裝備所的�！�
唐莞不知所措：“哦……”
前些日子，寧明昧從東疾山這一片帶回來的不只是研究資料，不只是大片地塊，不只是將蘅的遺產(chǎn)，不只是溫思衡（這一點不值一提），不只是從凌風(fēng)派處敲骨吸髓出的各種好處……還有東疾山中的各路人馬。
除此之外，寧明昧趁著各派前往巖華寺抄家的機(jī)會，順便從巖華寺搜刮了一點人走。然后東疾山人員復(fù)雜，寧明昧又從中抓抓人脈網(wǎng)，還真又挖回了一大批人才。
其中就包括一個擅長芥子地圖開發(fā)的符修。寧明昧準(zhǔn)備用他來搞房地產(chǎn)。
唯一可惜的是容淇跑得太快。否則寧明昧也想從容淇的身上扒一層魔界的皮下來。
于是這些日子，寧明昧沒把這些人先帶回縹緲峰后山。在過去的八年里，寧明昧早就在清極宗外面弄了一塊地皮，于其上建設(shè)了一個培訓(xùn)基地——在進(jìn)入縹緲峰后山前，寧明昧先讓他們在那里接受了一番思想教育。如今所有人已經(jīng)通過了訓(xùn)練，寧明昧于是給予他們來縹緲峰后山賣命的福報。
由于前些日子大多在接受思想教育，唐莞對于縹緲峰后山的一切依舊是十分陌生。此刻，她謹(jǐn)慎地辨認(rèn)著胡楊的話語。
什么裝備所，真是聞所未聞。
寧明昧說：“胡所長如今身兼數(shù)職。什么改建和裝備，都有他挑著大梁。如今你們這些新人到了，也要好好學(xué)習(xí)。到時候胡所長培養(yǎng)幾個接班人出來，也好讓自己輕松一下�！�
胡楊嘿嘿一笑。唐莞再次不知所措。雖然她不知道寧明昧說的這話是模仿了誰，但這話里的味兒也太重了。
唐莞和薛離兩個人雖然是形影不離的好姐妹。但在過去一段時間的了解中，寧明昧已經(jīng)充分地知道了她們分別的特長。唐莞擅長基因與遺傳，薛離擅長渾淪相關(guān)研究。
寧明昧于是分別給她們交代了接下來的職責(zé)。薛離是個性情清冷的女子，可即使如此，在看見寧明昧給她的手牌后，她的眼中依舊充滿茫然。
“渾動力研究所？”
不過這東西好歹是和渾淪相關(guān)的。薛離也可以接受�？商戚傅玫降娜蝿�(wù)，就更讓她疑惑了。
寧明昧道：“如今你擅長的方向，大多和基因突變有關(guān)。但，這還不夠。我打算讓你先去雪竹的實驗室?guī)兔�，鍛煉鍛煉認(rèn)知。比如，做個巧克力出來。”
寧明昧喜歡吃的那種。
唐莞：“什么是巧克力？？”
在聽到部分解釋后。
唐莞大驚：“三倍體……這不是逆天而行嗎？？”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罔顧人倫的邪術(shù)！
從前，剛被寧明昧帶回縹緲峰時，所有人都很喜悅。唯有唐莞和薛離，十分害怕。
世界上哪有這樣的好事。她們?yōu)榛⒆鱾t了這么多年，一招被解救出來，不僅沒有被虐待追責(zé)，還能進(jìn)入人人視之如高塔的清極宗。唐莞過去的日子灰暗慣了，她不敢相信，這樣的好事會落在自己的頭上。
于是如今，在看見這邪術(shù)之后……她竟然有種“果然如此”的充實感。
無論如何，寧明昧是她們的救命恩人。既然寧明昧要這么做的話……
“馬與驢交配，生出騾子，不也是逆天而行？”寧明昧道，“可我聽說妖界有一名大能，正是騾妖�？梢娞斓牡拙�，遠(yuǎn)比你想象中要更深。存在即合理，我思即我在……”
唐莞一下恍惚，忽然覺得這有點道理。
存在即合理。既然這東西可以存在，那么她們?yōu)槭裁床荒苋プ觯?br />
“而且，我記得你說過，東疾山上有一名逃跑的實驗體，你十分掛念她，不是么？”寧明昧道，“她是一名來自妖界的花妖，可惜力量很弱，否則也不會被常靜捉住。她是個很單純的小女孩，離開時已經(jīng)殘疾，你很想知道她的下落。”
唐莞道：“是……”
寧明昧：“我已經(jīng)找到了她的下落。如今，她正在接受治療。等她病好了，她也會被送來后山。她是個很有靈性的孩子�！�
而且還是個秋水仙妖。
唐莞只覺得非常高興。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好事。她對寧明昧也是越發(fā)地死心塌地了。
寧明昧推推發(fā)光眼鏡，深藏功與名。在安排好這些人后，寧明昧終于有了和百面單獨相處的時光。
“如今的你真是越來越忙了啊�！卑倜媾c他一同走在雪道上。
寧明昧道：“后山這么多口人，都是要吃飯的嘛�！�
百面看著縹緲峰后山越來越廣闊的領(lǐng)土。忽然，他道：“常非常叛逃了�！�
寧明昧：“嗯�！�
百面：“原來，他是燎原眾在清極宗的臥底。”
以百面擁有的信息，推理出這點來并不是什么難事。寧明昧腳步一頓，他正琢磨怎么接上下半句話，就聽見百面道：“如今清極宗只有你一個（臥底）了，明昧，你要更加小心！”
寧明昧：……不用說話，百面會完成他的思考。
百面道：“如此飄搖的風(fēng)雨中，你仍然為這些東疾山的難民們提供了一個新家，一個能讓他們發(fā)光發(fā)熱的位置，和一片越來越大，已經(jīng)超出了清極宗的范圍，直接將遠(yuǎn)處荒山野嶺也據(jù)為己有的后山山脈……”
謝謝你，把侵占領(lǐng)土這件事說得如此正義。
不過這確實是寧明昧的打算。縹緲峰以北沒有大型城市，只有一些小村落，隨后一直往北延伸個幾千至一萬里，就是妖界。寧明昧打算把這片路段都據(jù)為己有。至于那些村子，大不了就拆遷掉。
于是如今寧明昧一邊擴(kuò)張一邊圈地，在邊境周圍打下法訣。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圈出大半個清極宗的大小了。
寧明昧和百面告別，琢磨著是時候該好好升級一下清極宗外面的縹緲峰預(yù)備培訓(xùn)學(xué)校，給它配備一點師資力量了�？~緲峰后山延綿不絕，青空一碧萬頃，縹緲峰內(nèi)隨處可見奔跑著去下一門課的學(xué)生，縹緲峰外，無數(shù)期刊學(xué)報正在被印刷，非思簿上滴滴滴，是越來越多人關(guān)注了寧明昧主頁的信息，還有土木阿黛，還在二戰(zhàn)……
就在此刻，寧明昧收到了宗門最高規(guī)格的召集令。
召集令來自天臺峰。
寧明昧踏入多年未曾開放過的宗門大殿。大殿之上云霧繚繞。
寧明昧瞇起眼，透過云霧看去。大殿之上，竟然坐著幾名太上長老。
沒有無為真人。
寧明昧看見白若如同樣在殿中。只是她蹙著眉，臉色可以說是不悅到微微發(fā)青。在她下手，坐著其他峰主與堂主。
寧明昧于是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在他之后，其余峰主與堂主都到齊了。所有人彼此用眼神交流。或許隱隱之間，他們也意識到了什么。
清極宗的太陽，齊免成“去世”了。常年蟄伏在洞天福地里的部分元老們于是便出來了。
欲與月亮爭輝。
如今白若如資歷不足，家世也不如齊家。她的確無法抵擋這些元老們的掣肘。
或許這清極宗的天，真的要變了。
“今日我們在此召開大會，是為了宣布新任執(zhí)肅長老的人選�！睘槭椎臒o空真人道，“吳旻�！�
生得一雙狐貍眼的俊雅青年從角落里走出。寧明昧看著他，意識到方才，他竟然沒有察覺到這個人的存在。
這個人究竟是誰？到底有著怎樣的修為？
“吳旻是我的真?zhèn)鞯茏�。過去百年間，他始終在宗外游歷。穆寒山已經(jīng)叛逃，吳旻對清極宗的忠心無可置疑。白峰主�！睙o空真人看向白若如，“你覺得呢？”
寧明昧看見白若如笑了笑：“吳旻師兄的能力，我自然是清楚的�！�
此事于是一錘定音。寧明昧看著那身著白衣的青年。青年唇間含笑，卻笑意涼薄。
比起沉默不語的常非常來說，吳旻雖然在笑，可他看起來，還要更冷。
大會結(jié)束。堂主們魚貫而出。寧明昧聽見他們的議論聲：“這下太上長老們出來咯，看起來，他們暫時沒有回去的意思�！�
“接下來的日子，不太好過啊�！庇腥藫u頭。
外界紛紛擾擾，寧明昧只看向洞天福地的方向。在那里，無為真人就像是藏在世外，始終沒有出現(xiàn)過。
想到這里，他竟是笑了笑。而后，他低頭，看見眼前出現(xiàn)一雙手。
一雙白皙，但更有力的手。
“請多多指教啊�！蹦侨巳绾偘愕男ρ劭粗�，“寧長老�！�
即使未來的斗法少不了。寧明昧此刻，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恭喜吳長老�！睂幟髅恋�，“從今以后，就讓我們好好相處吧。”
“聽說寧長老這幾年來做了不少事。”吳旻笑道，“對此，我們都很感興趣……寧長老本是孤兒，竟然能做到如此程度�！�
這算是一種威脅或暗示？
隨著太上長老們的插手，隨著身世成為隱患，他的高塔，他的計劃，還能順利完成嗎？
可此刻寧明昧只是看著他，施施然一笑。
長風(fēng)吹過清極宗的大殿，也吹過邊境的風(fēng)吹草動。項家一名打盹的子弟驟然驚醒，他抬頭看向遠(yuǎn)方。不遠(yuǎn)處，已經(jīng)是黑云壓城城欲摧。
“不好了……”他道。
隨戰(zhàn)火一起燃響的，還有時光。十一年時光算起來，卻如半根燭芯，轉(zhuǎn)瞬即逝。
此刻，距離寧明昧初次來到此世之間，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年。
第195章
明道書院
姜幼蓉坐在人群里，把目光略略從臺上挪到人群中。
“……這次招生，我們要秉承公平、公正的態(tài)度。審卷過程公開化，打分過程透明化，要讓所有人……”
“招生名額分配……”
峰學(xué)代會說好的只開半個時辰，實際上卻持續(xù)了一個時辰之久。無事可干的邊緣峰門弟子們在結(jié)束時已經(jīng)有些昏昏欲睡。而姜幼蓉三步作兩步跟上任淼，一路小跑著跟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