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我若是要出手,一路上有的是機會,何必等到此刻�!彼f。
老五腳下頓了頓,最終,他依舊堅定地背著穆寒山,離開了此處。
風蕭蕭兮易水寒。寧明昧就在這片風沙中,對常靜道:“想必你也發(fā)現(xiàn)了,離開東疾山的結(jié)界,已經(jīng)被我封鎖。”
常靜笑笑:“你想怎么樣?”
“一般來講,我會給絕大多數(shù)的犯人一個勞動改造的機會�?上�,你實在是太過惡貫滿盈�!睂幟髅翐u頭。
常靜道:“想不到寧仙尊果真如此光風霽月、德高望重�!�
寧明昧道:“要找你索賠的人太多,要上門來尋你的仇家太多。我算了下這筆經(jīng)濟賬,把你留下,不太劃算。而且,你做實驗的手法不規(guī)范,招聘人員的手法也不夠正當。把你留在我這里,實在是有點不夠劃算��!”
……寧明昧這段話讓常靜沉默了好久。片刻之后,他意味深長地道:“寧仙尊這話,可不像是清極宗德高望重的修士該說的話啊。”
這話里頗有點威脅的味道�?蓪幟髅羺s笑了。他眼鏡寒光一閃:“只要清極宗德高望重的修士,做了自己該做的事。那么他說點自己不該說的話,又有何妨呢?”
常靜道:“所以你打算怎么辦?”
“不說。”
“是不說,還是想不出來?”
“得給你留點懸念,好讓你在打斗時思考分心�!睂幟髅恋�,“請出手吧�!�
常靜:……
既然身份已經(jīng)被道破,常靜也不再偽裝。他手向空中一張,一根黑金的降魔杵,便出現(xiàn)在他的掌心里。
棍杵是抱樸寺修士常用的本命法器。常靜在祭出本命法器后,打算看看寧明昧用的是什么劍。
然后……
“你這也算劍修??”
第174章
塔塔開!塔塔開!
寧明昧道:“眾所周知,劍是鐵。我如今駕馭之物,也是鐵。”
莫靜道:“你的鐵為什么有手,有頭,有腳,還會動?”
地動山搖間,寧明昧站在機動戰(zhàn)士高達的肩膀上。他注視那被常靜召喚出的血肉人形,隨意道:“正如我叫出了自己的高達。常靜你,不也將自己的弗蘭肯斯坦叫出來了么?”
常靜:“弗蘭肯斯坦是什么。”
寧明昧:“是你制造的東西�!�
常靜:“我沒給他取這個名字�!�
進擊的血肉巨人與高達相逢。常靜看著寧明昧,遺憾道:“看來,我們只能堂堂正正地一對一決斗了�。 �
寧明昧只說了一個字:“請�!�
黑色影子快得如閃電。他自高達上一躍而下,手持長劍,與降魔杵站在一處。遠處,葉歸穆抬頭看著眼前的兩個“人形”,感慨道:“今天這一幕,可真是能讓我做好久的噩夢啊……”
老十七也在感嘆:“是啊。這血肉人形,看起來好可怕�!�
葉歸穆:“其實我覺得你師尊制造的那個東西,也一樣可怕……”
高達與弗蘭肯斯坦開始塔塔開。
這,是機電與生物的對抗。是血肉與賽博的飛升。
第五紀元究竟是生物的紀元,還是計算機的紀元,各位看客且拭目以待!
為等待比試結(jié)果,寧明昧與常靜也在塔塔開。常靜抿住微笑的唇角,臉色有些難看。
“常靜�!�
寧明昧聲音清冷:“你要分神去操控你的血肉傀儡,是不是?”
常靜表情一變。寧明昧道:“很可惜,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操控你的生靈??”
寧明昧道:“這,就是自動化!”
二十一世紀終究不是生物的世紀。即使這里是修仙文,還是第五紀。即使寧明昧本人在猝死前,也曾是一名腦科學AP。
但沒關(guān)系,學過生物的人可以轉(zhuǎn)到各行各業(yè)。各行各業(yè)遍布從生物轉(zhuǎn)來的人,其他專業(yè)做得到嗎,做得到這種程度嗎?由此可知,二十一世紀,果真是生物的世紀。
常靜不知道自動化是什么。他端凝寧明昧的眉眼,忽然道:“我聽說你是孤兒?”
寧明昧:“你非常孤兒,愛來自祖安�!�
祖安是什么地方?
常靜:“你……你這也算劍修??”
今日第二次,常靜又發(fā)出了同樣的感嘆。
六把劍從寧明昧身后升起,劍尖指向?qū)幟髅痢幟髅琳驹趧﹃囍�,兩手空空,只在比劃法訣:“這些不是劍嗎?而且,還這么多�!�
你也知道現(xiàn)在的劍很多�。�
而且清極宗的劍修,什么時候連劍都不握了!
常靜施展降魔杵。直至此刻,眾人才發(fā)現(xiàn),他竟然是一名三靈根修士。
“金鐘罩!”姜幼蓉見多識廣,將常靜的招式喊出聲。
他使用的,仍是抱樸寺最基礎(chǔ)的法術(shù)。
抱樸寺法術(shù)溫厚樸直,閃爍微微金光,又總能護人于危難之中�?沙lo的法術(shù)卻帶著絲絲縷縷的黑氣。他的金鐘罩的效果,顯然比平常的金鐘罩要強上幾倍——被金鐘罩擋住的六把劍,不僅被改變方向,還各自撞到了一起。
本命法器失靈,這對于任何修士來說,都是極其危急的。但寧明昧不同。
因為,他遠比他們,要更加強大。
“寧仙尊,可真厲害……”連曉在連城月身旁輕輕道,“父親總說凌風派的仙人厲害。但如寧仙尊這般的,我從來未曾見過……”
連曉始終記得,父親,是這樣形容那些修仙門派的。
所謂的修仙門派,其實都差不多。他們修行,修的是相似的術(shù)法。游歷,游歷的也是相似的地方。一流宗門二流宗門之間若非要說有什么唯一的差距,那就是資源的集中度。錢多權(quán)勢集中的是一流仙門,沒錢沒勢的只能落到三流。但真要說每個修士能有什么區(qū)別?他們的心態(tài)有什么區(qū)別?那可是一點都沒有的。
因此,連曉的父親多次說:“寧當雞頭不當鳳尾。什么清極宗煙云樓,進去當個外門弟子,或者進了哪個冷門長老的山頭。還不如留在凌風派,做掌門的弟子�!�
“凌風派和清極宗都是劍修。也就功法上有一點差別,別的沒什么差別。你又不是什么百年難遇的天才。進門修行嘛,無非為了討生活。去哪里不都是一樣的?”
可今天連曉卻覺得,真的是不一樣的。
進了凌風派做掌門弟子,要為了凌風派的利益勾心斗角。要為了掌門的要求去弄臟自己的手,去把那些無辜的妖獸魔修做成怪物,好成就門派的一片威名。
可做寧明昧的弟子,他能帶你學道、能帶你看到的,都是在凌風派看不見的功法和風景。
而且……
她看向昏迷的段瓔和溫思衡。
無論天涯海角,只要落入寧明昧名下,寧明昧總會把他們帶回來。
另一邊的戰(zhàn)斗也接近尾聲。常靜修為不如寧明昧,自己引以為豪的技巧,竟然也不如寧明昧。常靜善用花招技巧,可寧明昧更會使用花招技巧。他的一切在他的面前,仿佛都不值一提。
他的落敗,原本就在情理之間。
常靜半跪在地上,依靠降魔杵撐起自己的身體。他定定地看著寧明昧的臉龐,低聲道:“三四百年前,又有這樣一張臉……可那兩個孩子,應該都死了才對……寧明昧。”
“或許,我們本不該在這里自相殘殺。”他看向?qū)幟髅粒鄣拙谷挥袦I花,“寧明昧,說不定我是你……”
寧明昧皺眉。他正要伸手,用捆仙索鎖住常靜的身體。他的身后,卻傳來了眾人的驚呼聲。
“穆寒山��!”
那一刻,寧明昧親眼看見常靜的唇角露出了一絲詭秘的笑。
穆寒山從地上站起。他雙眼發(fā)白,臉色卻發(fā)灰。
他攻擊的對象不是其他人,而是離他最近、眾人之中看起來最為柔弱的連曉。連曉被人推倒在后面,臉色發(fā)空,還在大口大口地喘氣。
將她推開的人,是連城月。
取代她,被穆寒山一爪抓得血肉模糊的人,也是連城月。
而和他們站在一起的老五此刻跌倒在地上。他驚悚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竟然完全無法移動!
他轉(zhuǎn)頭看向遠處地上的常靜。長發(fā)青年像是看了他一眼,又像是根本沒有看過他。
眾人之間隔著距離。眼見被控制的穆寒山又要出手,旁邊的十七和姜幼蓉已經(jīng)來不及阻止。
但下一刻,讓他們震驚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名十四歲的少年竟然一把扣住了那只迅捷的鬼手,然后狠狠將它往反方向折去!
這實在是個討巧又陰毒的方法。境界差異在這里,連城月想要與被控制的穆寒山硬碰硬是不可能的。于是,他順著穆寒山手臂的速度移動,只是反推他的關(guān)節(jié)。電光火石之間,眾人只聽見“咔嚓”的一聲。
穆寒山的手……!
“噗!”
就在寧明昧回身的這一瞬,常靜從口中噴出毒箭。
他此刻啟動穆寒山這枚棋子,就是為了轉(zhuǎn)移寧明昧的注意力!
機會只有一次。常靜選擇的襲擊目標,是寧明昧最致命的心口。待寧明昧重傷倒下,他便扔出雷震子,趁亂逃走!
這枚毒箭是他最后用來保命的毒箭。其中被封住的,是神仙來了也難救的奇毒。它向著寧明昧的后心,凝聚著常靜的所有功力,勢不可擋。
直到……
“甕!”
遠處灌木叢中,灰衣人微微睜大了雙眼。
一面繡屏竟然從寧明昧的袖中飛出,自動地擋在了寧明昧與那枚毒箭之間!
白光與黑光碰撞。片刻后,毒箭在繡屏上被折斷,一半落在常靜身邊,一半被彈飛到遠方。那繡屏上也留下了一塊邊緣發(fā)黑的小洞。姜幼蓉驚愕地看著臨時發(fā)生的一切,片刻后才想起要尖叫。
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此刻的常靜看起來比他們還要目眥盡裂。
“冷畫屏……這玩意兒是她的冷畫屏……她的本命法器,怎么會自動出來保護你?!”他快速地自語著,唇間席卷過無數(shù)單詞,從“魔女”,到“出賣”。
最終,他竟喪心病狂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那個女人的兒子!所有人都以為,當年那兩個孩子都死了。沒想到,如今又活下來了一個!”
常靜像是看見了某個天大的笑話一般,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老十七和葉歸穆合力壓制住了穆寒山。姜幼蓉有心想要跑過來為寧明昧幫忙,又怕常靜陰詭,自己幫上倒忙。她只能在旁邊大喊:“師尊,那個人是壞人,他這時候說什么都是在妖言惑眾。你可不要被他蒙騙了!”
“蒙騙?妖言惑眾?看看我們的身份,究竟是我在蒙騙,還是你在蒙騙?”常靜抬起滿是血絲的眼,眼神復雜又滿懷惡意地看著寧明昧,“清極宗的仙尊?冠冕堂皇的劍仙?你知道你其實,是個什么東西嗎?你……”
遠處的灌木叢中動了動。此刻似乎有神秘人想出手,打斷常靜的開口。
可很快,另一人握住了那人的手。
“有人來了�!�
柔和金光就在那一刻籠罩了此處,如紗如霧,卻又讓人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到溫暖。姜幼蓉抬起眼來,她愕然發(fā)現(xiàn),一行人飄然而下。
“你們是……”
僧袍,佛珠。
抱樸寺的人來了!
姜幼蓉不是沒有見過抱樸寺的和尚�?蛇@次為首那人的氣質(zhì)與氣度,是她從未見過的。那人氣質(zhì)清冷,俊逸出塵,眼眸微低時,悲憫世人。
他的眸光掃過所有人,在看見寧明昧時,頓了一下。
隨后,他看向常靜。
第175章
不做階下囚
常靜低著眼眸,不去看他。只是在被那人凝視時,他的唇角微微有些動容。
葉歸穆雖然認不出此人身份�?伤^此人的隨從與周身氣度,就知道,此人必然地位崇高。
他道:“不知閣下是何人?”
那人聲音如金石相撞:“抱樸寺,常清�!�
抱樸寺常清,那不就是……葉歸穆行禮道:“見過佛子殿下�!�
其余眾人也紛紛行禮。
常靜略有動容的唇角就在那一刻抿了回去。他落在地上的手背青筋突起,顯然體內(nèi)氣血極其動蕩。
連城月發(fā)現(xiàn),在場所有人中,唯有一人沒有行禮。
寧明昧。
在這樣混沌的凄山苦水中,他精致秀麗的面容仍冷得像是梅枝上的一叢雪。他說:“不知佛子來此有何貴干?”
佛子尚未開口。他身邊的和尚便道:“我們今日,是為了常靜而來�!�
直接道破常靜身份,也算敢作敢當。
寧明昧卻說:“你來這里,是為了清理門戶。佛子來這里,又是為了什么?”
佛子終于看向?qū)幟髅�。只一眼,寧明昧就注意到,他們有相似的下巴與鼻梁。
而佛子卻怔住了。
他凝視寧明昧的眉眼,尤其是那雙眼。比起凝視他,他更像是在凝視一位故人……許久之后,他以一種如墜云端的語氣道:“……你是誰?”
這是所有人都沒料到的。只有連城月開口道:“這位是清極宗寧峰主,寧明昧�!�
“寧明昧……”佛子一點一點地咀嚼這個名字,“明道若昧……”
在場所有人都一頭霧水。此刻知曉內(nèi)情的,只有常靜、寧明昧與佛子三人。
尤其是常靜。
他將拳頭握得快要出血。
“常靜曾是抱樸寺弟子。想來佛子諸位,是為清理門戶而來?”寧明昧卻毫不受影響地道,“常靜叛出師門,多年來盤踞東疾山,與凌風派勾結(jié),傷害山下百姓,監(jiān)禁清極宗弟子,條條罪狀罄竹難書。你們抱樸寺肯為他負責,也算有始有終�!�
佛子終于從回憶里抽離。他道:“常靜如今的確是……惡貫滿盈�!�
寧明昧“嗯”了一聲:“你們打算怎么做?”
他用劍指向常靜,道:“在這里殺了他?”
常靜被捆仙索所縛,匍匐地上。老五這時忽然很想看常靜此刻神情。
可他不能動,他也不能動。
“殺了他也太便宜他了!”姜幼蓉尖叫,“他害了那么多百姓,害了溫師兄,段師姐,穆師兄,五師兄……他死在這里,就想一了百了?不可能!”
寧明昧將問題拋給佛子:“抱樸寺家大業(yè)大,佛子,你怎么看?”
他不用尊稱,抱著手臂,神情在冷漠之中甚至還帶著一點戲謔。抱樸寺隨行的和尚們沒想到這清極宗的小輩劍仙竟然對佛子如此不尊重。盡管佛門修身養(yǎng)性,他們此刻,也有些不悅。
可佛子竟只看向他,對他認真道:“自然不會就這么算了�!�
“常靜到底曾是抱樸寺弟子。他叛出師門,犯下這些罪行,是抱樸寺教導不周。他造成的這些,我們會逐一賠償。”佛子道。
寧明昧點頭:“這事兒聽起來不錯。老十七,現(xiàn)在溫思衡倒下了,你來做賬,把這些天的支出和損失好好列一列,打個單子出來�!�
他又對在旁邊瑟瑟發(fā)抖的唐莞說:“我對唐莞、薛離幾人有興趣。打算把他們帶回縹緲峰。他們原本也是資質(zhì)不錯的修士,被常靜威逼囚禁至此。他們這些年的精神損失費和工資,也一并算進去�!�
寧明昧算工資,當然不會按當?shù)刈畹蜁r薪來算。這些人在這里工作那么多年,怎么也得按照個VP的工資水平來計算吧。
寧明昧喵子大開口,佛子竟然照單全收,點頭道:“自然。”
“有點后悔了。”寧明昧對系統(tǒng)說。
系統(tǒng)好久沒有和寧明昧聊天,此刻有些激動:“怎么后悔了?”
寧明昧:“答應得這么爽快,看來本該還有油水可榨。早知道多要一點了�!�
……寧明昧的后悔永遠只在這些邪惡方向。
可佛子接著道:“至于常靜,我們會將他帶回抱樸寺受罰�!�
“怎么受罰?”寧明昧說,“鞭打?凌遲?還是只是閉門思過?”
這問話堪稱咄咄逼人。佛子道:“我們會抽去他的仙骨,廢去他所有修為,將他囚于抱樸寺思過塔中,余生不得出�!�
“……”
淪為廢人對于常靜來說,或許比讓他死還要難受。
“就這么完了?”但寧明昧說。
常靜匍匐于地,像是死一樣地寂靜。
“也是。”寧明昧又道,“諸位是名門正派嘛。殺了他,自然是便宜他了。如果諸位是邪道中人,還能在他死后將他煉魂,使他日日接受折磨……”
他話里盡是嘲諷。佛子道:“還有一項。”
“我身為常靜的兄長,未能盡到管理之責。我將日日受鞭笞,代他受過�!�
他話一出,幾名和尚也沒想到。其中一名和尚道:“殿下怎么能……殿下可是佛子啊!”
佛子只說了四個字:“是我之過�!�
“是么?”
佛子在抱樸寺內(nèi)地位崇高,寧明昧還要與他們做生意,此時聽起來,也沒辦法再逼迫了。他于是打了個哈欠道:“佛子真是一片拳拳愛弟之心。這下,可讓常靜逃過了……”
“我不要你救!”
原本被捆仙索捆住的常靜忽然劇烈掙扎起來。被寧明昧捆住時,他沒有這般掙扎。被商量他的處置方法時,他沒有這般掙扎�?伤F(xiàn)在額上青筋突出,雙眼赤紅如困獸:“我不用你救!”
“常靜……”
“你知道我最憎恨你什么嗎?我最憎恨你高高在上,仿佛輕易能原諒我的一切過失。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算什么?”常靜大喊道,“我這一生最恨的,就是有你這個哥哥。要是有下輩子,我做一條蟲,做一只鳥,做一頭牛,也絕對不要做你的弟弟!”
此處的人群越來越多。隱蔽處,綠衣女子仍愣愣地盯著寧明昧身前的畫屏,喃喃道:“畫屏護主,難道寧明昧,他的身世是……”
“佛子即使發(fā)現(xiàn),也不會說出來。但常靜就不一定了。他是條瘋狗�!被乙氯死淠�,“今日要取回冷畫屏是不成了�!�
他頓了頓,道:“沒人能讓寧明昧把他手里拿到的財物……吐出來�!�
綠衣女子眼眸閃動:“若是寧明昧知曉了自己的身世……他或許會主動與我們站在一起�!�
灰衣人不置可否。正在此刻,常靜忽然大喊起來。
“就是因為有你,我在抱樸寺備受冷落。就是因為有你,我叛出師門。就是因為有你,我加入烏合眾……”
“烏合眾?”佛子一愣,臉色竟然有些變了,“那是什么?”
正在此刻,忽然有數(shù)枚銀針自叢林中射出,直向常靜死穴。面對突如其來的襲擊,常靜竟然沒有一絲躲閃。
相反,他竟然直直地迎向了那些銀針。
銀針扎入死穴。常靜的臉上竟然浮現(xiàn)出扭曲的笑意。向來冷淡出塵的佛子此刻慌了,他甚至以背對襲擊者,衣袍染塵蹲下,抱住了常靜。
“要我回去,做你的俘虜,做你的弟弟……你做夢……”常靜口吐鮮血,口齒不清地道,“我恨你,常清,我恨死你了……我偏要……死……”
他不再發(fā)出聲音了。
很明顯,常靜方才是在求死。他突然說出“烏合眾”,突然如此大聲,正是為了吸引暗中埋伏的幾人將他滅口。
被常清帶回去,承認再次比常清低人一等,對于他來說,竟然比死還要無法讓他接受嗎?
寧明昧霍然出手。他用手指鎖住常靜幾處大穴�;仡^,他對眾人說:“留在這兒。”
他輕跳起身,去追蹤方才的襲擊者。
“等等我!”葉歸穆喊著,也跟了上去。
他們跑得太快,因此沒有注意到后面容淇懷里的空歡。在看見那些銀針后,他身體驟然一抖,一瞬間,他如看見了惡鬼一般地
空歡臉色劇變。容淇問他:“你怎么了?”
那銀針的軌跡�?諝g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就是這樣的銀針,在他面前鎖住了他的叔父與他的家人。生生地扒掉了他們的皮。
空歡牙齒巨顫。容淇被嚇了一跳。她把木棍塞進空歡的嘴里,防止他咬斷自己的舌頭。
他救下了容淇。他守住了自己的道。
沒錯,他一直以來,都在做正確的事。
他應該……再也不會變成她口中的那種人吧?
“有礙事的人追來了。今天和寧明昧,沒辦法談話了�!本G衣女子說,“還遇見了一位故人�?匆娝谷贿^得如此好,我這心里的仇恨之火,真是越燒越旺啊。”
“我們快走。”灰衣人言簡意賅。
月出東山。他們從寧明昧的追擊范圍內(nèi)消失——寧明昧不可能跟出太遠,他還要留下繼承此處的財產(chǎn)。
而灰衣人在乘上劍前,突兀地看了一眼山中。
“怎么了?”綠衣女子說。
“我總覺得,有人在跟著我們�!彼櫭嫉�。
寧明昧與葉歸穆一無所獲,雙雙返回。在月光看不見的角落里,著白衣之人緩緩步出。
月光皎潔,照亮他的側(cè)臉。齊免成凝視烏合眾離開的地方,又凝視寧明昧眾人的方向。他感嘆道:“今天,可真是一出好戲啊!”
此刻佛子在為常靜輸入真氣。老十七、姜幼蓉和葉歸穆在七手八腳地治療所有傷病。寧明昧在檢查完弟子們的傷勢不致命后,便隨著唐莞去接收薛離、與此處的剩余財產(chǎn)。
唯有連城月。他在此刻看向空中的月亮,微微皺眉。
那種感覺,又來了。
第176章
齊免成
東疾山的收尾工作仍在無恥且高效地且在寧明昧的指導下進行著。
唐莞和薛離相繼被解救。她們提供了一份幸存的工作人員的名單。寧明昧依據(jù)名單中人的研究方向和相應的罪責做了一點簡單的解救順序調(diào)整。在東疾山犯罪集團因為董事長淪為植物人而轟然倒閉后,他們不會成為東疾山向社會輸出的人才,而是將被輸出到縹緲峰后山監(jiān)獄。
當然,其中一部分罪責過重、而且性格桀驁的人將被寧明昧無視。他們會在廢墟之下化作春泥更護花。
至于東疾山的研究資料等也將被寧明昧全數(shù)收取。身為實驗室負責人,常靜的檔案整理工作做得還是不錯的。所有文件、資料都被他分門別類地放在兩個地方——一個是機要檔案室,一個是他居住的小草屋之下的檔案室。這些都將被寧明昧收取。
說到這里,正在吩咐手下的寧明昧看了一眼常靜本人。
從綠衣女子手中飛出的銀針有奇毒。寧明昧雖然封住了他幾處大穴,但從今以后,常靜大約也將與活死人無異了。此刻他閉著眼,睫毛長長落下時像個中毒的女孩。
常靜躺在他最痛恨的兄長的膝上。常清沉默地看著他,似乎他總也沒想明白,他的弟弟怎么會在與他再度重逢時,就已經(jīng)自戕。
“這個人,我們清極宗會把他帶回去。”寧明昧直接向常清宣布結(jié)果。
佛子常清看著寧明昧。他眼神復雜,道:“寧……峰主,我們能私底下談?wù)劽�?�?br />
他多想稱呼寧明昧的其他稱呼�?伤罱K,還是只能說一句“寧峰主”。
“現(xiàn)在沒什么好談的。而且現(xiàn)在,也不是談話的時候�!睂幟髅两o出的回應卻直接而冷淡,“此地將由五常查封接收。你怎么看?”
眾所周知,抱樸寺不屬于五常。
佛子沉默,片刻,他道:“是,現(xiàn)在不是談話的好時機�!�
“但常靜曾是抱樸寺中人!”佛子身后的老和尚發(fā)話。
這名老和尚看起來地位崇高。寧明昧聽周圍小和尚談話,知道他曾為佛子教習,德高望重。
“溫思衡也是清極宗中人。還有穆寒山,還有段瓔,還有程悟�!睂幟髅琳f。
老和尚說:“從未有過抱樸寺中人在外接受審判的道理�!�
寧明昧只用自己的眼睛看向佛子,又看向他,那上挑的眼角近乎冷嘲:“所以,你們抱樸寺向來公正么?”
這話讓人沒辦法接下去。尤其是,寧明昧還生得這樣一雙眼睛。
往事如云煙。此刻在座的諸人大多忘卻了這雙眼睛。但總那么兩個人沒有忘。
佛子略微施法,擦干凈了常靜的眉眼,讓他靜靜地躺在地面上。寧明昧道:“你若是還想讓他活,就一直給他輸入真氣。否則,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他�!�
“我知道�!狈鹱拥吐暤�,“而且,我還有一件事一定要問他……”
他頓了頓:“我想知道一個人的下落。”
一個人的下落是嗎。寧明昧抱著懷中的畫屏,這樣想著。
老五直到此刻才被解開身上的銀針。他看著地上的常靜,心中復雜難言。
怎么會有這樣惡毒又不可理喻的人?
寧明昧卻道:“過來�!�
他替老五把過脈,道:“他沒給你下毒。只是封鎖了你的行動。不放心的話,回去后找張峰主看看�!�
穆寒山與溫思衡仍昏迷在地。老五程悟卻毫發(fā)無傷。常靜為他的人生留下的謎團,于是又多了一個。謎團的內(nèi)容是,常靜強弩之末時,殺一個和殺兩個已經(jīng)沒有任何區(qū)別,他為何未給他下毒。
世間眾生經(jīng)歷悲歡離合,唯寧明昧靠在旁邊大石上冷眼善后�?捎幸蝗说溃骸皩幭勺�,你為何要救常靜?”
寧明昧不回頭道:“孔子有句話叫,以德報怨�!�
那人卻說:“這不像寧仙尊的風格。”
寧明昧于是回頭。連城月就站在他身后看他。他招手讓連城月過來,推住他的手腕道:“手上功夫不錯。”
寧明昧的手掌很冰。
這是寧明昧第一次握住他的手腕!
連城月原本以為此刻他會內(nèi)心狂喜�?纱丝趟ㄒ挥械母杏X,便是滿頭發(fā)蒙。
他知道自己用的方式是一種街頭打架常用的、陰狠的野路子。在那些流浪的日子里,連城月總用這種方式對那些他看不慣的人耍陰招�?伤趯幟髅撩媲�,一直是個很好、很好的學生……
可為什么偏偏,他給寧明昧留下印象的地方,偏偏是他身上的陰狠功夫呢?
“我也是一時情急�!彼麛D出一個笑來,“剛才我也真是被嚇壞了……”
正常的大人這時候就該安慰被嚇壞了、但及時出手力挽狂瀾的好學生了。順便溫和地教導他,以后少用這樣陰狠的招數(shù)。
可寧明昧又不是正常的大人。
寧明昧:“哦,嚇壞了�?磥砟愕哪懽舆不夠大。哈哈,我以前對你的評價還挺高的�!�
連城月:……
“其實仙尊,我剛剛也沒有很害怕�!边B城月再次擠出一個笑來,“我其實是有點……激動�!�
寧明昧:“激動,我還以為你會挺冷靜面對呢。唉�!�
連城月:……
“對不起,我讓仙尊失望了。”連城月忍氣吞聲道。
然后他的腦袋就被彈了一下。
“六年后,再有點長進時,就來縹緲峰吧�!睂幟髅恋馈�
連城月抬頭狂喜,并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再度被畫餅。此刻寧明昧已經(jīng)飄然而去。系統(tǒng)對寧明昧道:“我沒想到你竟然會留下常靜的性命�!�
寧明昧道:“他帶著我需要的秘密。所以,他不能這時候去死�!�
烏合眾是什么?寧明昧的身世又是怎么回事?妖妃的所謂雙生子究竟是她自己與皇帝的孩子,還是她妹妹將蕪與佛子的孩子?妖妃姐妹有過怎樣的過往?如果寧明昧是將蕪與佛子的雙生子中的一個,那么另一個是否活著?
——如果活著,他又是誰?
系統(tǒng):“可常靜不是已經(jīng)成了活死人嗎?”
寧明昧道:“可他的腦子還活著�!�
?
“意思是,可以以他的大腦為材料,研究記憶讀取技術(shù)�!睂幟髅琳f,“而且你聽說過上載智能嗎?”
這又是什么。
寧明昧:“又名為心靈上傳。我們只需要通過簡單的掃描,就能將常靜的腦袋上傳到一個……嗯,一個絕對不能聯(lián)網(wǎng)的空間里,并存儲兩個備份�!�
系統(tǒng):……
寧明昧:“常靜的第一個備份,將被用于記憶提取。我將從這個備份中得知烏合眾的所有信息與我的身世。常靜的第二個備份,將被囚禁于永遠重復的二十四小時之內(nèi)。他將每天來到實驗室,上班,下班,上班,下班,他將永遠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能重復地做著科研。”
系統(tǒng):……
這是第十九層地獄吧。
“說實話,我沒想到你對自己的身世還有一點好奇心�!毕到y(tǒng)冷不丁地道。
寧明昧:“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我背后的關(guān)系網(wǎng)鋪得很大而已。眾所周知,對于裙帶關(guān)系,我們必須要竭盡所能地利用�。 �
對家庭關(guān)系,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反應嗎。
系統(tǒng)開始很想知道,寧明昧在現(xiàn)實里的家庭是什么樣的了。
寧明昧只握著那面繡屏——繡屏被毒箭射了一個洞。他輸入靈氣,繡屏開始緩緩修復自身。
寧明昧能從繡屏的回路中感覺到它殘余的靈氣。有點陰冷,有點怪異,絕不是那種溫暖的、明亮的氣息,甚至,它帶著叢叢的刺。
難怪容淇在強行驅(qū)使繡屏后身負重傷,血流不止。
可此刻,它溫柔地包容了寧明昧的靈力,讓這股靈力流遍回路。漸漸的,繡屏上出現(xiàn)了幾行淺金色的字。
寧明昧看著那幾行字,竟然愣住了。
就在此刻,另一邊,傳來弟子們的聲音:“師尊!我們找到溫思衡的母親和妹妹了!”
溫母和溫思蕙被關(guān)在草屋附近的地牢里,距離老五和穆寒山歇息的地方,竟然只有幾條路的距離。
地牢里除了她們,還關(guān)押著幾條死尸。她們能活下來,都得益于唐莞的送飯。
由于烏合眾的襲擊,在今日之前,她們已經(jīng)一天滴水未進了。
兩人都昏迷著。寧明昧讓人把她們抬去治療。
他心里始終想著那面繡屏。
一日的功夫足以改變很多事。比如寧明昧幾乎收走了東疾山的所有遺產(chǎn),比如在附近游歷的煙云樓醫(yī)修們的趕來。比如溫思蕙和溫母的悠悠轉(zhuǎn)醒,又比如,寧明昧終于解開了常靜掛在密室上的鎖。
再比如,凌風派眾人的姍姍來遲。
“這里就是他隱藏機密文件的地方�!睂幟髅琳f,“你沒有想到吧?它就藏在他的床底下�!�
老五看著它,搖頭。
老五沒有下去。接收常靜的秘密財產(chǎn)是寧明昧專屬的moment。他只是靠在椅子上,看著草編的笸籮和木質(zhì)的草屋,看著滿是生活氣息的掛在欄桿上的粗布,看著陽光穿過空中悠悠的雜塵。他想著穆寒山,想著溫思衡,想著很多人,最終靜靜閉上了眼。
此刻,寧明昧在地下有了很多收獲。
常靜果然不是個正經(jīng)人。具體在于,他寫了一些日記,甚至不天天打牌。從這些日記和材料里,寧明昧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也知道了幾點他很關(guān)心的信息。
第一點是關(guān)于溫思衡的。
溫母溫妹病急亂投醫(yī),常靜于是想用溫妹來試試新藥。誰知溫思衡竟然拔劍追來,常靜毫不客氣,于是將他收下。
第二點是關(guān)于那名似鈴蘭的魔女的。
那是一封始終沒有發(fā)出去的信。信里,常靜對常清寫:“無論如何,她接近你就只是想借你的一塊玲瓏心,去治她姐姐的眼睛�!�
“而且你真的以為她很愛你么?你知道她有多少事瞞著你么?將蘅為了修煉她那邪功,早就瞎了眼。呵,她雖然擁有了完整的功法,但貪心不足,用整個人界皇室的龍脈來為自己修煉……有如此下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你知道她沒有露出瞎了眼的端倪的原因是什么么?當然是因為她這個好妹妹,你的將蕪!她多次與她交替出現(xiàn)在宮里,替她遮掩,甚至連自己的孩子也肯送出去,去偽裝她姐姐的孩子。你當她是被妖妃將蘅蒙蔽?這對姐妹根本就是沆瀣一氣,根本就是一對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