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向后,看不到尾。
無數(shù)人擠在道路兩邊,黑壓壓的一片,可是長長的大道上卻是鴉雀無聲。
他們安靜地站著,沉默地注視著那輛金色的馬車。
不知是誰先開始,不知是誰先帶頭。
有人俯身,就這樣站在大道邊上,低頭跪了下去。
而后,一個接著一個,眾人紛紛跪伏在地。
沒有人下令,沒有人強迫,但是在這里的所有人都在這一刻自行跪下。
他們心甘情愿地雙膝跪地,深深地向道路中的金色馬車低下頭去。
那其中,有垂垂老朽的老人,有年幼的孩子,有臉帶淚痕的女人,有目光沉痛的男人,有穿著華麗的富商,也有面容粗糲的貧民。
明亮的陽光下,整個王城寂靜無聲。
陽光明亮到了極致,反而越發(fā)給人一種蒼白的無力感。
忽如其來,長笛聲在寂靜的道路上響起。
騎馬跟隨在馬車一側(cè)的吟游詩人舒洛斯吹奏起了長笛。
那悲哀凄婉的長笛聲輕輕回蕩在寂靜的王城之中,仿佛一曲送別的挽歌。
跪伏在道路兩側(cè)的人們無邊無際,可是大地上很安靜,只有那悲戚的長笛聲在空中回蕩。
連哭泣聲都不敢發(fā)出的人們像是害怕打擾到馬車中沉睡的英靈。
沒有人說話。
沒人想驚擾他們沉睡的王者。
十里長路,萬民哀慟。
亞倫蘭狄斯的子民跪在地上。
雙手交握,緊貼著額頭。
他們閉眼,無聲地向亞倫蘭狄斯的眾神祈禱著。
卡莫斯王
我亞倫蘭狄斯之王
不朽的雄獅
愿您的英靈已被眾神接入神的國度。
…………
………………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沙瑪什的祭司此刻的聲音帶著難得一見的焦躁的意味。
“明明回來的時候都還是好好的,為什么突然就病倒了!”
不止是歇牧爾,凱霍斯等人此刻也待在這里。
很明顯每個人的心情都很陰郁,房間的氣氛顯得很壓抑。
咯吱一聲,臥室的房門被推開,塔普提女官長從里面走出來。
她的臉色看起來不怎么好,整個人比之前消瘦了許多,此刻臉上也沒什么血色。
她一出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對眾人搖了搖頭。
于是,房間里的氛圍隨著她的搖頭越發(fā)壓抑了幾分。
眾人互相看了看,皆是神色凝重,心情沉重。
雖然都在心里擔憂不已,但是為了防止消息泄露,他們也不能在這里待太久,沒多久就先后離去。
塔普提將眾人送走后就回到了臥室中,她坐在床邊,看著床上昏睡著的伽爾蘭。
少年靜靜地躺在床上,頰上泛著一抹不正常的殷紅,而那一抹紅以外的肌膚蒼白得厲害。
額頭滲出的汗水將幾縷金色的額發(fā)黏在頰邊。
那唇微張著,氣息頗為急促。
哪怕是在昏睡中,他的眉也是微微蹙著,偶爾睫毛抖動一下,像是在強忍著某種痛苦。
塔普提用濕巾輕輕擦去王子額頭的汗水,心疼地看著伽爾蘭那張蒼白的臉。
在回到王宮的第二天,伽爾蘭王子就病倒了。
她早上到寢室喚他起床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發(fā)起了低燒。
整整一天,低燒怎么都不退,人也一直昏睡不醒。
伽爾蘭這一病,頓時就讓一大群人慌了手腳。
他們一邊要隱瞞王太子病倒昏迷不醒的消息,一邊還在因為伽爾蘭的病而心急如焚。
凱霍斯一開始還以為是在軍中感染上的瘟疫,趕緊把軍中那個對瘟疫頗有心得的隨軍醫(yī)師帶過來診治。
但是醫(yī)師在診斷后表示,王太子的病并不是軍中的那種瘟疫,他找不出病因。
隨后,塔普提女官長秘密地將王宮中那位只負責為卡莫斯王診治的老醫(yī)師帶來。
在仔細查看了伽爾蘭的狀況之后,老人搖了搖頭,他的神色看起來極為沉重。
“王太子其實不是生病……”
老醫(yī)師頓了一頓,突然又改口。
“不,其實也是病。”
他說,
“心病�!�
他這兩個字一說,凱霍斯一眾人等皆是怔然,神色復雜地注視著昏睡中的伽爾蘭。
“這種病,外表看不到,但是不代表沒有�!�
“壓在他心上的東西太重了……”
“我想……那大概是有一把刀插在心口上的感覺吧……”
老醫(yī)師絮絮叨叨地說著。
很清楚這段時間里發(fā)生了什么事的老人看著低燒昏睡著的少年,發(fā)出低低的嘆息聲。
他一直都是卡莫斯王的專治醫(yī)師,跟著卡莫斯王十幾年,也看著那個小小的王子在卡莫斯王的呵護下一點點長大。
他常在一旁呵呵笑著看著這兄弟兩人的互動。
對于兩人之間那種不是親兄弟卻遠甚于親兄弟的親密感情,他看得很清楚。
親眼看著卡莫斯王死去,這位小王子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可是為了挽救危機中的亞倫蘭狄斯,他沒有任何緩和的時間,只能將其深深地埋在心底。
“為了保護亞倫蘭狄斯,他大概一直在強撐�!�
老人再度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撐得夠久了�!�
歇牧爾抿緊了唇。
他問:“王太子的病能好嗎?”
“不知道�!�
老醫(yī)師回答。
“王子很堅強,但是,有時候太過于堅強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把所有的東西都自己背負了起來�!�
“如果他不愿意把自己的痛苦發(fā)泄出來,不肯拔出心口的那把刀的話……”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個病就永遠都好不了�!�
…………
想著老醫(yī)師說的那些話,塔普提看著昏睡中依然微蹙著眉的王子,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轉(zhuǎn)頭,目光穿過窗戶。
冷清的月光落在夜晚的庭院,隱約能聽見從庭院里傳來的噴泉的流水聲。
星辰女神伊斯達爾的石像被月光籠罩著,細碎的水珠飛濺到她的臉上,順著冰冷的石像緩緩地流下。
…………
……………………
無邊的夢境緩緩展開,將一幕幕展現(xiàn)在昏睡的少年眼前。
那一幕幕,是在前幾世里,他死后發(fā)生的事情。
……
在那幾世中,每一次,在他死在赫伊莫斯手中后不久,茹達斯城大戰(zhàn)就會爆發(fā)。
在萬物教的蠱惑下,茹達斯城主尤納斯和加斯達德人勾結(jié),毒死了卡莫斯王。
戰(zhàn)場上不敗的獅子王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在尤納斯的房間里毒發(fā)身亡,斃命于此。
之后的一切如這一世一般,尤納斯的下屬反叛弒主。
加斯達德人在提爾的率領(lǐng)下圍攻毫無防備的亞倫蘭狄斯大軍。
二大軍團覆滅。
而這一次,尤納斯毒死卡莫斯王的事情無人遮掩,還被加斯達德人特意宣揚了出去,頓時在亞倫蘭狄斯中引發(fā)了極大的震動和動蕩。
卡莫斯王竟然是死于王室之人甚至是他的王叔之手,此事讓所有亞倫蘭狄斯人遭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如果王室之中都有人和加斯達德人勾結(jié),那么到底還有誰能值得信任?
各位城主之間開始彼此疑心,人人自危,都再也不敢輕易相信他人。
亞倫蘭狄斯人心渙散。
被加斯達德人囚禁在地牢中的尤納斯在懊悔和絕望中自盡身亡。
他的女兒在戰(zhàn)亂中失蹤,從此無人知道她的下落。
隨后,加斯達德人以茹達斯城為物資據(jù)點,一路長驅(qū)直入,率領(lǐng)十幾萬大軍兵臨王城之下。
王城之中僅有一個軍團鎮(zhèn)守。
與此同時,北方蓋述人進犯,東方伊斯人入侵。
北部軍團和東部軍團動彈不得。
而禍不單行。
西北方的友國塔斯達發(fā)生內(nèi)亂,那位新的掌權(quán)者率領(lǐng)塔斯達大軍和加斯達德人一同攻入亞倫蘭狄斯境內(nèi),向著王城攻去。
南方不久前才遭受過海盜襲擊而處于半毀狀態(tài)的托澤斯城再一次遭受了海盜的襲擊,而那群海盜甚至還順流而上,沿著河流一路攻打沿岸的城市,也向著王城而來。
王城被三路大軍圍攻。
而此時,王城中的兩位王子,其中伽爾蘭王子‘意外’身亡,僅剩赫伊莫斯王子一人。
讓眾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發(fā)生了。
赫伊莫斯王子斷然放棄王城,率領(lǐng)王城中的大軍棄城而走。
加斯達德人輕易攻下王城。
亞倫蘭狄斯亡國。
隨后,赫伊莫斯直接下令,讓北部軍團和東部軍團全部棄守邊境。
亞倫蘭狄斯的六大軍團在和加斯達德人的大戰(zhàn)中覆滅了兩支,但是剩下的四支軍團因為他棄守的命令被保存下不少的兵力。
赫伊莫斯率領(lǐng)大軍退到西北方,厄亞河之后,直接斷了那位塔斯達新的掌權(quán)者的后路,并派兵進入塔斯達國中,幫助原來的掌權(quán)者奪回了政權(quán)。
在那之后,他以厄亞河的天險據(jù)守,背靠塔斯達國,安靜地潛伏起來,再也沒了動靜。
加斯達德人輕易就攻下了被赫伊莫斯拋棄的王城。
而隨著邊境軍團的撤退,蓋述人南下,伊斯人西進。
除了和塔斯達國相鄰的那一小部分西北方國土,亞倫蘭狄斯絕大部分國土就此淪陷。
蓋述人和伊斯人都毫不客氣地向王城進發(fā)。
他們直接聯(lián)手,開始攻打占據(jù)王城的加斯達德人。
而自知不可能與國家力量相敵的海盜在南方沿河城市大肆掠奪殺戮一番之后,就毫不留戀地帶著大筆掠奪到的財富離開,回到大海之中。
伊斯、蓋述、加斯達德三方大軍在亞倫蘭狄斯國土上兇狠地廝殺,而亞倫蘭狄斯淪陷地區(qū)的子民也因此陷入了水深火熱的悲慘境遇。
那三方大軍都毫不在意地在亞倫蘭狄斯的國土上肆意破壞著,燒殺擄掠。
他們將亞倫蘭狄斯人視為任由他們捕殺的豬馬牛羊,大肆掠奪他們的財物糧食,抓捕他們作為奴隸,甚至以虐殺他們?yōu)闃贰?br />
身為亡國之人的亞倫蘭狄斯人幾乎已經(jīng)淪落到牲畜不如的存在。
赫伊莫斯冷眼漠視著這一切。
他依然停駐西北,紋絲不動,任由亞倫蘭狄斯的子民在戰(zhàn)火中痛苦掙扎。
亞倫蘭狄斯曾經(jīng)繁榮美麗的大地淪為人間的煉獄。
不過一年多的時間,亞倫蘭狄斯原本高達兩千萬的人口陡然銳減到一千三百萬。
減少了將近三分之一。
在一年多的時間里,足足有七百萬人喪生于戰(zhàn)亂之中。
對于亞倫蘭狄斯的子民在這段時間里所遭受的痛苦無需用任何詞匯去形容和表達。
七百萬條生命。
這么一個冷冰冰的數(shù)字。
就足以讓所有人知道這個數(shù)字背后蘊含著的觸目驚心的殘酷現(xiàn)實。
加斯達德人在駐守王城半年后,因為越來越多的士兵生病,最終不敵伊斯和蓋述的聯(lián)手進攻,放棄王城,退回卡納爾。
伊斯和蓋述又在亞倫蘭狄斯國土上廝殺了將近一年,雙方僵持不下,王城幾經(jīng)換手,雙方的兵力都消耗極大。
曾經(jīng)繁華的王城早已破敗不堪,曾經(jīng)眾多的城民更是十不存一。
而就在此時,冷眼旁觀了一年多的赫伊莫斯悍然從西北率兵出征。
先是斬斷蓋述人北方后路,擊潰蓋述大軍。
隨后從伊斯人手中奪回王城,并一舉將伊斯大軍趕出國土。
不到四個月,亞倫蘭狄斯復國。
赫伊莫斯在王城登上王座,成為新的亞倫蘭狄斯王。
他在位期間,亞倫蘭狄斯軍隊的戰(zhàn)斗力達到巔峰。
無人敢進犯亞倫蘭狄斯一步。
它成為大陸上最強悍的軍事國家。
但是,這種強大,是一種畸形的強大。
亞倫蘭狄斯的軍事有多強盛,經(jīng)濟就有多蕭條。
赫伊莫斯并未特意去苛待他的子民,只是不在意、不關(guān)心而已。
但是君王只需要漠不關(guān)心,就足以讓他絕大多數(shù)的子民生存得艱辛和困苦。
逐漸的,亞倫蘭狄斯的子民越來越失望,他們對這位冷酷的王的怨氣逐漸高漲,只是因為對其的畏懼,強忍了下來。
赫伊莫斯在王座上待了十六年,不到四十歲時就病逝。
死前,他既沒有留下后代,也沒有指定繼承者。
不是來不及,而是根本不想去管。
性情已經(jīng)完全扭曲脾氣乖戾的他活著的時候在王座上隨心所欲,死后,他也毫不關(guān)心自己死后亞倫蘭狄斯會變成什么模樣。
他活著的時候,諸位權(quán)貴大臣噤若寒蟬,不敢多喘一口氣。
他一死,陡然被解放的眾人開始瘋狂地爭權(quán)奪利。
不久后,一個擁有王室血脈的幼兒被送上王座,成為權(quán)貴大臣們扶持的傀儡。
但是,眾多城主拒絕承認他們扶持的王,拒絕聽從王城命令。
同時,早已怨聲載道的民眾紛紛在各地點燃了起義的火焰。
亞倫蘭狄斯就此分裂和混亂。
赫伊莫斯剛剛逝去不到一年,加斯達德人在統(tǒng)治了卡納爾十六年蓄積了足夠強大的力量后,悍然攻打亞倫蘭狄斯。
失去了赫伊莫斯的亞倫蘭狄斯如泡沫般脆弱得不堪一擊。
僅僅三個月的時間,王城被加斯達德人攻破。
顯赫一時的亞倫蘭狄斯再次亡國。
亡于加斯達德的王,提爾手中。
再后來,加斯達德之王提爾在攻下亞倫蘭狄斯之后,繼續(xù)南征北戰(zhàn)。
他花費了五年的時間,先后攻下東北的塔斯達,北方的蓋述,東方的伊斯等諸多國家。
他的馬蹄踏遍了整個大地,征服了這片大陸上所有的王國,建立起一個龐大的帝國。
只是,在徹底征服大陸后不久,提爾就意外喪生。
他建立起的龐大帝國在他死后立刻四分五裂。
從此,大陸陷入了長達百年的戰(zhàn)亂,分裂的各國彼此之間征戰(zhàn)不休,各國的子民流離失所,大地上隨處可見皚皚白骨,各地皆是一片荒蕪,民不聊生。
大地上人們的苦難仿佛永無盡頭……
…………
………………………
漫天星光的夜空下,噴泉清澈的水珠在黑夜中散落。
那飛濺到伊斯達爾女神石像臉上的水珠順著冰冷的頰緩緩滑落,像極了從星辰女神的眼角落下的淚痕。
月光斜斜地落入房間里,照在昏睡了許久的伽爾蘭泛著不正常的緋紅的臉頰上。
啪嗒。
那一滴水珠,輕輕地跌落在泉水中。
從夢中醒來的少年緩緩地睜開了眼。
第223章
臨近傍晚時分,
太陽已經(jīng)漸漸西沉,
一行百人的騎兵隊伍已經(jīng)停止前行,在一個小溪流邊落地扎營。
騎兵們忙碌了起來,
篝火很快就被點燃,
架在篝火上的銅鍋里的肉湯被煮開,在這個剛剛搭建起來的粗陋營地里散發(fā)出濃郁的香氣。
小小的溪流輕快地流淌著,
發(fā)出陣陣的流水聲,小小的魚兒在里面無憂無慮地游動著。
赫伊莫斯坐在溪邊的巖石上,漆黑長靴踩在碎石上。
溪水清澈見底,
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坐在溪邊的年輕男子微低著頭,
蜜色的肌膚在夕陽余光中煥發(fā)出佇立于荒漠之中的猛獸那般野性的光澤。
漆黑的額發(fā)細膩如蠶絲般滑落在他的眼前,他的眼角是微微上挑的弧度,透出十足的銳氣。
金紅色的眸映著落下來的火紅夕陽,
像是焰色的琉璃珠一般。
明明是無機質(zhì)的冷漠,卻偏生給人一種危險的誘惑力和美感。
今天一大早,
赫伊莫斯就離開了王城,率領(lǐng)下屬前往墨涅斯特城。
他只將這件事告知了歇牧爾。
凌晨太陽還沒升起時,
他就快馬離開了王城,沒有與伽爾蘭告別。
他垂著眼,安靜地注視著眼前輕快地流淌的溪水,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撫摩著左手上那枚碧綠的孔雀石指環(huán)。
那仿佛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他的習慣,
在心亂的時候,
在焦慮的時候,
他都會下意識撫摩它。
他最終選擇了以騎士之身效忠伽爾蘭。
他放棄了原本可以一爭的王座。
但是,
就算已經(jīng)做出決定,他心里終究還是……意難平。
身體最深處仿佛有一只被關(guān)在籠中的猛獸在嘶吼著、咆哮著,瘋狂而肆意,帶著無比危險的氣息。
只要一個契機,就會破籠而出——
赫伊莫斯很清楚自己有多么艱難,才勉強壓制住了這頭住在他身體里的猛獸。
昨夜輾轉(zhuǎn)難眠,他突然不想呆在王城,所以,他才以整頓墨涅斯特城的軍隊為由,不辭而別。
他需要獨自在其他地方待一段時間,清理好自己紛亂的心緒。
空中傳來一聲長鳴,喚醒了赫伊莫斯,他仰起頭,就看見一只漆黑的雄鷹展翅在高空中盤旋。
他看了被他一起帶走的安努好一會兒,然后重新低下頭來。
身邊還算干凈的石板上,那碗不久前被屬下送來的熬好的肉湯還冒著熱氣,他伸手將其端到嘴邊,喝了起來。
赫伊莫斯剛喝了一半,突然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后響起。
剛才那名為他送來肉湯的騎士再次快步來到他身后,俯身行禮。
“赫伊莫斯殿下。”
“什么事?”
赫伊莫斯依然席地而坐,又喝了一口。
單膝跪地的騎士壓低聲音稟報道:“歇牧爾祭司大人派人傳來密報,讓您盡快趕回王城�!�
“哦�!�
將剩下的半碗肉湯一飲而盡,赫伊莫斯懶洋洋地應了一聲,隨手將空碗丟到一邊。
騎士雙手將傳來的密件奉上。
赫伊莫斯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在溪水中靈活地游動的小魚兒,一邊隨意伸手接過密件。
鮮紅的印泥蓋在封口上,以此確保密件在送達赫伊莫斯手上之前不會被其他人打開。
依然跪著的騎士注視著他的主人撕開封口,拿出里面的密件。
他看著他的主人借著還未落下的夕陽的余光,一臉提不起興趣地掃了一眼羊皮紙上的內(nèi)容。
只瞥了一眼。
騎士感覺四周的空氣忽然一緊。
他看見他的主人原本懶洋洋的金紅色眸子陡然燃起了怒火。
“那群家伙在做什么!”
赫伊莫斯一把將手中的信紙攥緊。
他的臉色難看得厲害。
在王城的那群蠢貨究竟在搞些什么!
他不過才離開一天,就讓伽爾蘭——
跪地的騎士有些懵,他完全猜不到密信里到底說了什么,竟是讓一貫行事沉穩(wěn)且不動聲色的赫伊莫斯殿下露出如此怒不可遏的神色。
他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赫伊莫斯手中幾乎被攥爛的信紙,忽然感覺周身一冷,頓時心底一緊,趕緊低下頭,不敢再多看。
“我先返回王城,你們今晚就先待在這里,等天亮之后回去�!�
騎士愕然看著他的主人在甩下這么一句話后,抬手就是一聲唿哨,不遠處正悠閑地啃食著青草的駿馬循聲而來。
身上如火般紅棕色的鬃毛在風中起伏著,它轉(zhuǎn)眼之間就奔到主人的跟前。
赫伊莫斯翻身上馬,披著夜晚的星光,向王城的方向飛馳而去。
…………
王子?
塔普提錯愕地看著眼前空蕩蕩的臥室,床上的薄毯被掀開,本該躺在上面的少年卻不見了蹤影。
窗戶大敞著,夜風從外面吹進來,將房間里的紗簾吹得拂動不休。
因為王子病倒的事情不能外傳,所以這一天都是她獨自一人守在這里。
她剛才只是出去吩咐外面的侍女將熱水端來,并煮點白粥,不過是幾分鐘的時間,回來王子就消失在房間里。
錯愕只是一瞬,早已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大風大浪的女官長很快鎮(zhèn)定下來。
她仔細查看了一下臥室留下的痕跡,又看了敞開的窗子外面。
窗外的花壇一株花伏倒了,泥土上隱約能看見被踩過的痕跡。
塔普提頓時心里有數(shù)了。
她轉(zhuǎn)身,打算讓守在外面的近衛(wèi)軍去通知歇牧爾過來。
但是還沒走出大廳,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女官長一抬頭,就看見那個頎長的熟悉身影匆匆向她這邊走來。
赫伊莫斯殿下。
看著疾步走來的赫伊莫斯那陰沉的臉色,塔普提心里一跳。
說起來,白天的時候她還在想,伽爾蘭王子病倒,居然沒看到這位出現(xiàn),實在是非常奇怪。
赫伊莫斯從她身邊擦身而過,像是根本沒看到她的存在一般,徑直走進了內(nèi)里的臥室里。
塔普提下意識轉(zhuǎn)身,跟上去重新走進臥室,并關(guān)上了臥室門。
她進去之后,就看到站在門前的赫伊莫斯將目光從空無一人的床上緩緩地移到了敞開的窗戶上。
“王子應該醒了。”
塔普提說,“他是自己離開的。他那樣的身體,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赫伊莫斯殿下,我們必須快點找到他……”
“不用了。”
定定地注視著敞開的窗子,赫伊莫斯說,“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說完,不等塔普提回答,他手一撐,縱身直接從窗子里躍了出去。
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他的背影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雪白的玉石砌成的大殿靜靜佇立在夜色之中,冷冷清清,感覺不到一絲氣息。
它與明亮而輝煌的金色殿堂完全相反。
在這座大殿之中,哪怕是燈火通明,也仿佛能感覺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白殿,死者的殿堂。
當赫伊莫斯走進這座龐大的白色殿堂時,那冰冷的白色鋪天蓋地向他襲來。
滿目蒼白。
半透明的柔軟白紗在大殿四周散落,隨著一點微風輕輕拂動著。
巨大的白石盤盛著巨大的冰塊放置在兩側(cè),讓這座大殿的氣溫比外面要冷上許多。
擺放在兩側(cè)的那些一人高的香爐散發(fā)出淡淡的香氣,縈繞大殿之中。
雪白殿堂的盡頭,一尊碧綠色的孔雀石棺放置在高臺上。
那碧綠中,復雜而精致的紋路雕琢在其上,融入細細紋路中的黃金在燈光下閃動著流金的光澤。
孔雀石棺后側(cè)的墻壁上,是一名頭戴白色蓮花的女神的浮雕。
她手持紅色的羽毛,雙手交握在身前。
冥界之神奧爾娜斯。
守護死者的女神。
她垂著眼,目光悲憫,仿佛在俯視著身前的孔雀石棺。
巨大的白色羽翼在她身后展開,呈現(xiàn)出一個環(huán)繞的弧度,就像是在守護著那位偉大的王者。
卡莫斯躺在冰涼的孔雀石棺中,被擦拭干凈的身體換上了純白色的柔軟絲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