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胡說�!�
“我們沒聽過。”
“哪有這件事……”
難民中傳來了亂糟糟的否認聲,但是,很快就被制止住。
“不,他們說得沒錯�!�
身為難民首領的男子抬手,制止了身后人的騷亂。
他神色復雜地說:“的確是有這件事,當時我在其他城里見過這道詔令,只是那個時候,我們的維納爾城正好遭受了水災,所以這個詔令并沒有在我們這里傳播開……”
他看著伽爾蘭。
在他眼中,伽爾蘭完全不像是一個普通的小孩。
不……應該說這個小孩此刻鎮(zhèn)定自若地與他對峙的氣勢根本就不像一個小孩。
…………
……難道,這位真的是王子殿下?
男人猶豫了一下,然后開口說:“如果你……”
頓了頓,他換了稱呼。
“如果您真的是王子,那么,為什么要將那些孩子都抓走?”
這些從王城中來的人用騎兵帶走了一批小孩,這是有人親眼所見的事情。
“這個問題,我的祭司已經(jīng)回答過你們了。”
伽爾蘭說,“我們并不是抓走那些孩子,而是從萬物教手中救出了他們,然后護送他們回去維納爾城�!�
“只要你回城,就能見到他們。”
“……可是你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你們說的是事實。”
說完這一句,男人就沒有再說話,他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眼前這位自稱王子的小孩的話。
就算這孩子有著一身氣勢,但是或許也只是貴族的孩子,在用這個借口拖延時間,然后調(diào)動軍隊來圍剿他們。
他遲疑不定。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大不了就他自己一條命。但是,他的身后是無數(shù)相信著他、跟隨他的人們,而他的判斷將會決定這些人的命運。
所以,他仍舊是保持著舉箭的姿勢,遲遲無法做出判斷。
而男人猶豫著不動,其他人自然也是將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等待著他的決定。
就在眾人陷入僵持之中的時候,一個響亮的童聲在黑夜中響起,打破了此刻的沉悶。
“我可以證明!”
一個女孩撥開人群,從里面鉆出來,站到眾人的面前。
她的臉上、身上都是灰塵,整個人都顯得狼狽不堪,大概是因為匆匆奔來,站在原地還在劇烈地喘氣。
喘了幾口之后,她用復雜的眼神看了一眼伽爾蘭,然后轉頭看向中年男人。
“克莉?!”
男人一驚,然后露出喜色。
“你怎么會在這里?我聽說你和父親都已經(jīng)——”
“二叔�!�
有著亞麻色馬尾的小女孩叫著男人,當著眾人的面,大聲說道。
“我可以為他作證——他是救了那些小孩的人!”
她慎重地說,“萬物教是在山谷里,盜賊抓了很多小孩到山谷里,是他救了我、救了那些小孩,還有,救了爺爺�!�
“父親也……”
男人怔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一個老人從人群中走進來。
“父親!”男人大喊出聲。
老人沒有理他,站在那里,深深地看著伽爾蘭。
“金色的眼……”
他像是在喃喃自語。
“繼承著眾神血脈的證明……王室的特征……我竟然忘了這一點�!�
他一抬手,重重甩了他的兒子一耳光。
“放下箭!”
老人厲聲道,他那一耳光毫不留情,一下子就將他兒子的臉給打得紅腫了起來。
然后,老人上前兩步,站在伽爾蘭面前,深深地低下頭。
“王子殿下,請原諒我兒子的不敬。”
老人的聲音中帶著深深的悲痛。
“他失去了他的妻子和孩子,才做出了這種可怕的事情,請您務必要原諒他�!�
克莉站在旁邊扶著她的爺爺,還在急促地喘著氣。
那天晚上,伽爾引走了那群人,她和爺爺不敢動,藏在森林中整整一天,直到確定沒有任何人再尋找他們之后,才艱難地走出了山谷,回到了鎮(zhèn)子上。
兩人一個老人一個小孩,本來體力就弱,等走到鎮(zhèn)子上,已經(jīng)是深夜了。
沒想到艾爾鎮(zhèn)在深夜中一片慌亂,她聽熟悉的鎮(zhèn)民說,她的二叔帶著難民攻擊了鎮(zhèn)子,現(xiàn)在正在攻打從王城來的貴族,于是就慌張地和爺爺一起過來了。
沒想到……
小女孩心情復雜地看著站在對面的金發(fā)小孩。
沒想到,這個被她當成弟弟的一樣的小孩,居然是亞倫蘭狄斯的王子。
…………
……不,不管怎樣,不管伽爾是誰,他還活著,沒有死,這樣她就已經(jīng)很開心了。
伽爾蘭也很是意外,沒想到,當初他救了那個小女孩和老人居然是這個首領的親人。
這算不算是好心有好報?
對于老人的低頭和賠罪,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頭將目光投向了那個首領。
那個男人被老人打了一耳光,手中的弓箭早已放下,而他身后其他人的弓箭也已經(jīng)放下了。
老人見伽爾蘭不回答,見伽爾蘭看著他的兒子,頓時心中明了。
他轉身,對他兒子高聲道:“吉亞,還不帶著大家退下去!”
被叫做吉亞的男人沉默了一瞬,然后搖頭。
“不,我不能這么做。”
“吉亞——!”
“不行,父親,如果只是我一個人的性命,我會按照您的話去做。但是我現(xiàn)在帶領著的,是上千個信任我將性命交托給我的人。如果就這樣退下去,等待我們的恐怕是軍隊的圍剿和死亡。”
吉亞沉聲說,將目光投向伽爾蘭。
“我們必須得到一個結果!一個交代!”
他上前一步。
“如果您真的是亞倫蘭狄斯的王子,那么,請您在此,在亞倫蘭狄斯眾神的見證之下,傾聽我等的聲音——”
伽爾蘭看著男人的眼,男人的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帶著必死的決意。
他點了點頭。
“好�!彼f,“在眾神的見證下,我愿意聽你們的請求�!�
說完,伽爾蘭剛要向前走去,卻突然被身后的歇牧爾抓住了手。
“別亂來!”
歇牧爾低聲道,“這不是你該做的事情,由我去和他們談判�!�
伽爾蘭看著歇牧爾,稍微歪了下頭。
他說:“你不行�!�
他平靜地看著歇牧爾說:“你知道你第一次和他們談判失敗的原因是什么嗎?”
“��?”
“歇牧爾,身為貴族而自視甚高的你,根本不知道這些難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伽爾蘭將手從歇牧爾那里抽出來,對歇牧爾輕輕笑了一下。
“所以我說,你不行。”
他說,“你上了,談崩了,我們都得死�!�
“…………”
在沙瑪什祭司的沉默下,伽爾蘭轉身向前走去。
…………
……………………
嗯,他成功地懟到了歇牧爾。
嗯,這種懟得歇牧爾無話可說的感覺真好。
此刻,那在眾人面前一臉從容、神色淡定地走向暴民們的小王子正是身心舒暢中。
第40章
明月高掛在天空之中,將柔和的月光撒落大地。
夜晚本該是寧靜的,
可是這一夜的維納爾城卻在安靜中多了幾分混亂。
因為有一場戰(zhàn)爭趁著夜色在城中打響。
那些潛伏在城中的萬物教信徒在城中權貴手下的帶領下,
偷偷打開城門,
迎接早已蹲守在城外的同伴,
氣勢洶洶地準備在城中大干一場。
沖進城中居民的家中,
搶奪財務,搶走女人和小孩,
不識相的家伙就地解決,
傾聽那些弱者的哀嚎聲。
這些偽裝成盜賊的嗜血狂徒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地準備沖向他們的這一夜的盛宴——
然而,他們的狂歡還沒開始,就被扼殺在搖籃之中。
他們甚至才剛剛進入城中,一戶城民的大門都還沒來得及踹開,就發(fā)現(xiàn)自己這群人已經(jīng)被一群全副武裝的騎兵們包圍了。
接下來的事情不用多說,這些狂信徒遇到正規(guī)軍、尤其還是跟著卡莫斯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精銳近衛(wèi)軍,自然是兵敗如山倒。
穿著黑袍的萬物教狂信徒們被騎士們毫不留情地全部殺死,
而那些權貴的下屬則是被壓著指認自己的主人,騎士們順藤摸瓜將所有參與了這次維納爾城襲擊事件的腐朽官員全部從淤泥中挖了出來!
不少官員還在夢鄉(xiāng)之中,就被沖進大門的騎士們抓了起來。
維納爾城的城民們甚至都不知道在他們的門外發(fā)生了這么一場可怕的戰(zhàn)爭,
一無所知地沉浸在他們的夢鄉(xiāng)之中。
恐怕要等待第二天早上,
他們才會知道這件事,
繼而后怕不已。
有著一頭如獅子鬃毛般棕發(fā)的亞倫蘭狄斯王騎馬立于夜色之中,身下神駿的黑馬高傲地昂著頭,
靜立于大地之上。
除了四周馬蹄的奔跑聲,
其他什么聲音都沒有,
這些受過特殊訓練的戰(zhàn)馬處于戰(zhàn)爭之中是不會輕易發(fā)出嘶鳴聲的。
卡莫斯王正環(huán)視著四周,看著他的騎士們有條不紊地執(zhí)行著他的命令,將繁雜的事情一一處理下去。還有近百名騎士靜靜地騎馬立于他的身后,等待著他的下一個命令。
他思考了一下,覺得暫時沒有什么需要補充的了,就下了馬,打算親自去拷問一下俘虜。只是,他走了幾步,還沒走到那幾個俘虜身前的時候,他腳下的草叢突然一動,一個小黑影從里面竄出來,沖著他就吱吱叫了起來。
一看見那只熟悉的小黑鼠,卡莫斯就下意識皺了下眉。
一般來說,沒有緊急事件,那個騎士是不會放出小黑鼠給他報信的。
他伸手將小黑鼠抓起來,取下綁在它脖子上的銅管子,打開藏在里面的信看了起來。
看之前,卡莫斯本還只是稍微皺了下眉而已,下一秒,他的臉色陡然變了。
赫伊莫斯本來是站在俘虜那邊,見卡莫斯王走到一半停下來,又看到那只小黑鼠,頓時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記得那只小黑鼠是留下的那個騎士馴養(yǎng)的,這么晚送信過來,是因為艾爾鎮(zhèn)那邊出了什么事嗎?
如此想著的他下意識就向卡莫斯王這邊走了過來。
剛走到這里,就見看完信的卡莫斯王臉色變了,他再也顧不得其他,快步走過來直接問道。
“伽爾蘭那邊出事了?”
卡莫斯王沒說話,只是徑直將那紙條往赫伊莫斯手中一塞。
然后,轉身快步回到黑馬身邊,翻身上馬。
他一掃還留在他身邊的不到百人的騎士,又一轉頭,目光落到不遠處正在發(fā)號施令的一位中年騎士長身上。
“威爾!”
他高喊著那個以穩(wěn)重著稱的騎士長的名字,說,“維納爾城剩下的事情由你來處理!”
點了此地的負責人之后,卡莫斯一拽韁繩,轉頭對身后的騎士喝道。
“艾爾鎮(zhèn)發(fā)生叛亂!在這里的所有人跟我走!”
話還沒說完,他身下的漆黑駿馬已隨他心思如離弦之箭般猛地沖入了夜色之中。
而就在卡莫斯縱馬沖出去的下一秒,另一匹駿馬幾乎是后腳接著前腳,載著赫伊莫斯緊跟著沖入黑夜。
…………
……………………
與寧靜的維納爾城相反,前半夜一直被各種嘈雜的聲音充斥著的艾爾鎮(zhèn)此時此刻竟是詭異地靜了下來。只有鎮(zhèn)子的邊緣,那些出鎮(zhèn)的道路上被點燃的房屋還在燃燒著,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火焰燒紅了夜空。
那近千名暴動的難民此刻都已經(jīng)聚集在鎮(zhèn)子中心,一間豪宅的四周,前一刻還在激情地喊殺著的他們莫名都安靜了下來。
他們舉著火把,沉默地圍在那間住房的四周,注視著那個小庭院中正在發(fā)生的一切。
遠遠眺望過去,目光從鎮(zhèn)子邊緣還在熾熱燃燒的火光上掠過,伽爾蘭收回眺望的視線的時候,他已經(jīng)走到了克莉和那位老人身邊,那位名為吉亞的難民領袖身前。
那個男人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輕易地將這個小小的孩子抓住。
“……您不怕我抓了您做人質(zhì)嗎?”
看著走到自己前身的伽爾蘭王子,男人沉默了數(shù)秒,然后開口如此問道。
在上千人的團團包圍之下,難道自己還能生出翅膀飛出去?
這些平民們信奉眾神,但是根據(jù)自己這個所謂眾神寵愛之人的經(jīng)歷而言,伽爾蘭很清楚,那所謂亞倫蘭狄斯眾神的手根本不可能伸到人類中來,也無法在人間顯示神跡。
不然自己這個所謂的天命之子也不會死四次了好嗎——
當然,以上這些吐槽眾神的話伽爾蘭是不可能當眾說出來的。
伽爾蘭站在那里,一臉風輕云淡之色,淡淡地說。
“如果你有這種打算的話,我站在那里,還是站在這里,沒有什么區(qū)別�!�
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不意外地贏得了一眾人等‘不愧是王子啊’的贊嘆眼神。
就連那位難民的首領也不例外,深深地看了伽爾蘭一眼,眼神越發(fā)復雜了起來。
然后,他俯身,單膝跪下,跪在了伽爾蘭的身前。
“王子殿下�!奔獊喺f,“在眾神的見證之下,我向您發(fā)誓,我接下來所說的話絕無虛言�!�
“如果我向眾神、向您說出了謊言,哪怕只是一句,就讓我的身受千刀萬剮之刑,死后靈魂被烈火焚燒,永遠不得安息�!�
跪地的男人發(fā)下了令眾人聽到都為之心驚的誓言,在四周的難民中引起了小小的騷亂。
一旁的小女孩緊張地抓住爺爺?shù)氖郑先溯p輕地嘆了口氣,什么都沒說。
“好�!�
伽爾蘭看著在自己面前跪下的男人,回答他。
“我會傾聽你所說的話,然后,將你所說的告訴卡莫斯王兄�!�
“……是的,王子殿下�!�
吉亞深吸一口氣,然后抬頭,看向伽爾蘭。
“我是維納爾城人,從出生起就是。我是一名雇傭兵,一直以來,我和我的同伴一起被商隊雇傭,負責護送商隊在各個城市往來。我的妻子和兒女都居住在維納爾城中,每個月和我的妻子孩子們短暫的相聚,就是我最大的快樂�!�
他抬手,指向身后的人們。
“這些人都和我一樣,是一個普通的維納爾城人,我們一直都老實本分地過著自己的生活,雖然過得艱難一些,但是只要能和家人們一起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我們就已心滿意足�!�
吉亞說著,原本感慨著懷念的話語在此刻陡然一轉,語氣變得尖銳起來,帶上了怒火和恨意。
“可是這一切卻全部都被摧毀了!在一個多月前!在維納爾城爆發(fā)水災的那一天——”
那一天之后,無數(shù)原本普通卻安寧的家庭家破人亡。
無數(shù)人失去了自己深愛的親人和好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重要的人死去。
那一天,維納爾城中宛如地獄。
“如果真的是天災,如果真的只是眾神降給我們這些不虔誠的人的懲罰,我們也就認了。”他咬牙切齒說,“可是不是那樣!那不是天災,也不是神的懲罰!維納爾河本來不該決堤,我們的城市本來不該被淹沒,我們的親人本來不會死掉——”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高亢了起來,他的眼中帶著深深的恨意。
“維納爾河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就一直無人休整!河堤也有大半年的時間沒有維護!這樣怎么可能不決堤?”
“在這段時間里,我們曾多次一起前往執(zhí)政廳,請求執(zhí)政官盡快維修河堤,可是每次都被趕了出來。老人們一直也很不安,曾經(jīng)商量過要不要在汛期的時候提前避一下,但是沒想到,這次維納爾河汛期提前,于是河堤果然決了堤,淹了城,我的妻子和孩子就是在那個時候被洪水沖走,直到現(xiàn)在連尸骨都找不到——”
說到這里,這個能率領難民攻打艾爾鎮(zhèn)的剛強男人竟是控制不住地紅了眼眶,聲音都哽咽了起來。
他的話引起了四周和他一樣受災的難民們的共鳴,甚至有一些同樣失去親人的難民已經(jīng)忍不住低聲抽泣了起來。
想起尸骨無存的嬸嬸和弟弟,克莉也使勁揉起了通紅的眼。老人側過頭去,不忍心看自己的兒子那痛苦的模樣。
吉亞深吸一口氣,將自己激動的情緒強壓下去。
他稍微緩和了一會兒,然后強忍悲痛繼續(xù)說了下去。
“不止如此,明明是城中的那些權貴造成了這一次的災難,可是,他們不僅不反省,反而變本加厲,竟是連我們這些流離失所的難民的救濟糧草和救命藥都要吞下�!�
“他們毫不客氣地將失去了家的我們視為垃圾,趕出了維納爾城�!�
“我們已經(jīng)失去一切,背鄉(xiāng)離井,可是這還不夠,他們還將讓他們手下的士兵假扮成盜賊,奪走我們的妻子,將我們的孩子作為祭品送上祭壇�!�
說到這里,他泛紅的眼眶死死地盯著伽爾蘭,說出的話一字一句宛如撕裂一般。
“王子殿下,在那些權貴眼中,可曾在乎過我們的死活?!”
聽著吉亞那字字血淚的控訴,伽爾蘭久久不語。
他環(huán)視了一眼四周,看著那些難民們悲憤的眼神,還有已經(jīng)控制不住哭出聲來的人們,心情一時間也沉重得厲害。
那些維納爾城中的官員和權貴……所謂的敲骨吸髓,恐怕就是如此了。
在他們眼中,平民就如同草芥一般,頂多是他們?nèi)︷B(yǎng)的畜牧。
他們那如無底洞般永無止境的貪欲,讓本該守護子民的他們成為了令子民們聞之色變的吸血蟲。為了自己的富貴,他們恨不得將這些平民的最后一滴血、最后一點骨髓都榨干,生生吸盡。
“你的控訴我已經(jīng)聽到,維納爾城的官員以及貴族所做的事情,我也已經(jīng)查明大半�!�
伽爾蘭深吸一口氣,回答道。
“王兄正在前往維納爾城的路上,不日即將到達,等到那個時候,他會做出公正的判決,那些人也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卡莫斯王的威名引起了一陣騷動,聽聞卡莫斯王即將親臨維納爾城,無數(shù)人的眼都亮了起來。
可是,在這一瞬間之后,那些亮起來的眼神一個個又變成了驚恐,還有懼怕。
他們襲擊了艾爾鎮(zhèn),他們現(xiàn)在的身份是暴民,是叛亂分子。
公正的卡莫斯王一定會處決那些貪官污吏,但是,他們這些叛亂分子同樣也會被處決,同時,還會株連他們的妻兒和親人。
想到這一點的眾人都慌了起來。
但是,不管多么害怕,也不曾有一個人想到要和卡莫斯王對抗。
對他們來說,王是神在人間的化身。
與卡莫斯王戰(zhàn)斗,就等于是在和神戰(zhàn)斗——那是絕對不可能去做的事情。
眾人將慌亂的眼神投向了他們的首領,那名跪地的男人身上。
伽爾蘭同樣也看著吉亞,他心里很清楚,吉亞的話并沒有說完,或者該說,接下來的話才是吉亞真正想說的東西。
在眾人的注視下,吉亞開口說話。
“卡莫斯王……他會親自前來嗎?”
“是的,如果沒有意外,他明日就會來到這里�!�
伽爾蘭看到吉亞的手猛地攥緊了一下,好一會兒之后才緩緩松開。
“王子殿下,您將如何對待我們?”
“……”
伽爾蘭看著他,沒有回答。
“我們的確攻打了艾爾鎮(zhèn),按照律法,我們已經(jīng)成為了叛亂者……”
吉亞跪在地上,仰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伽爾蘭。
“可是您應該知道,我們是被逼的!在那些貪官和貴族的逼迫下,為了活命,不得已才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他急促地說,“就算攻擊了您,可是我們并不知道您是王子,還是因為您的下屬帶走那些小孩產(chǎn)生的誤會,這不是我們的過錯!”
“在那次水災中,我們已經(jīng)死去了無數(shù)的親人,接下來,我們的妻子和孩子又一個接一個被抓走,許多人到現(xiàn)在還不知生死……我們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如此之多的苦難,您……還有卡莫斯王要處決已經(jīng)受盡苦難的我們嗎?”
伽爾蘭沉默了稍許,然后開口。
“吉亞,你現(xiàn)在是在請求我饒恕你們是嗎?”
“是的。”吉亞急切地看著他,“我們并沒有反叛亞倫蘭狄斯的意思,我們只是在反抗那些欺壓我們的官員和貴族,我們并不是叛亂者,不是嗎?”
“沒有人給我們正義,我們就只能自己尋找正義,自己去懲罰那些惡人,不是嗎——”
這便是吉亞的目的。
他想要從伽爾蘭口中得到承諾,讓亞倫蘭狄斯的王子親口承諾不會追究他們這些難民的罪責。
他認為,他們是被害者,他們是正義的一方,他們只是在反抗那些罪惡的權貴,他們無罪。
后方,失去了一只眼的騎士咬緊了牙。
他的半邊臉滿是血污,眼眶那里還在劇烈地疼痛著。他抱著自己死去的同澤跪在地上,低頭看著。他的好友閉著眼,沒了聲息,為了幫他擋住那些難民射來的箭死在他的眼前。
這位強大的騎士沒有死在戰(zhàn)場上,卻死在了這種地方——
而現(xiàn)在,殺死他的那些人要求免除自己的罪。
他不甘心。
他很不甘心。
可是他也知道,王子應該會答應那些難民的要求,因為一旦拒絕,那些人覺得死到臨頭干脆心一橫,他們和王子就會再度身處險境。
所以,同意免除那些平民的叛亂罪的確是此刻最明智的做法。
……
可是就算是心里明白這一點——他心里還是覺得無比的難受,像是有什么在挖開他的心一般。
他難受得厲害。
因為那些殺死了他的同澤的人們將會得到寬恕,將不會受到任何懲罰,他的同澤會白白死去,死在這些他們曾經(jīng)一起拼死守護過的亞倫蘭狄斯子民手中。
就在這位騎士痛苦地閉緊僅剩的那只眼低下頭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到有人站在他的身前。
他下意識抬頭,映入他眼中的是不知何時站在他面前的伽爾蘭王子。
當吉亞提出那個要求的時候,伽爾蘭并沒有立刻回答,他在注視著吉亞好一會兒了之后,轉身,走到了這位騎士的身前。
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這位騎士錯愕的目光中,他伸出手,摸了摸騎士滿是血污的那邊臉頰。
“疼嗎?”
小王子輕聲問。
騎士很錯愕,也很惶恐。
“王……王子,我……”
“我在說廢話,怎么可能不疼。”
沒等他結結巴巴地說完,伽爾蘭就自言自語地回答了。
然后,他低頭看向被獨眼騎士抱著的那位已經(jīng)死去的騎士。
他看了一會兒,俯下身。
寂靜的月光下,死去的騎士額頭上滿是血污和塵土,但是小王子低頭,親吻了他的額頭。
“……感謝你的忠誠,眾神將帶著你的靈魂前往神的國度�!�
親吻死者的額頭,為其哀悼,為其祝福。
那是亞倫蘭狄斯所特有的儀式。
那是只有以榮耀之身戰(zhàn)死的騎士才能獲得的儀式。
何況,這還是由亞倫蘭狄斯的王子親自做出,對于他們這些忠誠王室的騎士而言,更是至高的榮耀。
獨眼騎士怔怔地看著這一幕,難受的心底竟是莫名感到了一些安慰。
他在心底默默地對自己的好友說話。
加納,如果你的靈魂還在此地守護著王子,看到這一幕的你一定很開心……
在眾人的注視下做完這一切,伽爾蘭回頭。
他看向身后的眾人。
“你們知道被你們殺死的這名騎士是誰嗎?”
他問,明明是個孩子,目光卻陡然銳利了起來。
吉亞愣了一下,回答。
“我知道,這位騎士大人肯定是貴族,可是……”
“不,我并不是指他的身份,并不是指他的出生�!�
伽爾蘭打斷了吉亞的話。
“數(shù)年之前,敵國聯(lián)手攻打亞倫蘭狄斯,王兄帶著五萬軍隊前往邊境,死守了整整九十多天,這才挽救了亞倫蘭狄斯�!�
“五萬大軍,剩下不到一半,為了守護亞倫蘭狄斯全部戰(zhàn)死沙場。若不是那些戰(zhàn)士,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你們早已國破家亡,被擄走成為他國的奴隸�!�
眾人都困惑地看著伽爾蘭,不知道王子為什么突然提起這件事。
伽爾蘭深深地看著吉亞,看著不久之前朝這幾位騎士砸石頭的眾人。
他的目光,這一刻平靜得令人心顫。
他說:“當初那個拼死守住了亞倫蘭狄斯,也守護了你們的騎士,現(xiàn)在,在這里,被你們親手殺死了�!�
吉亞的瞳孔在這一瞬間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這一瞬,他傻在原地,幾乎忘記了呼吸。
“現(xiàn)在,你依然還要向我請求,免除你們的罪嗎?”
孩子的聲音依然很平靜。
可是就是這種平靜,讓吉亞的心尖銳地痛了起來。
無數(shù)的人低下了頭,甚至有一些人已經(jīng)跪了下來,向著這位死去的騎士的方向。
曾經(jīng)親手向這些守護他們的騎士丟石頭的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懊惱和悔恨。
黑夜中靜得可怕,沒有人說話,所有人的喉嚨都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掐住了一般,發(fā)不出一點聲音來。
在此刻這近乎死一般的寂靜之中,獨眼騎士低下頭,說不出為什么,從來流血不流淚被稱之為鐵血軍隊中的一員的他此刻竟是眼睛酸澀得厲害。
他睜大了眼,咬緊牙,竭力想要將眼底的水汽憋回去。
孩子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在安靜的黑夜中響起。
“吉亞,你看那個火光�!�
伽爾蘭抬頭,看著鎮(zhèn)子邊緣還在燃燒的火光。
他說:“那些被你們點燃的,是迫害你們的官員和權貴的家嗎?”
“……”
吉亞張口,卻不能回答。
會在鎮(zhèn)子道路邊緣的,都只是普通居民的家。
“你攻打鎮(zhèn)子,打下鎮(zhèn)民的房子,還有執(zhí)政房……告訴我,艾爾鎮(zhèn)所有的官員都欺壓過你們嗎?”
“…………”
“那些沒有欺壓過你們的官員,比如說一直在努力救助你們甚至調(diào)動艾爾鎮(zhèn)糧草的那位執(zhí)政士,你們放過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