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兩個騎兵喬裝打扮后遠遠地跟在后面,但是事發(fā)突然,
這些盜賊行動又很快捷,再加上自己被打暈了沒法留下線索,恐怕那幾個騎兵很難追蹤過來。
而且,
現(xiàn)在這里是什么地方,伽爾蘭自己都還一頭霧水。
他想了想,起身,
走到生銹的鐵欄桿那里,
握著欄桿往外面看。
鐵欄的縫隙不大,
但是他人小,還是能鉆出去一個腦袋。
于是,
就看見陰暗的地牢里面,
一個毛絨絨的金色小腦袋從鐵欄里鉆出來,
睜著一雙大眼睛左瞅右看的,
像一只將小腦袋伸出洞的小松鼠似的。
他看著那些蜷縮在不同的地牢里似乎都已經(jīng)睡著的小孩,一二三四地在心里數(shù)了起來。
嗯,
大概不到二十個。
將腦袋鉆出去看了半天的伽爾蘭得出了結論。
在這間地牢里關著的小孩子頂多二十個而已。
這樣一來,
數(shù)量就對不上了,
據(jù)說,
失蹤加上被擄走的小孩子已經(jīng)快要六七十多個了,這里的數(shù)量連三分之一都沒有。
那么,就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前面被抓進來的小孩已經(jīng)被賣掉了。
第二種,這里只是一個暫時的中轉站,在這里的小孩都還要被送到真正的囚禁地點去。
根據(jù)那個叫克莉的小女孩的說法,這里的小孩都是最近四五天中被抓進來的,所以第二種可能應該比較靠譜。
那么他現(xiàn)在要做的,首先是要弄清自己身在何處,然后等著那些‘盜賊’把自己和這群小孩一起送到囚禁地點去。
這么想著,伽爾蘭將鉆出去的小腦袋縮了回去,打算回去蹲著,老老實實地等待時機。
但是,當他一路上走回去的時候,一不留神沒看到縮在墻角里睡覺的一個小孩,一腳踢到那小孩身上,不僅自己被絆了一下差點摔倒,還將那個小孩都踢得翻了半個身去。
“啊啊,對不起——”
伽爾蘭趕緊伸手想要道歉,可是一俯身,發(fā)現(xiàn)那個被踢得翻了身的小孩居然沒醒,依然睡得很沉,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心里頓時覺得有點奇怪。
快步走回那掛著一盞油燈的石墻下,他看到那位老人和小女孩都在睡,再轉頭一看,發(fā)現(xiàn)其他人也都睡著了。
………不對勁。
伽爾蘭想起自己剛才往四處看的時候,所有的小孩都睡著了。
他開始還以為只是因為天色晚了,所以大家都睡了。但是仔細想想,就算再晚,總也會有一個兩個害怕得睡不著的小孩吧?
他蹲下來,伸手輕輕地推依偎在老人身側的克莉。
“醒醒�!�
他輕聲喊著,見對方?jīng)]反應,手開始加重力道用力推著克莉的身體。
可是小女孩不知道怎么回事,睡得死沉死沉的,怎么推都不醒。
伽爾蘭又試著推了推老人,按理說老人的睡眠都很輕,也很警覺,應該很容易就醒來,可是這位老人和克莉一樣,完全睡死了過去。如果不是他們都還在呼吸,伽爾蘭甚至都快要以為他們其實已經(jīng)死了。
怎么回事?
明明吃飯之前一個個都還很精神,有些小孩子還在哭鬧,現(xiàn)在一下子全部睡死過去了?
而唯獨他一點事也沒有?
……
等一下,‘吃飯之前’?
對了,那碗稀粥——
這里所有人之中,只有他沒吃那碗粥!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
那些‘盜賊’一定是在食物里加了讓這些孩子昏睡的迷藥,而他們想要讓所有小孩都睡死過去,目的恐怕就是為了避免這些小孩在被運送出去的時候在途中吵鬧。
這樣一來,他們接下來肯定就是要……
伽爾蘭剛想到這里,咔擦一聲,不遠處傳來鐵門打開的聲音。
他二話不說,往克莉身邊一倒,閉上眼裝成和其他小孩一樣昏睡過去的模樣。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嘈雜的,亂糟糟的,像是有不少人涌進了這條狹窄的地牢走廊里。緊接著,他聽到了像是鑰匙彼此撞擊發(fā)出的清脆響聲,然后是鐵欄門被接連打開的咯吱聲。
有人在低聲發(fā)號施令,嚷著快快快。
不多時,咯吱一聲,伽爾蘭聽到自己所在的這間地牢鐵欄門被打開,有幾個人快步走了進來。其中一人伸手一撈,粗魯?shù)貙⒆约汉涂死騼扇艘贿呉粋扛在了肩上。
他閉著眼,能聽見扛著他的人在小聲地和旁邊說話。
“這個老家伙怎么辦?丟這里不管,還是等會兒直接丟在下水道里?”
有一個聲音飛快地回答。
“一起帶走得了,這里最好別留人,丟在下水道里……不,還是一起帶過去,那邊一群小鬼頭煩死人,把這個老家伙丟過去管管那幫小鬼。”
對話就此結束,那人扛著他就出去了。
伽爾蘭趴在那人肩上,頭垂在那人背部,微微將眼睛睜開一道縫。他看見地牢中有十來個高大的男子,一人扛著一到兩個小孩快步向外走去。
出去牢門之后,是一個螺旋形的石階,同樣也是極為破舊的,除了經(jīng)常被踩踏的中間部分之外,其他的地方都爬滿了青苔。
陰暗的地牢,那些‘盜賊’都在匆匆地趕路,沒有人注意到、也沒有人會想到有一個裝睡的小孩在偷偷地觀察著他們。
等那螺旋狀的石階到了頭,領頭的男人將頭頂沉重的石塊推開,鉆出地面,其他人也跟著魚貫而出。
感覺到月光照下來,伽爾蘭趕緊將眼閉上,只留下一條極其細微的縫,在濃密睫毛的掩蓋下,讓人看不清。他用眼角余光偷偷瞟了另一邊的克莉一眼,看到她仍舊是睡得死沉死沉的,還砸吧了一下嘴,也不知道夢到了什么,嘴角竟是有口水流了下來,倒著流到了她的眼上。
伽爾蘭的眼角抽了一下,不再去瞟她。
扛著他的人一路匆匆而行,伽爾蘭不敢抬頭,于是只能看到男人腳下的路。
那地面很平整,都是大塊大塊的青石板鋪成,還有著漂亮的紋路,伽爾蘭心里猜度著這個地方應該是頗為豪華的建筑物。
又走了一段,他突然被丟了下來,整個人重重地摔在石地上,疼得他差點沒嗷的一聲喊出來,拼命才強忍住了。
因為被丟到地上的時候正好面朝上,他趁機瞇著眼瞅了一眼,又趕緊閉上。
這一看,他心里頓時掀起了滔天大浪。
月光下,他看到一棟像是數(shù)個方塊整整齊齊地一層層堆砌起來的高大雄偉的建筑物,高高地矗立在不遠處。
執(zhí)政署!
在上一次跟著卡莫斯王兄進入維納爾城的時候,他遠遠地看到了這個處于城市權貴區(qū)域中心的宏偉建筑。
這里居然是維納爾城中心的執(zhí)政署!
這些襲擊了維納爾城子民的所謂‘盜賊’的隱藏處,居然就是這個本該守護維納爾城民眾的地方——
正在伽爾蘭心里翻滾不休的時候,他又被那個男人一手粗魯?shù)負破饋砜冈诩缟稀?br />
那個男人肩膀上還有皮甲,硬硬的,頂?shù)盟付继燮饋砹恕?br />
他慶幸他不久之前沒喝那碗粥,不然的話,醒著被這么一下一下地頂著胃,恐怕這個嬌生慣養(yǎng)的身體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不舒服得吐出來了。
他強忍著不舒服的感覺,用手指輕輕地撥了一下手腕上的護腕。
那是一塊黑布做的護腕,上面繡著藍色的河水符文,這種祈禱小孩健康的護符很常見,所以也沒人當回事。而現(xiàn)在,伽爾蘭用手指輕輕撥了它一下,就有兩三顆細小的黑珠子從布的護符內(nèi)測縫隙里滾出來,掉在地上。
那些小黑珠子跟沙粒差不多,極不起眼。
在伽爾蘭準備做這件事之前,就和王兄他們約好了兩套方案。
第一種就是他被抓了之后,王兄他們跟在后面,找到地方將其一網(wǎng)打盡。
第二種情況,萬一有了意外,王兄他們被甩掉了,那么他就留下線索,好讓王兄他們找到。
“快走�!�
這批人在這里等著,是因為還要和另外兩批人匯合。
另外兩批人數(shù)量少些,但是也帶來了十來個小孩。
然后,這群‘盜賊’在匯合之后,就扛著小孩飛快地鉆進了一個大門之中。
大門之后的路是斜坡,斜斜地通往地下,伽爾蘭聞到一股不算很明顯的臭氣。
他心里頓時明了。
下水道,這是在維納爾城下面建造的大型下水道。
亞倫蘭狄斯的每座靠近經(jīng)常泛濫的河水的大型城市下面,都會建造一個同樣巨大的下水道,縱橫交錯如一張網(wǎng)一般。
這些城市下水道的規(guī)格標準被國家嚴格規(guī)定了,非常的寬闊,必須至少可以供一輛馬車行駛。而且,下水道墻壁邊上一般都還有可以供下水道維護人員行走的道路。
伽爾蘭心想。
難怪那些暗藏在城中的探子怎么都找不到線索,原來這些孩子竟是直接從執(zhí)政署的下水道中被偷偷運送出城的。
在彎彎曲曲猶如迷宮的下水道里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每隔一段時間,伽爾蘭就偷偷撥動手腕上的布制護符,掉落一些小黑沙下去。
走出下水道之后,又是一個長長的洞穴,他估計已經(jīng)出了城,這個洞穴也是人為挖出來的。
伽爾蘭估摸著差不多走了小半個晚上,這群人終于從地下鉆了出去。
皎潔的月光照下來,影子在人的腳下縮成一團,果不其然,已經(jīng)快要到午夜時分了。
砰地一聲,他被人重重丟到了一輛木板車里,被堅硬的木板底撞得不輕的肩膀在隱隱作痛。
小孩閉著眼,恨恨地咬牙。
那個丟了我兩次的家伙,我記住你了!
你等著,給我等著——
在心里把那個將自己粗魯?shù)貋G來丟去的男人記在小本本上,躺在車上的伽爾蘭微微將眼睛睜開一條縫。
眼前是粗粗的木制欄桿,這個車身就像是一個大型的木籠,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二三十個小孩全部都被丟了進來,車前面隱約聽到有駑馬低低的嘶鳴,看來是有馬在拉這輛車。
伴隨著木輪子壓在地面發(fā)出的咯吱咯吱的響聲,馬車一路前行。
伽爾蘭只是隱約看到,這是一個深山之中的山谷,四面都是山和密林,看起來非常隱蔽。但是這里具體在什么地方,他也不清楚,只能一路上繼續(xù)偷偷撒小黑珠子。
馬車行駛了一陣子,前方陡然開闊了起來,沒了茂密的樹林,反而出現(xiàn)許多巨大的黑色巖石。
那些漆黑巨巖說不清到底是天然形成的還是人造的,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窟窿,被天空上月光一照,光影交錯晃動,怪石嶙峋,風吹得嗚嗚直叫,給人一種極為詭異的感覺。
馬車輪子還在咯吱咯吱地響,伽爾蘭聽到一個聲音。
一個極其古怪的聲音,像是歌聲,又像是吶喊。
那聲音其實并不難聽,是一種深邃而又古老的腔調(diào),一聲聲仿佛能滲透人心一般。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聽著那個聲音就覺得有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身體里蠢蠢欲動、想要撕裂什么涌出來一般。
躺在馬車木板上的小孩偷偷睜開了眼。
通紅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
他看到了前方,那被無數(shù)嶙峋的漆黑怪石環(huán)繞著的地方,一個被數(shù)個豎立的漆黑石板環(huán)繞著的地方,巨大的篝火在燃燒著。
篝火之下是一整塊的巨型黑青色石板,上面雕刻出神秘的紋路,像是花紋,又像是古老的圖案。
一個穿著黑青色長袍的人站在篝火旁邊,那奇怪的聲音就是他發(fā)出來的。
而旁邊,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圍在四周。
旁邊的人都跪在地上,所有人都安靜得可怕,沒人發(fā)出一點聲音,火光映著那些人無比虔誠的臉。
一個小孩赤著腳站在黑青色石板的一頭,熊熊火光映著孩子那張呆滯的、雙目無神的臉。
孩子棕色膚色的脖子上、還有小臂上,都用鮮紅的顏料畫著密密麻麻的神秘花紋。
月亮已經(jīng)到了正當中,正是午夜當時,那個古怪的聲音停止了。
那個穿著黑青色長袍的人上前,割開了小孩的兩只手腕,讓鮮血滴落在地上的黑青色石板上。
被割開手腕的小孩仍舊是呆滯地站在原地,像是沒了神智一般,一動不動。
緊接著,伽爾蘭看到了。
在四周跪著人們陡然掀起的宛如驚濤駭浪般的呼喊聲中,那個黑青色長袍人向天空張開雙臂,高呼了一聲,然后,一刀割開了小孩的喉嚨。
那噴涌而出的鮮血流過呆呆站著的孩子脖子上、小臂上血紅色的符文,越發(fā)顯得艷紅,映著火光像是要燒起來了一般。
然后,那艷紅的鮮血就滴滴答答地落在黑青色石板上,融入那彎彎曲曲的花紋,將那些紋路一點點染成血紅色。
篝火猛烈地燃燒著,像是將天空原本皎潔的月光都染上了一絲不祥的血紅。
木籠之中的伽爾蘭猛地閉眼。
他屏住了呼吸,手指用力地攥緊,指尖在掌心掐出深深的痕跡。
黑青色的長袍……
還有,那個人向天空伸出手時,手臂上露出的那個血紅色的詭異符文………
萬物教。
一個在亞倫蘭狄斯最艱難的時期里,在國內(nèi)大肆攪動散布亡國論,蠱惑人自盡,攪得人心惶惶,差點導致亞倫蘭狄斯真的亡國的邪教。
一個在過去,被擊退敵國后回來的卡莫斯王以鐵血手段毫不留情地剿滅得寸草不留的邪教。
在數(shù)年之后,在亞倫蘭狄斯此刻才剛剛平穩(wěn)下來的時候,它再一次死灰復燃了。
第29章
萬物教。
對于這個被卡莫斯王剿滅的邪教,伽爾蘭并不是很熟悉。
因為在過去那幾次重生的時候,
這個教會已經(jīng)被卡莫斯王剿滅得干干凈凈,
一點不剩了。所以,他對萬物教知道得也不算很多。
之所以多少還知道一點,
是因為歇牧爾在教導他的時候,曾經(jīng)跟他提起過這個萬物教。
萬物教以亞倫蘭狄斯為中心駐點,
在整個亞倫蘭狄斯中興風作浪、搞東搞西。
這個教會自稱侍奉創(chuàng)造世界的萬物之母,提姆亞特。他們向世人宣稱,
總有一天,
萬物之母將再度降臨大地,
而這個世界的萬物、包括人類在內(nèi)都最終將再度融為一體。
因為這個教的標志性符號非常特殊,
所以伽爾蘭有很深的印象。
血紅色的一個圓圈,
其中象征著生命的水的符文和象征著破壞與戰(zhàn)爭的符文交錯在一起,也都變成了血紅色,
在圓中是整個兒是倒過來的。
據(jù)說,這是表示萬物交融的意思。
之前因為對萬物教所知不多,所以沒多大感慨,
可是現(xiàn)在親眼看到了這個邪教所干的事情,伽爾蘭頓時對其憎惡到了骨子里。
不僅僅是以活人祭祀,而且還是用小孩子。
看那些跪在四周膜拜著的信徒,竟是可以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小孩在他們面前被割破喉嚨,活生生地流血而死,
甚至還對其露出了無比狂熱的目光,
以及渴求更多的神色。
這簡直是一群病入膏肓,
無藥可救的人渣!
伽爾蘭咬著牙想。
或許,這些邪教的狂信徒早已不存在人性這種東西了。
…………
………………
輪子咯吱響著,將那些狂信徒瘋狂的呼喊聲拋在了后方。
伽爾蘭閉著眼躺在馬車的籠子里,咬緊牙根,攥緊了手指。
忍住。
他努力放松呼吸,不斷地告誡自己。
絕對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只有他忍住了,才不會打草驚蛇,才能等到王兄他們找過來,將這個殺害無辜孩子的血腥窩點徹底搗毀!
馬車晃晃悠悠又行駛了一會兒,停住了。
牢籠的木門被打開,籠子里的小孩被一個個搬出來,塞進了這里的牢房中。
那是一塊巨大的巖石峭壁,山壁下方凹陷進去數(shù)個深深的大洞,那些洞穴有大有小,洞口都被粗大的木欄桿擋住,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山壁牢籠。
其中兩個最大的洞穴的牢門打開,伽爾蘭這一批小孩被分開丟進了這兩個洞穴里。然后,那些‘盜賊’就全部離開了這里。
好一會兒之后,確認那些人都已經(jīng)走光了,外面沒有任何聲音之后,趴在地上的伽爾蘭才慢慢睜開眼。
月光透露木欄落在他的臉上,他用眼角瞥了一下木欄外面。
牢外靜悄悄的,只有大樹在夜風中發(fā)出細微的簌簌聲。幾個火把掛在外面的山壁上,紅色的火光閃動著,照亮了站在遠處的幾個守衛(wèi)的背影。
伽爾蘭雙手撐地,慢慢爬起來。
他跪在地上,抬頭看著遠方。
剛才經(jīng)過的那個詭異的祭壇離這里有點遠了,被茂密的樹林和高大的巖石擋住,根本看不到。
可是伽爾蘭靜靜地注視著那個方向,一眨不眨地,他的目光像是利劍一般透過了樹林和巖石看向了那個上演著罪惡和瘋狂的地方。
明亮的月光落進金色的眼眸中,仿佛是融化的金色琥珀在其中流動。
這一刻,孩子在黑暗中的眼亮得可怕。
……
……………………
火紅的朝陽跳出了地平線,將尚還微弱的光線照向大地。
克莉揉了揉眼,醒了過來。因為剛睡醒,她整個人還有些恍惚,跪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朝旁邊看。
她看見那個叫伽爾的小弟弟靠在洞口的石壁邊上坐著,一手搭在屈起的膝上,一手搭在伸直的腿上,側著頭,像是正在朝外面看著什么。
清晨的幾縷陽光落入伽爾的眼中,克莉恍惚中竟是覺得,那雙金色的眼比陽光還要明亮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此刻,有著比太陽還要明亮的眼的伽爾給她一種不像是小孩的感覺。
“……伽爾?”
她有些不確定地小聲喊了一聲。
側頭看著遠方的金發(fā)小孩轉回頭,看她,怔了一下,然后,對她一笑。
軟軟的金發(fā)散落在奶白色的臉頰邊,那大大的眼睛彎成月牙的弧度,笑起來可愛得像是能甜進心底。
克莉撓了撓頭。
可能是她睡迷糊了。
伽爾怎么看都是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孩子嘛。
“伽爾,你昨晚睡得還……哎?!”
克莉發(fā)出一聲驚叫,她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換了住所。
他們不是在那個陰森森的地下牢籠,而是不知什么時候換到了這個露天的山壁洞穴之中。
“這、這里是哪里?我們怎么會在這里?!”
“吵死了�!�
一個暴躁的聲音傳來,克莉循聲看去,看到說話的是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十二三歲的男孩。
男孩本來在洞穴偏里面的地方,此刻走出來,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卻是顯得陰沉沉的。
他盯著克莉,用極為不善的目光,帶著深深的嘲諷。
“反正都是過不了多久就要死了,你管你待在什么地方?”
“死……死?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克莉一下子懵了。
“就是那個意思,到了這里就只是挨著日子等死而已�!�
男孩一聲冷笑,將目光投向坐在牢門口的伽爾蘭,打量了伽爾蘭幾眼,露出鄙夷中帶著幸災樂禍的眼神。
“看你這弱雞樣,不是官員家的就是富商家的吧?到了這里就別擺譜了,都是砧板上的肉,等著宰的�!�
他的話語中透出深深的嘲諷語氣。
“小少爺,您看來得和我們這些賤民死一塊了�!�
“你說什么!”
本來還跪坐在地上的克莉呼的一下站起身,全身的毛都炸開了,像極了一頭護犢的母獸。
“你再說一次!信不信我揍死你!”
克莉那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讓男孩下意識后退了一步,像是有點怕她,但是又強撐著露出一副我不怕你的模樣。
他譏諷道:“你現(xiàn)在討好他還有什么用?反正他和我們都一樣,都是要死的�!�
說完,大概是害怕克莉真的沖過來,他轉身快步走進了牢洞深處,沒入了陰影中。
被那個說話刻薄的男孩氣得不行的克莉真的忍不住要沖過去,卻被一個蒼老的聲音喊住了。
“算了,克莉�!�
“爺爺!”
“那孩子說得沒錯……唉,我……我們都活不了多久啦�!�
“爺爺,你這是什么意思?”
“唉,我以為那些盜賊抓小孩只是為了販賣,沒想到,沒想到居然是萬物教。”
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老人的眼底閃過一抹懼怕的神色。
他活了很久,經(jīng)歷了很多,對于這個在亞倫蘭狄斯興盛了十來年后來被卡莫斯王剿滅的教會自然是聽說過的。
“這個邪惡的教會把這么多小孩抓過來,恐怕是為了獻祭啊�!�
老人用渾濁的眼傷心地看著眼前的孫女。
他先一步醒來,已經(jīng)從這里這些被嚇壞了的小孩子口中得知了一些真相。
他知道,在他們被運送到這里之前,每一天,都會有一個小孩被拉出去,被作為祭品站在了那個教會造出來的祭壇上流干血液而死。
從那些稍大的、懂事了的大孩子們口中得知的真相讓老人只覺得毛骨悚然,渾身發(fā)寒。如果那些孩子說的都是真的,那么,到目前為止已經(jīng)有三四十個小孩在那個祭壇上流干了渾身的血液。
“爺爺老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死也就死了,可是你,還有伽爾,還有那么多小孩……你們都還小啊,還可以活很久啊�!�
說到這里,老人已經(jīng)是老淚縱橫地跪在了地上,緊緊地將克莉抱住。
想起那些孩子們蜷縮在角落害怕得瑟瑟發(fā)抖的模樣,還有麻木無神的眼神,想到懷中的孫女以后也會變得跟那些孩子一樣如行尸走肉一般,甚至會被拖到祭壇上活生生地流干血液,他就心如刀絞。
“這個該死的教會——這些喪盡天良的東西啊——”
害怕被外面的人聽見,他不敢發(fā)出太大的聲音,只是壓低聲音發(fā)出低低的悲鳴。
這一刻,他的腦中閃過了一個人。
那個在所有亞倫蘭狄斯的子民口中守護著他們的,宛如天神降臨的英雄。
“王啊,卡莫斯王啊,亞倫蘭狄斯的神啊,您能聽到我們的聲音嗎?您能聽到您的子民的哀求嗎?”
“求求您,如果能聽到,至少,將這些無辜的孩子們救出去,求求您啊……”
“爺爺……”
小女孩還不是非常明白,可是,她能感受到老人抱著她時的痛苦,她就算性格再強硬,畢竟也是個孩子,頓時也忍不住跟著哭了起來。
老人緊緊地抱著懷中的小女孩,滿眼都是絕望,已是泣不成聲。
那哭聲一下子感染了其他的小孩,和他們一樣剛剛被運送過來的小孩也跟著大哭起來。而另外一些在這里待了一段時間的小孩,則是用已經(jīng)哭干了淚水的眼一臉麻木地看他們。
伽爾蘭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那個絕望地掉著眼淚的老人,看著忍不住跟著老人一起哭出來的克莉,還有,那些神色木然地坐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拖上祭壇的孩子們。
然后,他轉頭,看著牢籠之外。
他的目光越過茂密的樹林,飛躍到一望無際的天空之上。
卡莫斯王兄。
你說過你會找到我的,我在等你,你會過來的,是嗎?
還有……
……還有赫伊莫斯,雖然你是我的敵人,但是我知道,你從來都說話算話。
所以,赫伊莫斯,快點來找我。
快點。
…………
………………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一天又過去了,太陽西斜,沒入地平線下。
有幾個人走過來,將牢籠外面的火把點燃,紅色的火光照亮了山壁牢洞里孩子們蒼白的臉。
不少小孩開始往洞穴里面縮去,瑟瑟發(fā)抖了起來。他們都知道這些人的到來意味著什么——意味著自己很可能成為下一個犧牲品。
只見來人在外面說了幾句,就有一個高大的穿著皮甲的守衛(wèi)向著伽爾蘭這邊的牢洞走了過去。
頓時,另外幾個方向的牢洞里的孩子們都松了口氣,而伽爾蘭這邊牢洞瞬間噤若寒蟬,空氣仿佛都凝固在了這一刻,每個孩子的臉上都寫滿了恐懼,甚至已經(jīng)有人小聲地啜泣了起來。
咯吱一聲,木門被打開了,那個守衛(wèi)走進來,一臉漫不經(jīng)心的神色,目光隨便一掃,就朝著左側走去。
他并沒有什么目標,只是隨意抓個倒霉的小孩出去而已。反正牢洞里黑漆漆的,他也看不太清楚,所以打算抓到哪個就是哪個。
而他走向的方向,正好就是早上嘲諷了克莉一頓、現(xiàn)在又湊過來找克莉和伽爾蘭麻煩的那個臉色陰沉的男孩的所在地。
男孩眼中掠過一道深深的恐懼之色,然后,他目光一閃,眼底突然透出一分狠毒。
伽爾蘭恰好一抬頭,看到了男孩眼底的狠厲。
緊接著,他就看到那個男孩突然伸手一推,將身邊的克莉推得一個踉蹌,向著正在走過來的男人摔去。
男孩的動作太快太突然,所有人都反應不及,甚至都沒看到他的小動作。
唯獨伽爾蘭一個人注意到了,幾乎是反射性的,他伸手一把抓住向前踉蹌了一步的克莉,將她用力一下拽回來——
可是他為了使力,不得不向前邁出一步。
而恰好,就是這么倒霉的,這牢洞的地面本來就是凹凸不平的,而他踏出的那一腳踩到的正好就是一個稍大的坑。
于是,克莉被他一下子拽回來了,而他一腳踩到坑里,頓時整個人向前一個踉蹌跌了出去。
就這樣,一頭撞到了正在朝這邊走過來的皮甲男人的身上。
而本來就是打算隨便抓個交差的守衛(wèi)一看居然有小孩主動撞上來了,那敢情好,不用浪費力氣了,他一把揪住這個小孩就往外走。
伽爾蘭抵抗不過男人的力氣,被強行抓著踉踉蹌蹌地往外走。
他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了克莉那呆呆地看著他的難以置信的眼神,還有那個陰沉男孩透出幾分得意的惡毒眼神。
“伽爾!”
伽爾蘭剛被揪出牢洞,那木門一關,他就聽到了克莉的哭喊聲。
小女孩撲過來,抓著牢門的木桿,哭著從縫隙里向他伸手,不停地喊他的名字。而揪著他的男人大概是對于這種事已經(jīng)司空見慣,頭都懶得回一下,繼續(xù)抓著伽爾蘭往前走。
“克莉……”
“爺爺!是為了我——伽爾是為了我才被抓走的!他為了我,主動上前去的——”
“唉……伽爾是個好孩子……”
不,你們誤會了。
我真不是主動上前的。
我真沒那么偉大。
我真的只是倒霉不小心踩了個坑就往前摔過去了——
聽著從后面?zhèn)鱽淼膶υ捖�,覺得自己倒霉透了的伽爾蘭如此想著。
看來自己等不到王兄他們來救人了。
所以說,自己就不該逞這個能,做什么英雄,看,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了吧?
正在被揪著走的小孩心里后悔得不行的時候,突然,抓著他的那個守衛(wèi)停下了腳步。
伽爾蘭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有一個穿著上好的衣袍整個人有點虛胖的男人攔在了他們身前。胖男人說了幾句話,然后就低頭,使勁地盯著他看。
伽爾蘭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仰著頭,睜著一雙大眼睛迷茫地和那個胖男人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