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沈今鸞想要再?上前,卻被趙羨攔住。他搖了搖頭,嘆氣?道?:
“貴人不要過去,那并非將軍的魂魄,沒有意識,不過遺留在骸骨中的一縷殘念。
無風無雪,燭火在狂搖。
經(jīng)年的仇怨和執(zhí)念郁結(jié)于尸骨之上,十五年不散,今日再?見天日,沾染生氣?,機緣巧合才會在黃昏重?現(xiàn)。
那縷殘念的聲音凄迷怨恨,又帶著一絲哀愁,一字一句地道?:
“不是,叛軍!”“北疆軍,從未叛國!”
與鬼相公二哥臨行?所言,一字不差。都為同一個執(zhí)念。
無論沈今鸞如何呼喚,如何想問,殘念毫無人的意識,只是不住地呢喃死者的執(zhí)念。
“云州城破。我愧對沈家,無愧于百姓�!�
山間日沉,一半殘陽,一半夜幕。那道?偉岸的身影倏然回身,空無一物的脖頸僵硬地轉(zhuǎn)過來,望向?她時?,似有千言萬語要說。
長嘆一聲,道?:
“辭山,他砍了我的頭。”
像是最深的執(zhí)念,如有悲意,如有釋然。
此語言罷,夜幕徹底沉下,殘念驟然四分五裂,煙消云散,恍若幻覺一場。
然而,十五年前的尸首化作血肉全無的骸骨,只因這一縷死前的殘念太過強大,竟能超脫天地法?則重?現(xiàn)人間。
只一瞬便又湮滅了,再?無回響�?稍趫鏊腥�,都聽清了他的聲音。
這個名字,使得滿場悲傷沉痛的氣?氛被陡然打破。
“辭山?顧辭山?”秦昭喃喃道?,嘴角抽動一下,懼意從面?上散去,化作一縷凜冽的猶疑。
沈霆川與顧家大郎顧辭山素來交好,唯有他被少將軍喚作“辭山”。
“可是顧家大郎不是馳援沈老將軍,一道?死在云州城外了嗎?”
“是啊,他的尸骨不也一并帶回來,就在這里嗎?”
眾人面?面?相覷,心?驚膽寒,冷汗早已浸透了脊背。
沈今鸞猜到了什么,心?頭漫開的寒意已一點一點凝結(jié)成冰,十指發(fā)抖,陷入泥地里,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雪白森森的骸骨,神色平靜得近乎木然。
紅繩一扯,延伸開去。身旁的男人面?色沉靜如同死寂,一步一步走過去,悍然踢散塵土,扒開了第三?具尸首殘存的骨殖。
在所有人毛骨悚然的注視下,顧昔潮手握一寸骸骨,反復(fù)翻看,目光陰沉,好像在看一個仇深似海的死敵。
而后,寬大的掌心?倏地收緊。彈指間,森白骨殖已碾作齏粉,散入夜色之中。
他緩緩抬眸,眼神平靜得近乎漠然,冷冷吐出一句:
“這具尸骨,不是顧辭山�!�
……
顧家九郎幼時?貪玩愛鬧。七歲時?,爬上侯府那一棵兩丈高?的榕樹,手腳一滑,不慎跌落。
顧家大郎救人心?切,接住他的時?候,生生折斷了右手無名指的指骨。
幼童毫發(fā)未傷,顧家大郎卻從此再?也不能用?右手執(zhí)刀了。而顧家大郎,曾是顧家刀法?的唯一傳人,精妙無雙,世所罕見。
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身為隴山衛(wèi)主?將更?是不得有分毫的閃失和短板。顧辭山從此只能用?左手,從頭練起。各中艱難,自是不必言說。
顧昔潮長大成人之后,一生都在為此愧疚。
而眼前這具尸骸的右手無名指指骨,毫無斷裂的痕跡。
顧昔潮面?沉如水,寡淡的目色飄出一絲克制的殺意。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下,他從破裂的尸骸前起身,碾碎指骨的手垂下身側(cè),道?:
“此人,絕非顧家大郎顧辭山�!�
秦昭狐疑地看著這個“顧九”大放厥詞,問道?:
“我分明看到,那另一具尸骨上也有隴山衛(wèi)金麒麟紋的盔甲殘片,可你為何說,那不是顧辭山?”
頭顱可以失蹤,尸首可以腐化,盔甲可以掩蓋,可受過傷的指骨卻無法?騙人。唯有最親近的人才能發(fā)現(xiàn)端倪。
可他此時?還是顧九。解釋緣由,就是承認身份。
樹枝沙沙亂搖。顧昔潮沉默了一會兒?,眼眸比將化的霜雪更?冰涼,正要開口,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
“是北狄的明河公主?鐵勒鳶。”
一直守著沈霆川遺骨的沈今鸞終于開口,聲音難掩一絲幽咽。
“她刻意混淆尸骨,就是要我們?相信,此人就是顧辭山。”
沈今鸞目色清冷,落滿月輝,道?:
“鐵勒鳶自稱尊重?大魏敵將,所謂收攏尸骨只為聊表敬意�!�
“可我聽聞,她麾下猛將強兵,素有每奪下一座城,便屠盡全城振奮軍心?的習(xí)慣。從未聽過,她會那么好心?為敵將收殮尸骨�!�
情勢驟然發(fā)生翻天覆地,面?對父兄遺骨,情勢突發(fā)翻轉(zhuǎn),她神色未變,心?思縝密,冷靜得令人心?疼。
顧昔潮頷首,一雙長指猶沾骨灰,慘淡的白痕隨著指腹摩挲金刀。
“我和秦昭賀毅在韜廣寺找到尸骨之時?,她一個北狄公主?拒不歸還大魏主?將的尸首,還率眾兵圍堵,想要劫下尸骨,如今思來疑點重?重?�!�
“她不想讓人找到尸骨,更?不想讓人發(fā)現(xiàn)尸骨有異�!�
沈今鸞望向?崤山北面?的重?巒疊嶂,道?:
“當年云州破城的北狄軍由她掌兵,我父兄之事,她必知內(nèi)情。如此,我必要去會一會這位明河公主?了�!�
她還在思忖如何去牙帳見到這位深藏不露的明河公主?,卻見幽暗之中,紅線垂落,他覆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
既是安撫,又是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怎敢牢娘娘親自動手�!�
“欲會明河公主?,我出兵即可,戰(zhàn)場相見。”
沈今鸞不語。
若要出兵,他便不再?能是顧九了。
他只能是大將軍顧昔潮。
……
安葬完父兄之后,沈今鸞和顧昔潮一道?探望部落暫居的北疆軍眾人,散落的軍士圍著篝火而睡,鼾聲窸窸窣窣。
賀蕓娘見她雖有懼意,但目含感激。還有幾個牙帳里逃出來的昔日姐妹,都在部落里安定?下來。
沈今鸞心?頭稍舒展,魂魄由紅線牽著,渾渾噩噩地飄過,不知不覺跟著男人去到了部落外的桃花林。
地上積雪已化,魂魄飄過雪地無蹤無跡。
一人一鬼走在雪地落花里。
桃花瓣在半空旋舞,落滿男人沉黑的肩頭。也不知走了多久,落花已凝成一朵一朵薄薄的霜花。
顧昔潮沒有回頭,聽到身后的她的聲音。
“大哥說,顧辭山砍了他的頭顱�!彼龘u了搖頭,輕聲道?,“我不相信�!�
“我的大哥,你的大哥,曾經(jīng)那么要好�!�
有多要好呢,沈今鸞猶記得,自小不茍言笑的的大哥沈霆川,軍隊里的武癡悍將,一向?品茶如牛飲,卻會在顧大郎來時?,有說有笑,還會興致勃勃一道?弄一回香,點一回茶。
大哥的坐騎是顧大郎從西域帶回來的汗血寶馬。顧大郎每逢春三?月,都會受到北疆深山里獵來的名貴麝香和桃山釀。
這樣兩個人,一個怎么親手砍下另一個人的頭顱?
沈今鸞不會相信。
零落的花瓣在風中打了個旋兒?,微茫而又灼人。
“我亦不信�!鳖櫸舫蓖蝗婚_口,陰影下的輪廓深如刀刻。,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我還記得,你入京后,我每月都會收到大哥從隴山衛(wèi)來信,要我在京中照顧好你。從前他一入軍中,一年都不會給我送一封家書。就因為,你是沈霆川的幺妹�!�
沈今鸞抬
憶樺
起了頭,溶溶的月色落滿目中,澄凈剔透。她點點頭,道?:
“十五年前,我或會相信你大哥為世家利益,朝堂謀權(quán),而對戰(zhàn)中的北疆軍作壁上觀�!�
畢竟,北疆軍在前線消耗得越多,他世家的各衛(wèi)便越有利,此消彼長,這是一場天然的制衡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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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卻從未想過,他會親手殺了我大哥。這全然不合道?理�!�
她說完,仿佛看到顧昔潮繃直的肩頭微微沉了下來。
他終是側(cè)過身,望向?她,微微頷首,暗無天日的眸中流淌過一絲光河。
往事支離破碎的殘骸里,兩個茫然無措的魂魄在又一陣絕望的浪頭打來之時?,迸發(fā)出一陣微弱的共鳴。
顧昔潮閉了閉眼。
十年前,金刀案后,他離京的前夜。大將軍府上的長史還再?勸說他留下:
“為了顧家那幾個逃去北疆的叛徒,將軍又是何苦?將軍無妻無子,難道?顧家就要自此斷了香火了?”
顧昔潮扶刀北望。
“一月前,有人說在云州看到過大哥的蹤跡。”
他抬起黑眸,望著茫茫白雪,沉著不移地道?:
“他也許沒有死。就算死了,我也要把他的骸骨帶回來。”
當時?的他,幾度出入云州,尋遍各處,卻一無所獲。
今日的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漏了一個地方。
“沈十一,我有一種預(yù)感�!�
顧昔潮睜開了眼,星眸灼灼,如火燒過:
“我大哥沒死。”
“他還在云州�!�
第52章
誘殺
北狄牙帳。
熊熊火光沖破無邊夜色,
重重甲兵包圍了華麗透明的大?帳。
可汗御座之前,大?王子鐵勒固跌倒在地,怒目掃視帳中親衛(wèi)執(zhí)刀而立,
簇擁著一道高挑的人影。
“鐵勒鳶,你竟然叛我!”
一柄刀尖漫不?經(jīng)心地撥著火盆里燃燒的炭,不?時有劈裂的爆裂聲。
“這可汗座,不?過讓阿兄替阿妹我坐暫幾日�!�
女子一笑,
細長的眼尾勾成刀尖一般。
“我想要的東西,
自然是要向阿兄討要回來的�!�
一襲瀲滟的明黃胡裙隨著她踱著步子而擺動,
宛若星河流淌,拂過地上斑斑血跡。
“父汗膝下,
你雖是長子,但無論身手還是用兵,皆是最弱的那一個?。阿兄資質(zhì)平庸,
卻疑心太重,
嫉賢妒能,生怕被其他人比下去,連你身邊最忠心的近衛(wèi),
跟了你十八年的烏屠將軍都不?愿晉升�!�
“烏屠……是你!”鐵勒固目眥欲裂,
指著她立在身旁的那個?鐵甲男人,
他反水的親衛(wèi)。
“是你帶頭謀反,
你這個?叛徒,
被女色所迷惑!”
烏屠面?不?改色,冷笑道:
“公主待我好。我便?跟了公主�!�
鐵勒固牙齒咬得咯咯響,想要奮起?,
又被曾經(jīng)的一眾親衛(wèi)攔倒在地,摔了個?大?馬趴。
鐵勒鳶惋惜地搖了搖頭,
撥動纖長的指甲,淡聲道:
“烏屠將軍如?此?良材,自是要入我麾下,為我所用�!�
“不?烏屠,牙帳其他人,可用把你當作下一任可汗?”
鐵勒固瞪大?了眼,從大?帳眾人毫無表情的面?上一個?一個?望過去,終是頹然坐地。
他看著平日里乖巧的妹妹,忽笑了一聲:
“你在軍中任用羌人大?魏人,北狄都要被異族包圍了。北狄必將亡于你這婦人之手!”
鐵勒鳶揚了揚眉,手腕一提,在火盆上烤了許久的刀尖抬起?,拍了拍兄長的面?靨。
滾燙的刀尖登時在皮肉上炸開火星,一股燒焦的氣味彌漫開去。
鐵勒固痛得雙目血紅,想要掙扎卻被身后甲兵制住,被強壓著向女子叩拜。
“阿兄,我舍不?得殺你,小時候,你還帶我騎馬呢�!彼龂@息道。
鐵勒固猩紅的面?頰冒著輕煙,死死盯著她道:
“你不?殺我,不?過是為了我那支騎兵罷。你殺了父汗,二弟三弟就算不?為了汗位,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你胡,父汗才不?是我殺的!是你!……”鐵勒鳶眉頭皺起?,面?色一變,揮了揮手:
“押下去,好好伺候我阿兄�!�
親衛(wèi)得了令上前處置,鐵勒固的咒罵聲中,她鳴鑼收兵,雙手覆在身后,一蹦一跳地走出了大?帳,身后烏泱泱的一群人,回到自己所掌的飛鴟軍的軍營。
來到中軍帳面?前,聽到杳杳琴聲,她面?露喜色,無聲地飛快擺擺手。帶刀侍衛(wèi)全?部退下,幾名紅袍侍女心領(lǐng)神會,為她梳理發(fā)辮,輕抹脂粉,擦去袖口血跡,整理儀容。
鐵勒鳶撣了撣胡裙,撩開了帳簾。
帳中的博山爐徐徐吐出一縷煙氣,沉馥而又清明的香息繚繞帷幄之間。
撥開一重又一重低垂的帳簾,一道修長的人影在帳子深處背身而坐。赤著半身,只著里衣,卻有一種高貴靜謐的美?,凜然不?可侵犯。
她跳過去,一把環(huán)住他的脖頸,撒嬌道:
“厄郎,今日怎么有閑情彈琴?”
男人聲音清朗,如?玉石敲冰:
“自是賀公主得勝歸來。”
這一語,她的笑容便?如?水漾開來,面?靨摩挲著男人的寬闊的肩道:
“要不?是駙馬連環(huán)妙計,我這位阿兄可不?能那么容易倒下。”
男人極為緩慢地撐起?身子,露出光潔的胸膛,悠然去了榻上半倚,斜斜撐著頭,一手挽著一串鮮紅的朱砂佛珠。
天意風流,任是草原上皎潔的月,都不?及他半分。
鐵勒鳶一時移不?開眼,見他的眸光掃過來,既是溫柔,又帶著居高臨下的冰涼:
“公主該如?何賞我?”
自是要賞的。
入帳前就凈過的手,窸窸窣窣探入衣襟,一撩就開。
另一只手勾住他纏繞在腕上的佛珠,將人引至身前。只一貼近,唇上新涂的口脂便?被他碾磨舐去。
從不?受寵的侍妾之女到為父汗寵愛的明河公主,再到掌兵掌權(quán)的飛鴟營主將。
如?今,因眼前男人一謀一劃,她眼見能登上汗位,穩(wěn)坐北疆三萬里。
任是天上月,也要拉下來,與?她一道墜下塵寰。
“為了汗位,阿兄,阿弟,他們都要殺我。厄郎,我只剩下你了,我不?能沒?有你。”
她柔聲細語,哪里像軍營里的鐵娘子。
“汗位,我會為公主奪下,親手奉上。”
琴弦的余韻里,男人任她施為,帶著縱容,偶有壓抑的低喘。眸光不動,坦然又漠然。
只靜靜凝視著北狄第一位女可汗。
唇角若有若無地揚起?,如?是嘲諷,如?是沉浸。
帳外,雨聲喧囂,雷鳴陣雨在無邊的旖旎里墮入廣袤的草原冬土。
一刻之后許是不?耐,勁臂一收,衣擺掀開,翻身壓下,重重帷簾也全?部籠罩下去。
錦波翻滾,紅燭燃燒,燭浪涌動,漸漸滴成案臺上一抹又一抹的淚冢。
春夜喜雨,夜已深了,男人已披衣起?身,在案上提筆,勾畫著一幅長卷山水。
鐵勒鳶還懶散第側(cè)臥榻上,手托著腮,兩靨春色動人。拿刀的手指勾著他迤邐在榻的發(fā)絲,長久凝視著男人靜美?的側(cè)影。
幾縷陰風拂過,在帳中散開,吹得畫紙嘩啦啦作響。
“今夜的風,怎這般大??”她親自為他閉闔帳簾,在畫紙間壓上青玉紙鎮(zhèn)。
男人神情專注,衣袍隨風翻飛,她忍不?住欺身過去,如?幼兒?一般伏在他的雙膝上。
“厄郎,不?要離開我�!�
手握重兵,血腥殺伐的北狄公主忽然道。
一雙大?掌從頭頂過來,輕撫她的側(cè)臉,從下頷緩緩移至咽喉之間摩挲:
“公主是我的結(jié)發(fā)妻子。我會一直陪在公主身邊的�!�
溫柔至極,凜冽至極。
她抬起?眼,眸光晶亮中帶著微微的審視,與?他沉沉的目光對視良久,到底是笑了。
帳外已傳來女侍催促的稟告,連喚了三聲,似是有緊急軍情。
“去吧�!蹦腥遂o坐不?動,手中細細描摹筆下之畫。,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鐵勒鳶戀戀不?舍,吻了吻他的衣襟,才起?身拿刀離去。
一出帳子,她方才溫婉
?璍
的面?色便?全?然變了,夜色如?墨浸染,幽深難測。
女侍面?色急切,稟告道:
“公主,大?魏軍突襲,在云州南五十里外屯兵,一支輕騎已繞過云州,直抵牙帳�!�
鐵勒鳶瞇了瞇眼,時機太過巧合。
父汗猝死不?足十日,汗位未定,大?魏軍便?突襲而來,這是意欲何為?
鐵勒鳶面?色凝重,一字字道:
“誘而殺之�!�
女侍得了令,頷首道:
“此?番關(guān)鍵時刻,牙帳不?能出一點亂子。公主必先把汗位穩(wěn)下來,再謀以后�!�
鐵勒鳶忽然回望了一眼身后繾綣的帳子,對女侍令道:
“這幾日,駙馬在帳中作何?”
“白日撫琴作畫,夜里陪著公主,和往常沒?什?么兩樣?�!迸谭A道,“公主是在擔心什?么?”
鐵勒鳶揉了揉額頭,腦袋有幾分昏沉,被夜風吹拂才清醒了幾分。她抿了抿一點不?剩的口脂,道:
“自韜廣寺的尸骨被人奪走,我心中一直不?安�!�
女侍訝然,不?解道:
“十五年前的尸骨,誰能看出來?”
鐵勒鳶搖搖頭,眺望遠山,明眸之中閃過銳利的光:
“那位金刀的主人,絕非等閑之輩。”
她雙眸微微一虛,凜然殺意呼之欲出,吩咐帳前嚴密的一眾守衛(wèi)道:
“看好駙馬�!�
帳內(nèi),琴音連綿不?絕,在墨黑的夜空之間回蕩,如?同泥淖,亦如?囚籠。
……
夜空連綿百里,茫�;脑�,綿亙百里,不?見人煙。
一陣陰風翻山越嶺,掠過百里荒原。
其中一處的燭火里,燭焰一跳,火星子“噼啪”一聲裂開來。
幽夜的山坡上,馬匹林立,俯瞰底下燈火通明的牙帳。
唯有一人影斜坐枝頭,玉色裙擺散開,裾邊蓮紋被陰風拂動。
女子懶散地撩起?眼皮。
地上輕煙裊裊冒起?,化作成三兩小鬼模樣?,朝正中那女子叩拜。
“中軍帳中設(shè)有佛器,我們進不?去�!�
“但我能確認,那公主帳中的駙馬,是個?大?魏人�!�
“那公主已領(lǐng)兵前來。小娘子萬望小心。小的們告退了。”
幾個?小鬼嘰嘰喳喳,朝她一揖告退。沈今鸞擺擺手,小鬼便?又化作青煙,鉆入地底不?見了。
沈今鸞看著身旁嚴陣以待的騎兵,面?露不?屑。
這一支輕騎,由顧昔潮親自帶領(lǐng)。而大?魏軍屯兵卻在身后十余里之外,難以接應(yīng)。
真?是孤注一擲。
且看他此?趟所選之人,既非熟知北疆地理的羌人,亦非蟄伏牙帳十五年的北疆軍殘部,倒是挑了一眾全?然陌生的面?孔。
身著麒麟盔甲,是昔日隴山衛(wèi)中的將士。
甚至,這些人近些年甚少踏足云州附近,對此?地毫不?熟悉,還得她從山谷里召來幾個?小鬼探路。
在別人的地盤埋伏刺殺,縱使這支軍隊曾經(jīng)再是悍勇,到底心中沒?底,畏首畏尾。,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于是,在北狄騎兵唿哨而來,踏起?陣陣塵煙之時,招架不?住,且戰(zhàn)且退。
其中有一人顧虞郎,曾是隴山衛(wèi)輕騎都尉,墜馬奔逃,被三名北狄兵下馬圍攻。
只一個?眨眼,那三個?北狄兵癱倒在地,頭顱中箭,迸射出的血花濺了他一臉。
他回首望去,只見高坡之上一道熟悉的身影,臂挽長弓,一連三發(fā),精準無誤地射殺了包圍過來的北狄兵,
顧虞郎血色的眼里里盡是劫后余生的喜悅,想要往回跑,耳邊又飛過撕裂的聲響。
又三支利箭朝他而來,只往回一步,腳下便?盡是接連不?斷的箭矢,讓他寸步難行。
這不?是在救他,而是再度逼他沖入敵陣。
根本毫無逃離的機會。所有人不?是死在箭下,便?是落入敵手。
這一瞬,顧虞郎頭皮發(fā)麻,徹底絕望了。
原以來,隴山衛(wèi)隨著被驅(qū)逐出京的顧家九郎一道,沉寂北疆十年,今夜難得出擊,以為可以立下軍功。卻不?成想,是這樣?敵我懸殊的殊死之戰(zhàn)。
而將軍,好像是有意為之。,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這一想,他明白過來,頓覺毛骨悚然。
這一支輕騎先行出戰(zhàn),將軍選的人,都是隴山衛(wèi)中多年的舊兵,當年顧家大?郎的舊部。當年他們不?曾救援,以為可以再回軍中戴罪立功,今日,將軍卻是來找他們算賬了。
這建功立業(yè)的機會,難道是實則是滅口之戰(zhàn)么?
置于死地,形同虐殺。
不?過半個?時辰,這支輕騎便?為北狄軍所俘。
“區(qū)區(qū)殘兵,敢誘殺我們公主?”為首的北狄騎兵長朝他們啐了一口,拔刀欲落下。
可公主卻一聲大?喝,制止了手下動刀。
她撥馬而來,夜色中的衣袍如?練如?墨,看到他們身上的麒麟鎧甲之時,目光微微一動。
“留活口。帶回去�!�
得來卻不?費工夫。
尸骨她已遺失,但今日又多了一份籌碼,可討她那帳中夫君歡心呢。
……
不?遠處的高坡上,顧昔潮靜靜遙望底下毫無勝算的廝殺,面?無波瀾。
十年間在云州出入數(shù)回,連牙帳都探過,唯有一處他不?曾涉足。
北狄最是守衛(wèi)森嚴的飛鴟軍之軍營。明河公主的帳中。
不?是不?敢,是從未想過那一個?可能。
今夜,他以隴山衛(wèi)中他大?哥曾經(jīng)的舊部,百余條性命為餌,表面?誘殺鐵勒鳶,實為入局一賭。
顧家九郎心狠手辣,連至親舊部都可作為棋子,毫不?猶豫地利用,然后拋棄。
血肉橫飛之中,沈今鸞心中驚覺過來,倒也沒?覺得多出氣。
她挑了挑眉,試探地道:
“你大?哥一定知道當年云州發(fā)什?么了什?么,如?果找到你大?哥,那么,就能洗清我父兄的冤屈。”
她頓了頓,飄過去,腕間紅線不?住輕搖,百無聊賴地拂動男人鬢邊的一綹白發(fā)。
“但,若真?是你大?哥,你當如?何?”
未燃燭火,那一縷發(fā)絲在她虛白的指尖挑動又垂落,掩遮男人黯沉的面?容。
飄動的白發(fā)里,顧昔潮手腕一抬,紅線收縮,將鬼魂拽來身前。
鋒銳的眸光抬起?,看了她一眼,道:
“娘娘以為,我這支兵,最后誘殺者為何人?”
沈今鸞微微一怔,心頭發(fā)涼。
只見那人孤高而立,望向玄黑的遠山,萬里疆土。
深沉夜色,皎皎月光流入他眼眸,一點點凝結(jié)成曠世的寒冰:
“若真?是他。我會親手砍下他的頭顱,奉于你父兄靈前,謝罪�!�
他把玩著掌中金刀,淡淡地道。
第53章
相許
隴山衛(wèi)輕車都尉顧虞郎驚醒的時?候,
冷汗淋漓,脊背濕透。
黑暗之中,他沉重的身軀跌撞一側(cè),
聽到一聲“嘎吱”響。
才一睜眼,一股陰惻惻的風滲入,他打了個?寒顫,發(fā)覺整個?身子晃晃悠悠,
自己是坐在?一方紙糊的轎子之中,
嘎吱嘎吱作響。
轎外?空蕩蕩,
不見一個?轎夫的人?影。轎子像是懸浮空中,外?頭的夜色在?不斷后退。
他毛骨悚然,
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佩刀,這?才想起自己是被強推出去與北狄騎兵作戰(zhàn),然后被俘了。
北狄軍營的地牢陰暗潮濕,
腥臭無比。他還一眾將?士關(guān)在?一處,
遙想當年金戈鐵馬,一身麒麟甲,踏破賀蘭山。
今日?卻?要無聲無息地爛死在?那里了。
甚至,
他還在?地牢門口見到一個?死人?,
或者說,
一個?早已死去的人?。
顧虞郎嚇得不輕,
以為?自己也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