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眾人呆呆地望著他,激動得淚落紛紛。
一名酋長大喊出聲:“佛子是我們的王!”
“我們效忠的不是王庭,是佛子!”
“佛子是眾王之王!是我們的菊爾汗!”
一陣又酸又辣的感覺涌過心頭,瑤英眼眶微微濕潤。
這些曾受過曇摩羅伽恩惠的部落,還有駐守各地的王庭駐軍,全都趕來了。
他們?yōu)闀夷α_伽而來。
即使曇摩羅伽不是王后親子,即使他和蘇丹古是同一個人,依然有很多人真心地敬愛他,愿意追隨他,為他效死。
就像般若那樣。
他這些年的努力,從來都沒有白費(fèi)。
耳畔一聲驚呼,緣覺望著戰(zhàn)場,緊張地道:“海都阿陵太狡猾了!他躲在部落兵后面……他快要突圍了!”
瑤英回過神,目光脧巡一圈,嘴角一勾:“海都阿陵突圍了也沒什么……”
這一次,海都阿陵無處可逃了。
……
千里之外,海都阿陵投靠的宗主國。
楊遷一身鎧甲,立在城頭之上,英姿勃發(fā),遙望王庭的方向,抹去長刀上的血跡。
薩末鞬方圓幾百里,都已臣服于西軍腳下,逃到此的北戎殘部盡數(shù)被俘。
海都阿陵借走了他岳父的幾個附屬部落,正好給了西軍大舉進(jìn)攻的機(jī)會。
楊遷還刀入鞘,拍了拍刀柄。
這一戰(zhàn),他奉文昭公主之命,奔襲千里,一舉擊潰為海都阿陵撐腰的宗主國,震懾周邊數(shù)十個大小邦國,順便把商道徹底打通,諸部前來投誠。
西軍一戰(zhàn)樹立威望,從此,無論是北邊、西邊還是南邊,再沒有勢力敢挑釁西軍,西軍可以高枕無憂了。
看還有誰敢收留海都阿陵!
第178章
末路
多年以后,諸部響應(yīng)眾汗之汗的詔令,舉族奔赴圣城,助他們敬仰的佛子解救圣城之危的故事仍然在民間口口相傳,成為每一個部落的百姓最津津樂道的傳說之一。
佛子是他們心目中的王,只要佛子一聲令下,每一個部落都愿意為他沖鋒陷陣。
那一日,黑煙彌漫,火光熊熊,部落聯(lián)軍、各地駐兵如神兵天降,鐵箭鋪天蓋地,重騎、輕騎、弓手、刀斧兵各自列陣,從四面八方合攏包圍,將北戎聯(lián)軍困于圣城外的荒野。
重騎撕碎部落兵的戰(zhàn)陣,舉著盾牌的步兵一步步逼近,其后的士兵揮舞長矛,弓手在最后面和兩翼拉弓射箭。
整整一天的絞殺下來,北戎聯(lián)軍魂飛魄散,潰不成軍,眼見殘破不堪的部落旗幟接連倒下,絕望地掉頭逃竄,狼奔豕突。
臉上罩著青銅面具的烏吉里部小王子莫毗多和他的父親率領(lǐng)部落勇士踏平北戎聯(lián)軍的大營,鐵騎所過之處,血流成河,遍地尸骸。
聯(lián)軍試著突圍,各部騎兵的包圍圈越縮越小,口袋慢慢扎緊。聯(lián)軍只能后退,幾支從不同方向后撤的部落兵狠狠地撞在一處,發(fā)現(xiàn)他們的身后、左右兩側(cè)全是和自己一樣被圍的同袍,他們已經(jīng)沒有退路。
幾萬人被分別緊緊地壓縮在一個一個合攏的大圈里,人挨著人,胳膊擠著胳膊,戰(zhàn)馬踩踏士兵,所有人顧不上殺敵,拼盡力氣往前、往上沖,才能確保自己不被其他人和馬蹄踩成一灘肉泥。一旦倒下,就再也爬不起來,士兵爬上馬背,爬上人堆,沖開每一個擋在自己身前的人。
鐵箭帶著破空之聲凌空而下,帶起一蓬蓬血花。
白雪皚皚的大地被粘稠的血液染紅。
殘陽如血,朔風(fēng)凜冽。
海都阿陵撥馬轉(zhuǎn)頭,氈袍上染滿鮮血,廝殺了一整天,他疲精竭力,渾身是傷,抬手抹去臉上的血跡,露出皮開肉綻的臉,淡金色鷹眼環(huán)視一圈,望著四周像潮水一般涌過來的援兵,聽著耳邊士兵們絕境之下的慘嚎聲,自嘲地一笑。
挫敗、消沉、絕望涌上心頭。
英雄末路,困獸之斗。
他以為自己借著王庭的內(nèi)亂困住了曇摩羅伽,沒想到真正被困住的人是自己。
瓦罕可汗面對曇摩羅伽總是瞻前顧后,格外謹(jǐn)慎,乃至于草木皆兵,只要曇摩羅伽的旗幟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瓦罕可汗的心就提起來了。
從前,北戎貴族恥笑瓦罕可汗被一個和尚嚇破了膽,海都阿陵也是如此,認(rèn)為瓦罕可汗年紀(jì)大了才會顧慮過多,優(yōu)柔寡斷。
現(xiàn)在他明白瓦罕可汗的苦心了。
部將們滿身浴血,沖了過來:“王子,我們掩護(hù)您突圍!”
海都阿陵雙目含淚,看著自己忠心的部下,嘆道:“事已至此,如果我率部突圍,佛子一定會集中兵力來阻攔我�!�
部下們對望一眼,一人撥馬上前,抱拳:“王子,請您脫下戰(zhàn)甲,讓末將換上您的甲衣,末將領(lǐng)幾千人從西北角突圍,阿金他們分別從東南角、東北角突圍,吸引追兵,等王庭主力趕過來堵截,您再帶著人趁亂突圍!”
其他人紛紛附和。
海都阿陵心里微微一跳,他能想到的脫身之法也是如此,但他沒想到部下會在他開口之前主動請纓。
他長嘆一口氣,舉起長刀:“你們追隨我多年,哪怕我眾叛親離之時,亦不離不棄。我作戰(zhàn)不力,才讓你們隨我一起陷于這般求生不得的境地,我怎么能為了脫身犧牲你們?不如以我為誘餌,引開王庭精銳,你們帶著人逃生去罷!”
眾將見他大義凜然,打算慷慨赴死,大哭著道:“王子,勝敗乃兵家常事,留得青山,不愁沒柴,您英雄蓋世,是北戎復(fù)國的希望,您不能死!您一定能逃出去,能光復(fù)北戎,日后為我們報(bào)仇雪恨!”
他們說著,不顧海都阿陵的反對,搶上前,七手八腳扯下他的戰(zhàn)甲,換上他的衣裝,將他推進(jìn)人群之中。
海都阿陵混入士兵里,回頭,看著自己的部下振臂高呼,帶領(lǐng)士兵沖著不同方向突圍,心頭絞痛。
這些部下是他花費(fèi)了那么多心思才培養(yǎng)的心腹,今天,他們都會死在圣城外。
他面容扭曲,青筋猙獰,牙齒里幾乎能迸出血來,轉(zhuǎn)頭,毫不猶豫地帶著剩下的親隨朝著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
在他身后,王庭各地駐兵在曇摩羅伽的帶領(lǐng)下,繼續(xù)縮小包圍圈。
畢娑抬頭四顧,看到一道身著主帥鎧甲的身影在北戎鐵騎的簇?fù)碇型粐�,緊緊夾一下馬腹,正要追上去,眼角余光掃到另外兩個角落的身影,眉頭輕皺,回頭。
曇摩羅伽對他頷首。
畢娑不再猶豫,策馬追了上去。
……
幾個北戎將領(lǐng)分頭引開王庭精銳,莫毗多、畢娑全都帶兵追了過去。
海都阿陵狂喜,抽鞭催馬,像一支離弦的箭,直直地穿透王庭士兵的大網(wǎng),突圍而出,將血肉橫飛的戰(zhàn)場拋在身后。
親隨緊緊跟在他身后。
他緊緊攥著韁繩,臉上傷口刀割一樣疼。
福禍相依,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今天他輸給曇摩羅伽,等他重整旗鼓,以后一定能卷土重來!
勝不驕,敗不餒,北戎男兒從小就追隨父兄搶掠征服,一場敗仗不算什么!瓦罕可汗南征北戰(zhàn),一生經(jīng)歷了大大小小無數(shù)場戰(zhàn)事,帶領(lǐng)著草原上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部落建立起強(qiáng)大的北戎。他一次次逃離險境,從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成為率領(lǐng)十萬大軍的主帥,只要能活下去,他就有再次崛起的可能!
他是狼之子,他身體里流動著神狼的血液,他永遠(yuǎn)不會認(rèn)輸。
海都阿陵腦子里嗡嗡一片響,身后的親兵忽然拔高嗓音,指著前方一處峽谷:“王子,穿過這條峽谷,我們就能擺脫追兵了!”
海都阿陵回過神,抬起頭,看著遠(yuǎn)處的峽谷。
夕陽西下,淡金色余暉籠罩峽谷兩旁銀裝素裹的山峰上,積雪折射出一道道華光。
想起李瑤英手中的秘密武器,一道不祥的預(yù)感騰起,海都阿陵心里怦怦直跳,勒馬停下,思索片刻,果斷地道:“峽谷中恐有埋伏,換一條路。”
親隨應(yīng)是,跟著撥馬轉(zhuǎn)身,一行人朝著西邊奔馳而去。
風(fēng)聲呼嘯,雪峰矗立在暗沉的暮色里,馬蹄聲如驟雨,遠(yuǎn)遠(yuǎn)地回蕩開來。
海都阿陵埋頭狂奔,想趕緊甩掉追兵,離開王庭。
現(xiàn)在既然各路大軍和部落都來圣城了,那么其他各地一定防守空虛,只要逃出圣城地界,他就安全了,然后他可以繞過沙城,假意攻打高昌,李瑤英一定會嚇得撤兵,他借機(jī)召集舊部,再次集結(jié)兵馬,先回宗主國休養(yǎng)生息……
海都阿陵飛快謀算,前方突然響起一聲銳利的尖嘯。
如血的殘陽里,一支鳴鏑從大道旁的巨石后射出,直直地飛向高空。
緊接著,馬蹄聲脆,在殘陽映照下抹了一層濃麗胭脂的山丘后馳出一隊(duì)人馬,遠(yuǎn)望就如一卷裹挾著雷霆閃電的雨云狂卷而來,繡有西軍字樣的旗幟和雪白的戰(zhàn)袍在雪地里獵獵飛揚(yáng),勢如千軍萬馬。
腳下的大地隱隱顫動。
不過是眨眼間,一行人已經(jīng)飛馳到距海都阿陵幾十步外,幡旗越來越近,為首的將領(lǐng)白袍銀甲,頭束巾幘,腰佩長刀,面孔端方冷肅。
“海都阿陵,西軍左驍騎將軍謝青,在此等候多時了。”
謝青拔刀出鞘,一雙漆黑的眼眸緊緊地盯著海都阿陵,眸光鋒利如刀。
當(dāng)年,他們從葉魯部逃回中原,只差一步就能返回家鄉(xiāng),海都阿陵率軍追至,擄走七娘。她和其他親兵無力反抗,只能眼睜睜看著七娘被海都阿陵帶走。
她是七娘的親衛(wèi),卻不能保護(hù)七娘。
那段日子,七娘被困在海都阿陵的大帳中。白天黑夜,海都阿陵羞辱七娘,折磨七娘,讓七娘臣服。她親眼看到七娘和奴隸一起被北戎人驅(qū)使,看到七娘在馬場躲避瘋狂的驚馬……她不敢想象海都阿陵入帳后的那一個個夜晚七娘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從七娘被擄走的那一天開始,她每一天都會不斷地提醒自己,她要勤練武藝,要變得更加強(qiáng)大,她要保護(hù)七娘!
風(fēng)聲陡然變得凄厲。
謝青手持長刀,望著海都阿陵,兩道冷厲寒光從她眸中迸射而出。
她已經(jīng)在這里埋伏很久了。
這一次,她要攔住海都阿陵,決不能讓他逃脫!
一陣涼意從腳底竄起,海都阿陵毛骨悚然,心頭劇烈震動。
李瑤英果然安排了伏兵。
他想征服的女人,不僅從來沒有臣服于他,還處處和他作對,處心積慮地想要把他斬草除根。
而他,一直以為只要自己建立起強(qiáng)大的帝國,征服王庭和西域,李瑤英遲早會和那些北戎女人一樣,乖乖地雌伏于他,以他為尊。
他勇猛,威武,高大,是北戎第一勇士,李瑤英對他嗤之以鼻,卻為一個整天念佛的和尚不顧生死。
海都阿陵咽下涌上喉頭的甜腥之意,攥緊佩刀,狂笑出聲:“憑你們這點(diǎn)人,也想攔住我?!”
他聲音嘶啞,拔出長刀,周身肌肉緊繃,整個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刀,殺氣滿溢。
謝青眸中亦有涌動的殺氣,舉起長刀,策馬朝他沖了過來。
兩刀相擊,火花迸濺。
刀光劍影閃爍,兩人纏斗在一起,交手了幾十個回合,額頭上都爬滿汗水。
海都阿陵殺氣凜冽,內(nèi)力渾厚,戰(zhàn)場上歷練出來的招數(shù)果決狠辣。
謝青氣力不如他,明顯占了下風(fēng),但她絲毫沒有怯懦,毫不畏懼,一次次飛掠而上,即使受了傷也不后退。
利刃擊打,砍,劈,斬,謝青用盡全身力氣,長刀斜斜擦著海都阿陵的頸側(cè)而過。
海都阿陵躲過這一擊,心驚肉跳。
他們各自的部下嘶吼著拼殺。
謝青一行人守株待兔,精力充沛,海都阿陵他們經(jīng)歷了一場大戰(zhàn),人疲馬乏,無法再發(fā)動起突然奔襲,只能迅速組成圓陣,抵抗西軍的合圍。
夕陽收起最后一道余暉,夜色輕籠,兩幫人馬激烈地拼殺,馬蹄踏碎積雪。
海都阿陵揮舞著長刀,一刀一刀揮出,身影依舊高大威猛,但他身邊的親隨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砰的一聲響,他的頭盔被打落在雪地上,辮發(fā)披散,臉上血肉模糊,一雙鷹隼般的眸子灼灼生光,刀法變得愈發(fā)兇狠。
謝青呼吸急促,穩(wěn)住心神,格擋劈砍,突然飛身騰起,整個人如一道急速掠過的流光,手中長刀對著海都阿陵凌空斬下。
破空之聲如龍吟虎嘯。
這一招是謝青凝聚內(nèi)力和膽氣全力劈下的一刀,海都阿陵舉刀迎擊,一聲脆響,長刀卷了刃,謝青沒有卸力,長刀接著往前,砍向海都阿陵的脖頸,帶起一道道火花。
海都阿陵早已竭力,自知無力格擋第二刀,但是仍然反應(yīng)飛快,手腕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腰間短刀,一刀斜刺而出。
這一刀刺中謝青的臉,她臉上頓時鮮血淋漓。她雙眸大睜,沒有后退,以兩敗俱傷的方式,重新攥緊刀柄,刀鋒落下。
兩人的親隨嚇得大叫,一片驚呼聲。
電光石火間,海都阿陵怒吼一聲,身子后仰,刀鋒劃破他的甲衣和內(nèi)衫,劃出一條長長的血痕,他咬緊牙關(guān),從馬背上摔落了下去。
見他落馬,西州兵立刻策馬圍了上來,十幾支長矛刺下,海都阿陵忍著劇痛,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手撐著長刀,望著黑壓壓涌過來的西州兵,氣喘吁吁。
謝青退了下去,持刀站在一邊,似乎在等待什么。
幾聲壓抑的低泣傳入他的耳朵。
海都阿陵回眸,環(huán)顧一周。
他們已經(jīng)被埋伏已久的西軍包圍,親隨們個個披頭散發(fā),渾身是血,甲衣殘破,衣袍被鮮血染紅,臉上糊滿了血,看不出本來面目,一雙雙疲憊的眼睛寫滿絕望和凄然,馬匹早已力竭倒地,弓箭用完了,長刀翻了刃,西軍一步步逼近。
今天就是他們的死期。
有人在抹眼淚。
海都阿陵心頭火起,目眥欲裂,他的親隨怎么能在敵人面前軟弱地哭出聲?
那幾個親隨抖如篩糠,指一指包圍過來的西軍,驚恐萬狀。
海都阿陵滿臉是血,朝親隨所指的方向看去。
一隊(duì)持著火把的人馬踏著夜色靠近,黑壓壓的一片,氣勢沉著肅殺,幡旗被風(fēng)吹得刺啦啦作響。
到得近前,兩邊士兵撥馬讓開道路。
廝殺忽然停了下來,四周沉寂如靜水。
一道清脆的蹄聲響起,一人一騎在親兵的簇?fù)碇芯従忨Y來。
謝青迎了上去,為她牽馬。
火把光芒映在她身上和臉上,照亮她纖娜的身姿和明艷的面孔,她肩披斗篷,頭罩氈帽,勒馬停在遠(yuǎn)處,俯視海都阿陵,一雙明眸,比常年不化的雪峰還要冰冷。
在她身后,一隊(duì)親隨拔刀侍立,神態(tài)恭敬,那是一隊(duì)五官輪廓深邃的西州兵。
海都阿陵仰望著夜色中皎如月華的李瑤英,久久不語。
他認(rèn)出來了,李瑤英身后的親兵是北戎人,他們以前曾跟隨瓦罕可汗出征,被西軍俘虜后,效忠于李瑤英了。
這個女人當(dāng)真恨他,親自帶著人來追殺他。
他英雄一世,居然要死在一個女人手上。
海都阿陵唇角勾起,笑得蒼涼。
靜寂中,一陣轟隆踏響傳來,東面遽然蹄聲大作,三四百個騎著馬的身影從夜色中奔出,為首的將領(lǐng)頭戴盔帽,一身金甲,高大威猛,狹長的鳳眼冷冷地瞪視著海都阿陵,氣勢凌人,殺意畢露,手中一柄雪亮長劍。
李仲虔也來了。
困獸被堵在牢籠里。
海都阿陵閉了閉眼睛,回頭仰望李瑤英。
瑤英手挽韁繩,神色平靜,雖然面無表情,依舊不掩風(fēng)姿。
宮宴上初見,她盛裝華服,燦若明月,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人。
海都阿陵眸光變得陰冷。
“王子,我們投降吧!金勃王子他們投降,佛子沒有殺他,還封他為王,王子,投降佛子,我們還能盡享榮華富貴!”
“王子,只要活著,就還有復(fù)國的希望!”
親隨爬到海都阿陵腳下,抱住他的腿,大哭:“王子,投降吧!”
文昭公主來了,謝青來了,傳說中勇冠三軍的李仲虔也來了,他們只剩下這么些人,怎么突圍?
夜風(fēng)拂過,寒涼如雪。
血液干涸凝結(jié)在臉上,被風(fēng)一吹,像有銀針扎在臉上,一陣抽疼。
海都阿陵抬眸,和自己的親隨一一對視,嘴角一勾。
他可以向任何一個強(qiáng)大的敵人屈膝投降,他不在乎名聲……可是他唯獨(dú)不能向李瑤英投降。
投降了,李仲虔也不會放過他,此人心狠手辣,在戰(zhàn)場上從不留情。
與其受辱,不如死得痛快點(diǎn)。
海都阿陵笑了幾聲,吐出一口血沫,舉起短刀,“你們可以投降……”
他語氣平靜。
親隨跟著他,就是為了搏一個前程,既然他給不了,他們不必陪他一起赴死。
“你們追隨我至此,已經(jīng)仁至義盡,想要活下去的都投降吧!本王不會怪你們�!�
至于他自己,必須戰(zhàn)斗至最后一刻。
他別無選擇。
弱肉強(qiáng)食,他的血液里流淌著征服一切的野心和霸業(yè),勝,他就是強(qiáng)者,輸,便是死。
海都阿陵望著眼前密密麻麻的西州兵,沖了上去,砍殺,搏斗,劈砍。
遠(yuǎn)處,李仲虔面色陰沉,接過親兵遞來的酒囊,拔開塞子,烈酒灑在如銀的劍刃上,劍影清亮如水。
眼前這個男人曾囚禁明月奴。
他鳳眸大張,掠入陣中,兔起鶻落,劍光閃顫,將海都阿陵籠罩在其中。
海都阿陵牙關(guān)緊咬,奮力揮動短刀,動作越來越遲緩。
……
山坡上,瑤英攏緊斗篷,親眼見證了海都阿陵的英雄末路。
當(dāng)海都阿陵高大的身影倒在李仲虔劍下時,她眉間微動,抬手抹了抹鬢邊被夜風(fēng)吹起的發(fā)絲。
思緒回到從前,她和親兵以為終于逃脫魔爪,海都阿陵突然出現(xiàn),貓捉老鼠似的,狠狠打碎她的希望,讓他們徹底陷入絕望。
今時今日,海都阿陵命絕于此。
自此,北戎再沒有復(fù)國的可能。
西域諸州將迎來一個太平安定的時代,河隴一帶光復(fù),商路暢通無阻,百姓可以安心生產(chǎn)勞作,商人能夠走南闖北,櫛比鱗次的客舍會擠滿每一條商路。
百廢俱興,欣欣向榮。
戰(zhàn)場上安靜了一瞬,響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啕聲,海都阿陵的部下跪倒在他身側(cè),幾個親兵拔刀自刎,追隨他而去,其他人大哭不止,棄械投降。
親兵問瑤英:“公主,該怎么處理海都阿陵的尸首?”
瑤英淡淡地道:“他是敵將,戰(zhàn)場上戰(zhàn)死,按規(guī)矩葬了�!�
親兵應(yīng)是。
長靴踏過雪地,咯吱咯吱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李仲虔手執(zhí)長劍,朝瑤英走了過來,鮮血順著薄刃滴答滴答淌下。
瑤英翻身下馬:“阿兄�!�
李仲虔走到她面前,低頭看她,鳳眼血絲密布,眸光明銳。
“誰敢欺負(fù)我家明月奴,阿兄砍了他�!�
不管他是九歲,十一歲,二十三歲,還是三十歲,四十歲……只要有人欺負(fù)明月奴,先過他這一關(guān)。
瑤英一笑,還沒說什么,李仲虔臉色驀地沉了下來,撒開長劍,冷哼一聲。
“海都阿陵死了,立刻隨我回高昌去!”
這些天他率領(lǐng)西軍攻打關(guān)隘,吸引海都阿陵的注意力,讓海都阿陵放下警惕,一切都在他們的計(jì)劃之中,雖然出了點(diǎn)小意外,但他都順利解決了,可是遲遲不知道圣城那邊的情況,他都快急瘋了!
要不是瑤英走之前和他商量好了每一個步驟、不是部下每天苦勸他以大局為重,他早就帶兵殺到圣城去了!
瑤英立馬收起笑意,挽住李仲虔的胳膊:“阿兄,這段時間幸虧你拖住了海都阿陵的斥候,部落兵才能從西邊繞道過來合圍聯(lián)軍,楊遷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襲海都阿陵的老巢……”
李仲虔嘴角一翹,打斷她的話:“別說這些好聽話哄我了,你收拾好行李,準(zhǔn)備回去�!�
瑤英嘆口氣,“現(xiàn)在我還不能馬上走,先回圣城再說�!�
李仲虔眉頭緊皺。
這時,緣覺從隊(duì)列中走了出來,朝李仲虔抱拳:“衛(wèi)國公,王特意囑咐我,若見到您,一定和您說一聲,王請您務(wù)必去一趟圣城�!�
李仲虔挑眉:“我為什么要去圣城?”
緣覺道:“王說,您曾問過他幾個問題,要他向您承諾一件事,他當(dāng)時無法回答您提出的問題�!�
李仲虔面無表情。
瑤英抬頭看他,瞇了瞇眼睛:“阿兄,你問過法師什么問題?”
李仲虔嘴角一撇,沒有回答她的話,抬腳走開了。
瑤英看著他的背影,搖頭失笑,轉(zhuǎn)身去和謝青說話。
緣覺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小跑著跟上李仲虔,小聲道:“衛(wèi)國公,王說,他現(xiàn)在可以回答衛(wèi)國公的問題,他還要向您提出一個請求,請您路過圣城的時候,撥冗見他一面。衛(wèi)國公沒空的話,王可以去高昌見您�!�
李仲虔腳步頓住,眸中掠過一道寒意,目光猛地變得鋒利。
……
親兵和北戎俘虜留下打掃戰(zhàn)場,李仲虔隨瑤英一起騎馬返回圣城。
圣城外,大戰(zhàn)已經(jīng)結(jié)束。
為了掩護(hù)海都阿陵突圍,他的幾個部下帶著鐵騎浴血奮戰(zhàn),然而他們并沒有堅(jiān)持太久,其他部落兵早已崩潰,看到有個部落棄械,也紛紛丟下武器,伏地投降,莫毗多帶著部落兵沖散北戎鐵騎的戰(zhàn)陣,摧枯拉朽一般,直接撕裂聯(lián)軍最后一道堅(jiān)固的陣線。
一道一道悠揚(yáng)的長鳴響徹天地,這一回不是敵人那讓人心驚膽寒的進(jìn)攻鼓聲,而是代表王庭獲勝的勝利號角。
躲在王寺的百姓激動得淚流滿面,紛紛走出王寺,爬上崖壁和殘破的城墻,歡呼勝利。
第179章
袈裟
天亮了。
戰(zhàn)事結(jié)束,宏偉壯麗的圣城成了一片廢墟,殘?jiān)珨啾�,滿目殘敗,王宮金碧輝煌的鎏金宮門在大火中燒得焦黑。
但是所有人都活了下來。
城外雪泥飛濺,一封封露布捷報(bào)送回圣城,十里長街?jǐn)D滿劫后余生的百姓,勝利的歡呼和贊頌佛子的歌謠聲在燦爛的晨曦中盤旋回蕩,響遏行云。
隨著嗚嗚的號角聲響起,人群沸騰起來,所有人激動地沖到城門前,等著迎接佛子歸來。
大道上人頭攢動,比肩接踵,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腳下的大地隱隱顫動,整齊的馬蹄踏響聲傳來,走在最前面的是數(shù)百名玄衣銀甲、騎著披甲戰(zhàn)馬的軍士,后面跟著肩負(fù)彎弓、腰佩長刀的五軍將士,軍容整肅,威儀赫赫。
軍陣最后面的是一隊(duì)隊(duì)身穿獸皮襖的部落兵,他們來自不同部落,沒有穿戰(zhàn)袍,個個披頭散發(fā),滿身是血,豪放不羈,軍容散亂,活像從地獄爬出來的萬千惡鬼。
沒有人恥笑他們野蠻粗俗。
百姓們感激地望著他們,左手握拳置于胸前,向他們表達(dá)自己誠摯的謝意。
陣列入城,穿過瓦礫堆積的長街,向兩邊長道散開。
鼓聲咚咚,似悶雷在每個人心頭炸響。
陣列最當(dāng)中,一人一騎緩緩策馬而行,身上一襲血跡斑斑的僧袍,手持通體漆黑的長刀,一雙蓄滿雨后晴空的碧眸幽深冰冷,無悲無喜,面容俊美,氣勢雍容,像立在高高的佛殿之上俯瞰眾生,莊嚴(yán)圣潔,清冷出塵,不容人褻瀆。
他無情廝殺,像一柄冰雪鑄就的利劍,斬一切魑魅魍魎,金剛怒目,降服眾魔。
他微微一笑,那便是刀山劍林里綻出一朵高潔的雪蓮花,菩薩低眉,慈悲寬仁,依舊讓人遙不可攀。
這是他們的佛子,神圣,高貴,在亂世之中為他們掙得一方安寧,把肆虐各國的北戎大軍阻擋在王庭之外,讓他們可以安居樂業(yè),擊壤而歌。
晨暉漫灑,他騎著馬,沐浴在一片燦爛金光中,僧袍翻飛,有如神祇。
鼓聲停了下來,風(fēng)聲也停了下來,所有人屏息凝神,仰頭注視著曇摩羅伽。
片刻后,一聲帶著哭音的呼喊打破岑寂,有人跪倒在地,叩首謝恩。這一聲響起,其他百姓紛紛回過神,跟著跪伏于地,無數(shù)百姓涌上前,喊著曇摩羅伽的佛號,放聲大哭。
曇摩羅伽置若罔聞,神情淡漠,一語不發(fā),朝著王寺行去。
信眾們跪倒在他身后,虔誠地合十拜禮。
軍陣之后,李仲虔看著四面八方如癡如狂的百姓,眉頭緊皺,再看一眼那些以同樣狂熱的目光望著曇摩羅伽的將士,臉色愈發(fā)陰沉,回頭看一眼瑤英。
瑤英身著戎裝,頭戴氈帽,遮住了面容,和他并轡而行,見他回頭,朝他笑了笑。
李仲虔沉著臉道:“你看看,這些信眾把佛子當(dāng)成神,連軍中將士也是,你喜歡誰不好,喜歡一個和尚?”
瑤英笑了笑:“阿兄,你不是說過讓我把蘇丹古帶回高昌去的嗎,你還讓他好好照顧我……”
李仲虔橫眉怒目,這些天,只要想起自己把眼睛受傷的瑤英送到曇摩羅伽身邊的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那時候哪里知道蘇丹古就是曇摩羅伽!”
瑤英朝他眨眨眼睛,眼睫忽閃,烏眸里瀲滟著歡快的笑意,像是揉進(jìn)了日光,一閃一閃的,粼粼躍動。
李仲虔怔了怔。
他知道明月奴一直有心事,她要提防李德,提防李玄貞,她事事為他考慮,每次送他出征,她生怕他一去不回,囑咐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她從小懂事,他不求她一定要嫁一個高門子弟,只希望她能平安喜樂,沒有憂愁,想笑就笑,再不用擔(dān)心被李德和李玄貞所害。
現(xiàn)在的明月奴,不受掣肘,無拘無束。海都阿陵率領(lǐng)十萬聯(lián)軍圍攻圣城,她馬上想到利用這個時機(jī)攻打他的宗主國,把他困在王庭,一舉剿滅他剩下的兵力,徹底斬草除根,同時讓西軍立威,掃清西軍的障礙,而不是帶著西軍冒冒失失地趕過來救援。
明月奴早就長大了,從前,他保護(hù)幼小的妹妹,后來,一直是妹妹在保護(hù)他這個哥哥。
李仲虔說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欣慰,驕傲,還有一絲絲的惆悵。
怒火一點(diǎn)一點(diǎn)消散。
他冷哼一聲:“以你現(xiàn)在的身份,郎君隨你挑,你真中意他,沒事可以來王庭看看他,其他的就別想了,我的妹夫不能是一個和尚!”
瑤英沒吭聲。
緣覺騎馬迎上前,領(lǐng)著兩人先去別院休息。
“法師呢?他也該休息了�!爆幱⒌�。
緣覺回答說:“寺中僧人在王寺大殿前的廣場設(shè)了道場,供奉佛陀,今天下午,王要前去主持法會,帶領(lǐng)眾僧為死去的將士祈福,超度亡魂,全城百姓都要前去禱祝。”
瑤英點(diǎn)點(diǎn)頭,她記得以前也是如此,大戰(zhàn)過后,曇摩羅伽會主持法會,誦經(jīng)祈福。
她和李仲虔去了別院,召集人馬,清點(diǎn)人數(shù),收集各方情報(bào),送出一封封信件,指揮遠(yuǎn)在高昌的達(dá)摩發(fā)布詔令,安排兵馬去各地接回被羈押的流民。
一個時辰后,緣覺找了過來。
“公主,王請您去王寺一趟�!�
李仲虔皺眉,問:“去王寺干什么?”
現(xiàn)在王庭人都知道曇摩羅伽對瑤英動了男女之情,讓她去王寺,那些信眾發(fā)起狂來怎么辦?
緣覺躬身道:“請衛(wèi)國公寬心,王寺內(nèi)外都有禁衛(wèi)軍把守,寺中僧人和到場的百姓絕不敢為難公主。”
瑤英心里正在擔(dān)心曇摩羅伽,寫完一封信,拍拍手,“你帶路吧�!�
……
王廣場法臺,經(jīng)幡飄揚(yáng),花鬘環(huán)繞,香爐吐煙,薄霧氤氳,數(shù)百支銀燭熊熊燃燒,將高臺照得燦爛輝煌。
梵鐘、金鼓、磬、鉦鼓、鐃鈸依次響起,梵音陣陣。
法臺之上,曇摩羅伽端坐于佛像前,一襲雪白金紋袈裟,唱禱超度經(jīng)文,周身似有佛光籠罩,氣度高潔優(yōu)雅,嗓音清冷宛轉(zhuǎn)。
身著法衣的眾僧立在法臺下,跟著一起誦經(jīng)。
法臺下人潮涌動,黑壓壓一大片,整座城的百姓全都來了。他們合十拜禮,默念逝去親人的名字,眼中熱淚滾出。
軍中將領(lǐng)、留守圣城的官員、諸部酋長、隨援軍一起從各地趕來的領(lǐng)主和他國使者也都在臺下叩拜,念誦經(jīng)文。
誦經(jīng)聲如千江萬河匯入大海,凝聚成浩瀚的浪濤。
莊嚴(yán)的法事結(jié)束,眾人低頭拭淚。
曇摩羅伽起身,碧眸環(huán)視一圈,眸光清清淡淡,在信眾、僧人們的注目中,放下手中的錫杖,一步一步走下高臺,朝佛殿走去。
百姓們茫然四顧,面面相覷,抬腳跟上他,呼喚他的法號。
禁衛(wèi)軍把他們攔在大殿外。
曇摩羅伽一言不發(fā)。
大殿里也燃了數(shù)支燭火,青煙彌漫,維那提多法師站在佛殿前,手中拄著銅杖,蒼老的面孔透出幾分悲憫。
曇摩羅伽走進(jìn)大殿,袈裟上閃動的金光如皺起的水波,抬起頭,仰望殿堂里金光燦燦的佛陀,雙手合十。
“我率軍殺敵,鑄下無數(shù)殺孽,當(dāng)受責(zé)罰。”
提多法師長嘆一聲,緩緩地道:“王,百姓和僧人都已經(jīng)知道您攝政王的身份,您拯救萬民于水火,仍然是百姓心目中的佛子,您不該受罰�!�
曇摩羅伽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看著佛像,淡淡地道:“一日為沙門中人,一日當(dāng)遵守戒律�!�
他停頓了一會兒,“這是我最后一次領(lǐng)罰。”
提多法師愣住,皺紋密布的臉抖動了幾下,幾乎站立不穩(wěn)。
“王……”他反應(yīng)過來,神情沉痛,“賽桑耳將軍由寺中僧兵親手誅殺……寺主他們不想重蹈覆轍,所以才會在得知您是攝政王后驚慌失措,聽信赤瑪公主他們的話,以為您失去理智,濫殺無辜……百姓都被瞞在鼓里,他們不懂朝政,不知王室內(nèi)部糾葛,自然無法理解王的苦心……”
提多法師長長地嘆口氣,朝曇摩羅伽行禮。
“您難道要因?yàn)槭廊说牟焕斫�,就放棄自己修行了多年的道?您天資聰穎,是我見過最有天分和慧根的人,是波羅留支最得意的弟子,您若能專心研究佛理,日后必成釋門偉器,中途而棄,何其可惜!”
曇摩羅伽神色淡然,目光卻很堅(jiān)定:“萬法唯心,一念心,一切萬行,明心見性,見性成佛。我和寺中僧人所選的道原本就不同,既不同道,無需同路�!�
“幼時,我見朝中大臣勾心斗角,只顧眼前利益,百姓生活困頓,飽受戰(zhàn)亂之苦,曾對師尊說,愿竭盡一生,平定亂世,讓王庭遠(yuǎn)離戰(zhàn)火�!�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以戰(zhàn)止戰(zhàn),雖戰(zhàn)可也�!�
“世人疑我、厭我,眾僧鄙我、笑我,于我而言,如過眼云煙。”
他記得自己信念,消弭戰(zhàn)火,讓王庭長治久安,兵銷革偃。
提多法師渾身直顫:“那王為何要放棄自己的道?”
曇摩羅伽合十盤腿:“何為道?”
提多法師一怔。
曇摩羅伽望著佛像,緩緩地道:“千江有水千江月,月如佛性,千江如眾生,佛性在人心,月照江水,無所不映,每一條江水都能映照明月,我如千江,亦有我的佛性,我的明月,我的道�!�
“二十幾載,我肩負(fù)王庭,潛心修道,不敢有絲毫怠慢……我無愧于王庭,無愧于信念,唯獨(dú)愧對一人�!�
“她知我,懂我,于我共歷風(fēng)雨,砥礪前行,我面對她時,欲念不止,貪嗔癡起,心境無法平和,念經(jīng)之時,亦不能遏制。我曾以為,此生永墮地獄,唯有死后才能成全自己的私心。她回來的一剎那,我便知曉,這執(zhí)念已經(jīng)深入肺腑,刻骨銘心。”
“生如朝露,不在沙門,我也能修我的道。”
“若要斷絕欲念,再不與她相見,我這一生,將如一具空殼,毫無樂趣可言�!�
他已經(jīng)沉淪在愛欲當(dāng)中,無時不刻渴望著她,不必再自欺欺人。
提多法師聽出曇摩羅伽的決心和意志。
他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一人擔(dān)負(fù)起整個王庭,一手佛珠、一手鋼刀并沒有讓他搖擺疑惑,他始終記得自己的信念和責(zé)任,所以,當(dāng)他動了愛欲時,同樣意志堅(jiān)定。
“王……”提多法師嘆道,“文昭公主對您的情意,對王庭的恩德,已經(jīng)傳遍王庭,您貴為佛子,與她結(jié)合,世人不會再阻撓辱罵�!�
他還是王庭的佛子,信眾們敬仰他崇拜他,可以容忍他和文昭公主繼續(xù)來往。
曇摩羅伽唇角微微一扯:“我的修道之路,有她相伴,足夠了。”
他不可能讓她繼續(xù)沒名沒分地和他來往,讓她被世人暗地里唾罵。
他要她,就會給她全部,讓她無憂無愁,盡情歡笑。
提多法師搖搖頭,痛心疾首,無可奈何,和佛子論道,誰能辯得過佛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