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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系統(tǒng)的腦袋忽然變得空白了。

    他聯(lián)想到林久現(xiàn)在的動作。

    然后他記起來,林久好像真的有一條大約可以被稱之為打神鞭的東西。

    林久放在后頸上的手正緩慢地抬起來。

    【云山神女:持花帶劍�!�

    在上一個任務(wù)世界她曾經(jīng)拔過這把劍,當(dāng)時縱橫的光束如同荊棘一般長滿半面天幕。

    倘若不知道這些前情,系統(tǒng)會以為她把自己的脊椎骨硬生生抽了出來。

    那把劍的形貌也變了,在被她抽出來的同時,真的像是一段脊椎骨一樣,森白、分節(jié)。

    就像是變成了一條鞭子一樣,在被抽出來的同時就開始彎曲。

    天上忽然多了一輪月亮,然后又多出來第二輪月亮,最后天上整整多出二十一輪月亮。

    在傳說中打神鞭有二十一節(jié),每一輪月亮都是一節(jié)鞭身在天上的倒影。

    那些月亮凝固在高天上,如同俯瞰人間的蒼白眼瞳。

    系統(tǒng)有那么一瞬間感到疑惑。

    他察覺到一種不同尋常的,大約可以被稱之為僵持的氣氛。

    可是他不太懂林久為什么要和九尾僵持,她意識到了祂的存在并且找到了殺死祂的手段,此刻正是圖窮匕見,鞭子落下這頭鬼怪就要煙消云散

    不,等等。

    系統(tǒng)忽然狠狠打了個哆嗦。

    他意識到了。

    九尾最鮮明的標(biāo)志是迷惑,祂曾經(jīng)迷惑過一整個王朝。

    后來祂來到這里,迷惑了命運,又迷惑了【白澤】的眼睛。

    既然【白澤】的眼睛都看不到祂,那林久真的能看到祂嗎?

    她捕捉到的那一縷氣息,僅僅只夠用作確認(rèn)【九尾】的存在,卻不能找出來【九尾】真正藏身之處。

    就像是現(xiàn)在,這東西看似緊貼在她背后,可焉知不是又一個迷惑人的詭計?

    此刻正是圖窮匕見,林久拿到了那條鞭子,可她只有揮出一鞭的機(jī)會。

    一鞭落下,要么【九尾】消散,要么【九尾】反噬,任務(wù)失敗。

    乾坤未定,她還沒贏,【九尾】也還沒有輸。

    面對這樣的困局,系統(tǒng)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也不愿意再多想。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眼前總是閃過一些奇怪的陰影。

    細(xì)長而扭曲,隱約似乎是有九條模糊的輪廓,可是想要仔細(xì)看的時候又什么都沒有。

    他意識到自己在被污染,但是束手無策。

    某種程度上他的狀態(tài)也代表了林久的狀態(tài)。

    【白澤】的眼睛看不穿【九尾】的迷惑,林久的眼睛也看不穿,那他同樣也看不穿。

    所以這一鞭遲遲不能落下,可就算不落下,污染緩慢侵蝕之后,結(jié)局還是一樣的。

    陰影覆蓋而上,似乎正在由虛影向現(xiàn)實轉(zhuǎn)變。

    在趙姬腳下,在嬴政腳下,在在場公卿腳下,細(xì)長扭曲的陰影正四方蔓延生長。

    系統(tǒng)忽然看向嬴政,動作突兀而無預(yù)兆,如同鬼使神差。

    嬴政站在所有人最前面,最靠近林久的方位。

    他原本雙手捧著那塊屬于【嬴蕩】的牌位,以恭敬的姿態(tài)表露出后輩子孫被這位秦國先君的尊崇。

    但這時候他忽然改用一只手抓住牌位,另一只手扯掉了頂戴的冠冕。

    他動作很快,稱得上粗暴,冠冕被暴力從頭發(fā)上扯下來,那頭長發(fā)一定被撕扯得很疼,因為他眼睛里倏忽就閃出生理性的眼淚。

    系統(tǒng)沒有說話。

    他愣住了。

    眼睛。

    此刻在場有很多人,而他在一瞬間看見所有人的眼睛。

    所有人都在盯著林久看,目眩神迷,色授魂與,如同看見了絕世的美人。

    細(xì)長的陰影在他們眼睛里游移,卷舒如同投落在地上的云影,那種細(xì)長的輪廓可以用“嫵媚”來形容。

    他們?nèi)急幻曰笞×�,眼睛里看的不是林久,而是九尾�?br />
    嬴政原本也應(yīng)該和他們沒有兩樣,迷惑過殷商的九尾當(dāng)然也可以迷惑秦王。

    但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因為垂旒的遮擋,也或許是因為其他什么原因。

    嬴政不可思議地保持了清醒,并且更不可思議地意識到了林久的困境。

    “我就是你”是用來欺詐的謊言,但那一瞬間,真的有某種應(yīng)該稱為“心有靈犀”的東西降臨在他們之間。

    嬴政扯下冠冕為了露出眼睛,他要讓林久看見自己眼睛里的世界、眼睛里的九尾。

    一瞬間,就在那一瞬之間。

    他手中的牌位“咔吧”一聲裂開,【嬴蕩】的鬼魂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化作一縷煙霧繚繞在他睫毛上。

    那一瞬間系統(tǒng)恍然在他眼睛里看見了重影。

    秦王嬴政的眼睛,秦王嬴蕩的眼睛,秦國歷代先君的眼睛,全部都重疊在這一眼之間了。

    就在他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來【九尾】的影!

    血痕從他眼角沁出來,肉體凡胎承受不住鬼魂的眼睛,嬴政的眼角在開裂。

    但就在血痕滲出來的那一瞬間,林久轉(zhuǎn)頭看他。

    這里有一百一千雙眼睛,但林久一瞬間看見的只是他的眼睛。

    二十一輪月亮同時從天上墜落。

    對著他眼睛里【九尾】的影,那條鞭子落下來了。

    一聲不應(yīng)存于人世的凄厲叫喊聲沖天而起。

    系統(tǒng)腦子嗡然一響,眼前忽然飄起幻影,巨大陰暗的城樓和巨大陰暗的宮殿,玄鳥紋路的旗幟遮天蔽日。

    視角拉遠(yuǎn)再無限拉遠(yuǎn)。

    最后系統(tǒng)看見的是一個巨大的陰影,從天上投落到地上,細(xì)長扭曲的九條長尾沿著山河社稷無邊無際地蔓延和生長。

    那些城樓和宮殿全部被這扭曲的陰影覆蓋在其中,祭祀天地神明的龜甲被丟棄在角落里,“殷商”兩個大字淪落在陰影深處,如同在滴著血。

    幻影驟然消散。

    系統(tǒng)像是死過一次那樣貪婪地大口喘氣,一瞬間他就意識到了他看到的是什么東西。

    那不是幻影,至少不完全是幻影。

    那是殷商。

    被九尾的怪物顛覆的殷商王朝。

    或者說是,被九尾的怪物攜帶在身上的另一條世界線。

    原來如此,實在大手筆,【九尾】其實只是一個錨點,真正的【鬼】還潛藏在其后,是趴伏在九尾身后的一整條世界線。

    一整個被顛覆之后的殷商死國。

    所以【九尾】久久不動,而只是僵持,因為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殺死林久,而是要降臨下一條新的世界線。

    真是險死還生。

    系統(tǒng)不愿意再回想起其中的驚險刺激了,這一夜他受到的驚嚇已經(jīng)超過了閾值。

    現(xiàn)在腦子里剩下來的只有麻木,能夠想到的只是,贏的是林久。

    好在贏的是林久。

    她打碎了從殷商延續(xù)而來的,不祥的征兆。

    那一鞭落下,她擊退了一整個世界線的降臨。

    乾坤已定。

    冠冕掉在地上,垂旒上的玉珠子摔散了,滿地亂滾。

    嬴政重新把裂成兩半的牌位捧到雙手之中。

    大袖垂落下來,遮住了他不停顫抖的手。

    他兩側(cè)眼尾沾著滲出來的血珠,像是點在小孩子臉上的朱砂痣,又像是燕國舞女臉上的紅妝。

    因為膚色過于蒼白,血珠又過于濃紅,使得他臉上驟然生出了一種森森的鬼氣。

    深夜、宮殿、衣冠陣列,少年秦王鬼氣橫生的臉。

    有那么一瞬間,氣氛變得很怪異。

    李斯腦子里想的是謹(jǐn)慎地后退一步。

    但落到實地上,他的腳根本像是長在了地上一樣,邁不出哪怕一步。

    今夜他的身份其實很尷尬。

    咸陽城中的公卿要一起進(jìn)宮勸諫秦王。

    得到了秦王的看重之后,李斯也有了一個小小的官職,這消息不知道怎么就傳到了他耳中,又有人來邀請他一起進(jìn)宮。

    李斯一咬牙就跟過來了。

    當(dāng)時他好像想了很多,進(jìn)宮之后要干什么,但現(xiàn)在這些念頭一丁點都想不起來了。

    李斯覺得自己在看月亮,月光像是鑿子一樣在他腦子里穿鑿,把他的思維和記憶鑿成了處處漏水的沙子。

    但其實他只是在看著那個女孩。

    這行為一點都不突兀,也不怪異,此刻所有人都在看著那女孩,就像是仰望明月一樣仰望她。

    她,還是祂?

    李斯不敢確定,也不想確定。

    他腦子里覺得自己看到了很多東西,但現(xiàn)在又根本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他只是意識到自己在發(fā)抖,就好像是看到的那些東西已經(jīng)超出了【眼】和【腦】的極限,所以變成了一片黑暗。

    什么都看不見的一片黑暗,可是稍一想到就忍不住發(fā)抖顫栗,冷汗如漿一般從皮肉中涌出來,眼耳口鼻處都隱隱有血涌出來。

    李斯覺得自己要瘋了。

    他的視線一直、一直黏在那女孩身上,根本無從轉(zhuǎn)開。

    此刻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和他一樣黏在那女孩身上,漸漸有血腥氣涌起。

    好像有人沒能抵抗住那黑暗的誘惑,稍微回想了一下方才看到的東西,于是血就從七竅之中涌流出來。

    今夜會死人。

    這是李斯腦子里蹦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也或許今夜所有還能站在這里的,都不能再稱之為人。

    這是第二個念頭。

    那女孩是怪物,秦王在豢養(yǎng)怪物。

    這是想都不敢多想的那第三個念頭。

    那女孩,正在看過來。

    她的眼睛像是月亮又像是太陽,她的美貌那張臉簡直有一種君臨天下的華彩。

    她走過來,生、死、宿命、天地,所有一切宏偉不可知的東西,都跟隨在她身后一同走過來。

    李斯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徹底瘋了。

    他沒有回想方才發(fā)生的事情,但只是多看了這女孩幾眼,眼睛里就開始流出血,耳朵也開始流血。

    模模糊糊聽見有人喉嚨里正發(fā)出瀕死一般的“咯、咯”聲。

    沒有人說話。

    列位衣冠,噤若寒蟬。

    系統(tǒng)心里想,麻煩了。

    之前林久在世界線上寫入了一條設(shè)定,所有人都會忽視她的存在,把她和嬴政混淆成一個人。

    但那個設(shè)定并不強(qiáng)力,大致只相當(dāng)于一個補丁。

    當(dāng)林久游離在咸陽宮角落里的時候,設(shè)定是管用的。

    但像是現(xiàn)在這樣置身在視線焦點這個設(shè)定就失效了。

    身份設(shè)定失效了,又有這樣的震撼出場,被所有人都看見了。

    系統(tǒng)倒不至于擔(dān)心林久接下來怎么辦。

    他擔(dān)心的是秦國這些公卿,接下來該怎么辦。

    林久此時向前走的動作,其實就是很平常的走。

    但是因為她走起來原本就輕忽而飄逸,再加上方才那一幕幕的氛圍感加持,就連系統(tǒng)看了都覺得有點恐怖,像是要抓幾個人吃掉。

    但出人意料地是,林久只是很平常地走到了嬴政身邊。

    凝固的時間像是從這里又開始流動。

    嬴政稍微低下頭,叫了一聲“女李斯一邊發(fā)抖,另一邊腦子在飛快地轉(zhuǎn)動。

    他清晰地聽見秦王叫了一聲“女這是一個古老的稱謂,也是一個模糊的稱謂,可以用來稱呼姐妹,母親,乃至妻子。

    君上和女君,這稱謂背后真正的含義是可以與君上分享權(quán)力的女人。

    但這種時候李斯倒不至于關(guān)注“權(quán)力”這種細(xì)枝末節(jié)的東西。

    他在意的是這稱呼背后透露出來的親近。

    秦王知道她的存在?

    秦王甚至可以與她交談?

    李斯抖得更厲害了。

    先前被秦王看重時,他簡直有無窮的得意和無窮的志氣。

    后來漸漸開始意識到秦王心里似乎埋藏著一些瘋狂的特質(zhì),但也沒放在心上。

    當(dāng)今天下,不瘋的人是坐不穩(wěn)高位的。李斯是這樣想的。

    但這一瞬間他忽然開始懷疑,秦王那種瘋狂,好像已經(jīng)超出了人應(yīng)有的范疇,而被歸類到怪物的領(lǐng)域。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緩慢地涌起來。

    李斯腦子里不可抑制地想,秦王是“他”,還是“祂”?

    他們靠得很近,秦王在面對這位女君時,甚至只是敷衍地低頭,敷衍到甚至難以稱之為“行禮”。

    從某種程度上來解讀,這是一種“平等”的象征。

    膝蓋撞擊地面的聲音遲遲響起來。

    李斯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跪下了。

    他身前身后所有還活著的公卿都跪了下來。

    血腥氣重得叫人作嘔。

    沒有人說話。

    從今天開始,在秦王和女君說話的時候,他們只能跪著聆聽而已。

    大袖遮掩下,林久正抓著嬴政的手,黏濕的血一直沾到她手上。

    其實她走過來的目的很簡單,只是為了扶住嬴政,讓他不至于跪倒下去而已。

    以肉體凡胎承受鬼魂的力量還是過于勉強(qiáng)了,嬴政眼尾的血珠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沒有去擦是因為他所有的精力都用來遮掩更嚴(yán)重的傷口。

    捧那塊牌位的時候他手上不停綻開裂縫,最后簡直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皮開肉綻”的凄慘程度。

    所以他的手一直攏在袖子里,所以他對林久行禮敷衍,因為這時候他全部的重量都支撐在林久手上,他根本做不了行禮的動作。

    系統(tǒng)大約能猜出來,林久走過來扶住嬴政,是想讓在場所有人認(rèn)為,嬴政直面怪物而不受影響。

    所以嬴政也是怪物。

    她在幫嬴政騙人。

    她在幫嬴政樹立起至高無上的威信。

    但這種虛假的虎皮,真的會有用嗎?

    系統(tǒng)在心里想著,并沒有說出來。

    月上中天。

    走動時絲綢裙裾相摩挲的窸窸窣窣聲響起來,接著是玉制的鞋底敲擊在地面上的清脆響動。

    嬴政看過去,繼而林久也看過去。

    趙姬似乎清醒了過來,此時正遲疑地向這邊走來。

    走了兩步之后她猝然又停下來,似乎是回憶起了先前被鬼魂糾纏的過往,眼底后知后覺開始浮現(xiàn)出驚恐。

    系統(tǒng)刻意留意了嬴政的眼神,但沒能從他眼睛里看出來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這女人在嬴政生命中,實在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首先她是嬴政的生母,先王贏異人的夫人和王后。

    嬴政此生滔天榮耀的起始點,就在她的肚腹中開始。

    再后來在趙國當(dāng)質(zhì)子的那些年,贏異人這個父親是缺失的,異國他鄉(xiāng),只有她以母親的身份,與嬴政待在一起。

    其實到現(xiàn)在也無從知道當(dāng)時他們在趙國時嬴政和趙姬關(guān)系怎么樣,親密或者疏離,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但如今在嬴政繼位秦王之后,坊間多有傳聞?wù)f趙姬與呂不韋有曖昧的關(guān)聯(lián)。

    而在更遠(yuǎn)的未來,在嬴政長大之后,趙姬還會和一個名字叫嫪毐的男寵發(fā)展出親密的關(guān)系,為他懷胎,生下他的兩個孩子。

    又用太后的權(quán)柄封他為侯,而后依然不滿足,還要以太后的身份支持他發(fā)動叛亂,意圖謀奪嬴政的位置。

    最后嬴政對嫪毐處以車裂的刑罰,又沖進(jìn)趙姬的寢殿中,活活摔死了那兩個與他同母異父的孩子。

    縱觀嬴政一生,在他最終成就始皇帝偉業(yè)的那一生之中,他一直是一個深沉而冷靜的形象。

    唯一失控的時刻就在這里,他對趙姬、孩子對母親的愛和恨,大約也都在這一摔之中了。

    系統(tǒng)留意嬴政的眼神,就是因為這是得到的【始皇帝】的記憶之后,嬴政第一次見到趙姬。

    無論怎么說,都很好奇他這時候的反應(yīng)。

    在他幼小而落魄時,趙姬是他的母親,生他又養(yǎng)他長大,與他骨肉相依。

    在他登秦王高位,履至尊而制六合,執(zhí)敲撲而鞭笞天下時,趙姬是他的仇敵。

    他們之間隔了呂不韋、隔了嫪毐、又隔了兩個被活活摔死的孩子。

    這一生,從趙姬生下他開始,又在趙姬背叛他之后,奠定了這一生孤獨得令人窒息的基調(diào)。

    如果生母都背叛你,想要和別人聯(lián)合起來殺了你。那這天下之大,你又還能對誰交托信任?

    而現(xiàn)在光陰逆轉(zhuǎn),你帶著往后幾十年的記憶又回到你十三歲這一年。

    霸業(yè)未成,雄心未就,你看見了站在不遠(yuǎn)處的生母。她看著你,她還沒有背叛你。

    系統(tǒng)設(shè)想了很多種嬴政會有的反應(yīng)。

    但嬴政只是低低地叫了一聲,“母親�!�

    說不上很恭敬,但也不失禮,聲音平靜,也聽不出來有什么激烈的情緒。

    就好像只是在咸陽宮中偶然相遇,他根本沒有那些記憶,也根本對趙姬沒有任何復(fù)雜的感情。

    趙姬露出了驚恐中混合著茫然的表情。

    她顯然對之前發(fā)生的事情還有一點印象,但并不完整,只是記得一點點模糊的影子,并不比跪在地上的這些公卿們好到哪里去。

    被鬼魂糾纏了這么多天,原本她的精神就已經(jīng)瀕臨崩潰,現(xiàn)在又看到了更多不可思議的場景,她還能站在這里,已經(jīng)可以說明這女人的不同凡響了。

    但也難免嘴唇慘白,眼神渙散。

    最后她渙散的眼神落到了林久身上,很快又像是受到了驚嚇一樣,想要收回視線。

    但她沒能做到,因為林久在看她。

    她站著,披著斑斕的華袍,和嬴政站得那么近。

    就好像她根本沒有一個獨立存在的身份,而只是【嬴政】這個概念的內(nèi)核,從嬴政那張人皮里溢出來的一部分。

    趙姬腦子空白了片刻。

    片刻之后,她意識到這女孩的表情在變。

    她根本沒在看嬴政,她的樣貌和嬴政也沒有相似的影子。

    但她的表情正在變得越來越像是嬴政此刻臉上的表情。

    最后趙姬幾乎分辨不出來她和嬴政之間的分別。

    然后,趙姬看見她張開嘴,和嬴政一樣,也叫她,“母親�!�

    就像是,怪物在傾盡全力模仿人,像人一樣說話,像人一樣也把她當(dāng)做母親。

    趙姬腳下踉蹌了一下。

    今夜她也終于到達(dá)了極致,眼睛一瞬間翻白,“咕咚”一聲,她栽倒在了地上。

    嬴政顯然不認(rèn)為林久叫母親有什么問題。

    她就是他,他也愿意和她分享母親,大概是這樣的心路。

    但趙姬顯然不這樣想。

    她原本就沒有生病,只是被鬼魂糾纏住了。

    現(xiàn)如今沒有鬼魂再糾纏她,但她表現(xiàn)出來的,就像是咸陽宮中另有更兇猛的鬼魂存在一樣。

    因為那聲母親,她好像對林久很有成見。

    連帶著嬴政和呂不韋也跟著遭殃。

    趙姬死也不愿意再見呂不韋,嬴政也一并不見,問就是稱病。

    大約在林久還存在的時候,她是要一直病下去了。

    更甚于她或許已經(jīng)把林久和嬴政看作一丘之貉,哪怕林久現(xiàn)在退出這個世界,只要嬴政還在,她就會一直持續(xù)地病下去。

    世界線從這里開始,在趙姬身上有了一個鮮明的偏移。

    但系統(tǒng)沒有心思再仔細(xì)觀察趙姬。

    就在林久叫出來“母親”之后,他觸發(fā)了一個新任務(wù)。

    當(dāng)時那件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跪在地上的公卿都散去了,侍從在身后很遠(yuǎn)的地方跟著。

    嬴政走在林久身邊,低聲和林久說之后要做的事情。

    鬼魂被驚擾的事情,已經(jīng)被林久處置妥當(dāng)了。

    但最后時刻,嬴政也察覺到了,是在【嬴蕩】的保護(hù)之下,他才可以直視【九尾】,而僅僅只是受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傷。

    又出于其他原因,嬴政的表述是“有人準(zhǔn)備好了宴席,總不好一直不去赴宴�!�

    所以要動身前往雍都一次,在祖廟正式祭祀【嬴蕩】的鬼魂。

    這是一次盛大的祭祀,所以要做新的祭袍,雍都那里或許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處理。

    他說得很隨意,口吻也很親近,有一種脈脈溫情在靜夜之中流淌。

    系統(tǒng)的提示音就在這時候響起。

    “特殊副本【祭祀】已觸發(fā),請在規(guī)定時限內(nèi)達(dá)成【言聽計從】目標(biāo),副本獎勵視目標(biāo)完成度發(fā)放。”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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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瓶;無敵暴龍獸

    6瓶;摯愛蘭薇、desk

    5瓶;Yh、青崖、CQy、素還真

    2瓶;泊星、二弦、搖空綠、明月松間照、紅桶之下、花城、憶之藍(lán)、何處繁華笙歌落、十年藏海戲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124

    九尾02(已修)

    ◎溫泉水滑洗凝脂◎

    清晨的冷風(fēng)吹過皂莢樹,

    驚飛了一只站在樹梢上的燕子。

    這是一座森嚴(yán)的建筑,環(huán)繞著巨石堆砌出的高墻,縫隙中以鐵漿澆筑,

    在長空下泛著森寒的冷光,如同一頭匍匐在地呲出利齒的猛獸。

    馬蹄聲疾馳而來,帶響一路清脆的金鐵相擊之聲,

    這座森寒的監(jiān)獄如此奢侈,門外竟有一條以生鐵澆筑成的長路,

    一直蔓延到視線盡頭。

    馬上騎手戴著純黑的面具,

    高高舉起手,

    露出攥在手心里的一塊令牌。

    尾是個普通的小吏,從小在咸陽城長大,為人卻沒有什么本事,

    家里又窮得連一副皮甲也買不起。

    年紀(jì)到了之后進(jìn)了軍中服役,

    曾經(jīng)跟隨在昭王的旗纛下拼殺,

    遠(yuǎn)遠(yuǎn)望見過那位武安君的風(fēng)華。

    運氣好,沒死在戰(zhàn)場上,

    而是平安的回來,年紀(jì)大了之后,

    就被安排到這地方做了一個小吏。

    這座鐵汁澆筑的石頭堡壘很不簡單。

    這是尾來到這里第一天就知道的事情。

    這里就建在咸陽城里,可在這座寸土寸金的城中,這地方卻寂靜到了一種可以稱之為死寂的地步。

    如果有人可以拿到咸陽城的輿圖,

    會發(fā)現(xiàn)這塊地方在輿圖上是一片空白。

    偶爾有人誤闖進(jìn)來,可方圓十里,絕無屋舍,

    更沒有人家。

    尾在軍中的時候識過一點字,

    武安君還在的時候,

    有人來教他們幾句兵書,再后來模模糊糊開始思考更多東西。

    他見識過為了攻伐一座城池而流血十里的戰(zhàn)場,死人和活人都堆積在一起。

    每天要消耗車載斗量的糧食。年輕時窮盡他全家之力也買不起的皮甲和兵器,在戰(zhàn)場上車載斗量的折斷和廢棄。

    因此逐漸懂得戰(zhàn)爭是一件昂貴的東西。戰(zhàn)爭的目的是為了取得土地和城池,因此城池也是昂貴的東西。

    武安君白起曾經(jīng)為了取得韓國的上黨郡,在長平之戰(zhàn)中坑殺四十萬趙國士卒,區(qū)區(qū)一個上黨郡比四十萬人加在一起更珍貴,更遑論秦國心臟之地,咸陽城。

    能在這種昂貴的城池中劃出這么大一片土地,僅僅用來修建一座孤零零的建筑,還要為此驅(qū)逐方圓十里的人煙。

    隱藏在其中的東西,論及價值,恐怕也值得十幾萬人的性命。

    尾是一個怕死的人很難想象一個在武安君麾下拼殺過的士卒會怕死,但或許正因為骨血里這點怕死的膽怯,他才能從那片地獄一般的戰(zhàn)場上活下來。

    袍澤死了,昭王死了,武安君也死了。但尾還活著。

    他還沒活夠,還想更長久的活下去,所以他從來不試圖去窺伺那座石堡里的東西。

    這樣的小心謹(jǐn)慎為他帶來了回報,他在這里安靜的活過了文王的時代、莊王的時代、迎來了現(xiàn)在這位年幼的新王的時代。

    然后,他看守的這座石頭堡壘活了過來。

    最初是鐵門外那條塵封已久的鑄鐵長路突然被重新啟用了。戴著生鐵面具的騎士騎著重型鋼鐵機(jī)車來到這里,沉默的掃去灰塵,在長長的大道上灑上清水。

    再然后有人住了進(jìn)來。

    尾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他從來沒見過,只是極其偶然的時刻,他用眼角余光凝視那座鑄鐵的石頭堡壘,會覺得里面住著一頭怪物。

    正在其中緩慢而持續(xù)的呼吸。

    對此他心里有一個隱約的猜測,但是從來沒有說出來過。

    繼而就是這些舉著令牌前來的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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