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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隨時可能有主神玩家降臨。

    那些人攜帶著人不可能擁有的超凡力量,

    而且肆無忌憚,

    可以在城市中心打開喪尸病毒,也可以為了積分對準鬧市發(fā)射核.武。

    每一次都沒有前兆,每一天都可能是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天。

    驚惶和不安就像是秋天的冷霧一樣纏繞上來,靜悄悄的,沒有聲息,直往骨頭縫里滲透。

    系統(tǒng)有點坐不住了,他試圖主動探尋林久關于主神游戲的記憶片段。

    他已經預設了自己將要看到什么,無非是凌亂的片段,雜亂的血,殘肢,扭曲得讓人分辨不出是人類還是怪物的軀體。

    應該還會有人死前空洞無神的雙眼,既然林久是“09”,那至少能看到“01”、“02”、“08”很多很多人的死相。

    系統(tǒng)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找不到這些片段。

    沒有,竟然沒有。

    他只是看見,那個臉色憔悴的工作人員,在抽完血之后遞給林久一根棒棒糖。

    林久珍惜地含在嘴里,過一會兒又拿出來,不舍得含著吃,只舍得偶爾舔一舔。

    但那根棒棒糖還是很快就融化殆盡了。

    電擊試驗之后她扶著墻慢慢走回臥室,路過窗邊時駐足看了一會兒,那時候正有一線陽光照在窗臺上的吊蘭新發(fā)出來的葉片上。

    一片渡著金粉的濃綠。

    一直待在實驗室里。

    有時候也會出去,有生日蛋糕,還買了漂亮的裙子。

    還去過學校。

    她坐在臺階上托腮看著小孩子們在操場上打球,門衛(wèi)走過來問她為什么不上課。她站起來,比操場上那些小孩子還更矮小瘦弱一點。

    實驗室里越來越焦灼的進度中夾雜著這些細碎的片段。

    主神游戲在這時就像是懸掛在天邊的一大片烏云,他就在那里,即將覆壓而下,一旦降臨就要摧毀這整個世界。

    但在毀滅日到來之前,還有一點小小的幸福,像窗縫里透出來的燭光,又像是籠在手心里的一小支火柴。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系統(tǒng)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

    高級玩家通關弒神,09最終與主神空間同歸于盡。

    綁定林久的時候,篩選宿主的那段代碼順便抓取了一些世界信息。

    所以他還知道更多。

    從01到09。

    沒有留下尸體,更不會有墓碑。

    沒有人知道主神空間是如何消失的。

    他們只知道突然有一天這個入侵位面的超級病毒消失了。

    而那些懷抱某種目標主動進入游戲的人,再也沒有回來。

    經歷過苦難的人更懂得珍惜安穩(wěn),于是,還活著的人不約而同地埋葬了這段歷史。

    系統(tǒng)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最后還是默默閉上嘴。

    你保護了世界,但世界甚至不記得你,世界也沒有給過你一個名字。

    最后系統(tǒng)試探著,吞吞吐吐的說,“你覺得,你是為了什么而出生的?”

    林久毫不猶豫地說,“人都是為了幸福而生的,我也一樣�!�

    殘魂有限的記憶空間,都留給了她經歷過的幸福時刻。

    高端玩家,通關弒神,只是一份理所當然要完成的工作。

    系統(tǒng)之前看見的那些,才是09這一生中,最珍貴最閃耀的東西。

    :

    劉徹

    夜夢驚醒,劉徹從床上坐起來,揮退了聽見聲響想要進來點燈的近侍。

    一片漫無邊際的昏暗,他一個人靜坐著,耳邊只能聽到自己呼吸時發(fā)出的細微聲響。

    靜寂得就像是死后世界。

    這一年劉徹已經不算是年輕了,但離年邁更遠。月芐漓謌

    更何況他是皇帝,此時他正處于一個皇帝最富有精力,最容易建功立業(yè)的年紀。

    他依然精力充沛,體格強健,開弓可以射死健鹿,每頓飯都吃掉很多谷、粟和肉。

    而在夜晚,每一天他都睡得很好,睡眠從來沒有成為過困擾他的問題。

    但今夜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睡不著了。

    他不太愿意去想失眠的原因,但手已經自覺地摸向了枕邊

    什么都沒有,他摸了個空。

    從前不是這樣的,從前他枕邊,總是放著一只小巧精致的樓船。

    比麻雀窩還小的一只小船,細看卻能在其中找到堪稱恐怖的復雜結構,房屋、望臺和戈茅、旗幟,全都歷歷在目。

    劉徹是饗食天地之間所有至珍至寶之物的君王,他的少府供養(yǎng)著舉國上下最頂級的匠人。

    其中有些匠人一生就只做一件作品,只希望能得到劉徹的一個笑容,甚至一個眼神。

    可即便如此,在見到這艘小船之前,劉徹也從來不敢想象,世間竟然還有如此精巧之物。

    他傳召少府的木匠前來觀賞這艘小船,那些人全部嘖嘖稱奇,指著那些支撐起船體的龍骨,說這比麻雀身上最細微的骨頭還更纖巧。

    劉徹只是看著,沉默不語,略微有些出神。

    其實他心里都清楚。

    那些細節(jié)固然奇巧引人贊嘆,但這又不是少府進獻給他的玩具,這艘小船上真正有價值的是那些繁復的架構。

    一艘船。劉徹在心里默默說。

    一艘像是那天所見到的,海上仙山一般的船。

    這就是神女最后留給他的東西。

    再后來少府的工匠每天都來觀察那艘小船,劉徹命令他們拆解,然后再拼裝,以紙筆記錄其中的組件和結構。

    就這樣慢慢畫出了很多張圖紙,那些圖紙最終造出來很多艘巨大的船。

    后來那些船出海了,從帝國最東面靠海的東萊郡不夜縣出發(fā)。

    為了祈求上天的庇佑,劉徹將那艘小船交給使者,令他帶去了不夜縣。

    從此他的枕邊空空蕩蕩。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劉徹才意識到,神女真的已經離去了。

    來無痕跡,去無蹤影。

    于是從前種種思緒,都落不到實地上了,只剩下空空蕩蕩。

    劉徹慢慢躺回去。

    在這樣寂靜的夜晚,他忽然想起宋玉的高唐賦,想起其中巫山神女的自白。

    “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

    凡人縱使招展著衣袖,又如何挽留云雨。

    劉徹睡著了,朦朧中他做了個夢。

    夢中他清醒得詭異,知道自己是在夢中,也知道此時出現(xiàn)在眼前的正是另一個自己。

    沒有遇到神女的自己。

    夢中他游走在未央宮中,如同一縷寂寞的鬼魂,沒有人看得到他。

    他冷眼看著那個自己,看他少年的隱忍,長成以后的意氣風發(fā)。

    看他在燭光下,對著前線傳來的戰(zhàn)報笑不自禁。

    再看他中道崩潰,寵愛的冠軍侯猝然長逝,從此局面急轉直下。

    或許是因為旁觀者清,到這時候,劉徹已經知道,大勢已去,再難挽救。

    他冷靜地分析著,不僅僅是因為冠軍侯的逝世,使他失去了優(yōu)秀的將領。

    更因為連年征戰(zhàn),朝堂和民間都已經疲憊到了極限。

    沒有錢,沒有糧食,沒有人支持,缺乏士兵,又缺乏將領。

    但他更知道這個自己不會放棄。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少年時他對匈奴懷著多么刻毒的怨憤。

    他們劉家的男人,從高祖斬白蛇起義開始,市井游民的血脈,最終坐上了皇帝的位置。

    就是這樣的高祖,高皇帝,劉邦,一切榮耀的起源和開端,晚年兵敗白登山,在匈奴的控弦之士面前,留下了此生最恥辱的一筆。

    沒有人將這件事說出來,高祖死前沒有提這件事,文帝死前沒有說給景帝,景帝死前也沒有說給劉徹。

    但有時候有些事情是不必說出來的,從眼睛里,從朝夕的相處中,從相同的血脈中,那些東西就在那里流淌。

    匈奴。

    劉徹念著這個名字。

    有時候他覺得這是一個流傳在血脈里的詛咒。

    劉氏的帝王,注定為其所困,不得解脫。

    他覺得他是能打碎詛咒,得到解脫的人。

    沒有原因,非要說的話,就是因為上天選擇他生在這個好時候。

    昔年秦皇嬴政奮六世之余烈,終至一掃六合。

    如今他帶著漢室六世的怨恨所以怎么能甘心。

    匈奴不滅,就沒有解脫。

    所以劉徹就看著這個世界的自己,啟用更年輕的將領,用更瘋狂的手段斂財,殺衛(wèi)子夫,殺劉踞,求長生,上泰山封禪。

    他知道這個劉徹已經瘋了。

    骨子里那點怨恨而不得滿足的火要把他燒瘋了。

    倘若上天不愿給他終結詛咒的天命,為什么又在元狩年間,給他那樣的意氣風發(fā)。

    叫他覺得所謂的解脫,觸手可及。

    倘若上天要給他終結詛咒的天命,那他究竟是走錯了哪一步。

    怎樣才能挽回,怎樣才能回到正軌。

    時不我待,時不我待。

    劉徹老了。

    劉徹看著那個衰敗的自己,一個眼神渾濁的可憐老人。

    他蜷縮在富麗堂皇的宮殿深處,以警惕的眼神看著周圍每一絲細微的紋路,一丁點聲響都足夠使他像是驚弓之鳥一般跳起來。

    他開始瘋狂地殺人,好像只有血腥氣,才能稍微解他心中的渴。

    最后他要死了,死前終究沒能逃脫從六世先祖那里繼承來的詛咒。

    劉徹看著年老的自己發(fā)了一封輪臺詔。其實就是罪己詔,其中悔恨窮兵贖武,悔恨殺妻殺子,悔恨尋求長生,悔恨這么多年的暴政。

    不是。

    劉徹輕聲說。

    哪有那么多的悔恨。

    只是因為他要死了,而這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帝國還要繼續(xù)走下去。

    沒有人聽說過千秋萬歲的君王,但君王總想要千秋萬歲的江山。

    夢快要醒了。

    劉徹覺得恍惚。

    他想起竇太皇太后的眼神,想起她叫他徹兒。

    年少時他憎恨竇太皇太后一力主張修養(yǎng)生息,而在這個世界,他死前最后留下的遺命,正是休養(yǎng)生息。

    夢醒之后,劉徹默默睜開眼睛。

    他已經記不起來夢中的內容了,只是依稀記得自己似乎在其中想了一個問題。

    神女來了又走。

    他枕邊依然空空蕩蕩。

    一切好像沒有任何改變。

    一切又都好像發(fā)生了改變。

    【作者有話說】

    秦皇卷想整狠活,改換寫法,蒸汽朋克世界觀,嬴政開機甲上戰(zhàn)場(不是)

    看起來好像有點雷,但其實我盤了盤大綱感覺還是很可以的�?傊褪蔷凑埰诖齱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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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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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2

    后記02

    ◎神女走后霍去病夢游真實歷史◎

    霍去病做了一個夢。

    起初他沒意識到那是一個夢,

    因為夢中種種與現(xiàn)世無所差異。

    夢中他同樣是大司馬嫖姚將軍冠軍侯。

    這樣的年紀輕輕,揚名立萬。

    同僚中有人調侃,說他不愧是長平侯的外甥,

    榮光至此,仍然面不改色。

    君不見多少人在戰(zhàn)場上拔劍生死,血潑到臉上也還帶著笑意,

    卻在封賞的旨意傳下來時被發(fā)跣足,喜極而泣。

    如今見到冠軍侯大人,

    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將之才。

    滿座哄笑,

    霍去病也跟著笑。

    他環(huán)視身邊的同僚,

    不,時至今日其實這里已經沒有他的同僚了,眾人都在他之下,

    都是他的下屬。

    在很早的時候,

    他就已經清晰地認知到了這一點。

    戰(zhàn)場之上,

    所有人都跟隨在他馬后作戰(zhàn)。

    所以他會刻意壓制自己的情緒,表現(xiàn)得淡然而理智。

    或許因為這樣,

    有些人認為他和舅舅相似,還有些人認為他刻意模仿衛(wèi)青。

    外甥模仿舅舅,

    這樣的事情在哪里都不少見,小男孩本能就會模仿身邊的男性長輩,更何況他的舅舅又是那樣了不起的大人物。

    但其實并不是。

    霍去病沒有要模仿衛(wèi)青的意思,

    只是作為戰(zhàn)場上的指揮官,應該是那種模樣。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指揮官率先做到這樣的地步,

    麾下的將士才能夠擁有面對任何局面的勇氣。

    但是。

    違和感像是水中的小氣泡那樣飄飄忽忽地浮出來。

    霍去病看著下屬們歡笑的臉。

    他在思索,

    什么時候他竟然有了這樣的沉靜。

    此時并非是在戰(zhàn)場上,

    他也沒有刻意壓制自己的情緒。

    得到如此光耀四海的封賞,即便不至于被發(fā)跣足,喜極而泣,他至少應當感到一絲欣悅。

    但是沒有,他心里只是一片空蕩蕩。

    就好像他的箭已經射向過月亮那樣光輝而高遠的東西,他的眼睛已經見過月亮為他墜落那樣不可思議的場景。

    所以如今得到這些,除了無動于衷之外,再也做不出任何反應了。

    可是翻遍腦子里每一片細微的記憶,根本就沒有過那樣的事情發(fā)生。

    這種奇異的感覺一閃而逝,霍去病沒有聲張,只是默默記下來。

    第二次感覺到這樣的違和感,是在他出征時,遇到一次盛大的嫁娶,似乎是匈奴某位王爺?shù)呐畠阂黾蕖?br />
    那一次的戰(zhàn)利品中有一盒為新嫁娘準備的,紅得像是要滴血的焉支草。

    這是長在焉支山上的一種紅色的草,女孩子喜歡它們,磨碎之后用來染唇。

    現(xiàn)在焉支山已經是他的戰(zhàn)利品了,元狩二年,他奉天子詔書,領萬騎出隴西,翻越賀蘭山,繞到焉支山后襲擊了居住在那里的匈奴人。

    后續(xù)清點戰(zhàn)利品,那一戰(zhàn)砍掉的頭顱有八千多個,從那以后匈奴人開始唱,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腦子里想著這些東西的時候,霍去病眼睜睜看著自己伸出手,把那盒紅得滴血的焉支草揣進了懷里。

    他是指揮官,所有戰(zhàn)利品理應由他先挑選,沒有人會在這種小事上不給他面子。

    但他仍然看見麾下有一位將士,臉上有遺憾的神色一閃而逝。

    似乎是在遺憾,不能把這些焉支草帶回給自己的新嫁娘。

    回過神之后霍去病慢慢皺緊了眉頭。

    焉支草這種東西,是應該送給女孩子沒錯吧?

    可他家里沒有女孩子,他對女孩子也不感興趣。

    伸出手的那一瞬間他應該是想把這盒焉支草帶回去送給誰的,可是和上次一樣,翻遍腦海里每一段記憶,他找不到那個人存在過的痕跡。

    后來那盒焉支草一直被霍去病放在床邊的幾案上,睡前最后一眼,醒來第一眼,那樣近的位置。

    有時候他打開那個小盒子,香氣從靡紅的顏色里滲出來,像是湊在女孩子頰邊輕輕吸了一口氣。

    他試圖這樣想,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像是顫栗又像是恐懼,心跳聲震得他耳朵發(fā)疼。

    霍去病慢慢皺緊眉頭。

    非要說的話,這好像也是一種心動,是比戰(zhàn)場上生死時刻還更激烈的心動。

    但好像又有點不一樣。

    他和那個女孩子之間,似乎并不是能聞到她身上香氣的關系。

    霍去病把盒子合起來,仍然放回去。

    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待最終浮上水面的真相。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元狩六年,他垂死之際。

    霍去病躺在床上,他睜著眼睛,卻已經漸漸看不見圍在身邊的那些面孔。

    他想過自己的死法,覺得自己可能會死在戰(zhàn)場上,善戰(zhàn)者總是如此,其實他和他麾下那些每次出征都戰(zhàn)死很多的普通士兵也沒有什么分別。

    但是沒有想過自己會病死在床榻上,而且死得這樣早。

    好像應該感到遺憾,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沒有來得及做。

    但好像也沒有多少遺憾,這一生已經足夠肆意輝煌。

    違和感就在這時浮上來,密密麻麻,清晰到叫人無法忽視的程度。

    霍去病忽然意識到自己過于平靜了,這種時刻他竟然什么都不想說。

    這不對,至少匈奴的問題還沒有解決,還有舅舅,還有陛下,朝堂那些錯綜復雜的局勢多多少少也應該覺得放不下吧!

    可他只是沉默著,甚至還有點想笑。

    就像是此生已經見識過最廣大的戰(zhàn)場,匈奴算什么,匈奴之外那些廣袤的原野又算什么,他甚至見過神與神之間的戰(zhàn)場,見過見過

    霍去病猝然瞪大了眼睛。

    他想起來了。

    神女。

    怎么會,之前竟然遺忘了神女的存在。

    他見過神女的次數(shù)并不算多,但少年時張開弓射過神女的羽翼,封狼居胥時放出狂言說有一天我要舉劍冊封神女。

    在漠北時見過神女舉劍,劍光如同荊棘縱橫整面天空,后來回到長安,未央宮中的盛宴上之上,絲竹管弦,衣香鬢影,神女舉杯,看著他,默默喝完一整杯酒。

    心臟劇烈的跳動,幾乎要沖破胸腔跳出來,聲音震耳欲聾,如同雷霆如同擂鼓。

    他知道有人私下說他是怪物,只有怪物才能立下如此駭人的功績。

    此時他也禁不住懷疑難道自己真的是怪物?不知不覺中神女已經將他改造成了怪物?不然人怎么會有如此激烈的心跳。

    心跳聲越來越大,他不得不用力按住自己的心臟。

    腦海中模糊的畫面就在這樣的心跳聲中漸漸清晰起來,他想起來了,這時候匈奴已經歸降了,就歸在他麾下,追隨在他馬后為帝國遠征。

    后來他的馬蹄踏上了一片陽光熾烈的土地,那里長著葉片巨大的植物,還有金碧輝煌的神廟。

    他下了馬仔細地看過神廟最角落的雕飾,想著回到長安之后,倘若可以覲見神女,就把這些講給她聽。

    之前講薩滿的面具,她看起來,很喜歡聽。

    倘若要回想,這一生最難以忘記的每一幕回憶,都與神女息息相關。

    夢醒之后,霍去病從床上坐起來。

    四周安安靜靜,他一時間生出一種今夕是何年的迷惘,有點分不清自己此時正置身何地。

    神女離開的時候他正在外遠征,就在那些金碧輝煌的神廟前下了馬,摘掉頭盔。

    天熱,騎在馬上揮刀又很累,他出了很多汗,儒濕的長發(fā)從頭盔里披下來。

    他擰著發(fā)尾思索著要不要把頭發(fā)剪短的問題,肥胖的神官在他身邊喋喋不休的講話,翻譯說君侯他在夸你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就在那一瞬間。

    霍去病的手指頓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當時露出了什么樣的表情。

    只是等到回過神來,神官說話的聲音已經頓住了,臉色也從諂媚換成滿臉見鬼一樣的驚恐,在他看過去的一瞬間忙不迭地閃開視線,頭恨不得低進肚子里。

    為他翻譯當?shù)厣窆僦v話的下屬也滿臉慘白,勉強露出哭一樣的笑,說君君君侯

    霍去病看了他一眼就轉過去,看那神廟在熾烈陽光下閃著光的金頂。

    他克制住撫摸手腕的沖動。

    沒有人知道他手腕上曾經長著一個花苞形狀的印記,就在剛才,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浮現(xiàn)出來。

    他沒有低頭看,但他知道,那個印記已經消失了。

    后來他和神官單獨說話,不是那個只知道諂媚的肥胖神官,而是一個看起來很鎮(zhèn)定的干癟老頭,據(jù)說是這幾十個土邦中最有盛名的智者。

    沒有翻譯在場,這時候霍去病已經學會這里的語言了。

    他學東西很快,尤其是在刻意去學的情況下,之前還想學這里神官用來祭祀神的歌,但現(xiàn)在好像已經沒有必要了。

    干癟老頭在他面前鎮(zhèn)定自若,他對霍去病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要走了�!�

    霍去病沒有掩飾的意圖,點頭說是。

    老頭問為什么。

    這個豐饒肥沃的國度,已經被他們征服大半,剩下那一小半也活在惶恐不安中,因為已經意識到了自己最終也會屈服在這些恐怖的鐵騎之下。

    這時候走,等同于放棄了到嘴的肥肉。

    霍去病笑了笑說,因為眷顧我們的神離開了,神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那個干癟老頭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霍去病。

    霍去病想了想,很鄭重的說,不管你相不相信,但神是真實存在的。

    他覺得有點好笑,他堅信神的存在,反而是這位異國最負盛名的神官對神持懷疑態(tài)度。

    干癟老頭眼睛里透出迷茫。

    霍去病有些失望,原本他想問這老頭一些關于神的問題,但現(xiàn)在他沒有再和這老頭繼續(xù)說下去的意愿了,他站起來。

    老頭叫住他,第一個問題是,“你們還會回來嗎?”

    霍去病說會,“神離開了,但人的征程還要繼續(xù)。”

    老頭的第二個問題是,“神是什么樣子的,神的降臨,改變了你的命運嗎?”

    當時霍去病沒有回答,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直到現(xiàn)在,他做完這場夢的現(xiàn)在。

    倘若死在元狩六年就是他的命運,那神女確實改變了他的命運,他一直活了下來,就此來看,以后還會再活很長時間。

    在那樣的年齡,他原本該死去的那一年里,他遠征回來,載譽而歸,未央宮中盛大的宴會上,天子持酒相祝。

    高官貴戚,見了他,都行禮尊稱一聲君侯,麾下笑嘻嘻地說,君侯打馬過長街時,牽系了半座城的芳心。

    功名利祿,萬眾敬仰,樣樣都有,再沒有比這更輝煌更圓滿的一生。

    但好像也沒有改變,未央宮的宴會上,他臉上心里都如同平湖。

    因為知道已經不會有人迎著他的視線,慢慢喝下一杯酒沒有人知道那個場景他在夢中反復回想了多少遍。

    在每一個深夜里,不滿足就像是一條蟲,在他心臟里蛀出一個空落落的大洞,再有多少功績,也填不滿那種空洞。

    小時候那一箭沒有射穿神女的羽翼,射出那一箭的時候,未嘗沒有存有孤憤之心。

    倘若神女是天命的象征,則我這一箭要射落天命。

    小時候沒有做到。

    長大以后也沒有做到。

    直到現(xiàn)在,再也沒有那樣做的機會了。

    霍去病看向床邊的幾案,熟悉的位置,放著熟悉的小盒子,不需打開看他也知道那里面裝著磨碎的焉支草,殷紅如滴血,正滲出香氣。

    如同湊到女孩頰邊,輕輕吸了一口氣。

    原來在夢以外的世界,他也在戰(zhàn)利品中,挑出了這個小盒子,揣在懷里,帶回長安。

    原來是想給她看,長安城的女孩子,都用焉支山上的焉支草擦在唇上。

    是我把焉支草帶到了長安。

    夜還很長,霍去病又躺回去。

    心里恍恍惚惚,升起一股明悟。

    是在這時候,他才意識到,神從不改變,神只是給予和收取。

    早在得到的同時,就已經付出沉重的代價了。

    【作者有話說】

    昨天沒有說清楚啦,秦皇卷是克蘇魯+蒸汽朋克。

    而且是比較中式風味,比如驅動機甲的能源名字叫帝流漿,邪神設定和山海經女媧盤古鴻鈞什么的揉在一起,就這種有點邪的修仙味兒,相信我,我能自圓其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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