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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林久平靜地說,“因為他長大了。”

    系統(tǒng)茫然,“啊?”

    林久輕聲說,“他是跟著衛(wèi)青長大的吧,沒有父親的孩子,能夠教導(dǎo)他的男性長輩只有衛(wèi)青這個舅舅。從小到大也習(xí)慣聽從衛(wèi)青的話了吧,畢竟衛(wèi)青馬奴出身,一路青云直上,到大將軍長平侯,聽他的話當(dāng)然不會出錯。”

    系統(tǒng)更茫然了,“啊?啊?”

    林久自顧自地說下去,“應(yīng)該是從在宴會上射我那一次,衛(wèi)青不再刻意約束他,之后他走上戰(zhàn)場建功立業(yè),衛(wèi)青更不會再管他�!�

    “但那還是不夠,因為他一直都在側(cè)面戰(zhàn)場,應(yīng)該怎么說來著,我不太懂專業(yè)術(shù)語,大概就是他自己脫離主.力.部.隊,繞后開辟第二戰(zhàn)場�!�

    “直到現(xiàn)在,他拿到了第一次正面戰(zhàn)場的戰(zhàn)績。之前都是他在配合衛(wèi)青,只有這一次,他是戰(zhàn)場上的將軍,衛(wèi)青配合他�!�

    “所以,”林久輕聲說,“如今他與衛(wèi)青之間,其實已經(jīng)沒有什么差距了呀。”

    “他長大了,站在和他舅舅同等的高度上,他不必再下意識的,像小孩子、像雛鳥那樣,本能地模仿自己之前見過的成年人的樣子�!�

    系統(tǒng)聽得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那所以,他開始展露本性了是嗎?”

    林久聲音還是很輕,“他是感到很自由吧,前所未有的那種自由。一夕之間掙脫了所有束縛,于是覺得自己可以做任何事情,也想要做任何事情�!�

    系統(tǒng)反應(yīng)了一會兒,“這不就是迷茫了嗎,與其說是可以做任何事情,其實是不知道該做什么事情了吧�!�

    “這樣說的話,怎么感覺你把他當(dāng)成小孩了�!�

    “但他可是霍去病啊,軍功煊赫,是帝國屈指可數(shù)的萬戶君侯。你看今日這滿座衣冠,他在其中”

    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失語片刻,忽然靈光一現(xiàn),“張騫之前與人坐論生死而面色不改,說得出【我就是長安城】這樣慷慨的言辭,可謂鐵膽�!�

    “可張騫看他的眼神,根本就帶著敬畏。被張騫用這種眼神注視的人,竟然也會茫然嗎?”

    話音落下系統(tǒng)忽然醒悟過來了,喃喃道,“我明白了,他還年輕,那些功績只是說明他的武威,但并不能使他長大�!�

    “他的確還是小孩子的年紀(jì),會感到茫然。我那樣想,是因為我只是把他當(dāng)做霍去病,而沒有意識到他也有血有肉,是個還沒長大的年輕人�!�

    系統(tǒng)的語氣也變得茫然了,“這樣想的話,衛(wèi)青已經(jīng)足夠年少有為,在這樣的年歲,就得到這樣的功績。與之相匹配的,就是時時刻刻的內(nèi)斂、謹(jǐn)慎、縝密。那霍去病呢,如此的高位,他是不是也會覺得沉重?”

    系統(tǒng)想到更多東西,他一邊覺得很奇怪,竟然能夠說出來這么多話,就好像是在談?wù)撆笥涯菢印?br />
    一邊又覺得真是奇妙,這年輕人波瀾壯闊的一生,就像是一卷長畫那樣,徐徐展開在他面前。

    他迫切地想得到林久的確認(rèn),想知道背負(fù)這種命運的人,會不會覺得沉重。

    但林久只是說,“他和衛(wèi)青不一樣。”

    系統(tǒng)沉默片刻,“衛(wèi)青不管他,就是因為看出來他跟自己不一樣嗎。我沒有想到,衛(wèi)青這樣性情柔和的男人,也會有這樣殘忍的一面�!�

    “但其實這好像也是一種慈悲,不管他就是放棄了控制他的機會,讓他自己選擇自己要走的路。”

    系統(tǒng)越說越茫然,他沉思良久,最后只是喃喃說,“可是,為什么要放開他的手呢。畢竟是他的外甥啊。尤其是他們兩個這樣,衛(wèi)青其實就像是他的父兄一樣吧�!�

    林久說,“為什么不放開他的手呢�!�

    “衛(wèi)青可以有無數(shù)個乖巧的外甥,但他這一生,也只會遇到一個霍去病�!�

    系統(tǒng)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其實不太聽得懂林久在說什么,只是忽然覺得很悵然,就是長大之后發(fā)現(xiàn)沒辦法再回到小時候的那種悵然。

    這時候宴席上的樂音變了,綿長柔婉,如同低柔的嘆息。

    有侍女魚貫而入,撤掉殘宴,重新呈上新鮮的菜色,添上嶄新的酒具。

    蠟燭也換了新的,原本逐漸黯淡的光焰一下子又明亮起來。

    系統(tǒng)的悵然消失了,新奇地看著這些事,“這就是添酒回?zé)糁亻_宴嗎?這個時代也這樣么?”

    “因為菜和酒都冷掉了吧,要換新的。”林久說。

    叫阿竹的那個侍女一直跟在她身后,此時也接過侍宴侍女手中的酒樽,在林久面前新?lián)Q的酒爵中注滿調(diào)了甘蔗汁的酒。

    劉徹已經(jīng)舉杯與滿座同飲了第一杯酒,就在他放下酒杯的同時,阿竹捧著酒樽又退回林久身后的時候,林久舉起注滿酒的酒爵。

    她的姿態(tài)有點生疏,兩只手捧起酒杯,而沒有像禮儀要求的那樣,一手舉杯,一手挽住袖口。

    她和劉徹坐得太近了,視線稍微偏轉(zhuǎn)就能看見劉徹的側(cè)臉。

    這樣近的距離,系統(tǒng)輕易就看見劉徹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就像是之前及時挽起披帛一樣,他根本就是時刻在留意林久的動向。

    但林久沒有看他,只是埋頭喝完一滿杯酒,滿滿一杯。

    神像張嘴,以唇舌,享用祭祀用的酒。

    所有人都傻了,有些人甚至難以維持表象,不顧場合地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林久把喝空的酒爵又放回去,鐵質(zhì)的酒爵是銀色,與從前青銅酒爵的金色并不相同。

    她看了一會兒這種新的酒爵,像是在發(fā)呆,然后又看向劉徹。

    劉徹也正在看她。

    他們對視,然后她笑了一下。

    是那種溫溫軟軟的,小女孩兒的笑。

    倘若內(nèi)心的聲音能具象化,劉徹心中拉響的警報已經(jīng)掀翻了整個未央宮的屋頂。

    【作者有話說】

    好喜歡披著侯爵禮服的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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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2

    武帝的鷹03

    ◎霍少唱歌◎

    前所未有的舉措帶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血沸騰著往腦子里涌,眼角青筋突突跳動,但那危機感之后不是驚恐,

    而是驚喜!

    劉徹忍不住微微睜大了眼睛。

    這一瞬間他完全沒想到他應(yīng)該做出什么表情,本能先于理智為他做出決定,莫大的喜悅洶涌而來,

    一直把他淹到?jīng)]頂。

    其實從挽披帛的時候就已經(jīng)意識到了,有一些變化正在神女身上發(fā)生。

    于是在這場慶功的宴會上,

    劉徹一邊言笑晏晏,

    一邊在心里盤算。

    那時候他還很冷靜,

    數(shù)過這一次得到的宏圖霸業(yè)和豐功偉績,想到霍去病又想到張騫。

    他知道長安城中有流言,說他坐在未央宮中放鷹,

    鷹飛多遠(yuǎn)他的眼睛就看到多遠(yuǎn),

    這簡直是天神的所作所為吧?那些人因此畏懼地稱呼他為天命的皇帝。

    而這僅僅是他偉大人生中一個細(xì)微的片段。

    他冷靜地數(shù)遍這一生,

    以理智和榮耀構(gòu)筑起堅固的堡壘,不帶絲毫情緒的波動,

    僅僅是在做準(zhǔn)備,為了迎接之后將要到來的變故。

    可當(dāng)這變故真正到來的一瞬間,

    那些準(zhǔn)備一瞬間就被沖垮了。

    因為神女在向他笑。

    劉徹這一生第一次見她這樣笑,庸碌之人到死都見不到的笑臉。

    坐在王朝最尊貴的位置,看見最美麗的笑臉。

    所有被刻意壓制住的情緒在這一刻千倍百倍地反卷而上,

    劉徹感到眩暈,感到搖搖欲墜,思維變得遲滯,

    但他還在勉強思考。

    他想,

    神女在變成人。

    我使她變成人,

    我的所作所為填充起來她的血肉之軀。

    所以她向我笑,這是她對我的回報我的所作所為,就是有這樣的重量,沉重到云端上的神女,也要被拉扯到地面上,露出凡人那樣的笑。

    這代表著什么樣的變故,之后又將要發(fā)生什么,那些事情忽然就變得不重要了。

    他觸摸到了一些東西,明堂高坐二十年,從未如此真切觸摸到的,真切得令人發(fā)瘋。

    他是皇帝,他坐在未央宮中放飛他的鷹,可他畢竟不是那些鷹,不能在戰(zhàn)場上真切地張開翅羽。

    建元年間他時常前往上林苑打獵,拉弓時也覺得肋下生有巨翼,異日將乘風(fēng)而起。

    可未央宮覆壓的梁柱太沉重,壓得他張不開少年時想象過的遮天的巨翼。

    之前也沒想過要抱怨,因為沒有什么不公平的。

    所謂的運籌帷幄,就是要坐在帷幕之后。

    用以交換的第一件籌碼,就是握住弓箭時沸騰的熱血。

    所以他看著張騫也看著霍去病,未央宮中總是那樣平靜,不聞兵戈之聲,他的血總是冷而緩的,所以更想要在他們身上看到烈血沸騰之后的余韻。

    但現(xiàn)在他的血在燒,沸騰得像是要把他燒死掉。仿佛那些不世的榮光,不朽的功業(yè),重新化作滾燙的籌碼落在他手中、胸腔之中。

    或許比那些東西還要更滾燙。

    劉徹睫毛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因為不舍得眨眼,只知道貪婪地看著神女此時的笑臉。

    宏圖霸業(yè),豐功偉績,千秋之后聽不到的歌功頌德,至此全部化為神女唇邊那一抹柔軟的笑意。

    那簡直是比太陽還更熾烈的冠冕,千年萬年,萬丈的明光永不磨滅。

    系統(tǒng)哆嗦著說,“你們在玩什么東西啊,劉徹現(xiàn)在的表情看起來活像是磕嗨了,他的瞳孔都在顫抖啊�!�

    林久沒有說話,在劉徹全神貫注盯著她看的時候,她歪著頭,漫不經(jīng)心地理了理如云的鬢發(fā),視線輕輕掠過劉徹的側(cè)臉。

    筆直地投出去,與坐在那里的人相接。

    她看著霍去病,以滿飲過杯中甘露的笑臉,和蕩漾著笑意的視線。

    系統(tǒng)這時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盡管不知道劉徹腦補了什么,但其實這個笑臉好像并不帶什么深意。

    林久只是像所有喝了酒的小女孩兒那樣笑,那種輕飄飄的笑。因為喝了酒,所以那樣笑,就這么簡單。

    系統(tǒng)慢慢的,看向霍去病。

    滿座之中,或許只有他清楚這個笑臉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一場宴會上,滿座衣冠,燈火流明。眾目睽睽之下,他得到了一個只恩賜給他的秘密。

    系統(tǒng)只看見他坐在那里,面色不改,穩(wěn)穩(wěn)的承擔(dān)住了這一杯酒的重量。

    盛宴之后,東方朔與董仲舒并肩走在月光照徹的宮道上。

    東方朔說,“今天這一場宴會,真是不簡單�!�

    他衣袖上還沾著酒氣,如同盛宴的余韻糾纏不休。

    董仲舒稍有些吃驚,這場宴會上洶涌的暗流太多了,但他沒想到這種話會從東方朔口中說出來。

    其實也并不出奇,想來人總是會被境遇所改變的,在長安城中浸潤得久了,東方朔也被改變了啊。

    一股莫名其妙的欣慰涌上心頭,董仲舒站住腳步。

    東方朔茫然地看他,“怎么了?”

    董仲舒說,“只是沒想到臨走之前能聽到你說這樣的話。從前我以為你就像是一只鳥,在長安城的游魚中格格不入。如今再看,你也已經(jīng)是長安城中的一尾游魚了�!�

    很難形容對他來說東方朔是什么,說是朋友好像并不算,可要說是子侄后輩,那就更奇怪了。

    他們之間原本沒有交際,只是因為一些原因,一些突如其來難以躲避的天命,莫名就變成了可以傾吐心聲的人。

    起先東方朔來找他說關(guān)于神女的話,再后來東方朔來找他說關(guān)于長安城的話。

    這個人好像總有旺盛的好奇心,他喜歡長安城,但又看不透這座城。他在這座城中,但又始終不能匯入這座城。

    董仲舒無法理解他,就像是一條魚沒辦法理解一只傻頭傻腦的麻雀。

    但是麻雀總是來找他講謬誤明顯的話,有時候他會糾正他,或許是因為他的愚蠢令人無法忍耐,也或許是因為習(xí)慣。

    因為他總是出現(xiàn),于是忍不住仰望著,等他再一次的出現(xiàn)。

    然后他聽見東方朔興致勃勃地說,“今天那道魚膾真是不錯啊,新鮮撈出來的紅尾魚才有那樣鮮甜的滋味吧!以天鵝燒制的那道酸湯也真是好喝,陛下的盛宴,每一道菜都不簡單�。α�,你剛才說什么魚什么鳥?”

    董仲舒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他攥緊了拳頭,隱忍地說,“沒什么,你聽錯了�!�

    麻雀果然還是那只傻頭傻腦的麻雀!

    東方朔沒有留意到他的反常,自顧自地回憶方才那些菜色,興致勃勃。

    他們繼續(xù)沿著漫長的宮道往前走,漫天都是月光,未央宮廣大得像是沒有盡頭。

    東方朔終于說完了他那些菜,后知后覺地問董仲舒,“你說你要走,怎么了,是要回家嗎?”

    董仲舒頓了頓說,“陛下想要將匈奴人安置在隴西,總要有人去教他們,才能叫他們懂得按照陛下的心意去行事吧。”

    東方朔站住了,他詫異地看著董仲舒,眼神困惑,好像根本沒明白董仲舒在說什么。

    董仲舒沒有多說,只是與他對視,好像也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多么石破天驚的話。

    去教他們,董仲舒這樣清瘦的儒生?他能教他們什么?一只羊去教一群狼什么叫禮義廉恥?

    這一瞬間東方朔想起李耳騎青牛西出函谷,又想起孔丘周游列國,他漸漸地瞪圓眼睛,可是說不出一個字。

    董仲舒笑了笑,東方朔還沒見他這樣笑過,又聽他說,“有時候我問我自己,那么多年翻了那么多的書,難道只是為了站在宣室殿上嗎�!�

    “就像是上天在叩問我的心,而每一次我都啞口無言�!�

    “就像是從前被老師問起經(jīng)義,每一個老師都夸贊我,他們不知道我心里其實對那些話不以為然,那不是我要追求的東西。曾經(jīng)我是這樣想的�!�

    “但功成名就之后我反而開始在意那些東西了,曾經(jīng)神女遞給我天書,我沒辦法拒絕。如今陛下問我,是否要效仿古圣人的行徑,我同樣沒辦法拒絕�!�

    他看著東方朔目瞪口呆的面孔,風(fēng)輕云淡地說,“明天就要走了,教彼方蠻夷,以正我儒冠�!�

    教彼方蠻夷,以正我儒冠。

    東方朔把這句話在心里顛來倒去地念了十遍。

    那個問題忽然有了答案,為什么董仲舒和張騫同時得知陛下征討匈奴的消息。

    一時間他想說什么話,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想起董仲舒那時候說,這天地之廣闊,永遠(yuǎn)沒有足夠的時候。

    失語良久,東方朔喃喃說,“所以你之前說博望侯是陛下的鷹,你懂他要去做的事”

    董仲舒笑了笑,“是因為我也一樣,我也是從陛下手心里飛起來的鷹�!�

    月明千里,漫長的宮道終于走到了盡頭。

    翌日董仲舒啟程去往隴西,東方朔遠(yuǎn)送十里,折柳相贈。

    送別之際只說了珍重,沒有問此生是否還能再會。

    不是因為游魚和麻雀沒有相通的心意,也不是因為鷹看不上呆頭呆腦的麻雀,僅僅是此生短暫,而天地廣闊。

    那些珍貴的時間,只足夠花費在路上。

    系統(tǒng)哭了,淚流滿面,“聚散苦匆匆,太好哭了!這個鏡頭就這樣拉,看起來更煽情了!”

    這是他最近的樂趣,拿林久的【白澤】視角當(dāng)攝像頭玩,時代滄桑感和人物的表情都是滿分,隨手一拍就是大制作既視感。

    可以追溯到春秋時代的古道上,人走遠(yuǎn)了,煙塵漸漸止息。

    系統(tǒng)的注意力又轉(zhuǎn)移回來,“霍去病今天還來嘛?”

    這是他最近的又一個樂趣,圍觀霍去病。

    那天的宴會之后,霍去病找到劉徹說,之前在戰(zhàn)場上遇到那些神異的事情,心里有些疑惑,想要向神女請教。

    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劉徹同意了。

    于是霍去病就來見林久,和在外時的肆意完全不同,也不像在宴席上時那樣玩弄小把戲,他每次來都恭謹(jǐn)?shù)匾姸Y,視線謹(jǐn)慎地低斂著。

    他真的向林久說那些神異的事情,但跟系統(tǒng)想的不太一樣,他不問,只是講。

    講的也不是那一夜的事情,而是說,匈奴以為世間萬物從天空中誕生,天是萬物的母親,他無所不能而長生,因此他們的神被稱之為【長生天】。

    這一位尊神出自一種名叫“薩滿”的教派,類似于先秦時的巫祝,信奉草木和天象,但又有些分別。

    而匈奴人以為的神和漢人也并不一樣,而更近似于先秦時的概念,他們覺得神是規(guī)則的集合,如同雷霆雨露,亦如同羊群在春天□□,在秋天生下小羊羔。

    正因如此,他們盡管祭祀神,盡管也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但其實不認(rèn)為神能改變什么。

    說到這里時霍去病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思索應(yīng)當(dāng)如何措辭。

    很快他就想出來,他說,匈奴人認(rèn)為神沒有心,神的胸腔里只是一塊鐵石。神也不懂得什么是拯救,神只是存在著,在應(yīng)當(dāng)創(chuàng)造的時候創(chuàng)造,在應(yīng)當(dāng)毀滅的時候毀滅。

    說到這句時,他語氣好像有點不太一樣,系統(tǒng)忍不住看他的臉,但他低著頭,陰影覆蓋下,只能分辨出他眨動的睫毛,而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他還說了匈奴語中【長生天】的發(fā)音,唱了一小段匈奴人贊美【長生天】的歌曲。

    與漢人中風(fēng)行的雅音不同,匈奴人的歌曲中多的是一種奇異的喉音,系統(tǒng)不太懂那具體要怎么形容。

    只是在霍去病唱出來的時候,他覺得他聽見了漠北蒼涼的風(fēng)。

    風(fēng)聲中,又有草木,有蒼天和河流。

    真是很奇怪,霍去病平時寡言到了過分的地步,那些與他一起站在宣室殿上的人,絕大部分恐怕連他的聲音是什么樣都說不清楚。

    系統(tǒng)有時候也想他在軍中時是不是也在篝火邊擊節(jié)而歌,那該是什么樣的歌聲。

    但他唱起匈奴人祭神的歌時,竟然很好聽,不是那種尋常的好聽,很難形容。

    就是在他唱歌的時候,一切都很安靜,宮殿和風(fēng)都在寂靜地聆聽。

    系統(tǒng)不太確定他唱得跟原版之間有沒有區(qū)別,但有些東西還是能聽出來的。

    那種嫻熟和流暢,有一種刻意花費時間學(xué)習(xí)過的認(rèn)真在其中。

    那天他認(rèn)真地唱了小半個時辰,然后恭謹(jǐn)?shù)馗嫱�,走之前說他覺得薩滿的面具很有意思,倘若神女準(zhǔn)許,下次覲見的時候,他可以做一個獻(xiàn)給神女。

    可惡,這不是賣關(guān)子嗎!林久想不想看系統(tǒng)不清楚,但他很想看啊!

    系統(tǒng)忍不住拉了鏡頭看霍去病走到哪里了。

    然后他忍不住哀嘆一聲,覺得霍去病今天可能是不會來了。

    出了事,大事,長平侯大將軍衛(wèi)青遇刺,刺客是冠軍侯霍去病的人。

    【作者有話說】

    查了資料看匈奴的神,沒有確切的定論,但是電視劇里的昆侖神肯定是不對的。長生天是蒙古人的神,但是長生天起源是薩滿教,然后薩滿教的歷史又特別長說不清楚,所以這里就用了長生天感覺這種神很適合匈奴人�;羯伲粋會講故事的年輕人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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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3

    武帝的鷹04

    ◎霍少焉支◎

    之前在漠北合圍匈奴時,

    衛(wèi)青遇刺受傷。

    算起來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不是新鮮的事情,但消息卻直到如今才流傳出來。

    因為衛(wèi)青的隱瞞。

    說起來很不可思議,

    大將軍長平侯遇刺,而且是在戰(zhàn)場上遇刺,尤其是在劉徹傾覆匈奴的那場滅國之戰(zhàn)中。

    這事一旦被掀出來,

    刺客被碎尸萬段挫骨揚灰還在其次,朝堂上無疑要有動蕩。

    這樣的罪行簡直等同于謀逆,

    是在動搖劉徹的皇位,

    必然有人要為這件事負(fù)責(zé)。

    衛(wèi)青是最有理由掀起風(fēng)波的人,

    因此刺客對準(zhǔn)的是他的咽喉。

    人非草木,生死當(dāng)前誰能無怨無恨,可衛(wèi)青唯一做的事,

    是隱瞞了這場刺殺的發(fā)生。

    系統(tǒng)默默說,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不僅僅是系統(tǒng),

    此時長安城中,宣室殿上有一席之地的那些人,

    俱都察覺到了風(fēng)雨欲來。

    之前朝堂上就有傳聞,說陛下忌憚衛(wèi)侯的功績。

    后來霍侯的升遷,

    似乎無形中佐證了陛下的心意。

    于是有人開始說,陛下有意使霍侯與衛(wèi)侯爭斗,以制衡這兩位軍權(quán)在握的君侯。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

    這件事被掀了出來。

    真是絕妙的開戰(zhàn)借口,簡直帶點刻意的色彩了。

    是適合被命名為“刺殺事件”,留待千年之后寫在歷史書上,

    “朝堂之上衛(wèi)霍爭斗的起始點”。

    “但是霍去病畢竟是衛(wèi)青的外甥啊�!毕到y(tǒng)茫然道。

    而且是跟隨在衛(wèi)青身后,

    牽著衛(wèi)青的手長大的小外甥。

    一邊是下屬,

    一邊是舅舅,這兩邊懸殊的份量,真的有做出選擇的必要嗎。

    林久說,“你之前對霍去病的稱呼不對。”

    系統(tǒng)起初茫然了一陣,為這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話。

    但立刻他就反應(yīng)過來了。

    之前他稱呼衛(wèi)青是“長平侯大將軍”,而霍去病就只是“冠軍侯”。

    這樣的稱呼,確實是不對的。

    或許是因為這些天以來,霍去病在林久面前表現(xiàn)得太沉靜了。

    像故事里每一個無所事事的少年那樣,虛擲整個整個的下午,在古老的宮室中講故事和唱歌。

    因此系統(tǒng)下意識忽視了之前朝堂上發(fā)生的,關(guān)于他的一件事。

    匈奴歸降之后,劉徹罷太尉,置大司馬,冠之以將軍稱號。

    冠軍侯霍去病拜為大司馬驃騎將軍,并有法令傳下,使驃騎將軍的官階和俸祿與大將軍相等。

    既然衛(wèi)青是大司馬大將軍長平侯,那霍去病就應(yīng)該是大司馬驃騎將軍冠軍侯。

    他并不輸給衛(wèi)青。

    此時宣室殿上,丹陛之下,他與衛(wèi)青并立。

    這世上沒有單槍匹馬的將軍,霍去病當(dāng)然也有追隨者,有多少人追隨衛(wèi)青,就有多少人追隨他。

    衛(wèi)青遇刺這件事,既然被掀了出來,就已經(jīng)不僅僅局限于刺客,衛(wèi)青,霍去病,這三人之間了。

    倘若衛(wèi)青仍然什么也不做,則長平侯的聲威勢必受損,追隨在長平侯身后的人,此后似乎便輸給冠軍侯身后那些人一籌。

    霍去病也難以逃脫同樣的困境。

    即便是他麾下的人犯了大罪,但倘若他毫不維護,而任由衛(wèi)青懲治,則冠軍侯的聲威受損。

    他麾下那些方立下戰(zhàn)功,亟待在宣室殿上爭搶到一席之地的人,在面對衛(wèi)青麾下的人時,是不是就要退避三舍了。

    升遷升遷,有人升勢必有人要遷。

    宣室殿上就只有那么多席位,一位君侯的崛起,勢必擠壓另外一位君侯的聲勢。

    舅舅固然很重要,可那么多一起玩命的袍澤,難道就可以棄之不顧嗎。

    到了他們那樣的位置,一進(jìn)一退之間,所要考慮的,遠(yuǎn)比親緣要復(fù)雜千萬倍。

    系統(tǒng)說,“我已經(jīng)開始感到沉重了�!�

    他看著霍去病,忽然就覺得真是白駒過隙,時光飛逝。

    眼前這個年輕人,他不再是元光年間那個跟隨在衛(wèi)青身后的小孩了,他也不僅僅是衛(wèi)青的外甥了。

    而且還有一件事。

    系統(tǒng)將視線投向霍去病身后。

    那里站著一個小孩,有點黑有點瘦,看起來是那種鄉(xiāng)下的小孩,但他脊背挺得很直,似乎是在刻意模仿霍去病的姿態(tài)。

    那是霍去病異母的弟弟,霍光。他在霍去病身邊,被侍從們稱之為“小公子”。

    霍去病小時候是生父不祥的小孩,但在匈奴歸降,他得到曠世的軍功之后,他找到了生父的消息,并前往去拜會。

    那男人叫霍仲孺,是平陽縣的一個小吏,偶然到平陽侯身邊當(dāng)差,邂逅了一個名叫衛(wèi)少兒的侍女,并與之私通。

    之后侍女懷胎生子,小吏也回家娶妻生子。

    除非有特別離奇的意外發(fā)生,否則男女之間的一段露水情緣,在那個時代甚至不配被記述在紙墨上。

    但那種離奇的意外偏偏發(fā)生了,二十年后,小吏和侍女的兒子成為帝國聲勢喧天的君侯。

    系統(tǒng)試圖想象那一幕,平陽縣中的相見。

    白發(fā)蒼蒼的小吏見到二十年沒見過的兒子,他身后是君侯的依仗,翠葆霓旌遮天蔽日。

    他拜倒在他身前,從前只有未央宮中的皇帝可以享用他這樣的禮儀。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們具體都說了什么,霍仲孺當(dāng)時又是怎樣的心境。

    總之在那場拜會之后,霍去病把他異母的弟弟霍光從平陽縣帶到了長安城。

    長安城中之前就有流言,說這也是霍侯與衛(wèi)侯之間決裂的一個先兆。

    霍去病至今還沒有娶妻,沒有自己的家室,衛(wèi)青就是他最親密的男性長輩了,就像是他的父親和兄長那樣。

    但現(xiàn)在他身邊有了一個弟弟,這個弟弟和他一樣姓霍,不管怎么說,都是比衛(wèi)青更親近的血親。

    系統(tǒng)胡思亂想,思緒一路發(fā)散到天邊,想到衛(wèi)青,覺得很不忍心,但又隱約有期待。

    想知道霍去病會怎么做,想知道這年輕人的命運會走向哪個方向。

    在他的注視之下,霍去病靜靜地聽完了這件事的始末,神色沉靜而內(nèi)斂,不帶絲毫表情。

    侍從低著頭,等待他的吩咐。

    霍去病說,“備馬�!�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沒說,少言縝密不泄露自己的心思,一如衛(wèi)青。

    系統(tǒng)開始揣測他是要去見劉徹,還是去見衛(wèi)青。

    然而片刻之后,他看到了前來覲見林久的霍去病。

    系統(tǒng)目瞪口呆,“不是,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他還能來見你?”

    林久很奇怪,“為什么不來,他之前還說做薩滿的面具給我�!�

    系統(tǒng)震驚了,“可衛(wèi)青遇刺了啊,這件事就這樣不管了嗎?”

    林久也震驚了,“衛(wèi)青遇刺,難道有我重要?”

    系統(tǒng)說“行吧�!�

    他忍不住去看霍去病,他已經(jīng)習(xí)慣林久的沒心沒肺了,可是不相信霍去病也可以這樣冷酷。

    但霍去病真的就是這樣冷酷,他覲見,行禮,所作所為和之前沒有分別。

    倘若不是系統(tǒng)開了上帝視角,在他身上絲毫看不出那些事情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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