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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馬夫誠惶誠恐地彎下腰,

    等待著李將軍的軍令。

    他是最普通不過的馬夫,平時很難見到李廣這樣位高的將軍,

    只是近來李將軍忽然時常往馬棚跑,

    而且往往不帶侍從,

    而是帶著一個侍候戰(zhàn)馬的馬夫。

    隱約流傳有一些風(fēng)聲,說是新近封侯的那位衛(wèi)將軍便有這樣的習(xí)慣,或許也正是因為衛(wèi)將軍馬夫出身,

    對戰(zhàn)馬了如指掌,

    因此才能創(chuàng)下那樣輝煌的戰(zhàn)績。

    馬夫沒見過那位傳說中養(yǎng)馬出身的衛(wèi)侯,

    卻覺得李將軍真是他有生之年所見最威武的大人物,他悄悄抬起眼睛看李將軍的背影,

    看見魁梧的肩膀和有力的臂膀,披甲的身影,

    便如同天神在世。

    也只有這樣天神一般勇猛的將軍方才敢于帶領(lǐng)大漢兒郎走進(jìn)匈奴的草原吧,李將軍的威名,便是匈奴人聽了,

    也是聞風(fēng)喪膽。

    天神一般威武的李將軍猛然轉(zhuǎn)過身,馬夫悚然而驚,這里沒有敵人,

    可將軍環(huán)顧四周的眼神卻如同鋼刀一般,

    泛著斫骨的寒意。

    “你”李將軍緩緩開口。

    馬夫只覺得李將軍開口的威勢也有如天神,

    他的眼神和他的話音全部覆壓下來,壓得馬夫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自動自發(fā)地昂首挺胸,握住馬鞭的手收緊了,手背上的青筋條條綻起。

    他只是個馬夫,在李廣的威勢面前,卻肅穆得像是等待軍令的軍隊。

    然后他聽到這句完整的話,李廣對他說,“有沒有聽見這匹馬在罵我?”

    馬夫慢慢睜大了眼睛,他覺得自己好像被馬踩了一蹄子,又覺得自己好像一瞬蒼老,所以耳聾眼花。

    “好像,好像沒有吧�!瘪R夫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邊說邊下意識看了那匹老馬一眼。

    那匹老馬也正抬眼看他,眼睛大而濕潤,如同會說話。

    馬夫一時又覺得混亂了,他有點(diǎn)想笑,因為馬怎么會說話呢。但他不敢笑,他也不敢揣測李將軍的心思,可李將軍怎么會說出這種話呢。

    可他看著那匹馬的眼睛,又覺得有點(diǎn)奇怪,是哪里奇怪呢。

    馬夫忽然打了一個寒顫,他意識到自己為什么覺得奇怪了,那對大而濕潤的馬眼睛沒有看他,而是在看著李將軍。

    不知何時李廣已經(jīng)默默轉(zhuǎn)了回去,他和那匹馬對視,一人一馬之間彌漫的神秘氛圍使馬夫不由自主閉上了嘴。

    一匹馬是不會說話,可一匹馬難道會這樣長久地與人對視嗎?

    莫非李將軍乃天命之子,烏鴉見了他會白頭,老馬見了他會開口?

    馬夫陷入深刻的自我懷疑。

    直到李廣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索,“給這匹馬再添兩把豆料�!�

    “啊,是,是�!瘪R夫一愣,忙不迭地應(yīng)了下來,邊添草料邊不過腦子地問了一句,“是這匹馬跟將軍說他想再多要兩把豆料嗎?”

    沒有聲音,一時死寂。

    馬夫添草料的手忽然頓住了。

    他不敢抬頭,因此也就看不見李廣精彩的臉色。

    老馬在吃新添的豆料,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李廣冷冷地看了馬夫一眼,說,“不要胡思亂想�!�

    頓了頓,像是說給自己聽,李廣又追加了一句,“馬,就是馬,怎么可能會說話。”

    說罷他大步走出了馬棚,將馬夫和那匹老馬一起拋在了身后。

    無人能看到,馬棚頂上,長長的裙裾在風(fēng)中蕩漾。

    系統(tǒng)有點(diǎn)不太明白,李廣走得這么干脆,看起來并沒有上鉤的意思,為什么林久還在這里待著。

    放到從前他早就該質(zhì)疑林久了,但現(xiàn)在他莫名地就是說不出話。

    林久從來沒因為他出言不遜而對他做出什么懲罰,可他就是會害怕,是因為被林久吃掉所以害怕?是因為被改造成外接大腦,所以害怕?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可能還是因為,林久現(xiàn)在喪失理智,只余留本能。系統(tǒng)其實不很懂她這種人的本能是什么樣子的,也看不清楚,隱隱約約的,如同凝視黑洞。

    系統(tǒng)不敢挑戰(zhàn)她的本能。

    而且他心里總覺得,哪怕是到了如此境地,哪怕林久通常什么都不做,也不思考,他這個外接大腦絕大部分時間都如同擺設(shè)一般。

    但此間大局,依然盡在林久掌控之中。

    她的神女高位,依然坐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便如此時,李廣雖然回去了,但系統(tǒng)莫名地篤定,李廣還會回來,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回來是林久安放在李廣這個人身上的宿命。

    凡人豈可反抗神女織造的宿命,哪怕他自己甚至都還對這宿命一無所覺。

    是夜,李廣果然再一次站在了這匹老馬面前。

    豆料已經(jīng)吃完了,老馬在舔石槽,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李廣圍著老馬轉(zhuǎn)了一圈,他總覺得這匹老馬在罵他,但就是聽不清楚他究竟在說什么,直覺告訴他,他缺少了一樣?xùn)|西,有了那樣?xùn)|西他就能真正聽懂這匹馬的話。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但有一樣?xùn)|西一直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漸漸地他眼前只看得見那樣?xùn)|西。

    鬼使神差的,在這個寂靜的黑夜,李廣忽然抬手,一把抓住了這匹老馬的耳朵。

    他今夜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披了甲帶了劍背了弓,不管這只馬背后有什么蹊蹺,他都決心要解決這頭動搖軍心的妖物。

    當(dāng)然,這會有危險,但李廣自認(rèn)出身將門,祖上乃是為秦皇征戰(zhàn)的李信,他可能會死在這頭妖物面前,或者斷一條胳膊,斷一只腿。

    李廣見過無數(shù)那樣的傷兵和死兵,戰(zhàn)場上最不缺的就是千奇百怪的慘象。

    然而他若是怕死的人,則根本不會踏上戰(zhàn)場。

    所以他抬手就抓住了老馬的耳朵,白日他沒有直接戳破這妖物的真面貌,是因為他身邊還有個馬夫,他不能讓這種事流傳出去,那時候動搖的就不只是他一個人的軍心了。

    而現(xiàn)在這里只有他一個人,他夜半孤身,披甲執(zhí)銳,是為誅妖而來,縱死不退!

    可在被他抓住耳朵之后,老馬只是從石槽里抬起頭,安靜地看向李廣。

    李廣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老馬的眼睛大而溫潤,濕漉漉地看著他。

    李廣被看得有點(diǎn)尷尬,默默收回手。

    但他忘了他手里還抓著馬耳朵,于是馬耳朵被抓在他手里,和他的手一起收了回去。

    是說,馬耳朵被他抓掉了。

    掉了。

    了。

    李廣目瞪口呆地看著被自己抓在手里的馬耳朵,又看了看安靜地看著他的老馬。

    出現(xiàn)了意外,雖然不是他以為的意外。老馬沒有長出尖牙利齒,也沒有變成鬼怪,更沒有讓他受傷和死亡,但這種情況,好像也不是很正常。

    沒了耳朵的老馬用一個光禿禿的馬頭看著他。

    李廣腦子里忽然冒出來一個匪夷所思的猜測,他覺得這匹老馬好像在暗示他?

    被他抓在手里的馬耳朵沒有血肉的質(zhì)感,也沒有流血,摸起來更像是用馬毛和棉花做出來的一種裝飾品,就像是女子頂在頭上的那種裝飾。

    再一次鬼使神差的,李廣摘下頭盔,兩手一手抓著一個馬耳朵,放到了自己頭頂上。

    一種奇怪的感覺從頭頂上傳了下來,說不上來,但是不疼,也不癢。

    李廣試探著放開手,馬耳朵沒有掉下來,而是嚴(yán)絲合縫地長在了他頭頂上,就像是原本就長在那里一樣。

    他這次清晰地聽到老馬在說,“你好,李將軍,聽得到嗎?”

    李廣的世界觀遭受巨大沖擊,恍恍惚惚地說,“你好,馬將軍,聽得到嗎?”

    老馬說,“聽得到的�!�

    李廣看著老馬,一人一馬四目相對,李廣只覺得迷惑,恍惚,我是誰我在哪?

    老馬舒了一口氣,似乎是在慶幸終于能交流了。

    李廣持續(xù)恍惚,他已經(jīng)不想去思考自己為什么能從馬臉上看出表情這回事了,畢竟馬已經(jīng)在他面前張嘴說話了。

    一頭似乎在罵人的馬和一頭會說“你好李將軍”的馬,對人造成的完全是兩種沖擊。

    老馬臉上露出一種委屈、憤怒、不滿,又有點(diǎn)像是撒嬌的表情,“李將軍,首先,我感謝你白天時候給我添的兩把豆料。但你怎么能說我罵你呢,這不是憑空污馬清白嗎!”

    “我聽著你像是在罵我�!崩顝V精神狀態(tài)不太清醒地說。

    “你聽錯了�!崩像R說,“我只是在說:李將軍要不還是回去吧,你就不是打仗的那塊材料,努力努力白努力,回去越晚丟人越狠。

    月光照徹,亮得像燈,開天辟地第一個獸耳娘,啊不,獸耳郎,李廣站在今宵如燈一般的月光下,嘴角微微抽搐,眼角也微微抽搐,看起來隨時會抽出劍給眼前這匹馬來個血濺五步。

    馬棚頂上,系統(tǒng)的嘴角和眼角也在不停地抽搐。他這種狀況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段時間,如果說在場有誰比李廣精神狀態(tài)還要失常,那就是系統(tǒng)了。

    獸耳郎李廣對他造成的精神沖擊,約等于“你好李將軍”和“努力努力白努力”加在一起對李廣的精神沖擊。

    【越人歌】這個套裝原本是沒有這么離譜的,這個套裝現(xiàn)在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是兩只馬耳朵,但在此之前【越人歌】只是一條平平無奇的裙子。

    想到這里系統(tǒng)不能不想起他之前苦口婆心地反復(fù)對林久說,“李廣將軍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你讓他穿裙子這真的不合適�!�

    林久難得一次聽進(jìn)了他的話,額外多花了一點(diǎn)能量,把【越人歌】從裙子改造成了兩只馬耳朵。

    這兩只馬耳朵看起來還有點(diǎn)眼熟,想必林久在改造過程中參考了前世動漫或者漫展或者不知道什么地方,會出現(xiàn)的那種,戴在美少女們頭上的馬耳朵。

    “李將軍,我對不起你啊�!毕到y(tǒng)以這輩子從未有過的痛心疾首和幸災(zāi)樂禍的語氣,如是說道。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大家嗚嗚嗚,這次我太慢啦,寫的好像還是過渡。

    我滑跪然后再跳起來挨個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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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74

    越人歌04

    ◎海誓山盟◎

    “勞駕,

    能再給我添一把豆料嗎?”老馬的聲音打破了月光下的一地死寂。

    李廣默默地抓了一把豆料灑在石槽里,又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忽然轉(zhuǎn)身要走。

    正在吃豆的老馬頓時驚了,

    “將軍,你這是要去哪里?”

    李廣頓住腳步,冷冷道,

    “自然是回營房歇息�!�

    老馬愣住了,頓了頓,

    也顧不上吃豆子了,

    “我曾聽聞凡人中流傳有天啟一說,

    是說遇到奇怪的事情,實則是上天在借此發(fā)出啟示。我身為一匹馬而能開口言人語,想必也算是天啟的一種了吧。將軍有如此奇遇,

    竟連我一句話也不愿意聽嗎?”

    李廣沉默片刻,

    開口道,

    “不必了,我已經(jīng)知道你要說什么了�!�

    說著就又要走。

    老馬嘆了一口氣說,

    “既然知道我要說什么,為什么不肯考慮一下呢?將軍且聽我一句勸吧,

    這片戰(zhàn)場并不適合你,這是天命,凡人是不能忤逆天命的�!�

    李廣的背影停住了,

    片刻之后,他回轉(zhuǎn)身,走到老馬面前,

    冷酷地注視著那對馬眼睛,

    “你口口聲聲說天命,

    難道天命說我不如衛(wèi)青?”

    老馬與他對視,濕漉漉的馬眼睛里流露出哀傷的情緒,“將軍還不懂嗎?與衛(wèi)侯相比,將軍的韁繩是握在自己手中的啊�!�

    李廣這次連話也懶得再說,轉(zhuǎn)身就要走。

    “將軍既然不信我的話,那為何又深夜獨(dú)自來見我?為何不殺了我?將軍心中便不曾有過片刻的猶疑嗎?”老馬在他身后不甘地叫喊。

    夜風(fēng)寒涼,李廣轉(zhuǎn)身又走回來,老馬眼睛里迸發(fā)出片刻的喜悅。

    但李廣只是從自己頭上用力拽下來那對馬耳朵,將之又扣回到那匹馬頭上,“我若有過遲疑,自幼就不會習(xí)射,及長就不會踏上沙場。”

    他拽下來那對耳朵時用的力氣太大了,有血從他額頭上流下來,但他全然不顧,轉(zhuǎn)身大踏步往外走,聲音起先還很清晰,但很快就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我不殺你,是因為你年輕時就在軍中為我效力,而如今你已經(jīng)是一匹老馬�!�

    “我將贍養(yǎng)你的殘年,但我現(xiàn)在沒時間聽你說話,姑且先留著你那些話,等我從戰(zhàn)場上回來吧,等你要稱我為侯爺?shù)哪且惶��!?br />
    老馬在他身后徒然的嘶鳴,而李廣對此全然不顧,他摘掉了那對馬耳朵,放棄了天啟,已經(jīng)聽不懂老馬在說什么,也一直不曾回頭。

    但就在此時,一聲輕笑從李廣耳邊掠過,輕得像是一片羽毛。

    李廣猛然回頭。

    風(fēng)吹起他的鬢發(fā),他的鐵甲折射著月光,映出一線凄冷的寒光。

    他看不見,就在馬棚上,那聲輕笑傳來的方向。

    神女著黑紅兩色的裙裳,在月光下俯瞰、發(fā)笑。

    系統(tǒng)靜默地看著她,不敢發(fā)出分毫聲息。

    林久回到未央宮時已經(jīng)是后半夜,清涼殿中燈火仍未熄滅,劉徹在其中據(jù)案書寫。

    實則在發(fā)生那件事情之后,清涼殿應(yīng)當(dāng)被封禁,被加上重重的門和鎖從此荒廢。

    這畢竟是一座浸過血的宮殿,即便現(xiàn)在已經(jīng)干干凈凈,可貴人拖著衣裾行在其中時,難道不會錯覺腳底依然踩在那天的血泊和眼珠之間么。

    但在侍女阿竹試圖引著林久前往另一座宮殿時,林久沒有跟在她身后,而是自顧自地走向了清涼殿。

    這件事情其實很好理解,以林久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她當(dāng)然不會因為住在哪里這種小事而浪費(fèi)寶貴的思考資源,但如果完全不思考,那她就只能依照身體慣性行事。

    所以她徑直往一直居住的清涼殿走。

    劉徹當(dāng)時和林久對視了一下,就示意余人不必多管這件事情。

    此后他仍然前來清涼殿見林久,而面色不改,從容得一如既往。

    阿竹不在,大約是被劉徹屏退了。

    林久走到劉徹身邊坐下,安安靜靜的,不發(fā)出聲音,像是在思考一些事情。

    不明真相的人或許會覺得她這模樣高深莫測,但在系統(tǒng)看來,只是呆滯而已。

    就像是完成指令的機(jī)器人,在沒有新的指令下達(dá)的時候,進(jìn)入待機(jī)狀態(tài)。

    劉徹整理手中一疊白紙,似乎是不經(jīng)意開口,“衛(wèi)青的戰(zhàn)報已經(jīng)傳回了長安�!�

    林久不應(yīng)聲。

    劉徹繼續(xù)說,“從前我用竹簡處理政事,現(xiàn)在我用這種輕薄的白紙,紙上寫著,出征之際帶了多少的粟米和多少的紅薯以做軍糧有時候我覺得神女一直在我身邊,從未離開。這是因為我一直在蒙受您的神恩嗎?”

    他聲音里有一種強(qiáng)自壓抑的情感,使人難以分辨那究竟是什么。

    林久沒有給他任何反應(yīng)。

    過了一會兒,劉徹忽然說,“今天是我二十四歲的壽辰�!�

    他話音落下,清涼殿中一時沒有別的聲音,只聽見晚風(fēng)在殿外呼嘯而過,獵獵有聲。

    “這一年是元光二年,我登基的第八個年頭,其實沒有人在意我多少歲,我自己也不是很在意�!眲匦跣醯卣f著,今夜他的話多到反常,瑣碎但又真誠。

    “元光二年�!彼貜�(fù)了一遍這四個字,念到元光兩個字的時候,咬字很重。

    “這是我定下的年號,因見長星經(jīng)天,故而改元元光。天地的時序都由我命名,那我為什么還在意今夕何年只是在今夜想起了很久之前,我還是個小孩的時候。”

    “真的已經(jīng)過去了很多年,如今我在神女身邊,身量已經(jīng)比神女高出這么多�?匆娚衽@么多年容顏不改,會想到古書上說,萬古長青�!眲匦α诵Γ膊豢戳志�,只是自顧自地微笑和講話。

    林久不回應(yīng),他似乎也并不在意。

    又是片刻的沉默,劉徹忽然說,“我有時候會猜想,神女對衛(wèi)青的矚目,是因為也像我一樣堅信,他能為您帶來遠(yuǎn)處的榮光�!�

    “可在我提起他送來的戰(zhàn)報時,神女又毫不在意。這是因為神女已經(jīng)看過他在漠北征戰(zhàn)的景象了嗎。在離開的這些時間里,神女的足跡是否遠(yuǎn)到漠北,遠(yuǎn)到衛(wèi)青身邊�!�

    話說到這里,劉徹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但一直到最后,他也沒能等來林久的回應(yīng)。

    “我知道您不會回應(yīng)我,”劉徹輕聲說,“衛(wèi)青向我說神戰(zhàn),是神與神之間的戰(zhàn)爭,截斷了神與人之間的對話嗎�!�

    “是匈奴的神,把我們的神女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嗎�!�

    話說到這里,劉徹聲音里那股情緒幾乎已經(jīng)壓抑不住。他每一句都是問句,但他每一句都不帶有絲毫疑問的語氣。

    而是只有篤定。

    “神女殺死了匈奴的神,”劉徹每一個字都咬得極重,像是要一直咬出血?dú)�,“那我們就會殺死匈奴的人,每一個人�!�

    “到如今我才真正理解神女需要的祭品是什么,這整個匈奴,將成為我獻(xiàn)給您的第一項祭品�!�

    在說這句話時,劉徹猛地推了一把書案,桌角摩擦在地磚上,發(fā)出刺耳的響聲。

    劉徹就在這書案移開而形成的狹小空間里轉(zhuǎn)身,面對著林久,“您會擁有取之不盡的祭品,這是我的承諾�!�

    被今天劉徹的反常嚇到,縮成一團(tuán)瑟瑟發(fā)抖的系統(tǒng)被迫開口播報,“恭喜您打出成就【山盟海誓】,漢武帝劉徹在二十四歲這一年,向您許下一生的誓言。”

    清涼殿外的夜風(fēng)呼嘯而過,今夜的言辭出口就散在風(fēng)里,千秋之后,不為人所知。

    系統(tǒng)忽然生出一種嘆氣的沖動,他看著劉徹年輕的面孔,看他一無所知又意氣風(fēng)發(fā)地對林久說,“等到那時,我想向神女求恩賞我想要神女那條能使日出未央、在夜如晝的衣出未央,在夜如晝千門萬戶,夜朝長安。

    系統(tǒng)恍惚記起來,那是林久與劉邦一起赴漢宮夜宴時穿著的衣裙,那衣裳叫【持金杯的圣女】。

    就在此時,若隱若現(xiàn)之間,系統(tǒng)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東西,但又懵懵懂懂,分辨不清。

    兩千年以后,縱然史海沉鈞、夙興夜寐,也再沒有史學(xué)家能從浩如煙海的史冊中,翻出這一夜清涼殿中這些出口就散進(jìn)風(fēng)里的言辭。

    那時他們談及元光年間,最津津樂道的一個話題、一個名字,是衛(wèi)青。

    元光元年,領(lǐng)萬騎出漠北,直擊龍城。

    元光二年,領(lǐng)三萬騎出雁門,俘虜匈奴千余人,全甲兵而還,封長平侯。

    元光四年,奪河套,元光六年,重挫右賢王,俘虜過萬,拜大將軍,封萬戶食邑。

    元光六年的冬天,大將軍長平侯衛(wèi)青還朝,皇帝改年號元朔,在未央宮中為這位此時朝中最炙手可熱的新貴設(shè)宴。

    “方才,那一瞬間,”劉徹頓了一頓,方才繼續(xù)說下去,“我看到神女,就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我就坐在這座宮室中,在衛(wèi)青現(xiàn)在坐的那個位置上,見神女與高皇帝一起赴宴�!�

    滿座勛貴,林久與劉徹并坐在最高位,整場宴會她一直無動于衷,像個木雕娃娃一樣坐在劉徹身邊,此時她忽然低垂眼睫。

    沒有人在意她這一瞬間的舉措,神女很久沒有出現(xiàn)在世人眼前,也很久沒有再發(fā)出屬于自己的聲音,朝堂上新人換舊人,有些人已經(jīng)不記得神女曾經(jīng)的威嚴(yán)。

    只有系統(tǒng)的心一瞬間提了起來,只有他知道林久今天要做一件大事,但他不知道是什么大事,又該如何做他只知道林久今天又瞄定了一個成就,【風(fēng)光無限】。

    這是這場宴會所觸發(fā)的特殊成就,相似的場景和相似的特殊成就,系統(tǒng)很難不想起從前林久的【萬眾矚目】,那一次也是漢宮夜宴,林久疊加了一萬個特效卡,在未央宮的深夜升起了一輪太陽。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林久也沒有因為這個特殊成就的觸發(fā)而做出任何思考,系統(tǒng)很難想象她會用什么方式完成任務(wù)。

    畢竟無論怎么看,這場宴會上風(fēng)光無限的那個人,都是衛(wèi)青才對。

    那么依照林久往常的作風(fēng),她應(yīng)該會對衛(wèi)青下手?系統(tǒng)暗暗猜測,并大膽預(yù)測接下來林久會看向衛(wèi)青。

    但林久沒有,她的視線沒有再變動,她只是伸出手,手指雪白柔軟,看起來似乎沒什么力氣。

    這樣的手指,抓住了劉徹腰間的組配,并晃動了一下。

    清越的玉器相擊聲響起,輕微,又有如驚雷。

    系統(tǒng)的眼神忽然呆滯了。

    他不知道林久想做什么,但這種事情實在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多次雖然不知道事情的走向,但這種時候完全可以閉眼給劉徹點(diǎn)蠟。

    絲竹歌舞似乎都有一瞬間的凝固,所有視線,似有若無地都在注視著上首神女的一舉一動。

    劉徹也驚愕,他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從來沒有人敢輕易觸碰他禮服上的配飾,更遑論是玉佩組成的組配,這種象征意義極其嚴(yán)肅的東西,因此他沒能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yīng)。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所有人都注視著他的神色。

    他看見,神女低著頭,拽住他腰間玉做的組配,似乎感到好奇,輕輕搖晃了一下,又發(fā)出一陣細(xì)微的玉器相擊的聲音。

    劉徹的手撫上那組玉佩。

    系統(tǒng)慘不忍睹地閉上眼。

    今夜赴宴的所有人都看著他的反應(yīng)。

    已經(jīng)有人在竊竊私語。

    玉帶鉤從天子禮服的腰帶上解脫下來,容貌稚嫩的神女將組配連同玉帶鉤一起拽到膝上,一連串清越的碰撞聲響徹宮室。

    劉徹恍如未聞,又像是習(xí)以為常,笑著向衛(wèi)青說話。

    衛(wèi)青也笑,向劉徹舉杯,恭恭敬敬地滿飲一杯。

    底下有人在說,“但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聲音極輕,分辨不出是出自誰的口舌。

    林久擺弄玉組配的手指忽然停了下來。

    玉佩相擊的聲音消失了,系統(tǒng)喘氣的聲音險些也消失了,沒有人能理解這一瞬間系統(tǒng)的緊張,千言萬語都難以形容,但又只需要一句話。

    特殊成就的系統(tǒng)提示音還沒被觸發(fā)。

    這并不認(rèn)為林久沒有完成這個特殊成就,系統(tǒng)難以想象這個世界上還有林久打不出來的【成就】,別管他有多特殊。

    這只能說明,林久今天的操作,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

    【作者有話說】

    辛苦大家,久等啦!

    我不想把李廣寫得很扁平�!傲职挡蒹@風(fēng),將軍夜引弓�!彼灿兴挠⑽�。

    劉徹的山盟海誓,我好喜歡這一段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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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花01

    ◎霍去病◎

    但林久沒有再發(fā)出任何聲音,

    也沒有再做出任何舉動,似乎轉(zhuǎn)眼之間她就對那串組配失去了興趣,擱置在手邊就不再看一眼。

    只是在很短暫的一個瞬間,

    她指尖依稀有銀光一閃而過,但因為太過短暫,像個幻覺,

    因此并沒有人在意這縷一閃而過的銀光。

    那些凝注在她身上的視線漸漸都收了回去,歌舞又起,

    宴席之上風(fēng)平浪靜。

    隨著時間的流逝,

    系統(tǒng)也漸漸放松下來,

    因為林久始終沒有流露出要兌換新衣服的意向。

    沒人比他更懂這位所謂的神女,她詭異難明,難以預(yù)判,

    但到此為止她所展現(xiàn)的神跡全部依托于衣服。所以,

    既然沒有兌換新衣服,

    那就應(yīng)該不會發(fā)生什么大事。

    邏輯是通順的,可不知道為什么系統(tǒng)始終感到不安,

    并不明顯,微弱得像是一根頭發(fā)絲一樣,

    可又切切實實地拉扯著他的心臟。

    他覺得自己忽略了一些事情,可是始終想不起來那究竟是什么事情,只是模模糊糊地預(yù)知到一絲危險。

    皎月漸漸升上中天。

    此時是冬夜,

    晝短夜長,月出也早今夜月出似乎格外早一些,升起得也格外快一些。但夜宴至此,

    也該散場。

    劉徹身為天子,

    早該離席,

    但神女一直在他身邊坐著,安然不動,沒有要走的意思,所以他也不能走,就這樣一直坐到了現(xiàn)在。

    這個場景有一種微妙的熟悉感,那時候坐在林久身邊的人是劉邦。

    系統(tǒng)開始漫無邊際地想一些從前的事情,不知不覺間在這個任務(wù)世界里他也有了“從前”可言。

    月明如水,滿地都蕩漾著銀光。今夜月光似乎明亮得過分了,漢宮中哪有過如此明亮的夜晚

    系統(tǒng)的心臟忽然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他想起來了。漢宮中原本有過比這更明亮的夜晚,那也是在一場夜宴之后,太陽從未央宮中升起。

    不過,縱然再驚世駭俗,那也已經(jīng)是舊事了,舊事不該引動如此緊張的心緒,所以系統(tǒng)想到的其實并不是這件事。

    他想到的是今夜的林久,她的確沒有兌換新衣服,但她還有一件沒用過的衣服,此時正穿在身上。

    系統(tǒng)忽略了這件衣服,他原本不該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可這件衣服從頭到尾都跟系統(tǒng)沒關(guān)系,這不是林久兌換的衣服,而真正是林久做出來的衣服。

    【云山神女,持花帶劍�!�

    這不是林久第一次做衣服,在此之前她做出來的那件衣服名字叫【白澤】,千目張開,可監(jiān)天視地,三年前她就是用這件衣服囫圇吞掉了一個神!

    珠玉在前,這個所謂的云山神女,又將持什么花,帶什么劍。

    這不是一個問題,因為答案已經(jīng)飛過來了,或者說,已經(jīng)撞過來了。

    殿外響起風(fēng)聲,劉徹忽然站起來,他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很奇怪。

    只有在他那個位置方能看到門外的異象,在座賓客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也本能地跟著站了起來。

    下一刻,風(fēng)聲驟然變得尖利,沉重的宮門緩緩洞開,風(fēng)涌了進(jìn)來。

    時人以為風(fēng)是神的氣息,倘若說平日的和風(fēng)是神在緩慢有規(guī)律的呼吸,那這陣風(fēng)就是高可接天的神明彎腰向渺小如盒子的宮室猛吹了一口氣。

    擺滿整座宮室的蠟燭一瞬被吹滅,滿堂寬袍大袖都在風(fēng)中飛揚(yáng)起來,衣袖投下的陰影在地面上遮出重重疊疊濃重的陰影,整座宮室似乎都要在這陣大風(fēng)中動搖起來。

    衛(wèi)青站到了劉徹身邊,是一個邁出一步就可以擋在劉徹面前的位置。不知何時那些賓客身后,靠墻的地方,此前蠟燭照不亮的位置,已經(jīng)站滿了持弓的甲士。

    如此準(zhǔn)備,如臨大敵。早有人意識到了今晚的詭異!

    可是,并沒有什么危險出現(xiàn),門內(nèi)門外,只是變得很亮,而且越來越亮。

    所有的蠟燭都熄滅了,但這場宴席反而變得更明亮了,漸漸地所有人都意識到了異象來自哪里,他們順著劉徹的視線看過去看見皓月?lián)涿娑鴣恚?dt class="g_ad_ph g_wr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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