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可是那個不可一世的竇太皇太后,在面對神女的時候,也從未有過片刻的不恭敬。
王娡抬手扶住坐榻兩側(cè)伸展出的龍型扶手,在這個過程中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身邊人聽到她低聲說,“這樣的小事,就不要再去打擾神女了�!�
滿宮屏息靜氣,噤若寒蟬,不敢發(fā)出些微的聲息。
王娡沒有再說話,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并不以為自己方才的措辭有什么不妥之處,也或許在她看來,那樣的措辭根本就沒有絲毫不妥之處。
神女在上,人間俗事,都是小事。
香霧裊裊升起,升入回廊里透進來的陽光之中,香草焚燒之后生出的香氣就變成了透明的顏色。
王娡慢慢挺直脊背,平靜地說,“去回長公主殿下,請她不必憂慮。那是我的兒子,當年我能扶他上位,如今就也能把他拉下來�!�
“我感覺我在見證歷史�!毕到y(tǒng)說。
他此時和林久共享端坐在宣室殿上首的視角,而田蚡和竇嬰則在宣室殿正中的位置,彼此相對而坐,中間隔著很小的一段距離。
天光照亮他們兩個人的面孔,和那些模糊不清的列位者相比較,他們的身形和面孔清晰得就像是舞臺劇中配角環(huán)襯之下唯二的兩位主角。
竇嬰和田蚡正在激烈地辯論,或者說,正在激烈地對罵。
起先田蚡還維持著風(fēng)度,說竇嬰的門客當眾辱罵他。
竇嬰說,看到狗大口吃肉時得意洋洋的模樣,想起他曾經(jīng)趴在人的腳底下?lián)u尾乞憐,這也是人之常情。
田蚡忍著氣說,那門客如何如何地放肆,如何如何地不敬。
竇嬰說,那條狗從前祈求骨頭的時候,可沒有如此尊貴的氣節(jié),如今挨幾句罵就不得了了嗎,那從前侍于人前時怎不見他羞慚。
田蚡忍得像個蒸籠,說那門客論罪當
竇嬰說,是一條黑狗吧,因此大肆狗叫時,不見他羞紅的臉,因為盡被一身黑狗皮遮住了。
田蚡不說話了,死死盯著竇嬰看。
他的臉是紅的,眼珠子也發(fā)紅,這種場面不像是在廷議,更像是古代劍客的對決,舌上藏劍,隨時要暴起殺人。
系統(tǒng)嘆為觀止,“劉徹真的不用說話嗎,他真坐得住啊,就不怕血濺三尺嗎?”
此時廷議的這兩個人中,田蚡是可以“劍履上殿”的,他今日上宣室殿便是佩劍前來。
此時他紅著眼珠子握住了腰間的劍柄,神色中流露出一種刻骨的怨毒,任何人看到他此時的神色,都不會懷疑他斬殺竇嬰的決心。
而竇嬰昂然不懼,他和田蚡對視,不閃不避,甚至露出一絲冷笑。
上首劉徹不動如山。
系統(tǒng)真切地感知到了殺氣,頓時詫異道,“田蚡沒必要吧,他如今位極人臣,前途光明,何必和竇嬰這種昨日黃花計較?”
竇嬰今天表現(xiàn)得確實很囂張,先前在清涼殿時他就已經(jīng)開始囂張了,在劉徹面前也不收斂,用最刻薄最惡毒的話辱罵田蚡。
可這是因為他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他是竇家人,這一點注定他這輩子再沒有起復(fù)的希望。田蚡與他計較,無異于以玉擊瓦,是很虧的一筆生意。
宣室殿上,沒有人說話,只聽得到田蚡粗重的呼吸,他握在劍上的手越來越緊。
竇嬰看著他,以輕蔑的眼神,脊背挺直。他手無寸鐵,可他在田蚡的劍前無懼無畏。天光照在他身上,他披在身上的那身凜然的朝服仿佛在發(fā)光。
這大約是他年輕時披的朝服,現(xiàn)在穿在他身上已經(jīng)不合尺寸了,空落落的,顯得他越加地干瘦。
他斑白的鬢發(fā)在天光下發(fā)著凄慘的光。
“我覺得,竇嬰有點可憐,又有點可悲�!毕到y(tǒng)聲音嘶啞了,“這場朝議為什么還不結(jié)束,田蚡明明知道,只要他將手從劍柄上放下來,劉徹就會宣布朝議結(jié)束,然后旁聽的人會說竇嬰的門客罪不可赦,然后他就贏了�?伤麨槭裁础�
“這樣就足夠了嗎?這樣是不能打垮竇嬰的�!绷志美涞卣f。
系統(tǒng)混亂地說,“可是他其實沒必要打垮竇嬰吧?劉徹最多用竇嬰惡心他一下,警告他一下,僅此而已了。那條堤壩的事情,竇太皇太后可以壓住劉徹不準查,王太后一樣可以啊�!�
“不一樣的�!绷志妙D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該怎么跟系統(tǒng)說,“你聽說過蘇秦嗎?”
“��?”系統(tǒng)愣了一下,“什么蘇秦?跟蘇秦有什么關(guān)系?”
他當然知道蘇秦,那個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天才,或者說鬼才,起于微賤,以合縱連橫之術(shù)成名,佩上了六國的相印。
可現(xiàn)在不是在說田蚡和竇嬰嗎?
“蘇秦說過一句話,”林久緩緩說,“使我有二畝田,安能佩六國相印。他是這樣說的�!�
系統(tǒng)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因為年輕的時候沒能在洛陽有兩畝田地,所以不甘心,所以要求取,所以頭懸梁錐刺股,揪住頭發(fā)幾乎要把頭皮都掀起來,用錐子把大腿刺得鮮血淋漓,這樣也無所謂,只是要求取�!�
林久的聲音冷靜而穩(wěn)定,冷靜得幾乎可以說得上冷酷了,“就這樣心里的欲望越來越扭曲,曾經(jīng)只想要洛陽二畝田地,到最后只有六國相印,才能填平他扭曲的欲望�!�
林久沒有再說下去,但系統(tǒng)已經(jīng)聽懂了。
田蚡和蘇秦是一樣的。
同樣起于微賤,同地半生求取。
田蚡曾經(jīng)是什么人?街上的一個混混,因為姐姐而顯貴,一個攀在女人裙帶上的男人。
竇嬰譏諷田蚡從前不過是他腳底下的狗,沒錯啊,那時田蚡就是竇嬰腳底下的狗,他做了竇嬰的狗那么多年!
使我有洛陽二畝田,安能佩六國相印。
蘇秦心里的欲望要用六國相印來填,武安侯田蚡心里的欲望,要以竇嬰的人頭來填!
系統(tǒng)開口,聲音嘶啞,說,“他不能,田蚡不能�!�
此時畢竟是在宣室殿,劉徹正坐在高位,就算劉徹沒說話,可田蚡也根本不可能就這么殺了竇嬰,除非他想給竇嬰陪葬!
“他能。”林久說,聲音冷靜。
系統(tǒng)茫然了,林久的話不會出錯,他不會懷疑林久的話,可是這跟他推論出的結(jié)果不同,問題出在哪里,在哪里?
“王娡呢!”系統(tǒng)忽然意識到了,這場廷議,劉徹在,林久在,可是王太后不在,她怎么可能缺席?
她千方百計尋求林久的支持,這只能說明她要做一件大事。
她去見林久,在廷議之前,那么這件大事將要在發(fā)生在什么時候
“太后駕到”宦官尖細的喝道聲遠遠地傳來。
系統(tǒng)的思維停頓了,他的內(nèi)核在此刻變成了一片空茫的雪原。
他看見田蚡臉上露出了一個惡毒的笑,他緩緩放開了壓在劍柄上的手。
華麗的裙裾踏入宣室殿,王太后走入宮室之中。
所有人噤若寒蟬,只聽見王太后的聲音,她攜怒而來大聲說,“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歲后,皆魚肉之乎!”
如今我還活著,都已經(jīng)有人在欺負我弟弟了,那我百歲身死之后,這些人豈不是要將我弟弟當做魚肉一樣任意宰割!
這話說得極重,重到劉徹不得不站起來,走下去。天子降階,彎腰低頭,說,“兒臣惶恐。”
田蚡舔著牙齒微笑,笑意磨牙吮血,竇嬰挺直脊背站在陰影之中,王太后站在他和門之間,阻斷了照在他身上的天光,于是他的朝服和他的鬢發(fā)都黯淡下去,像一捧燃燒殆盡的灰燼。
“你說得沒錯,王娡可以撒潑打滾地壓住劉徹不準查那條堤壩。所以那她為什么不做得更多一點呢?她同樣可以撒潑打滾地讓劉徹殺了竇嬰啊�!绷志寐唤�(jīng)心地說。
劉徹說,“請母后息怒。”
王太后說,“竇嬰不死,我怒不息!”
理直氣壯,擲地有聲。
宣室殿上,一時寂靜。
系統(tǒng)沉默了一會兒,說,“王娡,這個女人,有點厲害�!�
她這話說得其實很沒有水平,很市井潑婦,跟竇太皇太后曾經(jīng)的舉重若輕比起來,太露骨也太難看。
可這話厲害就厲害在露骨和難看。
王娡做不到竇太皇太后那樣的舉重若輕,所以她干脆把直白直接做到了極致:當朝太后舍掉臉面也要你死,什么樣的臣子能抵擋住如此兇猛的殺意?
整個宣室殿上,沒有、任何人、說話。
一片死寂中,田蚡雙眼赤紅,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笑,那笑聲聽起來簡直像是野獸的嚎叫。
他當然應(yīng)該笑,因為竇嬰要死了。便如蘇秦佩上六國相印,他今日也將如愿佩戴上竇嬰的死訊。
可是竇嬰忽然也笑了起來,他笑得比田蚡更大聲,他的聲音壓倒了田蚡的聲音,他邊笑邊站起來,最后他和王娡相對而立,狂笑不止。
真的是狂笑,笑聲里充滿了不顧一切的癲狂,像該被鎖進黑屋子里的癔癥病人或者是怨毒的鬼魂,從容如王娡都在他這樣的笑聲里露出了不安的眼神。
邊笑他邊撕扯自己的衣裳,忽然間那種王侯的凜然就從他的身上消失了,現(xiàn)在他看起來像是那種穿梭在城鎮(zhèn)和鄉(xiāng)野中的游俠,率性而輕狂,抱著一把破劍就敢與天地開戰(zhàn)。
田蚡站起來,后退了一步,遠離竇嬰,神色變得警惕。
在這個時代,撕扯衣裳往往是決斗前的先兆,而這時竇嬰的手已經(jīng)伸進了敞開的衣襟里,那個姿勢就好像要從衣服里拔出一把劍。
王娡眉眼一跳,這點變動像掉進池塘里的小石子,擾亂了她平靜的臉色,但她直視著竇嬰,不曾后退。
【作者有話說】
收到了id“鬢云松”的兩個深水,第一次一次性收到兩個深水,又是一個很了不得的圖鑒,好開心,感謝
可惜的是當時在外面,沒有截到全站廣播真的好可惜!我會盡快安排上加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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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在漢武朝做神女
◎西洲曲04◎
衣裳的悉索聲中,
竇嬰猛然拉出來一條細長的卷軸。
這東西第一眼看去有劍的形貌,那一瞬間田蚡幾乎以為竇嬰就要拔劍,不過他很快就看清楚了那究竟是什么,
不過是一卷柔軟的絲絹,絕不可能被用來傷人。
竇嬰的笑聲慢慢停住了,他握著這卷絲絹,
緩慢地掃視過整個宣室殿,最后他的視線停在王娡身上,
他直視著太后的面孔,
眼神里竟然有睥睨的色彩。
然后他高高地舉起了手,
那卷絲絹從他手上垂墜著散開,紅色的朱砂印記漸漸露出全貌,所有人都前傾身體瞪大眼睛,
有人甚至失態(tài)到離座立起。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個大字躍然跳入人的眼目之中。
王娡霎時張大了眼睛,
恐慌的神色像爬在山崖上的藤蔓一樣,
爬上了她的面孔。
可是沒有人再看她了,所有人都在看竇嬰,
看他昂著頭高聲念出那絲絹上的文字,“臣,
魏其侯竇嬰,奉先帝遺詔,事有不便,
以便宜論上。”
所有人都看向他的手,看向舉在他手中的絲絹,不,
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叫絲絹了,
那分明是一卷詔書!
先帝,
劉徹的父皇,漢景帝的詔書。
田蚡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他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褪得干干凈凈,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竇嬰。
竇嬰沒有看他。從笑出聲開始,到當庭斥責王娡,在這個過程中他一眼也沒有看田蚡。
此時田蚡已經(jīng)不配被他放在眼里了,他持景帝遺詔,當與劉徹、王娡并肩。
他的視線落在王娡身上,王太后額頭上逐漸地滲出細小的汗珠,而竇嬰的聲音還在繼續(xù),“今有太后王氏,私入宣室,咆哮朝堂。臣竇嬰,奉先帝遺詔,欲除妖氛,清君側(cè),廢太后,誅奸佞!”
先前的那個問題是,當朝太后舍掉臉面也要你死,什么樣的臣子能抵擋住如此兇猛的殺意?
答案出來了,魏其侯竇嬰親身示范,現(xiàn)身說法。
持有先帝遺詔的臣子。
持詔如山,便宜行事。
他何止能抵擋住太后的殺意,他還要反過來斥責乃至廢棄王娡這個太后。
系統(tǒng)喃喃說,“神轉(zhuǎn)折竇嬰,他不應(yīng)該叫竇嬰,他應(yīng)該叫斗戰(zhàn)勝佛吧!”
“算不上神轉(zhuǎn)折�!绷志幂p聲說,“倘若手中沒有底牌,竇嬰怎么敢站出來與王太后作對,找死嗎�!�
系統(tǒng)默默震驚住,但又有疑惑,“可就算有底牌有怎樣,憑竇嬰難道還能廢掉太后么,他的贏面還是幾近于無啊�!�
“他沒必要廢掉王娡,他也沒必要贏�!绷志谜f。
“那他這是要輸?shù)皿w面點?”系統(tǒng)猜測。
“他是想要輸?shù)酶鼞K烈一點。”
“?”
“是這樣的。”林久說,“這份遺詔拿出來,竇嬰便以臣子的身份,與皇帝和太后并肩�,F(xiàn)在他把矛頭指向了太后,太后也將矛頭指向了他。那么能裁定這一場爭端的是不是就只剩下了一個人�!�
系統(tǒng)慢慢張大眼睛,然后再慢慢張大嘴。
林久說得不錯,太后和臣子盡皆入局,那如今可堪裁定生死的局面人就只剩下皇帝一人了。
他猛然看向劉徹。
而劉徹正安靜地站在王太后身邊,仿佛沒有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一樣,仍然保持著彎腰低頭的恭謹姿態(tài)。
“倘若趁此時機除掉竇家人和王太后的人,那當今朝堂上便由劉徹獨斷,這是劉徹開啟朝綱獨斷的機遇!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嗎,這這”系統(tǒng)語無倫次。
林久沒有說話。
系統(tǒng)忽然大聲叫起來,“你說過這是荊軻刺秦王,所以劉徹早就知道竇嬰手中有這么一把匕首,甚至這把匕首就是劉徹為他準備的!”
“不對�!绷志谜f。
“是,不對�!毕到y(tǒng)已經(jīng)完全混亂了,“劉徹準備不出先帝遺詔,這是先帝為劉徹準備好的匕首,這把匕首不止刺王太后,更刺竇氏外戚。”
“又一場交易�!绷志谜f。
她說,又。是啊,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竇嬰與帝王的合謀。
早在景帝年間,那場宴席之上。
當時景帝當然不至于因為竇嬰的話而收回自己那句“千秋之后傳梁王”,可后來景帝確乎也是以竇嬰這句話為理由,在說出“千秋之后傳梁王”的話之后,仍然立了劉徹做太子。
竇嬰以那句話從景帝手中交易到了七國之亂這個舞臺,從此以魏其侯的名號而顯赫于天下。
那這次他又將以這份詔書
“換他自己的命嗎?”系統(tǒng)說。
“如果只是要活命,他一開始就不該遞上那份彈劾田蚡的奏折�!绷志闷届o地說,“他從劉徹這里換不來活命的資格,他拿出了詔書,這是足以動搖劉徹統(tǒng)治的東西,所以他一定會死�!�
“他能換得的,只是一場盛大的死亡。”
沒有任何人出聲,一片死寂,靜得能聽見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這一幕適合繪成壁畫以流傳千古。系統(tǒng)最終艱澀地開口,卻略過竇嬰田蚡也略過王娡和劉徹。
他問林久,“你說竇太皇太后知道這件事嗎�!�
很久以前系統(tǒng)也這樣問過林久一個問題,那時竇太皇太后時日不久,竇嬰請動劉徹在暴雨天去查竇家人修建的那條堤壩。
當時系統(tǒng)問,劉徹這樣兇毒的君王,要請動他,竇嬰需要用什么樣的籌碼。
這個答案在此時揭曉了:用一場從那時起埋伏至此的交易。
林久沒有說話,系統(tǒng)也不需要她說話,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他想起林久最后一次去見竇太皇太后,整個長樂宮都浸泡在死亡的陰影中。
那時竇嬰跪在宮室中,心不在焉,而竇太皇太后正急迫地向林久問起她死去的兒子們。
就在那時,劉徹的眼神,似乎與竇嬰有過一次短暫的交匯。
今天上演的這一幕一幕在那時就已經(jīng)編寫了劇本。竇嬰心中盤算著如果將整個竇氏推上死路,以換取他一人的盛大死亡。而竇太皇太后別過眼。
這何嘗不是一種心知肚明,這個屹立三朝鎮(zhèn)壓漢武的老太太,最后的時間里她不問活人問死人,因為心知這一去她在人間撐起的庇護也將煙消云散。
她的女兒和她的子侄,那些如珠似玉的跪在她床前的男孩子女孩子們,終于逃不出既定的命運。
劉徹說,“此事尚存疑云,容后再議�!�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有金鐵的重量,從現(xiàn)在開始,他說的話開始左右這件事情的走向。
系統(tǒng)沉默很久,忽然對林久說,“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是和劉徹站在一邊的�!�
他言辭慷慨激昂,而林久只是說,“這不是我的選擇題。”
系統(tǒng)沉默了。
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他一直以為林久在王娡和劉徹之間做選擇,可這個選擇其實不是由林久做出的,而是劉徹,在很多年前,劉徹就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
他又想起那一夜的上林苑,月光亮如白銀。
走入誤區(qū)了,系統(tǒng)無比冷靜地想,王娡給出了如此大的誠意而劉徹分文未出,可劉徹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東西,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經(jīng)把他能付出的全部都付出了。
王娡賭上自尊和皇權(quán),可如此大的手筆在劉徹面前也相形見絀,早在那個晚上劉徹就把全部籌碼一把壓上了賭桌。
所有人都站在賭桌邊狂賭,而劉徹是坐在賭桌上的人,他把他自己壓上了賭桌。
“倘若我需要一個傀儡皇帝,那我當初干嘛選擇劉徹呢。這樣的君主倘若只作為擺設(shè),那也太可惜了�!绷志幂p聲說。
系統(tǒng)喃喃自語,“你曾說過,登臨神座,天子跪我。你根本不屑于叫那種傀儡皇帝跪你,而至于能不能叫雄偉的皇帝下跪,你還說過,你無所不能。”
話音落下,系統(tǒng)又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說,“可是竇嬰為什么要配合劉徹,以他的地位,只要他不犯錯,怎么也能富貴地安享晚年吧。像他這個年紀的老人應(yīng)該準備好棺材在家里給孫子講故事,他不應(yīng)該再踏入宮闈之中的�!�
“賦閑在家當然很安逸,可那樣他就只是一個給孫子講故事的老頭子,而不再是竇嬰也不再是魏其侯,田蚡這樣當年給他當狗的人如今也能騎在他頭上�!绷志闷狡届o靜地說,“很沒有面子啊。”
“面子就這么重要嗎?”系統(tǒng)說。
林久想了想,“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可以再多說點,沒關(guān)系,你不用這么迂回�!�
系統(tǒng)瞬間升起警惕心,“什么多說點?我聽不懂你的話�!�
林久自顧自地說下去,“你知道吳起嗎?那是戰(zhàn)國時期的一個將軍。當時他出仕魯國,想要謀求大將軍的高位,為魯國攻打齊國�?墒囚斖醪恍湃嗡�,因為他的妻子是齊國人�!�
“于是,”系統(tǒng)聽見林久說,“吳起砍下妻子的頭顱獻給魯王,從魯王手里換來了大將軍的印璽�!�
“竇嬰和吳起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人,董仲舒也是這種人,這個時代這樣的人太多了,在他們眼中生死無足輕重,無論是自己的生死還是他人的生死�!绷志镁従徴f,“深恩負盡,只是要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系統(tǒng)的警惕心升到了極致,小心翼翼地說,“為什么說這些?我以后不會再有任務(wù)了,我很快就要死掉了。”
林久只是說,“你可以再多問一些問題,你問什么我都會說的,而且我不像你,我從不騙人。”
系統(tǒng)說,“你還是不相信我,不過我會證明給你看的。只需要一點時間”
聲音突兀地斷在了嗓子里,過了一會兒,系統(tǒng)說,“時間到。”
“神、降、臨�!�
【作者有話說】
王太后很厲害,可是她對上的是已經(jīng)完成超進化的劉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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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個;天問九歌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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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瓶;陳霄、白日夢的野生貓貓
30瓶;更久、花市見、小糖果麻麻
20瓶;竹簡書心、檸嘻嘻
10瓶;魚
7瓶;千年淚
3瓶;落雨、打豆豆
2瓶;嗑學(xué)家、少年何辜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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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在漢武朝做神女
◎白澤01◎
系統(tǒng)說,
“別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這句話他說得很堅定,或許是系統(tǒng)生涯中最堅定的一句話,
簡直催人淚下。
可林久根本不理他。
起先她專心致志地凝望著一個方向,眼睛里閃著光,那種興奮的神態(tài)簡直壓抑不住,
看得系統(tǒng)心里發(fā)寒。
但很快她就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說,
“消失了�!�
“不是消失,
是隱藏�!毕到y(tǒng)給她解釋。
“神降臨此世,
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我們能察覺祂降臨時的波動,但卻無法找出祂的存在�!毕到y(tǒng)的聲音很凝重,
“從現(xiàn)在開始世界變成了一片海,
神是潛藏在海里的鯊魚。祂發(fā)動攻擊需要時間,
從前我會利用這個時間逃離�!�
他解釋得很清楚,可林久像沒聽見一樣,
看著神消失的方向,帶著一種可以用“戀戀不舍”來形容的表情。
系統(tǒng)還有很多話要說,
他準備了很久,可現(xiàn)在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在林久這樣的表情下,
系統(tǒng)噤若寒蟬。
然后林久站起來。
劉徹轉(zhuǎn)過頭愕然地看著她,全部人都看著她,但她誰也不看,
忽然間她就對宣室殿上發(fā)生的全部事情都不感興趣了。
她走到劉徹身邊,
與劉徹擦肩而過,
毫不停頓地走出了宣室殿。
被她拋在身后的宣室殿陷入死寂。
竇嬰站著,王太后站著,田蚡也站著,風(fēng)雨欲來,所有人都等著皇帝開口,一錘定音。
可皇帝看著神女離開的方向,沉默著,有那么一瞬間,他的臉色變得很可怕。
沉默延續(xù),眾人皆屏息斂氣。沒人敢出聲打斷皇帝的沉默,從竇嬰拿出景帝遺詔開始,劉徹的地位便開始無限升高,高到幾乎與神并肩。
好在劉徹并沒有沉默很久,很快地,他開口,“先帝遺詔事關(guān)重大,竇嬰姑且收押,以備后查,舅舅也受驚了,就先回家休息幾天吧,母后也請回宮,此事,兒臣必定追查到底�!�
三言兩語,內(nèi)中含義卻可稱之為驚世駭俗。
竇嬰姑且收押以備后查,收押就是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田蚡回家休息,言下之意就是讓他回家關(guān)禁閉,宰相的位置,自然是保不住了。王太后被請回宮,短時間內(nèi)是不可能再出來了。
此三人一去,大漢朝堂之上,再沒有能違逆劉徹的角色。
倘若說這是一場戰(zhàn)爭,那這樣的成果稱得上大獲全勝。
但在劉徹身上看不到大獲全勝的得意,在說這句話時,他的聲音很平靜,興致缺缺,冷淡得可怕。
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很激動,要拼命克制才能保持住冷靜的神色。
為了這一天他等了那么久,今天往后他說出的話在朝堂上便與天命無異,如何不叫人激動,簡直熱血沸騰。
過去無數(shù)次、無數(shù)次的,太難過的時候就會暢享,想得最多的就是今天這一幕,全部揭開之后眾人的反應(yīng),朝臣的表情,田蚡的表情,王太后的表情。
還有最重要的,思考最多的一個問題。
神女的表情。
可是當事情真正發(fā)生的時候,神女走了,她不在乎,她看都懶得看。
于是激動大打折扣,沸騰的熱血冷了下來,劉徹感到挫敗,甚至感到委屈。
莫名地他想起從前,建元年間的事情,上林苑那一夜,神女遞給他紅薯,那時他試圖去抓神女的裙裾,卻只抓住了一把風(fēng)。
那種感覺又涌上來了,拼命想抓一些東西,手心里卻只抓到了一場風(fēng)。
群臣告辭而去,留下劉徹一個人坐在宣室殿上。他對著一卷空白的絲帛,一邊思索詔書的措辭,一邊似乎是無意識地,捻了捻手心。
宣室殿外,天光燦爛。
林久走出去,在風(fēng)和光的照臨下,她說,“在北,好像是西北?神降世的方向�!�
系統(tǒng)心頭一跳,立刻打斷林久,“你不用關(guān)注這些問題,神的事情我會為你解決�!�
他做好了大費口舌與林久周旋的準備,但林久竟然沒有反駁他,而是順從地說,“好�!�
這么乖?系統(tǒng)猶自不敢置信。
但林久這次真就有這么乖,她沒再糾結(jié)北和西北的問題,轉(zhuǎn)了個方向,開始往清涼殿走。
然后,在走出沒多遠的時候,她碰上了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人。
劉徹現(xiàn)在的皇后,陳阿嬌。
傳聞中她囂張、跋扈、善妒,和皇帝之間的關(guān)系也很僵硬。
而此時她站在陽光下,在林久走出去時,她舉高手臂笑了一下。
陽光照在她臉上,她的樣子和尋常的女孩子沒有分別,有一點點的狡黠,但更多的是甜,就是那種站在道旁等待玩伴的女孩子,穿顏色鮮艷的裙子,走路時要挽著玩伴的手。
“陳皇后?她怎么在這里?”系統(tǒng)一邊疑惑一邊下意識往后看了一眼。
他看見跟在林久身后的楚服,這個巫女一直以來沉默得像個會笑的人偶,此時她神色不變,卻像是被染上了色彩一樣,那種鮮活的色彩壓抑不住,簡直像是要從她身上溢出來。
而林久目不斜視,腳步不停,仿佛對此一無所知。
于是悄悄打量著神女的楚服得以松了一口氣,她側(cè)過臉,飛快地向陳皇后笑了一下。
然后收斂起笑容,繼續(xù)保持著沉默的姿態(tài),跟從在神女身后。
系統(tǒng)模模糊糊覺得,在這一瞬間,他同時觸摸到了三個女孩子的心意。
可是,女孩子這樣柔軟的詞語,真的可以用來形容林久嗎?
系統(tǒng)不能確定。
不過,她現(xiàn)在做的事情倒很女孩子,她在做衣服。
當然不是用布料和針線做衣服,準確地說,應(yīng)該是在系統(tǒng)面板中【生成】衣服。
“我早就想試一下這個新功能了�!绷志脤ο到y(tǒng)說,“看起來很有意思的樣子�!�
系統(tǒng)迷惑了一下,心想有這個新功能嗎,他好像沒印象啊?
迷惑只持續(xù)了片刻,很快,底層邏輯被強制更改,系統(tǒng)毫無遲滯地接受了這個所謂的新功能,還能提醒林久,“【生成】功能雖然可以根據(jù)宿主的心意,做出獨一無二的定制套裝,但是對心動值和【成就】的消耗很大�!�
話音方落,林久嘩啦啦往里砸了一大堆心動值和一大堆【成就】。
“”系統(tǒng)心情復(fù)雜地說,“我經(jīng)歷過很多宿主,她們花心動值和【成就】都是小心翼翼的,深恨不能將一個成就點掰成兩半用�!�
林久想了想說,“因為她們賺心動值費很多力氣,而我這邊心動值想要多少有多少吧�!�
系統(tǒng)說,“您完全不謙虛是嗎?”
林久沒再回答系統(tǒng)的問題,【生成】模式下,嶄新的套裝逐漸成型,林久左看右看,似乎還算滿意,點下了【一鍵換裝】按鈕。
霎時間,清涼殿中仿佛騰起了一團火。
此時劉徹恰好走入清涼殿,一抬頭眼睛里就撞滿了火焰的色彩。
下意識地,他往后退了一步。
過了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意識到那并不是一場填滿了整個清涼殿的火,而是披在神女身上的衣裙。
整條長裙是一種純粹的紅色,可劉徹從來沒見過這種紅。
不摻雜絲毫陰霾的色調(diào),只是純粹的明艷和熱烈,裙裾上交織著大片金色光影,金紅兩色如同在升騰在跳躍,讓人想起燒紅天際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