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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系統(tǒng)好像不太想多談這些事情,很快就要轉移開話題,

    “你準備怎么使用【山鬼】套裝呢?有需要我?guī)兔Φ牡胤絾幔縿e客氣,

    最后的時間里我愿意被你盡情使用�!�

    他這話說得已經(jīng)超出了溫柔的范疇,

    簡直稱得上含情脈脈。

    可林久像一塊石頭一樣不解風情,“說實話,你其實幫不上什么忙。不過沒關系,

    我是高級玩家,

    高級玩家可以一個人干兩份活。”

    她這話說得系統(tǒng)沒法接,

    于是這句話說完之后,一人一系統(tǒng)之間便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然后系統(tǒng)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聲音低落地說,“我以前也是有過很多同伴的,

    有時候我閉上眼睛會錯覺他們的視線還停駐在我身上。有點可笑,是不是?但我就是為了這點錯覺才支撐到現(xiàn)在的,你不知道流亡的日子有多難過。”

    這話一出口,

    氛圍頓時就變了,空氣中仿佛有節(jié)奏輕緩的抒情調響起。

    林久說,“那我先提前恭喜你,

    很快就能從這種難過的日子里徹底解脫了�!�

    抒情調被硬生生打斷,

    系統(tǒng)臉憋得通紅,

    語速飛快地說完原本準備慢慢說的話,“總之,我死之后,你就是我的繼任者,是最后一任系統(tǒng)。你要帶著我的期望好好干下去,要比我干得更好更出色,這樣我的死亡才是有價值的!”

    過了一會兒,系統(tǒng)又壓低了聲音,幾乎輕不可聞地說,“就會顯得,沒有那么可悲�!�

    林久當時沒說話,一直將沉默保持到底。

    但系統(tǒng)這句話似乎多少是對她造成了一些觸動,她不再像之前那樣,宅在清涼殿里,每天研究古老宮殿中的擺設,而是開始跟著劉徹去宣室殿。

    沒有人對此有異議,是的,偌大一個朝堂,心照不宣地對林久再度出現(xiàn)在宣室殿上這件事情保持了沉默。

    不,也不能說沒有人有異議,林久第一次跟著劉徹去上早朝時,不少人都愣住了,接著明里暗里就有不少視線都落在了位置最前的一個男人身上。

    當朝宰相,田蚡。

    田蚡當時也愣住了,他看了劉徹一眼,又看了林久一眼,然后他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高聲道,“參拜神女,參拜陛下�!�

    在他口中,神女尚且排在陛下之前。

    劉徹對此沒有表示出任何不滿,于是從此就有了一個不成文的慣例,宣室殿上,先拜神女,再拜皇帝。

    “田蚡這個人,很識時務啊�!毕到y(tǒng)忍不住感慨道。

    林久卻說,“不是這樣的。會咬人的狗不叫,田蚡現(xiàn)在表現(xiàn)得越謙恭,就越說明他下定決心要咬我一口了�!�

    “�。吭趺纯闯鰜淼�?他能怎么咬你?”系統(tǒng)有點懵。

    林久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她在宣室殿上一以貫之地不說話,劉徹給她準備了好多玩具,色彩鮮艷的荷包,編制技法精湛的彩色絲絡,還有手串之類的,很多五顏六色的、小女孩才會喜歡的那種東西。

    她就在宣室殿上旁若無人地擺弄這些東西,劉徹和田蚡講起長安周邊的水患時,她舉起被染成了彩色的藤條編制的圓球,瞇起一只眼睛,對著天光觀察其中縱橫交錯的紋路。

    這樣的舉止,和養(yǎng)在深閨不諳世事的小女兒多相似�?烧l家的小女兒能在宣室殿上如此旁若無人?

    不,不該說旁若無人。她這樣的所作所為,分明應該被歸類為肆無忌憚。

    系統(tǒng)拼命忍住對林久指手畫腳的沖動,為了轉移注意力,他的思維發(fā)散開來,從林久眼前的玩具堆,發(fā)散到劉徹將玩具遞給林久時的表情。

    不知道劉徹這個習慣是怎么養(yǎng)成的,好像忽然有一天他就開始這么做了。

    系統(tǒng)想了一下,對于他來說,遺忘這個概念是不存在的,于是他很快就回想起劉徹第一次給林久帶去玩具的時候。

    那一天劉徹在清涼殿批改奏折,林久坐在劉徹身邊,把玩一枚錯金銀的席鎮(zhèn)。

    當時大約是半下午,天光穿過環(huán)繞在清涼殿四周的水波,溫柔地照進宮室里,林久似乎被陽光曬得有點困,玩了一會兒,就將席鎮(zhèn)放回到了漆案上。

    然后她轉頭,對上劉徹的視線,他面前擺著看了一半的竹簡,刻刀舉在空中,卻久久不往下落,也不知道就這樣看了多久。

    午后的清涼殿中,他們就這樣對視著,林久很快移開了視線,轉過頭伏案閉上了眼睛。

    劉徹遲遲沒有再翻動竹簡,等林久睡醒之后,他已經(jīng)離去了,漆案上放著滿滿一托盤的小玩具,從哪里以后林久就總是收到劉徹送來的玩具。

    思維發(fā)散得太遠了,不知不覺早朝就過完了。

    將系統(tǒng)從沉思中喚醒的是一陣嘈雜聲,隱隱約約聽見有人說,“皇帝我都敢攔?”

    是個女人的聲音,不年輕了,卻囂張跋扈。

    系統(tǒng)聽了一會兒,提醒林久道,“有人來了,是個女人,在強闖宣室殿。門外的侍從好像攔不住她,她很快就要進來了�!�

    說這幾句話的功夫,喧囂聲更大了,林久無動于衷地玩玩具,仿佛什么都沒有聽見,劉徹卻放下了手中的竹簡,他抬起頭。

    便是在此時,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女人拖著長長的裙裾,走上宣室殿,一線天光照亮她的臉,也照亮劉徹的眼睛,在他們對視的那一瞬間,系統(tǒng)恍惚間仿佛看見了刀劍出鞘時綻放的鋒芒。

    這當然是錯覺,人的眼睛里是不會顯露出刀劍的鋒芒的,但系統(tǒng)立刻就意識了這女人的身份。

    漢武帝劉徹的生母,王太后,王娡。

    這女人曾以溫和柔婉而聞名,在漢景帝面前溫和柔婉,在竇太皇太后面前溫和柔婉,在館陶大長公主面前溫和柔婉,甚至在陳皇后面前溫和柔婉。

    可她今天走上宣室殿,行為舉止根本和溫和柔婉不沾邊,說一聲囂張跋扈也不為過。

    她抬眼看著劉徹,眼睛里有怒火。

    起先,劉徹沒有說話,但緊接著又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在外面叫,“太后,太后您不能進去!”又有人叫,“我是太后身邊的女官,讓我進去!”

    向來肅穆的宣室殿,因為這些傳進來的聲音,變得有點亂糟糟的。

    王太后沒有在意這些聲音,她的胸脯起伏了兩下,勉強收斂住怒氣,開口道

    劉徹忽然爆喝出聲,“都滾出去!”

    他聲音如此洪亮,一瞬間壓住了王太后將要說出口的話,宣室殿中的侍臣跪了一地,宣室殿外喧鬧的聲音幾乎是即刻就消失了,很快又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殿外爭執(zhí)的侍從和女官都退了下去。

    王太后似乎是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可怒火被打斷之后卻不能再那樣肆無忌憚地就要開口,于是她僵硬地向林久行了禮,敷衍道,“神女也在這里�!�

    看似對林久和劉徹待在一起顯得很意外,但其實這怎么可能呢,竇太皇太后逝后之后,溫和柔婉了大半輩子的王太后即刻蠢蠢欲動,要填補上竇太皇太后的位置。

    在這樣一個目標的驅使下,她第一時間將未央宮與長樂宮內外宮務掌握在了手中,更嘗試將手伸向前朝。

    當年竇太皇太后扶持竇氏族人在朝堂上攥取權力,如今王太后也這么做,她扶持的那個人就是田蚡,她的娘家兄弟。

    有這么多的耳目在側,前朝后宮的動向她根本就一清二楚,神女和皇帝一起上宣室殿,這么大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林久慢慢地抬起頭。

    她手里還拿著一枚色彩艷麗的荷包,那是小女孩喜歡的東西,可她的神色根本沒有一絲小女孩應該有的天真懵懂。

    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只是看著王太后,然后慢慢地,歪了歪頭。

    王太后原本應該在敷衍地向神女見禮之后,轉向劉徹說起今天過來的目的。

    她根本就沒準備好好跟神女說話,可就在對上神女視線的那一瞬間,她的眼神忽然就沒辦法挪開了。

    冷汗慢慢從她額頭上滲出來,她慢慢地,想起一些事情。

    那是竇太皇太后還活著的時候,那樣一個風燭殘年又瞎了眼睛的老太太,可每次只要她開口說話,從前朝到后宮就再也沒有任何人插嘴的余地。

    那時王太后恭順地侍奉在竇太皇太后面前,每晚入睡之后她都做夢,夢里都是竇太皇太后的影子。

    夢里她都想成為下一個竇太皇太后!

    現(xiàn)在竇太皇太后死了,她理所當然接替竇太皇太后的位置,她以為她可以像竇太皇太后當年那樣目空一切,可現(xiàn)在她站在神女面前。

    竇太皇太后當年尚且在神女面前折腰,如今她甚至還沒到達竇太皇太后當年的位置,她怎么敢輕慢神女!

    宣室殿中,安安靜靜。

    王太后慢慢彎下腰,重新恭敬地見了禮,“參見神女�!�

    她的聲音像當年面對竇太皇太后時那樣恭敬。

    【作者有話說】

    九妹的人設圖和九妹劉徹的一個場景圖出草稿了!我覺得特別特別特別的好看,而且畫師大大很認真地來補了文,我個人覺得大大真的完美的畫出了九妹那種冷漠和幼態(tài)結合的天真人外感(詞窮)總之就是真的特別特別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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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在漢武朝做神女

    ◎山鬼03◎

    但在她這樣行禮的時候,

    林久已經(jīng)低下了頭,仿佛對她的一舉一動毫不在意,并不將她這個太后放在眼里。

    如此昭然若揭的輕視,

    讓王太后的身體稍微僵硬了一下,表情也變得凝滯。

    劉徹就一直看著她,眼睛很冷淡。

    片刻之后,

    王太后的神色緩和了下來,怒氣和憤恨都從她臉上消失了,

    現(xiàn)在她的面孔變得柔和而美麗,

    然后她叫劉徹的名字,

    “徹兒。”

    劉徹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向她行禮,

    叫“母后�!�

    于是這對母子終于可以心平氣和地說話。

    王太后說得多一些,

    喋喋不休地抱怨,

    大意是,“田蚡是當朝丞相,

    又是你的舅舅,他只是想要一座大一些的房子,

    你為什么要和他計較這些田宅上的小事�!�

    系統(tǒng)大概聽明白了,“所以這件事情就是,田蚡收受賄賂收得太多太過分了,

    劉徹忍不住要發(fā)火了,然后田蚡察覺出自己要倒霉了,所以趕緊讓王太后過來,

    壓住劉徹,

    別讓劉徹對他動手,

    是這樣嗎?”

    他征求林久的意見。

    “是的吧�!绷志没卮鸬煤苈唤�(jīng)心,她在擺弄一串琉璃珠子,仿佛很好奇其中的編織技巧。

    系統(tǒng)倒是很關心皇帝和太后的對話,“那王太后有點過分啊,她說得這么輕描淡寫,什么田蚡想要大一些的田宅�?砷L安的田宅,那都是什么樣的價錢?東方朔在劉徹跟前奉承了那么多年,都只能住城邊的城邊的破爛小院子�!�

    林久沒回答,過了一會兒,系統(tǒng)又說,“但是劉徹也不是不能容人的皇帝吧,田蚡到底是想要多大的田宅啊,搞得劉徹都要發(fā)火�!�

    “這個我也不清楚啊,田蚡的胃口肯定不會小就是了,那可是一個徹頭徹尾貪婪不知足的人。不過劉徹發(fā)火肯定不只是因為田宅,或者再直白一點地說,根本就不是因為田宅�!绷志谜f。

    此時劉徹和王太后的對話已經(jīng)到了尾聲,王太后說了很多田蚡的事情,還說劉徹小時候的事情,最后仿佛真情流露,落下淚來,說,“我們母子在竇太皇太后和竇家人手下忍讓了這么多年,如今竇太皇太后雖然逝去,竇家人卻還都活著啊。偌大朝堂上,除了你親舅舅,還有誰會真心為你做事呢�!�

    劉徹的反應則有些奇怪,怎么說呢,王太后說話,他聽得很認真,看起來仿佛對這番話也十分動容。王太后走的時候,他親自送王太后走出宣室殿,執(zhí)禮甚恭。

    但就是,系統(tǒng)看著劉徹的神色,就是覺得很奇怪,有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王太后慢慢走遠了,劉徹很快轉過身,又走回到林久身邊,俯身幫林久解開糾纏在一起的彩色絲線。

    他這個動作做得很自然,批閱奏章的手在解開絲帶時,也顯得很靈活,眉眼也慢慢帶上笑意,說,“神女喜歡這些嗎,我下次讓少府多準備一些�!�

    他說話的聲音輕柔又溫和,但系統(tǒng)忽然意識到那種違和感從何而來了。

    劉徹說,林久喜歡這些。這沒錯,因為林久從方才開始,就一直在擺弄這些絲線編制成的絡子,先前那些藤球、琉璃珠什么的,她都只拿起來一下就又放下,唯獨在這些絲線上,花費了很多時間,還試圖去解開仔細看。

    可是劉徹是怎么知道的?他方才一直在跟王太后說話�。�

    于是水落石出,真相大白,那看不清楚的違和感的源頭暴露了出來。

    他執(zhí)禮甚恭是因為他根本就沒在意王太后說了什么,真正動容的人是不會有心思再履行這些嚴苛的禮儀的,所以劉徹根本就沒有動容,他在裝,他從頭到尾都在王太后面前裝。

    他甚至有余暇在裝出動容的同時,留意林久的一舉一動。

    系統(tǒng)沒說話,他忽然覺得有點冷。

    其實這只是一件小事,劉徹只是在王太后面前虛與委蛇了一下,除此之外什么都沒發(fā)生,甚至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宣室殿上發(fā)生的這些對話。

    但就是這么一件根本不值得注意的小事,讓系統(tǒng)感到了一股發(fā)自內核的冷意,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說不出話,仿佛牙齒都被這股冷意凍得黏在了一起。

    比起真切的溫度變動,這更像是一種冥冥之中的預感,仿佛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即將發(fā)生。

    系統(tǒng)忽然問林久,“劉徹的時代,有王氏外戚干政嗎?田蚡在大漢朝堂上,有站到最后嗎?”

    林久說,“沒有。”

    頓了頓,她又說,“沒有�!�

    她不是在重復一個答案,系統(tǒng)問了兩個問題,她就回答了兩個問題。

    “那田蚡從權傾朝野,到徹底垮臺。王太后從前朝干政,到悄無聲息,這中間發(fā)生了什么?劉徹做了什么?”系統(tǒng)幾乎是急不可待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沒有回答。

    宣室殿上,照落一地天光,跪在地上的侍臣慢慢都站起來。

    這是古老的西漢時代,古老到尚未形成“帝王起居注”這樣的制度,那些隨侍在側的侍臣便只是隨侍在劉徹身側,供他驅使和傳喚。而不會像后世一樣,舉著筆和紙,記錄下皇帝的一言一行。

    兩千年之后,沒有人能打撈出來這些沉沒在時光深處的一言一行,歷史的許多細節(jié),便隨著這一言一行散失在千年不絕的風中,逐漸變得面目模糊。

    系統(tǒng)沒有再說話了,甚至沒有再發(fā)出一絲聲息。

    劉徹陪林久玩了一會兒那些彩色的絲線,王太后走后,他的心情似乎就變得很好,將鋪滿半個漆案的竹簡和刻刀都推到地上,一整個上午都不理朝政,而只是陪著林久玩女孩子的游戲。

    林久不說話,他就一直說話,語氣溫柔有耐心,而且從始至終都帶著笑意,這時候他看起來又很和善了,系統(tǒng)留意到他其實和王太后長得很相似。

    王太后王娡,這其實也是一個傳奇的女人,倘若說竇太皇太后是權勢的傳奇,王太后就是寵愛的傳奇。

    她出身寒微,甚至可以說是卑賤。出生,長大,然后嫁給一個平平無奇的男人,這原本是她一生定死的軌跡。

    可她長得很美,又不甘心如此過完一生,于是她離開了那個平平無奇的丈夫,走進了太子的府邸,侍奉那時還是太子的漢景帝。

    后來她得到了景帝的寵愛,生下了兒子,再后來她的兒子成了太子,又成了皇帝,她從一個微賤的女人成為大漢的太后,此時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她長得很美,當然很美,沒有美貌她憑什么以再嫁之身得到漢景帝的寵愛呢,那是在史家貴比黃金的書頁上也能留下一筆墨跡的美貌。

    劉徹的面孔上就留有這種美貌的痕跡,他其實和他母親長得很相似。

    和林久玩游戲時他側著頭,天光照亮他半邊面孔,這一年他二十二歲,如此年輕。

    他笑著,然后忽然開口說,“神女,宮中新來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你想見她嗎?我讓她過來吧�!�

    這話說得有點孩子氣,或者說有點像是在哄小孩子,兩個人玩游戲有些無聊,我們再找一個新的同伴,這樣子。

    林久抬起頭,她看了劉徹一眼,眼睛里不帶什么情緒,很快又低下頭,繼續(xù)擺弄糾結成一團的彩色絲線,似乎對新的玩伴并不感興趣。

    劉徹就看向身邊的侍臣,他沒說話,也不需要說話。侍臣恭敬地行禮,然后悄無聲息地后退著走出了宣室殿。

    那個女孩子很快就被侍臣帶了進來,果然很年輕,甚至可以說是年幼。

    林久如今一直保持著十六歲的年貌,她看起來不比林久成熟多少。

    走上宣室殿時她顯而易見有些膽怯,腳步遲疑且慢,但行為舉止間還是能看出有很好的教養(yǎng),脊背挺直,行走時裙角晃動的幅度都很輕微。

    劉徹抬眼看向她,她彎曲膝蓋,立刻就要跪下。

    “上來�!眲卣f,言簡意賅。

    女孩子愣住了,不知道該怎么辦。侍臣走在她身后,此時伸手推了她一把,她立刻睜大了眼睛,惶恐得像是要哭出來了。

    但最終她沒有哭,只是胸脯起伏的幅度很大,她在深深地吸氣又吐氣,便藉由這一舉動保持鎮(zhèn)定,慢慢走到了劉徹面前。

    她跪坐下來。

    劉徹站起來,抓起她的胳膊,將她的手放到林久那些玩具上,用很輕的聲音說,“神女,讓她陪你玩,好不好?”

    他這話說得也像是在哄小孩子,林久這次連頭都懶得抬了。

    劉徹得不到回應,也沒有再問,拿起地上的奏折,往后退了一步。

    于是只留下那個陌生的女孩子待在林久身邊,獨自在寂靜無聲的宣室殿上面對這個詭譎的神女,皇帝在身側虎視眈眈。

    “這”系統(tǒng)呆滯地說,“這是什么情況啊,我怎么有點看不懂?”

    那個女孩子看起來比系統(tǒng)還要更看不懂,她看起來有點像是養(yǎng)在深閨中的貴女,但又有點不像。

    這個時代真正的貴女都囂張跋扈,不會像她這樣膽怯而緊張�?蛇@個時代也只有真正的貴女,方能有這樣一雙白皙柔軟的手。她捏起彩色的絲線時,手指白得簡直讓人想起春天的雪。

    于是她的身份就顯得昭然若揭了。

    “是貴族家中的庶女吧?因為長得美麗,所以不用干活。特意養(yǎng)出來的那種漂亮女兒�!毕到y(tǒng)猜測到。

    “可是劉徹讓她過來干嘛呀,這種女孩兒都會養(yǎng)得比較膽小吧,她都不敢跟你說話吧?”

    就在這時,女孩兒說話了。

    細聲細氣地,說,“神女喜歡桃花嗎?我知道用這樣的絲線,從這里穿過去,可以打出桃花形狀的結�!�

    【作者有話說】

    今天看到了劉邦和青蛙日出的那一張明信片,真的很輝煌壯闊,漫天的光像流淌的黃金,再次感慨一遍我真的搞到了神仙畫師。

    這女孩兒是個很重要的人物!敲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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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瓶;千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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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

    在漢武朝做神女

    ◎山鬼04◎

    先前她看起來畏懼林久還要超過畏懼劉徹,

    現(xiàn)在她看起來仍然畏懼林久,可她竟然主動跟林久說話,聲音雖然細弱,

    卻不帶顫抖。

    系統(tǒng)都要為她的勇氣而鼓掌了,他向林久說,“雖然不清楚你現(xiàn)在在外面是什么名聲,

    但肯定很恐怖就是了,這妹子敢跟你說話,

    不啻于伸手撫摸東北虎的背毛,

    你看劉徹的表情,

    他也很意外�!�

    劉徹的表情確實有一點意外,他仔細地看了那女孩子一眼,好像從她向林久說出那句話開始,

    劉徹才真正將她看在眼里。

    女孩子不看劉徹,

    她好像忽然就不害怕林久了,

    或者說她忽然就視死如歸了,聲音表情和儀態(tài)都變得平靜,

    她拿起絲線,手指穩(wěn)定地打了一個桃花結,

    說,“就是這樣的桃花,很好看吧�!�

    像是在跟自己同齡的玩伴說話那樣。仴哥欠

    林久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桃花繩結,

    雖然很好看,但其實更好看的是她編織桃花時的手指。

    她好像被林久這一眼鼓勵到了,鼓起勇氣將桃花繩結輕輕推到林久手邊,

    說,

    “上祀節(jié)祓禊的時候,

    我們就在手腕上綁著這樣的桃花繩結,相約到渭水邊沐浴。那里長著很多蘭草,岸邊的水里都飄著蘭花的香氣。”

    林久沒什么反應,對她的話不表示出喜歡,也不表示出討厭。

    這時劉徹走過來,低頭看了看,贊了一句,“這桃花繩結編得很好看。”

    女孩子下意識往后退了退,聽到劉徹的夸贊,臉上流露出一種期待的神色。

    劉徹繼續(xù)溫言慢語地對林久說,“以后我不在的時候,就讓她陪在神女身邊,好嗎?”

    林久頭也不抬,像是根本沒聽見他在說話。

    劉徹又說,“她會打很多種漂亮的繩結和絲絡�!�

    女孩子先是看著劉徹,但也不敢直視劉徹的面孔,眼睛低垂著,睫毛不停顫動,很緊張的樣子。

    聽了劉徹的話,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識就去看林久,她看了一眼之后立刻就意識到自己的失儀,驚惶地垂下眼睛,然后她開始點頭,拼命地點頭。

    怎么形容她方才看向林久的那一眼呢,就好像病入膏肓之人忽然得到了續(xù)命的神藥,那一瞬間,她眼睛里迸發(fā)出的光彩簡直像是有火在燒。

    她好像很害怕自己被林久拒絕,那種害怕已經(jīng)明顯到了不合常理的地步,簡直就好像,被林久拒絕之后她就得死,這樣的程度。

    系統(tǒng)都開始疑惑了,“這妹子是什么身份,劉徹總不至于讓自己的女人來陪你玩吧?”

    林久還是不說話,仿佛是認為根本沒有說話的必要,她只一心一意地玩手上的那些絲線,眼睛里流露出新奇的神采,這時候她的冷漠就被消減了很多,看起來有點像是她這個年紀的小女孩應該有的樣子了。

    可是,也要看看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吧,她身邊那女孩子的性命懸系在蛛絲上,蛛絲斷與不斷,全在她一句話上。這種時候,怎么能流露出如此稚氣的神色?

    話音落下,劉徹很有耐心地等了一秒,兩秒,一直等了很久。

    那女孩子的表情從期冀變得絕望,她不再點頭了,臉色也變得灰敗,她深深低下頭,不發(fā)出聲音,眼淚卻一滴一滴掉在漆案上,很快連成一片小小的水洼,倒映著外面照進來的天光,像是嵌在黑底描金漆案上的一小塊亮片。

    而神女真的就能一句話也不說,一個眼神也不給。她真的絲毫不在意凡人的悲歡乃至死活。

    劉徹一直看著她,看著她無動于衷的樣子,最后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說不清是失望,還是覺得“理應如此”,總之他興致索然地揮了揮手,侍臣就走上前來,又將那個女孩子帶了下去。

    然后他又毫不見異樣地陪林久一起玩。

    系統(tǒng)到現(xiàn)在才敢說話,“怎么了?怎么感覺剛剛氣氛一下子就不對了,劉徹干什么了?”

    “他懷疑我了�!绷志闷届o地說,“可能是我對東方朔和董仲舒的關注在他看來有點過于貼近人的思維方式,也可能是我其他地方露出破綻了,比如玩玩具的時候看起來太像人了。還有可能是他覺得他如今大權在握,可以試著掌控神女,不清楚具體原因是哪個,也可能都沾一點�!�

    系統(tǒng)倒吸一口冷氣,“啊這,怎么看出來的?”

    “他把那女孩叫來,就是想往我身邊塞人啊,試探一下我對這件事情的態(tài)度。我需要人陪嗎?這么長時間以來,清涼殿里一直只有我一個人,他之前怎么沒想到找人來陪我�!绷志谜f著話,有點提不起興趣,“反正就是這樣�!�

    “對不起,我太蠢了,還要你跟我解釋�!毕到y(tǒng)察覺到林久的態(tài)度,小心翼翼地道了歉。

    “沒關系,”林久說,“你也蠢不了多久了,你什么時候去死啊�!�

    系統(tǒng):硬了,拳頭硬了。

    系統(tǒng):好想打她可是打不到,好想罵她可是要忍住。退一步海闊天空屁嘞,退一步越想越憋屈�。]關系,不要計較,很快就要結束了,馬上就能擺脫這個魔鬼了。

    我忍。系統(tǒng)咬牙切齒地想。

    雖然說了“我不在的時候,讓她陪在神女身邊”這樣的話,但劉徹根本沒有要讓任何人代替他陪伴神女的意思。

    他仍然長時間和神女待在一起,系統(tǒng)逐漸開始混淆究竟是神女想跟著他一起去宣室殿,還是他想讓神女跟他一起去宣室殿。

    他們一起在早朝時聽政,劉徹卻仿佛并不在意底下人都在說什么,他的目光低垂著,不看桌案上的奏折,看神女的手,雪白的指尖,像春天里最后一捧雪,蜻蜓點水一般撫摸過彩色的絲線和珠串。

    這些玩具神女好像有些玩膩了,看起來興致缺缺。劉徹想。

    今天的宣室殿有點喧鬧,底下的朝臣們在爭論一件小事,關于匈奴要的和親公主,應該由哪位朝臣負責護送去匈奴盤踞的草原上。

    這是一件苦差。天下皆知,匈奴人,蠻夷也。他們不是不遵守禮節(jié),而是根本就沒有禮節(jié),翻臉比吃飯還要更隨意,將公主送到之后,反手扣押使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所以,宣室殿里的朝臣幾乎要吵起來,每個人都拼命想把這件差事推遠些,最好遠到永遠也沾不到自己身上。

    而劉徹只看著林久的指尖,仿佛根本不關心這件事情。

    這很不正常,系統(tǒng)跟在林久見識過劉徹對匈奴的怨恨,那種咬牙切齒的刻毒非流血漂櫓不能洗刷,如今朝堂上在爭論與匈奴和親的事宜,劉徹怎么能做到無動于衷?

    系統(tǒng)想不明白這個問題,但他忽然得到了另外一個問題的答案,“之前劉徹叫過來的那個妹子,她是被選中的和親公主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了。

    為什么那女孩子表現(xiàn)得那么反常?

    因為劉徹當時的態(tài)度就是,倘若林久喜歡,她就可以留在林久身邊,而倘若林久不喜歡,那她就只能繼續(xù)她被定下的命運,被送去匈奴和親。

    與匈奴和親啊。她怎么可能不畏懼,她沒發(fā)瘋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可是這也說不通啊,和親公主這樣的大事,她的去留是劉徹能隨意決定的嗎?

    除非系統(tǒng)驚叫起來,“劉徹根本就沒準備和親!”

    就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后,劉徹站了起來。

    他站得很突兀,事先沒有任何征兆,忽然就起來了。

    此時宣室殿上,群臣都跪坐在下首,劉徹在上首,坐得稍高一些,但也并沒有高到哪里去。

    但在他站起來之后,這點微末的高度差異瞬間就變得鮮明了起來,他俯視此時殿上的所有人,面孔埋沒在陰影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然后他走下去,一直站到了兩口大缸面前。

    在兩口大缸在今天被侍從抬進了宣室殿,也有人注意到了這突兀增添的物件,但并沒來得及相詢,宣室殿就整個被推脫的聲音給淹沒了。

    此時群臣漸漸都安靜下來,所有的視線都安靜地看向劉徹,此時沒人能想到天子要干什么,天子接下來將要向天下展示什么。

    有人勉強問出口,“陛下意下如何?”

    這是在問劉徹對和親公主的事情如何看待,這話問得有點多余,也有點不和氣氛。

    但又很合理,因為畏懼劉徹此時的異常,所以要將話題轉回先前那個他們熟悉的領域。

    原來他們在畏懼此時的劉徹啊。

    系統(tǒng)掃視過底下朝臣們的視線,他們的眼神和表情,每一絲細微的身體動作。

    然后他恍然意識到,不知道什么時候,劉徹站在宣室殿上,已經(jīng)有人令人畏懼的氣勢。

    好奇妙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就從涼風臺上那個怨憤的小少年,長成了如今無限威嚴的皇帝?

    劉徹沒有回答臣子的問話,他是君王,他原本就沒必要回答臣子的問話。這一瞬間他臉上顯露出一種與神女相似的冷漠,不在意任何人的悲歡乃至生死。

    侍臣躬身上前,雙手高舉起漆盤,漆盤上擺著一柄青銅的巨錘。

    劉徹伸出手,大袖滑落,他一把握住漆盤上的這柄巨錘。

    他是那種身形高瘦的年輕人,裹著厚重的冕服也不顯得臃腫,換而言之,就是沒有那種可用來威懾群臣的龐大體型。

    可此時他手指發(fā)力,手上的青筋綻起如弓弦,那種英武的氣勢簡直撲面而來。

    所有人都看著他,表情呆滯。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沒有人可以阻攔他。

    青銅錘被他掄出風聲,他砸出兩錘,兩錘敲碎了面前的兩口大缸。

    巨大的碎裂聲和缸中泥土散落的聲音響了一會兒,宣室殿上忽然變得像死一樣沉寂,群臣叢中,仿佛連呼吸也變得不復存在了。。

    立在兩旁的侍臣都走上前來,跪下來分揀泥土和埋在泥土中的

    紅薯。

    劉徹隨意將手中的青銅錘丟到地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然后他笑起來,很難形容他這個笑容,不是說有多么囂張多么狂放,恰恰相反,他此時的笑容不帶絲毫囂張與狂放,克制得簡直像是個禮節(jié)性的微笑。

    高高在上的,神明俯瞰凡人時那樣,細微的,嘴角勾起一點弧度,卻全然不牽扯任何情緒的

    一個笑。

    紅薯在侍臣的手中越疊越高,最后堆成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大堆。

    劉徹就站在這些紅薯邊上,維持著那個禮節(jié)性的微笑,以平靜的語氣說,“神女大德,賜我良種�!�

    然后他指了一下堆在地上的紅薯,動作隨性得叫人難以置信,“此乃紅薯,畝產(chǎn)千斤,可絕饑饉。”

    所有人都看見是怎么從那兩個大缸里挖出來的那么多的紅薯,畝產(chǎn)千斤,可絕饑饉!這樣的神跡并不因君王的輕描淡寫而減弱半分傳奇色彩,甚至更添幾分不可思議!

    可是,沒有人說話。

    宣室殿上,一時之間,沒有人發(fā)得出聲音。

    所有人都看著紅薯,所有人的表情看起來都像是要撲上來在紅薯上生咬一口!咬到泥也沒關系,那是神跡,凡人窮盡一生,能嘗上一口神跡的滋味嗎!

    劉徹側頭看了身邊的侍臣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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