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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岑依洄小聲解釋:“真的,是梁澤哥哥幫我開的門�!�

    賓客們的眼神,有意無意看向這邊,周惠宣盯著岑依洄,勉強勾起嘴角:“你下次注意些。關于節(jié)目的事,我們回家再說�!�

    第7章

    不想上電視。

    煙花燃放遺留的一篷塵煙漂浮半空,仰頭望去,顯出奇異的灰白色。

    甲板角落,岑依洄背對舞臺燈光和喧囂人群,以少女獨有的溫柔又固執(zhí)的姿態(tài)盯著周惠宣,一反常態(tài)追問:“媽媽,我不是故意躲避表演,你相信我嗎?”

    岑依洄剛才跑得太著急,手里還拎著換下來的粗跟瑪麗珍鞋。

    “我信不信重要嗎?反正你已經浪費了機會�!敝芑菪蛔⒅亟Y果,沒心思陪小姑娘糾結邊邊角角的瑣事,“還有,剛剛說梁澤幫你開的門,那他人呢?”

    岑依洄定定地看了周惠宣一會兒,等不到答案,在母親逐漸不耐煩的神情里,泄氣地垂下眼睫:“梁澤哥哥應該還在三樓,我去找他�!�

    扶欄桿下舷梯,岑依洄聞到空氣中隱隱約約的硝煙味,她轉身回望煊赫輝煌的甲板。

    周惠宣已然重回名流聚集的吧臺中心,她從服務員的托盤中取一杯香檳,笑意盈盈像女主人一樣應酬。先前晚宴上的金絲框眼鏡男,殷勤地與她碰杯。

    正晴集團定制的第二場煙花準時閃耀在夜幕下。

    一聲接一聲,璀璨如星的華麗煙火持續(xù)綻放江面,最后奇跡般組成“恭賀正晴成功上市”幾個大字。洶涌雷動的掌聲中,岑依洄推門進入安寧平靜的三樓更衣室。

    更衣室沙發(fā)上,演職人員的戲服堆得七零八落,化妝臺桌面攤著沒合蓋子的粉底液,還有剪了一半的雙眼皮貼和假睫毛。

    儲藏室大敞著,仍維持她跑出去時的模樣。

    岑依洄在更衣室繞了兩圈,沒見梁澤人影,尋思著再下二樓宴會廳碰碰運氣。

    正欲離開,忽然瞥見船艙盡頭的玻璃門邊緣,反射出了一點微弱火光。好像有人在那里抽煙。

    岑依洄的直覺,警告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她分明又聽到有人喊了聲“梁澤哥”。躊躇片刻,好奇心戰(zhàn)勝顧慮,岑依洄悄悄靠近玻璃門,借著厚重的落地簾隱藏自己身體。

    玻璃門外,是一方五、六平米的小甲板,有一架垂直的梯子直通四層。

    岑依洄做賊似的瞇眼從窗簾縫里偷看外面,待看清畫面,瞳孔陡然瞠大——

    梁澤單手抓著西裝,另只手嫻熟地夾著一根煙,穿了一天的襯衫腰部有些軟塌,襯得他略微痞氣。而梁澤面前,惶然不安低著頭的,分明是剛才引導她進儲物間的孫逸暉。

    岑依洄根本不敢吱聲,這還是他認識的梁澤哥哥嗎?有些人表面是前途無量的有為青年,背地里其實煙酒都來!

    “梁澤哥,你擰得我好痛,差點以為你要把我手給弄斷。”孫逸暉吃痛地扭動自己的手腕,“我把她關進儲物間,就想給她一點的教訓�!�

    岑依洄下意識將自己藏得更深。

    習習江風吹亂梁澤的發(fā)絲,他輕嗤:“教訓?”

    “我要替梁崢好好教訓那對登堂入室的母女。”孫逸暉還沉浸在梁澤擰他手臂的陰影之中,嗓音含著不自知的顫抖,但仍然梗著脖子為自己壯膽,“梁叔也真是的,自己親兒子放任在外不給錢,竟然去養(yǎng)別人的女兒。”

    梁澤覷了他一眼:“梁崢讓你做的?”

    在香港時,岑依洄就聽過梁崢的名字,他是是梁世達的獨子,離婚被判給了前妻。岑依洄對梁崢的印象不深刻,唯有的幾次,都是梁崢不分場合打電話向梁世達要錢。

    梁崢不比她大幾歲,花錢大手大腳沒個譜,隔三差五喊虧空,開口動輒十萬八萬。

    起初梁世達與兒子約法三章,每月給他一筆固定零用,但常常只過半個月,梁崢的錢就花完了,纏著梁世達補缺。梁世達工作繁忙,被兒子磨得不勝其煩,便讓秘書打錢過去求太平。

    后來,不知梁崢從哪兒收到消息,得知父親有意與周惠宣結婚,他變本加厲,纏著梁世達幫買豪車豪宅。梁世達沒答應,他歇斯底里大吵大鬧,電話還打到周惠宣那邊。

    囂張跋扈的氣焰徹底惹怒了梁世達,吩咐秘書斷了梁崢所有零用,只給法律要求的那部分撫養(yǎng)費。

    孫逸暉家里開連鎖商超,是正晴產品的重要渠道銷售之一,兩家合作多年,他與梁崢從小一塊長大。

    “所以我肯定要為梁崢出氣!梁崢都告訴我了,他爸對他那么狠心,都是那個香港來的女人在旁煽風點火。我今天看到那個女人了,打扮得跟個狐貍精似的,把梁叔迷得神魂顛倒,什么都聽她的�!�

    “哦對了,那女人還安排她女兒上臺跳舞,太有心機了,那女孩子長大肯定也像她媽一樣,是個——”

    話未說完,孫逸暉陡地被梁澤的眼神凍在原地。

    孫逸暉瞬間噤聲,吞咽了一下,試探問:“梁澤哥,你不會真把她當妹妹吧?又沒血緣關系�!�

    梁澤沒有正面回答,只道:“她才十五歲。”

    孫逸暉氣勢短了半截:“十五歲不小了,人家說三歲看老呢。我就給她一點顏色威嚇,又沒把她鎖鍋爐房�!�

    梁澤似笑非笑:“還想把人鎖在鍋爐房?”

    “對啊,她挺好騙的,我讓她進儲物間,她真的就進了。”

    孫逸暉摸不透梁澤脾氣,以為沒事了,便口無遮攔撂狠話。誰知下一秒,梁澤掐滅了煙頭,將他另一條手臂反手壓著欄桿扭折,“以后離她遠點,別搞出事,給梁家惹麻煩�!�

    “我、我我好痛!”

    梁澤松開了他的手臂,將人推開半米遠,眉心又恢復成晚宴時矜貴淡然的模樣,“也轉告梁崢,別動亂七八糟的心思,先在澳洲把學上完。”

    孫逸暉拉開玻璃門離開了。

    梁澤倚靠在四下無人的狹小甲板,重新套上西服,系好領帶,打火機和煙盒藏在內袋深處。

    -

    頂層甲板,岑依洄咕咚灌下大半杯檸檬氣泡水。她心臟砰砰亂跳,跑得口干舌燥,喝完水方才緩平喘息。

    游輪即將返回碼頭,主持人通知賓客,稍后下船時,在二樓樓梯口憑手環(huán)兌換紀念禮品。

    客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地下船,岑依洄混在人群末尾,消化剛才的見聞。抬頭,卻不期然撞見迎面走來西裝筆挺的梁澤,她盡力裝得表情自然,叫了聲“梁澤哥哥”。

    梁澤:“你怎么一身汗?”

    “我可能太熱了。”岑依洄手背擦了下腦門,“不對,我沒有出汗啊�!�

    梁澤微微揚起下巴:“天色太黑,我看錯了。”

    “梁澤哥哥,該下船了�!贬冷С读讼伦旖牵皠偛艐寢屪屛胰フ夷�,但、但沒找到,你去干什么了?”

    不擅長說謊的人,偶爾說謊會結巴。

    岸邊的浪頭比江面大,游輪靠近岸邊,船身些微晃動,岑依洄心虛的時候精神不集中,身體隨著顛簸的船體搖晃一瞬,像是已經喝到微醺。

    她本來想抓住欄桿維持平衡,纖細的手腕先一步被梁澤穩(wěn)穩(wěn)抓住扶好。

    岑依洄猛然抬起頭,先看到梁澤抿直的唇線,然后是挺立的鼻梁,再向上,見到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我去干什么,你不是都看見了嗎?”

    岑依洄瞪大眼睛。

    梁澤松開她的手腕,“以后不要偷看偷聽別人說話�!�

    岑依洄攥著裙擺,梁澤乍然嚴肅的態(tài)度叫她緊張不已:“好的,我明白了�!�

    筵席散場,眾人短暫相聚后各奔西東,接送賓客的車輛在碼頭停車場恭迎等候。梁澤和岑依洄返程仍然坐同一輛車,街燈光影在岑依洄臉上忽明忽暗。

    這是2007年平凡又特別的一天。

    黃浦江的游輪上,成功舉辦了一場登上晚報頭條的上市慶典。而大洋彼岸,地球另一端,一場即將席卷全球的次貸危機,正在華爾街悄然醞釀。

    彼時盡興而歸的賓客無人知曉。

    -

    宴會結束的第二天,梁世達陪著梁興華外出,餐廳只有周惠宣母女在用餐。

    周惠宣告訴女兒,她昨晚已經說服梁世達,私下與張主任約見面。正晴集團以公司名義為電視臺的春節(jié)晚會出一筆贊助費,條件是把節(jié)目演出的機會直接給到岑依洄,并增加鏡頭時長。

    贊助不是小數目,但周惠宣一晚上就讓梁世達點了頭。

    岑依洄條件反射表現(xiàn)出抗拒:“可是趙瀾老師十二月份準備了選拔賽的,說要靠選拔爭取名額�!�

    “只要張主任點頭,趙瀾那邊只是走個過場�!敝芑菪灰詾橐�,“梁叔叔通疏通關系要花不少錢和精力,你別又把事情搞砸。”

    岑依洄放下筷子,她腦子里有一根特別軸的神經,再次問母親:“媽媽,我昨天真的不是有意躲避表演,你到底相不相信我。”

    “依洄,你怎么回事,非得糾結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周惠宣莫名其妙,“我信,行了吧。昨天的事暫且不計較,總之你要保證下次別出狀況�!�

    想到孫逸暉輕視的語氣,岑依洄憋著一股氣無處發(fā)泄,對梁世達幫忙走后門的行為尤為抗拒。

    “媽媽,我不想上電視�!�

    周惠宣臉色一沉。

    第8章

    梁澤體貼地挪開目光。

    說完那句話,岑依洄有點害怕。

    記憶中忤逆母親的次數屈指可數,以至于她已經忘記,真正觸了周惠宣逆鱗的后果。

    周惠宣踏上前一步,眼里翻涌寒光,聲音因即將爆發(fā)的怒火而略顯尖銳:“岑依洄,機會送到你手邊竟然還不要,你在任性什么?”

    岑依洄抿了抿唇,找不到解釋的理由。

    “別人都是搶破頭上電視�!敝芑菪渲樕�,“我告訴你,沒有人砸錢包裝,光靠跳舞,你一輩子出不了名。我花了那么多精力培養(yǎng)你,別讓我的付出打水漂�!�

    周惠宣一慣會講漂亮話,但面對自己女兒,總是用最為赤裸直接的言語,將所有美好戳破。

    從前的岑依洄無動于衷,進入青春期后,她變得敏感,一旦被鋒利的言辭傷害,會無意識地豎起一道防護墻。

    岑依洄口無遮攔地反駁:“不出名又怎樣呢?大不了去做其他工作。我是你的女兒,難道你養(yǎng)我只是為了讓我跳舞成名嗎?”

    此話一出,屋內所有聲響驟然消失。

    周惠宣的目光冷靜而深邃:“依洄,別忘了,你當初給我做了保證,我才答應帶你去香港的。如果你改變主意,現(xiàn)在也可以選擇回你爸爸身邊,法律上,你的撫養(yǎng)權本來就歸他�!�

    岑依洄一窒,心臟被一股無形力量擠壓,撲通,撲通,耳畔縈繞愈發(fā)局促的呼吸聲,她想起了那段塵封往事。

    當年,岑依洄父母在她讀幼兒園時離了婚,夫妻倆同時放棄撫養(yǎng)權,最后法官將岑依洄判給常住申城、工作相對穩(wěn)定的父親岑寅躍。

    七歲以前的岑依洄一直生活在申城。岑寅躍平日工作繁忙,隔三差五不著家,托付老家來的奶奶接送她上下學。

    日子本來平靜無瀾,突然有一天,岑寅躍將一位陌生阿姨領回家里。那個阿姨,懷里還抱著一個眉眼與岑寅躍有幾分相似的小男孩。

    岑依洄從沒見奶奶笑得如此開懷,老人家當著她的面,給尚在襁褓的小男孩,塞了一個又鼓又大的紅包。

    只是住進家里的新阿姨像個火藥桶,稍有丁點不合意便大發(fā)脾。奶奶不知著了什么道,對她千依百順,嘴里總是念叨“孫子”。

    有時火藥桶爆炸會牽連到岑依洄,每當岑依洄打算回嘴反擊,就會被奶奶立刻拉走。奶奶背地里經常勸導岑依洄,說阿姨為岑家生了男孩,你要讓著她,忍一忍她的脾氣。

    岑依洄的房間被霸占,零花錢被克扣,忍下所有后,那個阿姨宣布,已經說服了岑寅躍,要停掉她的舞蹈培訓班。

    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才七歲的岑依洄,不知如何鉆了火車站空子,憑借她模糊的乘車經驗,完成了獨自從申城到深圳的壯舉。

    整整十七個小時,沒有列車員和乘客發(fā)現(xiàn)這位小朋友的異常。

    抵達深圳,岑依洄背著小書包混在人群中出站,搭公交到羅湖口岸。印象中,只要過一道關卡,就能去隔壁的香港找到媽媽。

    然而岑依洄沒帶身份證件,她膽大包天的行徑,終止于羅湖口岸。

    口岸官員得知小女孩一個人從申城過來,嚇得立刻向上級匯報情況。

    周惠宣接了警察電話趕到現(xiàn)場,岑依洄一手拿牛奶,一手拿糖果,被好幾位警員圍坐著,兩腿坐著輕輕晃蕩。周惠宣在人群外,喊了一聲女兒名字。

    岑依洄抬頭見到周惠宣,微笑的表情瞬間發(fā)生變化,嘴一撅,放下牛奶盒,快步奔向周惠宣,抱住她的腰蹭來蹭去抹眼淚�?蘖撕镁�,無論旁人如何勸說,就是不肯回申城。

    周惠宣與當時的男朋友剛分手,大把時間空閑。和岑寅躍通電話商量后,決定帶岑依洄去香港散心一周,把小朋友安撫好,再送她回申城。

    香港的住房面積比不上內地寬敞,周惠宣的臥室只放得下一張床,母女二人擠在一起。岑依洄抱著周惠宣的胳膊:“媽媽,我想留在香港,和你一起生活�!�

    “媽媽這邊住不下了�!敝芑菪Хζv,拍了拍岑依洄的手背,“快睡吧�!�

    隔天,周惠宣帶岑依洄帶去了上班的地方。

    周惠宣是形體顧問,公司員工盡是光鮮亮麗的模特和小明星。

    “宣姐,你女兒好靚!”模特涂了極夸張的紫色眼影,她彎下腰,攤開掌心,上面躺著走秀用的蝴蝶發(fā)圈,用不太標準的港普逗弄岑依洄,“小朋友,姐姐給你編辮子好嗎?”

    岑依洄眨巴一下大眼睛,退后一步搖頭:“不要不要,會疼�!�

    四下無人時,岑依洄悄悄向周惠宣告狀,說爸爸找的那位新阿姨,要求她上學剪短發(fā)。岑依洄不愿意,于是那個阿姨每天早上幫她梳頭時,總是把皮筋箍得很緊,弄得她頭皮好疼。

    說著,岑依洄擼起袖管,白皙細膩的皮膚上,赫然殘留著被狠狠抓過導致的指印,“媽媽,你再看這里�!�

    周惠宣捧著女兒纖弱的胳膊,厲聲問:“她竟然掐你?什么時候發(fā)生的?多少次了?”

    “就只有這一次�!贬冷Ш眯奶鄣厝嗔巳嗍直塾偾�,給自己呼了一口氣,放下袖管,“芭蕾課要交下一季度學費,老師說我跳得最好,暑假能去莫斯科交流,但需要出機票錢。我很想參加呀,就去問爸爸要錢,結果被阿姨聽見了�!�

    當天晚上,周惠宣打電話和岑寅躍大吵了一架。

    芭蕾興趣班是周惠宣當年為女兒報的,岑依洄堅持上到現(xiàn)在。掛斷電話,周惠宣坐在沙發(fā)上皺眉陷入思索,岑依洄磨磨蹭蹭地挨到她身邊,眼睛仿佛盛了一汪干凈透徹的泉水。

    周惠宣最近感情生活不順利,那些霧里看花沒有結果的交往關系,令她覺得索然無味。

    還不如眼前血脈相連的女兒來得有實感。

    岑依洄沒話找話:“媽媽,我在家看到過你穿芭蕾裙的照片�!�

    “是嗎?”周依洄的語氣變得溫柔一些。

    “是的呀,為什么媽媽后來不跳舞了?”

    “因為懷了我的依洄�!�

    岑依洄對“我的依洄”這四個字受寵若驚,好像和媽媽的關系瞬間拉近了,她有點害羞,也有點靦腆,低下頭“哦”了一聲。

    “想和媽媽一起住在香港也可以,但我希望依洄好好學舞蹈,以后站在舞臺上,所有人都看向你�!敝芑菪p撫岑依洄的后腦勺,“你能做到嗎?”

    小依洄似懂非懂,但一口答應:“我可以的,媽媽�!�

    -

    梁家別墅中廳,岑依洄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她其實很清楚,從一開始,周惠宣答應撫養(yǎng)她,就是帶了明確條件。

    必須聽話,必須好好跳舞,必須活成母親期待的模樣。

    瞧見女兒已經冷靜下來,周惠宣扔下一句“你自己想想清楚”,隨即轉身出門。

    離開前廳時,與晨跑完的梁澤遇個正著。梁澤輕點頭,客氣地打了聲招呼,周惠宣勉強彎一下嘴角回應。

    梁澤踏入房子,就看到岑依洄微垂著頭,眼角泛紅,一副打蔫兒的沮喪樣。

    一看就是挨批評了。

    青春期的小女生,正是要面子的年紀,梁澤體貼地挪開目光。

    誰知梁世達好巧不巧地打來電話,催促梁澤,記得幫忙分析一下岑依洄摸底考的數學和物理錯題,如何對癥下藥補救。

    “二叔,我下午的航班就回北京了……”梁澤正想把這門差事推掉,頭一瞥,就見岑依洄吸了吸鼻子正在看他,頓了下改口,“……所以時間不多,只能和她粗略地聊一聊�!�

    電話掛斷,兩兩對望。

    梁澤輕嘆一聲:“上樓,把你不及格的卷子拿下來,物理考了42分是吧?”

    話說得太快,絲毫未覺任何不對勁。直到望見岑依洄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下來。

    梁澤:……

    “明誠的理科教學進度本來就比其他學�?�,你之前用的還是香港教材,其實不用太焦慮,期末考試爭取及格�!�

    岑依洄聽罷,哭得更兇了,仿佛找到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發(fā)泄情緒,任由淚珠噼里啪啦滴落。

    梁澤無比后悔沒有坐昨晚的飛機離開申城,被她的哭聲吵得頭脹,耐心告罄,擰眉喊她不準再哭。

    岑依洄果然被他的態(tài)度震懾,抽噎了兩下,委委屈屈地上樓找試卷。

    梁澤剛畢業(yè)不久,對高中部分的知識點記憶猶新,快速掃了眼岑依洄的卷子錯題,就知道她哪幾塊內容方面有欠缺。他一邊看題,一邊給她的課本標提綱重點。

    繁復抽象的考題,經梁澤提點,框架條理逐漸清晰。

    “聽懂了嗎?”梁澤握著筆,敲了下桌面。

    “懂了�!贬冷c頭,“梁澤哥哥,到飯點了�!�

    她的本意,是提醒梁澤,時間不早,今日輔導到此為止。

    但年長三歲的梁澤,并不能將她的意思完全理解正確,只十分無語地問:“怎么,你又餓了?”

    岑依洄只好點頭說“是”。

    梁澤合上書本:“腦力勞動也是需要體力支撐,好好吃飯�!�

    岑依洄對此勸誡左耳進右耳出。

    國慶假期轉瞬即逝,岑依洄接到新通知,舞蹈工作室的優(yōu)秀學員選拔賽改了機制,屆時將增加文化藝術中心評審員的賦分值。

    而另一邊,周惠宣告訴岑依洄,表演名額的事已經敲定,張主任答應讓岑依洄上電視,但要按部就班走完表面的選拔流程。

    岑依洄不敢再有異議,順從地接受了機會。

    第9章

    妹妹的事就交給你。

    十二月中旬,趙瀾的舞蹈工作室,如期舉行內部優(yōu)秀學員選拔賽。除了工作室老師參與打分,文化藝術中心也派來兩位指導老師當評委。

    教室中央空出一方舞臺,參賽選手當場抽簽,按照簽上序列號和考題段落輪番表演。

    正逢周六,蔣靜沙也來到工作室,坐在母親趙瀾身旁觀賽。

    岑依洄在墻邊候場熱身,她肩膀向后打開,一只腳點地,慢慢側滑,手臂同時在空中劃出美妙柔和的上揚弧度。

    專注于拉伸時,蔣靜沙起身離開了位置。

    岑依洄的身體仍然保持緊繃的弧度,目光卻悄悄偏轉,跟隨蔣靜沙的動線游走。蔣靜沙徑直走向了她的好朋友黎玥。

    蔣靜沙的爸爸也是骨科醫(yī)生,與黎玥父母任職于同家醫(yī)院,共事了近二十年。兩家的女兒,自然而然也成了鐵桿閨蜜。

    岑依洄不止一次看到蔣靜沙等黎玥下課,然后兩人挽著手臂,連體嬰似的離開園區(qū)。

    梁澤當初給蔣靜沙帶了一籮筐夏威夷特產——黑皮Kitty,蔣靜沙頗為大方,分給了學校關系好的女同學,也給了黎玥一只。

    而岑依洄的舞蹈包上,只掛了從香港帶來的小豬仔。

    -

    《胡桃夾子》的故事,取材于德國作家霍夫曼撰寫的同名童話故事。因為故事發(fā)生在圣誕前夕,所以這部舞劇也被地稱為“圣誕芭蕾”,岑依洄喜歡這個浪漫稱呼。

    花之圓舞曲響起,岑依洄穿著應景的淺粉色芭蕾裙,在明朗歡快的節(jié)奏中輕盈滑動。

    跳躍,雙腿在空中交叉,穩(wěn)穩(wěn)落地后站直,完成指定動作后,向老師和評委露出練過千百遍的定格的微笑。

    沒有超常發(fā)揮,也沒發(fā)生重大事故。只是分心看了一眼文化藝術中心的評委,跳躍時,慢了微不可見的小半拍。

    黎玥拿到的號碼靠后,她注意到岑依洄的小失誤,嘴角微微上揚,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她自認能比岑依洄發(fā)揮得更穩(wěn)定。

    學員一個接一個上場,評委們從頭到尾不予評論,只顧低頭刷刷記錄分數。

    按照事先規(guī)定,選拔結果會當場公布。評委計算總成績的間隙,學員干等在舞房,屏息凝神等待答案,沒有人回更衣室換服裝。

    公布入選名單前,趙瀾再三強調,打分維度不局限于基本功和技巧,學員的外形、微表情、舉止是否上鏡,同樣納入考量。

    岑依洄默默混跡人群中央,不吱聲,靜待趙瀾宣布結果。

    其實是一場早就注定結果的比賽。

    然而岑依洄聽到自己名字被宣讀時,仍然表現(xiàn)出適度的訝異——這是周惠宣教她的技巧。避免作弊太明顯。

    黎玥的總分排第二,只能當替補。

    結果不達預期,黎玥愣了下,身體仿佛忽然失去支撐,發(fā)抖著緩緩蹲下。她捂著臉,淚水從指縫汩汩流出,壓抑的情緒此刻決堤,顧不得形象,在舞房嚎啕大哭。

    蔣靜沙默默陪在旁邊,輕拍黎玥背脊,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我們再爭取其他機會。”

    “沒有,我沒有機會了�!崩璜h喉嚨發(fā)出極度痛苦的哽咽,“明年就要上高三,我爸媽不會再讓我學舞蹈了�!�

    蔣靜沙:“我去做做叔叔阿姨的思想工作�!�

    “沒用的�!崩璜h悶聲搖頭。

    無形的千萬根針圍成一個繭,將岑依洄密不透風地包圍,她垂著眼眸,定在原地,雙腿好似灌了鉛。腳步嘗試微微挪動上前,又收了回去。

    岑依洄了解真相,她其實是最沒立場安慰黎玥的人。

    -

    晚上回家,岑依洄把拿到電視臺表演名額的消息,告訴了周惠宣和梁世達。雖然他們下午就已經接到了張主任的報喜電話。

    周惠宣從酒柜取了瓶珍藏紅酒,手里夾兩只高腳杯,婀娜多姿地扭著腰走向梁世達,說今晚適合小酌一杯。

    “啪”地一聲輕響,啟瓶器拔出軟木塞,清新果香混合著酒精味,彌漫在主樓客廳。

    岑依洄抱著一杯橙汁,偷偷打量喝酒的周惠宣和梁世達。

    周惠宣去拿酒時,補了口紅顏色。她不疾不徐地舉起酒杯,涂了紅色指甲油的手指,輕籠住高腳杯細長的杯柄。

    談話時,指尖在杯柄緩慢地反復摩挲,深紅色液體在杯子里微醺打轉。

    梁世達應了兩句話,眼神不自覺地瞟向周惠宣的手指。

    周惠宣讓梁世達幫了一個大忙,便琢磨給他些甜頭。即便已經年近四十,當周惠宣有意撩撥時,神情中那抹俏皮和風情并存的光芒,男人還是招架不住。

    梁世達將手覆在周惠宣的手背,低聲道:“別喝多了,我們早點上樓休息�!�

    周惠宣笑了下,嘴唇輕觸杯子邊緣,抿一口,杯身赫然留下一個曖昧鮮明的唇印。

    岑依洄嗦一口橙汁,心說為什么媽媽吃東西不擦掉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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