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安小朵不愿多說,正準(zhǔn)備收線,忽然聽見他那邊有個陌生的男聲說了句:“黎先生,要不要送你去醫(yī)院?”
那聲音絕對不屬于吳立軒,她聽得很清楚,心中不由得一凜,問他:“是誰在你身邊?你怎么了?”
“不關(guān)你的事。”
說罷,他掛了線。她再打過去,他已經(jīng)關(guān)機了。
安小朵將衣服裝進一個大塑料袋里,匆匆趕去酒店。她到了大堂,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房間號,去柜臺問,柜臺小姐查了登記簿,問她:“請問您是黎先生什么人?”
她靈機一動,說:“他是我男朋友,今天是他生日,我想給他一個驚喜,他還不知道我會來�!边呎f她晃了晃手上的袋子,“生日禮物�!�
柜臺小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微笑著將房間號告訴了她。
安小朵道了謝,很快到了房間門口,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年輕男人來開門。
“你好,請問你找誰?”
他一開口,安小朵就認出這聲音就是剛才在電話里聽到的聲音。她迫不及待地往里走,邊走邊說:“黎孝安呢?他在哪兒?”
“黎先生不在這里,我是他的助理,你有什么事請跟我說,我?guī)湍戕D(zhuǎn)達,小姐……”男人沒料到她會突然沖進來,急忙追上她,用身體擋住她的去路。
“他去哪兒了?”安小朵停下腳步環(huán)視套房,又趁他一個不留意跑進主臥。
“這個,我不是很清楚�!蹦腥藷o奈,只好跟進來。
安小朵一眼看見地板上有血的痕跡,斷斷續(xù)續(xù)的,從浴室那里一路延伸出來。她心抖得厲害,跑進去看。
浴室里一片狼藉,盥洗臺上的鏡子從中間向外擴散出許多裂紋,臺子上的玻璃碎片和大片血跡混在一起,粘稠的紅色液體令人觸目驚心。
安小朵的臉?biāo)⒌匕灼饋恚骸斑@……這是他的血?”
男人見她行為異常,隱約也猜到她的身份,便說:“黎先生不小心弄傷了手�!�
這鏡子分明是用拳頭砸碎的,四分五裂的鏡面顯示出出拳者的力度有多毫無保留。這哪里是不小心弄傷!安小朵被深深刺激到了,視覺、嗅覺統(tǒng)統(tǒng)都是,她的眼前血紅一片,耳朵不住地轟鳴,身邊的那個男人似乎在說什么,但她一句也聽不見,仿佛無意義的白噪聲。
那男人見她搖搖欲墜的樣子,擔(dān)憂地伸出手扶她,突然她臉色一變,推開他沖到馬桶邊劇烈嘔吐起來。她好不容易緩過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撿起掉在地上的包,掏出手機打給他,仍然是關(guān)機。
“小姐,你沒事吧?”那個男人再一次問她。
“他在哪里?”
男人看了看時間,說:“黎先生有事出去了�!�
“他去哪兒了?”
“抱歉�!�
“他的手傷得嚴重嗎?”
男人猶豫了一下說:“傷口挺深的�!�
看到對方眼里隱隱有淚光浮動,他微微一怔,神差鬼使地說:“晚上七點的航班,你現(xiàn)在趕過去還來得及。”
安小朵抬眸看了他一眼,跌跌撞撞地沖出房門。
她最終沒能趕上見他一面,路上遇上大塞車,堵得水泄不通,等她抵達機場時已經(jīng)過了七點,黎孝安乘坐的那一班飛機結(jié)束安檢進入預(yù)備起飛的狀態(tài),她坐在大廳的椅子上,抱著他的大衣,定定地看著顯示航班時刻的LED屏幕,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愛不起,又放不下,她和他都困在一條死路上。
一陣急促的鈴聲打斷她的思緒,她看了眼顯示屏上的號碼,心里涌出不好的預(yù)感,按下接聽鍵,孫阿姨的粗嗓門毫不留情地敲擊著她的耳膜和脆弱的心臟——
“小朵,你快回來,你爸暈倒了!”
晚上九點一刻,黎孝安下飛機。
吳立軒早已在機場等他,一看見他迎上去說:“醫(yī)院那邊都安排好了,我明天送萌慧過去。她這幾年跟鄭三木在一起,但他們沒結(jié)婚,鄭三木在臺灣沒什么正經(jīng)工作,都是撈偏門,萌慧跟著他吃了不少苦�!�
黎孝安聽后沒什么反應(yīng),只將披在手臂上的衣服摘下來丟到車后座去,吳立軒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裹著白紗布。
“怎么回事?”
“扎到玻璃�!�
“怎么這么不小心?沒割到手筋吧?這包得也太簡易了,去廣生那重新包扎下。”
見他沒說什么,吳立軒改了路線,去李廣生的醫(yī)院。
黎孝安開了手機,立時有幾條短信進來,他逐一點開看。這時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有來電進來,顯示屏上顯示安小朵三個字。
響到最后一聲他才接起來,還未開口就聽到對方一連串的發(fā)問:“你下飛機了?手上的傷要不要緊?玻璃渣一定要挑干凈……”
“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酒店找你,看到一地玻璃碎碴�!彼D了頓,語氣遲疑,“……以后別這樣了。”
黎孝安冷笑:“你以為是為了你嗎?”
“就算不是為了我,也不要做這種自殘的行為,生命可貴�!�
“我不需要一個殺人兇手的女兒來教我生命的價值。”
這話一出口,線那頭沒了聲音,他掐了線,將視線投向窗外。
吳立軒先前聽他說話的內(nèi)容,已然猜到是安小朵打來的,想要說幾句,側(cè)頭見他蹙眉凝思,只得將到喉嚨口的話咽了回去。
過了片刻,黎孝安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
吳立軒一邊安靜地開車,一邊聽著他用冷淡的聲音吩咐電話里的人辦事:“重新查一下安諍然的底細,看這二十年來他都跟什么人有來往,尤其是女人�!彼曇袈晕⒁活D,又說,“查一查安諍然當(dāng)年離婚的原因,或許有線索。”
掛了線,黎孝安偏頭望向窗外,夜色蒼茫,疾馳而過的景致仿佛幻化成一團模糊的獸撲面而來,他的心底竟然涌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吳立軒試探地問:“怎么突然想起要查他?”
“有人跟我說,綁架元元的真兇另有其人�!�
吳立軒愕然:“誰說的?怎么可能?當(dāng)初是安諍然自己親口承認的啊!”
“如果,是他心甘情愿幫人頂罪呢?”
吳立軒頓時愣住。
黎孝安從手機里調(diào)出一條短信,遞給他看。
短信的內(nèi)容很簡短,只有一句話——綁架你兒子的另有其人。
“是誰發(fā)的?查過嗎?”
“我打了幾次過去,都是關(guān)機,應(yīng)該是沒有登記的號碼,發(fā)短信的人不想我知道他是誰�!�
安小朵回到病房,將保溫桶輕輕放在桌子上。
安諍然還沒醒,他這次病情復(fù)發(fā)頗為兇險,幾天前醫(y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安小朵偷偷哭了幾次,好在他最終還是挺了過去,只是一連多天都是昏睡著,清醒的時候很少。
醫(yī)生建議她花錢請個男護工,畢竟她一個女人獨自照顧病人諸多不方便,而且她白天還要去學(xué)校上課,培訓(xùn)學(xué)校是私立的,不比公立學(xué)校,請一天假就要扣一天的工資,一個月的全勤獎也要泡湯,她試用期眼看就要到了,不想在這節(jié)骨眼上落人把柄。
她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掏出一個諾基亞手機,這是很老的款式了,前陣子通訊公司做活動,充兩百元話費贈送的,安諍然平常只用來接女兒的電話,偶爾也會打給她,問她要下班了沒有,或者是天氣冷囑咐她多穿衣服。安小朵在沙發(fā)底下發(fā)現(xiàn)了它,大概是那天安諍然病發(fā)倒地時掉下的,她起初沒在意,只是拾起來擱在一邊,直到一個短信進來。
她以為是廣告之類的,順手拿起來按下就要刪掉,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那短短的兩行字卻狠狠愣住。
“我已經(jīng)回到梧城,一切都好,勿念,你也要保重身體�!�
她仔細看了下那一長串的號碼,安諍然沒有把它儲存在電話簿里,可能是他不想存,也可能是他不會存。她無暇去深究是哪一種可能,全副心思都在琢磨這號碼的主人是誰。梧城?爸爸在梧城還有舊識?
入獄前,安諍然在梧城待過一陣子,有幾個認識的人并不奇怪,但自從他出事后,那些人早就和他不相往來了,何況這條短信透露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這個人是剛回到梧城的,也就是說這人有一段時間是在外面的。她心想:莫非發(fā)短信的人就是前些天孫阿姨看到的那個和爸爸在一起的女人?
安小朵將手機緊緊地攥在手心里,直到機身發(fā)燙她才像是下定決心般按下主控鍵。
屏幕亮起,幽幽地泛著冷色的藍光,她低頭編輯回復(fù)的內(nèi)容:“在醫(yī)院,不方便打電話,各自珍重�!�
果然,這條短信發(fā)出不到五分鐘,立即有新短信進來,她迫不及待地按下查看——
“出什么事了?上次見你你不是說身體沒事嗎?”
安小朵想了想,回復(fù):“小毛病,不礙事。”
十分鐘的等候,每分每秒她都如火焚燒,手機嘀了一聲,猶如天籟之音,她急忙查看內(nèi)容。
“諍然,我知道你是不想我擔(dān)心,但你這樣我會更不安,你要是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開口,就當(dāng)為我好,讓我良心好過些�!�
安小朵抬頭望著昏睡的父親,臉上露出一絲掙扎,父親執(zhí)意隱瞞肯定有他的理由,她這樣做到底是不是對的?
慢慢將手機放在床頭柜上,她的目光卻忍不住在上面流連,她想了很多理由來阻止自己,可是心底有一小撮火苗不屈不撓地跳躍著。
安小朵接到褚葵的婚訊是在兩周后,褚葵打電話來跟她說已經(jīng)領(lǐng)了結(jié)婚證。
“你終于嫁了,”安小朵聲音頗為感慨,“怎么突然就肯嫁了?”
“我想通了,分也分不開,先嫁了再說,省得他姐老說我拖著余章文。再說你不是勸過我嗎,我是跟余章文結(jié)婚,又不是跟他姐,只要余章文對我好就行了,他姐總不會跟著他一輩子。”
安小朵笑起來:“你能想通就好,不管怎么樣,恭喜你了,什么時候辦婚禮?”
“還沒決定,過了年再看吧,可能到時來個旅行結(jié)婚也說不定�!瘪铱f到這里,忍俊不禁地笑起來,“余章文打擊我,說我要是請你當(dāng)伴娘,我的風(fēng)頭會被你搶光的�!�
安小朵失笑:“我?新娘子是最漂亮的,誰搶得過你?”
她猶豫了一下,決定暫時不要告訴褚葵自己懷孕的事,免得節(jié)外生枝。她跟褚葵通完電話,收拾東西,去醫(yī)院看父親。
安諍然正在護工的協(xié)助下進餐,她在門口看了一眼,沒進去,先去了趟醫(yī)生的辦公室。負責(zé)醫(yī)治父親的許醫(yī)生還沒走,她一進去,許醫(yī)生就知道她的來意,從桌案上拿起安諍然的病歷,主動說明病人的情況。
安小朵靜靜地聽完,說:“謝謝醫(yī)生,我爸爸的病還請您多費心。”
許醫(yī)生點了點頭,他對這個年輕女孩印象很不錯,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但看她這樣忙里忙外照顧重病的父親,竟一點怨言也沒有,只要有她在病房里,擦身的活她都親力親為,從不假他人之手。他有次無意中聽見護士在教育她,說既然花錢請了護工,臟活累活就交給護工去做,何必自己動手。她笑了笑,沒說什么,仍是我行我素地做著,顯然沒把護士的話聽進去。
許醫(yī)生見多了人情冷暖,越發(fā)覺得這個女孩難能可貴。
安小朵回到病房,護工正在喂安諍然喝湯,她接過來,親自喂給父親。
安諍然打量她的臉色,憂心忡忡地說:“晚上你別過來了,回去好好睡覺,你看看你氣色這么差�!�
安小朵吹了吹湯勺里的湯:“沒事,我本來就這樣,早上比較趕,沒來得及化妝�!�
安諍然長嘆:“爸爸的身體真是不爭氣,又給你添麻煩�!�
“這怎么是添麻煩呢?爸爸,我小時候生病,又吵又鬧的,你有嫌我麻煩嗎?”
“那怎么一樣?”
“怎么不一樣?我小時候你照顧我,你老了輪到我來照顧你,這本來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
“朵朵,當(dāng)年爸爸跟媽媽離婚,你心里有沒有怪過我們?”
安小朵看著碗里的湯,搖了搖頭。
安諍然微微抬了抬手,安小朵會意,連忙放下湯碗握住父親的手。父親的手很冷很冰,沒什么溫度,她低頭不住呵氣,希望能焐暖些。
她沒有留意到,在自己低頭的那一瞬間,安諍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變得很復(fù)雜,混雜了心疼、愧疚,以及眷戀和不舍。
他實在虧欠這個女兒太多太多,雖然她掩飾得很好,但通過這三個月的朝夕相處,他看得出她藏在心底的痛苦,她始終放不下那個男人,而他什么都幫不了她,不但幫不了,他還一次次地拖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