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氣氛再次陷入僵持。
良久,他緩緩勾了勾嘴角:“安小朵,那你欠我的要怎么還?”
安小朵半天沒吭聲,怎么還,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可以給你生個孩子,”安小朵覺得這個聲音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但是你要跟我結(jié)婚�!�
“什么?”輪到他愣住,仿佛聽到一件荒謬的事。
“結(jié)婚生子是水到渠成的事,如果我們結(jié)婚,我們當(dāng)然可以要一個孩子,那天是我想岔了,孩子是兩個人感情的結(jié)晶,不應(yīng)該用來彌補過錯。”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良久挑起嘴角:“你就這么想跟我結(jié)婚?”
安小朵咬唇回視他:“你說過,會娶我的�!�
是的,他說過的,而且說過很多次,吻她的時候,擁抱她的時候,忘情叫她寶貝的時候。
“你說過的。”她重復(fù)著這一句。
他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我是說過,可你現(xiàn)在配嗎?娶一個綁架犯的女兒,除非我是病糊涂了�!�
她微微偏頭,避開與他對視。
安小朵下樓,岑阿姨迎上來,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忙問:“怎么啦?小安肯吃藥了嗎?”
安小朵點點頭,她看著他將所有藥丸一并丟進(jìn)嘴里才出來的。
“哎喲,小朵啊,還是你有辦法�!贬⒁谈吲d地去拉她的手,一握之下才發(fā)現(xiàn)她一雙手冷冰冰的,手心還在冒著冷汗。
“小朵,你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岑阿姨擔(dān)心地望著她。
“沒事……”她強笑了一下,兩腿卻是一軟,癱坐在臺階上。
岑阿姨吃了一驚,伸手要去扶,安小朵擺擺手,示意她不要管自己。
岑阿姨急了,俯身摸了摸她的頭:“小朵,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小安欺負(fù)你了?你跟阿姨說�!�
安小朵兩手掩住臉,好半天才說:“沒什么,阿姨,我歇歇就走�!�
“晚上就留在這吃吧�!�
“不用了,我晚上還有事�!�
岑阿姨還想說什么,安小朵的手機響了,她掏出來看,是唐均年打來的,跟岑阿姨說了聲對不起,她扶著樓梯站起來,按下接聽鍵走向外面庭院。
“小朵,說話方便嗎?”
“可以,什么事你說。”
“上回你拜托我的那個事,我?guī)湍惆才藕昧�,你去那邊找一個叫吳建中的人,他會幫你�!�
“老唐,謝謝你肯幫我!”她激動得有哭的沖動,壓低聲音不停地道謝。
唐均年在電話里笑:“舉手之勞而已。”
收了線,她抬眼環(huán)顧四周,涼風(fēng)徐徐,吹動四周的樹葉,發(fā)出沙沙輕響。
這里的庭院比褚葵家的要大許多,像個中型花園,不但有涼亭,中央還有一個噴水池,離得近,不時有薄薄的水霧灑到皮膚上,涼涼的,癢癢的。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隔天中午,安小朵吃了個漢堡,節(jié)省午飯時間去了趟近郊的監(jiān)獄。她不是第一次來,但卻是第一次在里面見到父親,因為有唐均年的關(guān)照,那個叫吳建中的人對她很客氣,一個電話就讓人把安諍然帶過來了。
安小朵一看到父親差點掉下淚來。兩年不到的時間,父親竟會蒼老成這樣,頭發(fā)花白,腿腳蹣跚,雙目渾濁,她記得父親今年不過才五十多歲,可他看上去起碼老了整整二十年。
“爸爸……”她叫了他一聲,聲音微微發(fā)顫。
安諍然也在細(xì)細(xì)地打量著女兒,他的目光雖然遲鈍,但是充滿悲憫,仿佛這一眼就看到了女兒這兩年來受的委屈和苦難。
“小朵,你怎么來了?”安諍然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吳建中在一旁看了看他們,說:“你們父女倆一定有很多話說,我不打擾你們,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喊我一聲�!闭f完他走出了小房間。
安小朵看出父親腿腳不利索,走路有點跛。
“爸爸,你腿怎么了?”
“沒事,小毛病�!卑舱娙徊挥嗾f。
安小朵拉著父親坐到沙發(fā)上,安諍然說:“小朵,你不該來這里的�!�
“爸爸,這兩年為什么你都不肯見我?是有人威脅你嗎?”
“沒有,是我自己不想見你�!�
“為什么?”
安諍然沒有立即回答她,頓了頓,說:“你還跟那位黎先生在一起嗎?”
安小朵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
安諍然臉色微變,追問她:“分開了?是他提出來的?因為那個孩子的事?”
“爸爸,你別管這些了,我這次來就是想見你一面,看看你過得……過得好不好�!�
安諍然卻沒有放棄之前的話題,固執(zhí)地問她:“你還喜歡他是不是?”
安小朵勉強笑了笑:“爸爸,追我的男孩子多了去了,你總問他干嗎?”
安諍然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笑道:“我的小朵這么漂亮,當(dāng)然會有很多男孩子喜歡�!�
“爸爸,天氣冷了,我下次來給你帶點保暖的東西,另外你還需要什么告訴我,我下次一起帶來。”
“小朵,聽爸爸的話,別來了,”安諍然嚴(yán)肅地看著她,“你再來,爸爸也不會再見你。”
“爸爸……”安小朵急得聲音都變了。
“小朵,你聽爸爸說,爸爸犯了事,現(xiàn)在接受應(yīng)得的懲罰,你是我的女兒,已經(jīng)被我連累了,可我不能再拖累你,你去找那個黎先生,跟他好好地生活,懂嗎?”
安小朵搖頭:“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是我爸爸,犯了事也是我爸爸,我來看你,照顧你是應(yīng)該的�!�
“孩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安諍然粗糙、布滿裂痕的手指輕輕拂去女兒面頰上的淚水,苦口婆心地繼續(xù)勸道,“爸爸是有罪的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還年輕,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就算沒有那個黎先生,你將來也會遇到很好的人,你不能讓別人知道你有我這樣的爸爸……”
“為什么不能讓別人知道?”安小朵抓住父親的手,細(xì)看著上面的每一道口子,聲音哽咽,“爸爸,其實你是被冤枉的,是不是?”
安諍然愕然:“你怎么會這么想?”
“爸爸,那個女人是誰?”
面對女兒直勾勾的注視,安諍然感到一絲畏縮,他掩飾般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說:“什么女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的,那個女人,那個左側(cè)臉頰上有一塊疤的女人,真正綁架元元的人是她,你為什么要一個人扛下來?”
“不是,不是的!”安諍然倉皇地捂住女兒的嘴,低聲哀求道,“小朵,這話可千萬不能亂說,根本沒有什么女人,是我,是我一時起了歪念……那天我打電話給你,就是為了打聽那個小孩的行蹤……”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那個女人就在你身邊。從你那邊到海洋館比我從明珠山莊過去要近一些,那個女人比我早一步到了海洋館,她認(rèn)得我,也認(rèn)得元元,一直跟在我們身后。那天是周末,人很多,我光顧著元元,沒留意被人盯梢。元元被她帶走,并不是藏在你那里,元元不見的那幾天我去過你那兒,那么小的房間怎么可能藏人?”
“不是的,小朵,你信我,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跟別人沒有關(guān)系……”
“爸爸你別急,我沒告訴黎孝安,我不說是因為我不懂你為什么要保全她,她到底是誰?”安小朵盯著一臉無措的父親,步步緊逼,“你要是不肯跟我說實話,我就去告訴黎孝安,讓他去查一查,翻案、找人,這對他來說應(yīng)該不是一件什么難事�!�
話音剛落,她在父親臉上看見了恐慌和焦慮,這更加坐實了她心里的猜測。
“別……小朵,算爸爸求你,這事已經(jīng)過去兩年了,就讓它徹底過去吧。”
“不行。”安小朵望著父親,心頭涌起強烈的失望,她看得出父親是自愿保護(hù)那個女人,并非受到脅迫。
“爸爸,就算你是心甘情愿幫她頂罪,你至少要讓我知道那個人是誰、你護(hù)著她的理由是什么�!卑残《涞难劭羲崦浀脜柡Γ谛睦锔约赫f不許哭,“爸爸,就像你剛才說的,你已經(jīng)連累我了,黎孝安現(xiàn)在恨死我了,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我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難道不能跟你要一個真相嗎?”
這一番話戳中了安諍然,他深深地看著女兒,臉色灰敗,過了良久,他哆哆嗦嗦地站起來,突然雙膝跪地。
安小朵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去拉他的手臂:“爸爸,你這是干什么?你快起來!起來啊!”
安諍然緩緩地?fù)u頭:“小朵,是爸爸對不起你,害苦你了,可是……我真的不能說,我虧欠那個人太多,這是我這輩子唯一能為她做的了�!�
安小朵看著老淚縱橫的父親,一時間心如死灰。
當(dāng)小朵失眠了,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她再一次回憶起元元出事那天所有的細(xì)節(jié)。
那天是周六,元元不用去幼兒園,黎孝安原本答應(yīng)元元帶他去海洋館玩,可臨時有事要先出門,便讓她帶元元去,等他忙完了再過去跟他們會合。她自然是欣然應(yīng)允,這是她難得的跟元元培養(yǎng)感情的好機會。她八點二十分起床,梳洗之后,去元元的房間叫醒他,給他穿衣服,帶他去浴室刷牙、洗臉,然后兩人一起下樓,岑阿姨已經(jīng)熱了牛奶,準(zhǔn)備好早餐在等他們。吃完早餐,她啟動油門前接到父親的電話,問她幾點過去,因為周末她一般會過去看他的。她告訴安諍然要帶元元去海洋館,所以周日再去他那里。掛線時她看了下時間,是九點十五分,到了海洋館她下車,售票處門口排起了長龍,放眼過去都是家長和孩子。
排隊買了票,她帶元元進(jìn)館,先去看了他心心念念的海豚表演,再去看海獅、海象,之后她去了趟洗手間,讓元元在門口等,前后不過三分鐘,元元就不見了。
三天后,元元因為高燒引發(fā)肺炎被送到醫(yī)院搶救,送他去的人就是安諍然。她和黎孝安趕到時,元元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安諍然對自己綁架元元供認(rèn)不諱。
她后來聯(lián)想起一件事,就在元元出事前半個月,有一天傍晚,她買了一些日用品去看父親——父親在老城區(qū)一帶租的房子,是三房一廳的套房里面其中一間,浴室和廚房都是公用的。她知道父親經(jīng)濟(jì)拮據(jù),要給他錢,讓他換個條件好點的房子,他無論如何都不肯,她百般勸說無效,只好抽空多去看看他,每次去都會帶些生活用品之類的東西。父親獨居已久,性格越發(fā)孤僻,平時最多是跟住在隔壁房間的房東兒子說說話。當(dāng)時他在一家貿(mào)易公司當(dāng)倉管員,同事關(guān)系也相當(dāng)一般,她從未見過有人登門找他,但是那次,她在通道口碰見一個女人,看樣子約莫四十多歲,左側(cè)靠近顴骨的位置上有一塊淺淺的疤痕,一見到她就低著頭匆匆忙忙地走了。
她問父親那人是誰,父親說是來找其他住戶的,但她注意到其他出租房間門口都放著拖鞋,她來過幾次注意到一個規(guī)律——租客如果人在屋里都會換下鞋子,穿拖鞋進(jìn)去,也就是說那天其他租客都不在。
假如父親撒謊是因為不愿讓她知道他和那個女人的關(guān)系,那么那女人的身份就非常可疑了。
為什么父親寧愿自己坐牢,寧愿犧牲掉自己女兒的幸福也要維護(hù)那個女人呢?她到底是什么人?安小朵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直到外面天際泛白。
七點十分,手機提示音響起,安小朵關(guān)掉鬧鐘,認(rèn)命地爬起來,梳洗,化妝,去何碧璽的工作室。
Tracy邊打電話邊走進(jìn)來,她正在衣帽間整理廣告商送來的衣服,沒留意對方說什么,直到秦箏的名字飄進(jìn)耳朵里——
Tracy說:“……是的,何小姐不代言那個品牌,公司決定交給秦箏……呵呵,倒也不是,雖然這是公司的決定,但有事先征詢過何小姐意見。你也知道,何小姐最近忙著拍王導(dǎo)的戲,根本抽不出時間接廣告……再說了,秦箏是公司新簽的,何小姐提攜晚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沒什么好說的�!�
安小朵愕然,那晚秦箏去找黎孝安,他們在客廳說的話,她當(dāng)時在二樓聽得一清二楚。讓她驚訝費解的是,黎孝安居然真的幫秦箏拿到了品牌代言,那廣告商原是屬意何碧璽的啊,難道他跟秦箏的感情已經(jīng)好到這個地步了?
想到這里,安小朵的心像被一枚針狠狠扎了下。
黎孝安聽吳立軒說安諍然要求見自己時,他下意識就要拒絕,然而那一絲好奇令他考慮了幾秒:“我不想看見這個人,把電話給他�!�
吳立軒一手捂住聽筒,看著坐在對面的安諍然:“黎先生很忙,沒空過來,你有什么話就在電話里說吧�!�
說完,他看了監(jiān)獄長一眼,在對方的默認(rèn)下將手機遞給了安諍然。
安諍然接過來,聲音緊張干澀:“黎先生�!�
“說吧�!�
“我……”安諍然欲言又止,他抬頭看了看面前的兩個人,似乎有些無措。
吳立軒聳肩:“你可以背對著我們�!�
安諍然內(nèi)心掙扎了片刻,終于轉(zhuǎn)過身去:“黎先生,兩年前你說過的話還算數(shù)嗎?”
黎孝安冷笑:“我說過的話?我記性不太好,你指哪一句?”
安諍然緘默了片刻,開口:“你說過,只要我不再見我的女兒,你不會遷怒她�!�
黎孝安慢悠悠地說:“你認(rèn)為我食言了?”
“黎先生,是我對不起你,小朵雖然是我的女兒,但我跟她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跟她兩年多前才在梧城相認(rèn)的。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沒有保護(hù)過她、疼愛過她,我根本不配做她的父親,如果我的罪孽還要她來承擔(dān),那我真不如死了算了�!�
“安諍然,你早就該死了,”黎孝安的聲音冷冽肅然,“你確實不配當(dāng)安小朵的父親,你從一個死囚變成無期,你以為是誰給了你活路?我告訴你,是你的女兒,當(dāng)初她在我書房跪了整整一夜,就為了求我饒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