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需要補充水分,嘴唇又有裂口了�!�
“可能是你咬的�!碧K洄小聲反駁,“你接吻時總喜歡咬我。”
寧一宵絲毫不為此感到愧疚,反而大言不慚,“因為舒服�!�
下樓后,蘇洄動作慢吞吞地來到餐桌前,接過他遞來的水杯,盯著寧一宵的臉喝水。
寧一宵是真的變了很多。
六年前的他需要時刻用好親近的表象偽裝內(nèi)核的冷漠,所以很矛盾,繃著的同時又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卻又受生活所累。后來再重逢,寧一宵的冷漠展現(xiàn)得很直觀,也很別扭,但隨著他們的相處,他似乎也漸漸表露出更多身為人的情感和欲望,有時候也會像個孩子一樣,喜歡幼稚的惡作劇。
走進他的不同階段,就是蘇洄面對人生的不同試煉。
他可以在眼神交匯的第一眼抓住寧一宵下陷的靈魂,也可以像照鏡子一樣,透過他看到自己的失控和淪陷。每一次擁抱和親吻,既是探入彼此最脆弱的部分,也是療愈。
他們都不再是過去的自己了,但那些搖搖欲墜的時刻,都因彼此的存在而變得穩(wěn)定。
改變或許就是相愛的意義。
“又盯著我�!睂幰幌煊X到,笑了笑。
蘇洄放下喝完的水杯,走過去抱了他很久。
“怎么了?”寧一宵輕撫他的頭發(fā)。
“沒什么,喜歡你�!�
蘇洄只希望他永遠都不需要再用冷漠掩飾自己的不安和孤獨。
希望他快樂。
光是在母親遺囑上簽字還不足以繼承全部的遺產(chǎn),蘇洄回到國內(nèi),在陳律師的指導(dǎo)下,又前往銀行和信托處辦了許多手續(xù)。哪怕不算上那些房產(chǎn),光是母親給他留的天價信托金足夠他這一輩子衣食無憂,但這些轉(zhuǎn)移到他名下的財產(chǎn)也間接害死了母親,所以并沒能讓蘇洄開心起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終于可以一次性還清所有的債務(wù)。蘇洄整理了賬單,將之前因為外婆的病借的一筆筆錢都算清楚,一份份還出去。
其中當然也包括寧一宵的。
“我知道你不想收�!碧K洄語氣真誠,“但之前說好了是借的,不能因為我是你男朋友就糊弄過去�!�
寧一宵倒是沒有直接拒絕,只反問了一句,“可是我男朋友六年前就替我還了債,這怎么算?”
蘇洄有些驚訝,“你怎么知道?”
寧一宵挑了挑眉,“我是在醫(yī)院躺了大半年,也不是死了,那些人想來找我麻煩太簡單了,但他們都沒來,很明顯是被擺平了。這個世界上,除了你,還會有誰這么大發(fā)慈悲,幫我這個窮小子一口氣還20萬呢。”
“那你還覺得我不喜歡你?”蘇洄抿起嘴唇,笑得像小孩,湊過來坐到他腿上,兩手搭在他肩上,親了親寧一宵的眼角。
“你不是窮小子,你是大總裁。”
寧一宵半仰著臉,沒什么表情,“第一個字我認可�!�
“寧一宵,你真的很不正經(jīng)�!�
“這個也認可�!�
距離展覽只剩下最后兩天,蘇洄幾乎要被焦慮淹沒。
他陷入一種詭異的境地,既因為輕躁狂而靈感滿溢、充滿效率,不知疲倦,但同時又極度擔憂自己的作品不會為人所喜愛,怕他做的一切都是垃圾,不夠拿出來堂而皇之地展示。
更害怕的就是自己會在最后的緊要關(guān)頭突然進入郁期,搞砸一切。
這樣的念頭早在處理關(guān)誠的事時就冒出過數(shù)次,回國的那幾天也是,蘇洄明顯感覺到自己狀態(tài)的不穩(wěn)定,害怕一轉(zhuǎn)身,他就被打入抑郁的深淵之中。
這次的躁期格外長。
蘇洄很想繼續(xù)延長,甚至在吃藥的鬧鐘響起時,會產(chǎn)生把手心的藥片倒掉的想法,他實在是不想離開輕躁狂的狀態(tài)。
但想到寧一宵的囑托,蘇洄還是沒這么做,乖乖服下了藥。
由于之前臨時回國,很多工作都是凱莎自己辦的,回來后他們見了好幾次面,討論工作進展,凱莎效率很高,基本搞定了一切。
“你上次參加那個活動,在網(wǎng)上討論度太高了,好幾個之前拒絕了我的投資商又跑回來找我,還說希望可以長期合作,他們很愿意支持我們巡回展出�!�
蘇洄對此驚喜又無奈,“我怎么有種靠臉養(yǎng)活本職工作的感覺�!�
凱莎笑了,“我也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沒準兒你可以深入發(fā)展一下兼職業(yè)務(wù)�!�
揶揄幾句,話題落回到正事上。凱莎做事雷厲風行又十分嚴謹,言語里不斷地強調(diào)展覽第一天的重要性。
“當天會有很多媒體到訪,我安排了一個小的集體采訪,也提前拿到了一些問題,你可以先準備準備,免得到時候會冷場�!�
她將文件遞給蘇洄,“這是應(yīng)急手冊,你也可以先看看,里面是我列出的有可能出現(xiàn)的狀況,我們可以一起解決,不過用不上最好�!�
“明天我們把場館里所有的設(shè)置都檢查一遍,提前預(yù)演一下,千萬不可以出錯�!�
蘇洄壓力幾乎要爆表,但表面看上去還算平靜,點點頭,“好。”
下午他給許久沒有聊天的Sean發(fā)去了消息。
[Eddy:好久不見!我最近要開首次個人展了,很想邀請你來看,這個展覽持續(xù)的時間很長,你可以等有空了再來看看。我想給你一份入場邀請函,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快遞呢?]
十幾分鐘后,他收到了回復(fù)。
[Sean:真的嗎?恭喜你。你的個人展我當然不會錯過,非常榮幸能收到你的邀請。]
他給出了一個地址,令蘇洄感到意外的是,這個地址剛好也在紐約。
[Eddy:你最近在紐約?是搬到這邊了還是在這里有工作?]
[Sean:最近剛好在紐約工作,這個是我朋友家的地址,你寄給他,他會轉(zhuǎn)交給我的。]
[Eddy:好的!很期待你來看,如果可以的話,可以給我留言,我專門在最后一個展品的旁邊設(shè)置了一個建議箱!這樣我看到你的留言就知道你來了。]
[Sean:我一定會去的。]
蘇洄很開心,由于和這位特殊的藏家結(jié)緣于《網(wǎng)》這個作品,所以蘇洄在給他的邀請函封面手繪了一只蝴蝶,寫了For
Sean,不過除此之外,和其他邀請函是一樣的。
唯一真正手工制作的邀請函只有一個,是給寧一宵的,他花了很長時間剪紙又折紙,昨天才完成。
他趁著寧一宵睡著,半夜爬起來,把卡片放在了他的枕頭邊。
第二天一早,裝睡的蘇洄就看到寧一宵坐起來,手里拿著他手工制作的邀請函。
和其他只是單純卡片的邀請函不同,他為寧一宵做的是立體的,沿著對折的痕跡打開來,就能看到里面冒出來一個小紙箱,紙箱里裝著一只白色小貓和一條和雪糕非常相似的小杜賓犬。
紙箱子的上面寫著S&N。
他半瞇著眼,生怕被發(fā)現(xiàn),但看到寧一宵似乎很喜歡這個小卡片,合上又打開,這樣重復(fù)了好多次,還湊到眼跟前,仔細盯著上面的小貓和小狗。
“怎么做的……”
寧一宵盯了一會兒,把卡片放到床頭柜,扭頭看向蘇洄。
蘇洄立刻閉眼裝睡,只感覺露在外面的手臂被親了一下,脖子也被親了一下,觸感涼涼的。
隨后寧一宵便起了床,輕飄飄留下一句。
“再裝睡就把你綁在床上�!�
蘇洄立刻清醒了。
這可不行,這是展覽前的最后一天,凱莎會追殺到家里來。
但寧一宵也只是開玩笑而已,在他乖乖起床后,也只是走過來磕了一下他的額頭。
“我今天工作有點多,很忙,可能沒辦法立刻回消息�!�
“沒關(guān)系,你是大總裁嘛。專心工作,不要想我�!�
蘇洄出門后接到一通電話,是萊恩打來的,說之前那個和他發(fā)生過沖突的邁克又跑來純藝術(shù)系鬧事了。
“你晚點再來吧,或者干脆別來了,我們幫你把最后的組裝部分送過去�!�
“沒事,我已經(jīng)在路上了�!�
蘇洄怕只有他們幾個在,會引發(fā)更大的沖突,于是還是第一時間趕了過去。
在路上他接到了學院的電話。
“你好,我們是學院的行政辦公室,昨天我們收到一個實名舉報,對方表示,你的助教資格并不符合學院標準,認為是懷特教授為你開放的特殊待遇,要求學院進行調(diào)查。”
“什么意思?”蘇洄下了車,進入純藝術(shù)樓,“我的助教資格是經(jīng)過學院審核的,不存在什么特殊待遇。”
“這些我們會調(diào)查,今天只是通知你。另外,我們查到你的工作簽證已經(jīng)過期,并且舉報人向我們提供了你的精神病史……”
蘇洄情緒一下子上涌,忍不住出聲打斷,“我的精神病史?這一點我想全學院的人都知道,從教師到學生,我從沒有對任何人隱瞞過我是個雙相患者的事實�!�
電話那頭停頓了片刻,“請你冷靜,我們只是需要你配合調(diào)查,通知你一聲,希望你理解�!�
“我會配合,但學院的雇傭合同里并沒有寫不聘用精神病患者,如果有,我當初就不會被錄用�!�
蘇洄掛斷了電話,在電梯里冷靜了片刻,他發(fā)覺自己的躁狂癥狀變得明顯了,沒辦法控制情緒。
他做了好幾個深呼吸,試圖平復(fù)心情。
從電梯里出來,聽到樓道那頭有爭吵的聲音,走過去一看,果然如他所料,萊恩他們和邁克那一幫人打起來了。
蘇洄快要被焦慮壓得透不過氣,壓抑著情緒走上前去,拉開了他們,自己擋在學生們的前面。
他盯著邁克的臉,“一大早跑過來,你有事嗎?”
邁克冷笑一聲,一張嘴還是種族歧視的老套路,聽得讓人厭煩。
“別以為你背后有懷特那個老東西撐腰就可以為所欲為了!該死的k�!�
身后的學生聽到這種侮辱性的詞,立刻又要起沖突,但被蘇洄攔住。
他回頭看了一眼幾個學生臉上的傷,確認后拿出手機,毫不猶豫地報了警,“你好,我這邊有人尋釁滋事,對……”
邁克立刻就要伸手奪他的手機,但被蘇洄用另一只手擋開,“沒錯,他現(xiàn)在還在對我動手,準備實施暴力行為。”
聽到對面的警方問對方狀態(tài)如何,蘇洄打量了一下邁克,“看上去不太正常,可能磕過藥�!�
邁克一聽這話,臉色立刻變了,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后跟著來鬧事的人,幾人對了眼神,甩下一句狠話便撤了。
“你等著�!�
蘇洄見他們離開,對電話里報了攝影學院的位置,掛斷了。
“你們沒事吧?”
幾個學生都搖頭,只是對方才的事很不服氣。
“他就看不得你馬上辦個展,想方設(shè)法過來搗亂�!�
“對啊,前幾天我還發(fā)現(xiàn)工作室的門鎖被砸過,還好展品沒事,轉(zhuǎn)移出去了。”
“他才靠著背后的靠山胡作非為呢!”
聯(lián)想到不久前接到的那通調(diào)查電話,還有上次邁克跑到純藝術(shù)系辦公室的胡鬧,一切都有跡可循。除了這個之前結(jié)過梁子的家伙,再沒有第二個會這么按捺不住、在展覽前跑去舉報的人了。
蘇洄抬起頭,看見工作室門口貼著的寫有侮辱性言論的紙,一把撕了下來,揉成團丟到一旁的垃圾桶里,低頭打開工作室的門。
進去后,他徑直走到幾個大箱子跟前,這是昨晚整理好的。蘇洄清點了里面的裝置部分,打電話給凱莎,叫來了運送展品的專業(yè)服務(wù)人員。
看著最后的部分也被運走,蘇洄放下心,關(guān)上了工作室的門。
他打算先去一趟學院領(lǐng)導(dǎo)的辦公室,看看他們究竟要怎么調(diào)查,至少不能在緊要關(guān)頭耽誤了他的正事,更不能把懷特教授扯進來。
蘇洄走出來,對在外面等的學生說,“我去場館了,你們先去上課吧,下午場館見�!�
萊恩多看了他幾眼,忍不住關(guān)心,“你沒事吧?不要受他影響�!�
“沒事,他不配�!碧K洄語氣透著一絲少見的煩躁,手伸到口袋里,找出一支香煙點燃,吸了一口,踱步到走廊盡頭陽臺,吐出灰白色的煙霧。
一種焦躁的想念爬上來,像只嚙齒動物,不斷啃噬他的心,明明還說了讓他專心工作。
可他突然很渴望寧一宵在身邊。
什么都不做也好,上床也好。
反正要緊緊抱著。
第88章
N.周而復(fù)始
===========================
蘇洄并沒有直接去場館,
抽完煙他先是去了純藝術(shù)系的領(lǐng)導(dǎo)辦公室,找到了系主任質(zhì)問舉報的事。
以防萬一,進去之前,
他用手機打開了錄音設(shè)備。
對方的樣子看上去也很為難,表示這和他們無關(guān)。
“其實之前邁克就已經(jīng)鬧過幾次,我們看在他父親的面上,一直沒有把事態(tài)擴大,
他對你的事業(yè)發(fā)展很不滿,
你可能不知道,前段時間他本來也有一個攝影展,但因為特殊情況取消了……”
“他的攝影展與我無關(guān)�!�
蘇洄一直以來的容忍并沒有換來尊重,
因此這次的語氣也果決許多。
“所謂特殊情況無非就是他自己給自己惹的麻煩。他今天磕了藥,跑來我的工作間鬧事,還動手打了我的學生們,
這一點我絕對無法容忍。他做的每一件事你們都心知肚明,
卻反過來要求受害者冷靜接受�!�
“我知道,
你別激動�!�
系領(lǐng)導(dǎo)知道他有雙相,怕激怒他,也不好把話說得太直接,“Eddy,很多事都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你知道的,這些學生在這里上學,
也受到了資助者的支持,
否則他們之中的許多人都很難完成學業(yè)……”
“所以,
因為他的父親是學院的資助者,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欺負其他學生了、誹謗助教,
是嗎?”
對方沉默了。
蘇洄對于他們的態(tài)度很是不滿,“如果是這樣,我想我沒什么好說的了,我從今天起主動申請停職,這樣也方便行政人員調(diào)查。但我希望懷特教授不會因這種誣陷而受害,他的學生遍布全美,影響力有多大,您應(yīng)該比我清楚。”
系領(lǐng)導(dǎo)立刻站了起來,想挽留他,“等等,Eddy,你稍微冷靜一下……”
蘇洄轉(zhuǎn)過身,抬了抬眉,“您認為我現(xiàn)在看上去很像個精神病人嗎?”
對方立刻啞口,停頓片刻,試圖挽回,“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會有更好的處理方式,只是需要一點時間,雙方其實可以達成共識�!�
“我和一個有暴力傾向還嗑藥上癮的種族歧視者沒有共識可言,而且我也沒有時間耗在這件事上。希望學院可以公平公正地對犯錯的人予以處分�!�
從學院里出來,蘇洄沿街攔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兒?”
“Dia:Bea.”
前期和凱莎討論過很多首次展覽的場館選址,最后蘇洄還是選擇了這個在紐約近郊的當代藝術(shù)館,一是這里空間開闊,比紐約城里的許多藝術(shù)館都要大,很適合展出裝置藝術(shù)這種極需空間和留白的作品;二是這里位于哈德遜河畔,風景優(yōu)美。蘇洄兩年前第一次去,站在館內(nèi)透過落地玻璃望見大片明亮的草地,就愛上了這里。
等他抵達的時候,凱莎已經(jīng)在館內(nèi),正在做最后的照明調(diào)整。
“怎么樣?是不是很不錯?”
蘇洄點頭,看到入場位置貼著的藝術(shù)家介紹海報,上面還寫著學院的履歷,心中還是有不悅,他不明白為什么人一旦有錢有勢,就可以顛倒黑白。
“明天的記者采訪,我想讓他們不要提我任教的學院�!碧K洄對凱莎說。
“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嗎?”凱莎好奇,但還是按照他的要求記錄下來。
蘇洄沒說太多,“一點小矛盾,總之我現(xiàn)在停職了,提起來不太好解釋�!�
“行,我知道了�!�
“還有……”蘇洄想到了自己最近不太穩(wěn)定的精神狀態(tài),想說什么,剛要開口,凱莎就被一旁的工作人員叫走。
“凱莎,來看看這個,是不是漏貼了墻紙?”
“我來了!”凱莎裝好筆和本子,拍了拍蘇洄的肩,“我先過去看看,一會兒再聊,你也挨個兒檢查一下�!�
“好。”蘇洄見她離開,嘆了口氣,打起精神做最后的檢查。
為了方便第二天一早開展,凱莎為他訂了周邊的酒店,不必返回城區(qū),蘇洄在藝術(shù)館忙到深夜,獨自回酒店休息。
躺在床上,他難以入眠。下午的時候他又接到學院調(diào)查組的電話,問了很多他覺得完全沒必要的問題,甚至提到了他的私生活。
蘇洄非常無奈,但又難以發(fā)作。晚餐時間接到了懷特教授的電話,他似乎也知道了這件事,還勸慰蘇洄不要放在心上。
酒店的大床房空間充足,卻讓蘇洄格外想念寧一宵,但他知道,寧一宵今天非常忙碌,聽卡爾說他還臨時飛了趟灣區(qū),處理急事。
他知道,像這樣想念一個人是不太正常的,他們都是獨立的成年人,不可能時時刻刻陪伴在彼此身邊。
蘇洄想,自己可能真的長在了寧一宵的身體上,一旦分離,痛苦就會像麥芽糖一樣被抻長。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他還是沒能忍住,給寧一宵發(fā)了消息。
[小貓:我好想你。]
十分鐘后,他手機響起,是寧一宵打來的。
“蘇洄,這才分開幾小時?”
很奇怪,他的聲音越冷,就越是性感,聽得蘇洄心癢癢的。
“嗯……”蘇洄想算,但腦子很亂,也就作罷,“反正就是想你,酒店的房間好空,感覺我今晚會睡不著,你現(xiàn)在在哪兒?”
“機場,一會兒就要登機了,我很快就去找你�!�
蘇洄心里清楚,他這個點登機,最快也是清晨落地紐約了,而且以寧一宵的強迫癥,怕是很難在飛機上入睡。
“我也很想你�!�
寧一宵忽然開口。
蘇洄焦躁的心被這一句話輕而易舉地摁住,隔著電磁波,滾燙的心跳被握在寧一宵的聲線之中。
“睡一覺,醒來就見面了�!�
“好�!�
掛斷電話后,蘇洄拿起手機錄了一小段視頻,只是他在房間里走走停停,拉開陽臺的門看外面黑漆漆的風景,想抽煙卻騰不出手來點煙,把手機暫時擱在陽臺結(jié)果差點掉下去,看起來不是太聰明,但笑得很開心。
他并不知道,這段時長不過五分鐘的視頻,飛機上睡不著的寧一宵接收后,看了無數(shù)遍。
六小時的飛行后,寧一宵在清早落地紐約,取了花便直接讓司機開往藝術(shù)館,趕在約定好的時間到達。
展覽上午十點才開放,但蘇洄請他提前一小時到,說拿著特殊的邀請函,工作人員就會放他進來。
果不其然,寧一宵拿出那張稍顯幼稚的立體賀卡,門口檢查的工作人員便笑著請他進去了。
展覽的主題是中文——“洄”,下面寫著他的英文名Eddy,這兩個詞第一次放在一起,寧一宵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是一個意思。
Eddy有“漩渦”的意思,洄字指回旋的水流。
寧一宵從前對文字游戲不感興趣,但如今被蘇洄感染,也找到了拆解和釋義的樂趣所在。
由于是提前進場,場館里并沒有其他人,十分空曠。
走入其中,他發(fā)現(xiàn)從一樓開始,場館的裝潢和設(shè)計似乎就被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部分:
一半是雪白色,另一半則是深沉的灰黑色,白色部分的落地玻璃貼有綺麗的暖色調(diào)貼紙,色彩絢麗,窗外美麗的草坪和陽光透進來,落到地面,像是天然夢幻的濾鏡。
而被貼有深黑色壁紙的另一半場館,連燈光都是陰郁的色調(diào),窗玻璃被蒙上深藍色的透紙,長條的藍色光影依次落下,循環(huán)往復(fù),像個永遠走不出的異度空間。
無需任何釋義,寧一宵瞬間就明白了展覽的最核心主題——蘇洄的雙相情感障礙。
他把對這座藝術(shù)館的布置,當成是最大的裝置藝術(shù)集合,直面自己的病癥,在此其中,存放大大小小的作品。
而就在一樓,黑與白的交錯部分,是一片空曠的開放空間。
這里布置得有些昏暗,空間高闊,裝置由三個部分組成,兩側(cè)是混凝土和金屬塊構(gòu)筑的水泥森林,而狹窄的縫隙里,是緩緩移動的“太陽”。
整個人造的太陽是一個巨大的球形亞克力裝置。
透明的亞克力里封入紅色煙霧,場地上方的燈光追蹤裝置進行背光打光,營造出朦朧的落日黃昏,自東向西小幅度地偏移。
消失的那一刻,后方的幕布投影出時間——15分20秒。
這是他們所擁有的曼哈頓懸日,也是每一個前來觀展的觀眾所能看到的第一件展品。
“寧一宵,你來了!”
聽到聲音,寧一宵轉(zhuǎn)過頭,看到蘇洄在不遠處朝他揮手。
他穿了藍紫色的不規(guī)則寬松襯衫和白色長褲,頭發(fā)半扎在腦后,戴著藍牙耳麥,跑起來衣角飛揚,看上去很像一只朝他飛來的蝴蝶。
在人造的懸日下,寧一宵與他相擁。
蘇洄將臉埋在寧一宵的肩窩,聞到他熟悉的氣味,躁動不安的心忽然就得以安撫。
他抬起頭,“我們穿得好配啊�!�
寧一宵穿了很少見白色西裝外套,寬松款,里面是藍色內(nèi)搭,襯得他高挑又英俊。
他的手里還捧了一束冰島雪糕。
“送給我的嗎?”蘇洄很是驚喜,一想,果然已經(jīng)到了芍藥的花季了。
他和寧一宵也從冬天走到了初夏。
寧一宵將花遞給他,“恭喜小貓舉辦首次個人展�!�
“謝謝。”蘇洄接過來,臉埋到大朵大朵的花束,想到了自己過去在花園里為寧一宵挑選花朵的樣子。
寧一宵捏了捏他的臉,“我應(yīng)該沒有遲到吧�!�
“沒有。”蘇洄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距離正式開展還有四十分鐘,“剛剛好�!�
寧一宵不明白他說的剛剛好是什么意思,但下一刻蘇洄就抓住了他的手,帶著他走到寫著員工專用的電梯,進去按了三樓。
“要去哪兒?”寧一宵低頭看他,眼神柔和。
“看展啊。”
“就我們兩個?”
“嗯�!碧K洄露出笑容,“這是我的第一次個人展覽,所以我想邀請我的男朋友,做我的第一個觀展人……”
電梯門緩緩打開。
蘇洄回頭,眼神里流淌著柔軟的愛意,“來看這次展覽最重要的作品。”
寧一宵隨他走出去,“剛來就看最重要的嗎……”
但下一秒,他的腳步便滯于原地。
偌大的三樓場館中心,只放置著一件龐大的作品,坐落于黑與白的正中心,與一樓最中心的懸日一樣,都是橫跨躁與郁的作品。
映入眼簾的是門,但又不僅僅是一扇,而是不斷向內(nèi)嵌套的拱形門,通道和門都被無數(shù)的信件所包裹和覆蓋,就像是一道由手寫信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無限時空。
“在我眼里,每一封書信都隱含著時間信息,但又不僅僅像鐘表一樣起度量作用,更像是一種關(guān)于時間的永恒紀念。所以我用那些眾籌的手寫信,做成了這樣一條特殊的時空隧道。”蘇洄為他介紹。
“有我的嗎?”寧一宵望向兩側(cè)的信紙。
“沒有哦。”蘇洄挽住他的手臂,“我舍不得,你寫的每一封我都收藏起來了。”
寧一宵微笑,低頭看向地面。
腳下是如同雪一樣堆砌的紙片,但正中間,則是由大小一致的方塊鋪就出來的一條長長的路徑。
奇特的是,這些方塊一部分是亮起的,散發(fā)著淡淡的熒藍色光芒,一部分則是熄滅的。寧一宵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亮起的部分右下角標注著數(shù)字1,熄滅的則標注著0。
這樣一來,便依次串聯(lián)出一長串的數(shù)字字符。
是二進制嗎?
寧一宵不確定,但每走一步,都暗自在心中記憶。
頭頂則蒙著一大片幕布,自下而上投影著油畫般的畫面,綠色的大片草坪,藍紫色的花朵,還有巨大的、會讓人聯(lián)想到直升機的風,只不過這里的風,是真正吹拂在幕布上的,滾動如浪潮。
很像他們在影音室相遇時播放的電影。
時空隧道的盡頭,放置著一個高達三米的立方體,被巨大的灰色鍛布所覆蓋,鍛布的一角縫合著這個作品的名字——Reset1224。
“你來拉。”蘇洄將布的一角遞到寧一宵手邊。
寧一宵有些遲疑,“我?”
“嗯。”蘇洄踮起腳尖,靠近他耳邊,“這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啊�!�
寧一宵愣了愣,低頭看了一眼名字,拽下了蒙著的幕布。
展露出來的全貌令他呼吸都為之一滯,仿佛回到六年前,第一次闖入蘇洄的秘密基地,被從未目睹過的美夢穿透。
包裹在外的透明體形態(tài)如同一顆巨大的膠囊,里面存放著無數(shù)晶瑩剔透的藍色玻璃碎片,交疊錯落,被背后的燈光浸透,共同組成冰川透明而夢幻的樣貌。
這很像是寧一宵獨自攀爬過的藍色冰川。
仿佛是蘇洄親手摘錄了其中一個片段,存放在這里,供他觀賞。
“手給我。”
蘇洄攤開手掌,對他微笑。
寧一宵照做了,伸出的手被蘇洄牽引到底座上的一個按鈕前,按了下去。
忽然間,巨大的透明膠囊發(fā)出碎裂聲,“冰川”被解體,如鏡子般分裂開來,玻璃碎片相互分離,在半透明機械裝置的牽引下,向上、漂浮、四散,幾分鐘內(nèi)便充盈了整個膠囊體。
寧一宵注意到,底座上出現(xiàn)了計時。
當時間逐秒推移,那些分離開來的玻璃碎片竟然相互靠近,被裝置推移至頂端,一一結(jié)合,最終竟然在頂部組裝和還原成最初的完整形態(tài),只是完全倒置過來,但同樣晶瑩夢幻。
冰川恢復(fù)了。
他看了一眼底座時間,剛好12分24秒。
寧一宵不禁揚起嘴角。
原來如此。
在無限的時空里,他們即便分離,也會再度重逢。
這一刻他不夠浪漫的靈魂,也在一瞬間領(lǐng)悟了這座藝術(shù)品的真諦。
蘇洄解釋說,“這里面的碎片一共有1224塊,其中一半上面用激光篆刻了字母S,一半刻了N,是透明的,要仔細看才能看到�!�
“我把12分24秒設(shè)置成一個時間單位,每一塊玻璃碎片都連接著牽引裝置的線,在程序控制下,每過一個時間單位,時空膠囊里的冰川就會經(jīng)歷一次完整的碎裂和重組,循環(huán)往復(fù)�!�
說完,他看向?qū)幰幌�,雙手攀上他的后頸,“喜歡嗎?”
寧一宵點頭,“嗯�!�
他說不出更多,這一刻所有言語都變得異常貧瘠。
寧一宵只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會再出現(xiàn)任何一個人,會像蘇洄一樣嘔心瀝血,為他而造夢。
他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小小的自己被困在那個漁村里,被毆打、被人罵“野種”的時候,看到同樣可憐的媽媽,沒辦法訴苦,只能偷偷地在無人的海邊掉眼淚。
反復(fù)襲來的潮汐像一個巨大的時空枷鎖,周而復(fù)始,正如他難以逃脫的痛苦生活。
那時候的他,為了有勇氣生存下來,想象過未來的許多模樣,想過自己出人頭地后,要過多么優(yōu)越的人生。
但那一刻心比天高的妄想,比起他現(xiàn)在擁有的這一秒,實在是云泥之別。
原來當初那個孤獨的小孩,也會有被沉甸甸的愛砸到目眩神迷的一天。
“只有一點比較可惜。”蘇洄的臉被覆上迷幻的藍,瞳孔澄透,只映著寧一宵的臉孔,“這個禮物遲到了六年半�!�
不過做出來的效果,一定好過六年前,畢竟他也成長了。
“謝謝你�!睂幰幌趯儆谧约旱亩Y物里親吻了他,“我的小藝術(shù)家�!�
這個稱呼令蘇洄有些不好意思,抿著笑意,“不客氣。”
他兩手背在身后,拉著寧一宵往后退,“我們走到最外面看,會有不一樣的效果�!�
于是寧一宵牽著他重新走了一遍方塊筑造的時空之路,這一次他又依照記憶復(fù)算了一遍,的確是二進制。
明明蘇洄不懂計算機,卻把這些與他有關(guān)的小心思悄悄放進來。
“對了,這個方塊……”
沒等他解釋,寧一宵便拿出手機,遞給蘇洄,屏幕上赫然寫著一組二進制序列:[
“一共48塊,我剛剛記了一下,沒錯吧�!�
蘇洄驚住了,本就很大的眼睛又大了幾分,“你還真拿過金獎啊……”
這個記憶力是不是太夸張了一點。
“主要是可以換算,算出來前幾個,基本就差不多能猜到了�!�
寧一宵點破他的小心機,“這些方塊組合起來是我的名字,2進制換算成62進制就是ShawNing,對嗎?”
蘇洄有種自己做的小彩蛋被立刻找出來的快樂,“你太厲害了,這都能看出來,不愧是我男朋友�!�
寧一宵也笑了,“你竟然沒有擺錯�!�
“我檢查過好多好多遍!”
走到起點,轉(zhuǎn)身望向那個時空膠囊,里面的冰川再一次破裂,陷入新的循環(huán)周期,但寧一宵卻感到從未有過的平靜。因為他很確信,無論多少次,碎裂的冰川都會復(fù)原。
這件龐大的裝置藝術(shù)作品,組合起來,其實是蘇洄隱晦的表白。
[無論多少次,我都會回到你身邊。]
“我可以收藏這件作品嗎?”寧一宵看向蘇洄。
蘇洄臉上露出有些得意的小表情,歪了歪頭,“嗯……”
他往后退了幾步,走到“時空隧道”的入口側(cè)面,像變魔術(shù)一樣,不知從哪兒抽出一份白色文件夾,又回到寧一宵身邊,遞給他。
寧一宵打開文件夾,第一張便是已經(jīng)簽署好的收藏協(xié)議,蘇洄已經(jīng)在[藝術(shù)家]一欄簽好了字,而藏家一欄是早已印好的寧一宵三個字。
“寧一宵,你根本不需要收藏�!�
蘇洄說完,翻開第二頁,“這張是六年前的雛形草圖,原件不見了,這是我復(fù)原的,后面幾張是這半年的細化圖紙�!�
“這些全部都是你的。”
蘇洄牽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臉側(cè),貼了貼。
“我也是。”
第89章
N.一語成讖
===========================
寧一宵回望他所擁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