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這是郁清灼許多年前說過的,他想要一個兩米長的大魚缸,養(yǎng)一株大型水植和無數(shù)尾熱帶魚。
梁松庭從設(shè)計之初就把這些都考慮進去了。這屋里的每一件陳設(shè),從魚缸到投影屏,從烤箱到多功能修復(fù)臺,每一件都是最合郁清灼心意的。
梁松庭走到清灼身邊,將他攬住。
郁清灼問他,“路總他們什么時候到?”
梁松庭說,“還早,六七點去了�!�
郁清灼終于落葉歸根,在北京有了自己的家。
他和梁松庭叫來許多朋友開暖房派對,一天都沒有延遲。上午才剛搬入,晚上就一起呼朋喚友慶祝喬遷。
郁清灼和梁松庭在魚缸前面接吻,熱帶魚們在玻璃缸里熙熙攘攘。
郁清灼探出舌尖,舔吻梁松庭的嘴唇。梁松庭伸手將他摁向自己,不留間隙地深吻他。
因為搬家,午餐捱到下午兩點才吃。他們在小區(qū)附近隨意找了一間餐廳吃雜醬面。
郁清灼餓過了飯點,只吃半碗就放下筷子,剩下的半碗梁松庭拿過來,倒在自己碗里替他都吃了。
午飯以后兩人返回家里補覺,百葉窗一合攏,臥室里陷入昏暗,兩層玻璃窗擋住外界的噪音,郁清灼躺在梁松庭懷里安安穩(wěn)穩(wěn)睡了一覺。
晚上七點以后,陸續(xù)開始有朋友上門。郁清灼的朋友,梁松庭的朋友,很快就擠了一屋子。
眾人喝酒聊天,有玩牌的有打游戲的,每個人都很輕松自在,熟識的不熟識的也很快玩到一起。
中間梁松庭離開了一陣子,和朋友去露臺抽煙,不久祁嘉也上去了。
路白菲獨自走到魚缸邊看魚,郁清灼過來給他遞上一杯自己調(diào)的酒。
路白菲接過酒杯,對郁清灼說,“這個魚缸讓我想起梁松庭以前畫過的一幅畫�!�
梁松庭當(dāng)年的素描還是很拿得出手的,不單是畫建筑,他也畫郁清灼。
郁清灼知道路白菲說的哪一幅,“嗯”了一聲,說,“畫的是我站在魚缸邊兒上吧,那幅畫后來我們分手時給燒了�!�
路白菲聽了,聳聳肩笑了一下。像郁清灼和梁松庭當(dāng)年那么鬧過,很多話題都可能踩雷,繞也繞不開的,索性放開了聊吧,就當(dāng)是年少輕狂時做的荒唐事了。誰還沒幾件呢。
“畫可以再畫,魚也可以再養(yǎng)�!甭钒追苹磉_地說。
郁清灼點點頭,也看著那些熱帶魚,對路白菲說,“我不知道祁總有沒有對你說過類似的話,像你這樣的好人,各方面、各種意義上的好,一旦抓住了就不能松手讓你走掉。對我來說,梁松庭也是一樣的�!�
路白菲知道他們之間的一些曲折,郁清灼在他面前不必隱瞞什么。
而且郁清灼猜得不錯,祁嘉真就對路白菲說過相似的話。
路白菲喝了一口郁清灼調(diào)的酒,口感很好。郁家小少爺當(dāng)年那一套吃喝玩樂的水平并未減退。
路白菲說,“清灼你知道么?被一個人緊緊抓住的感覺其實也很好�!鳖D了頓,他看向郁清灼,以莫名篤定的口吻說,“梁松庭應(yīng)該也這么覺得�!�
他們兩個沒聊幾句,梁松庭從露臺下來了,很快祁嘉也回到樓下。
對于這種聚會人多的場合,祁嘉一向待不了多久。路白菲總是照顧他的感受,往往會陪他提前離開。
路白菲這邊剛準備跟郁清灼他們告別,趙覓從人堆里出來將他攔住,說,“還不到十點就要走,你們也太掃興了�!苯又痔嶙h,“要不要去學(xué)清路的那間酒吧坐坐?離這兒也不遠�!�
郁清灼一聽這提議,當(dāng)即怔了怔。
那是他和梁松庭再熟悉不過的一處地方,距離他們曾經(jīng)各自的大學(xué)都很近。
可是郁清灼回國這么久了,從來沒去過那條街,甚至連想都沒敢想過。
趙覓當(dāng)初投資的第一間酒吧就在學(xué)清路上,也是梁松庭駐唱了大半年的地方。
郁清灼在那里聽過無數(shù)次梁松庭的現(xiàn)場。那些擁擠的卡座、晃動的光影、從周圍大學(xué)涌入的年輕面孔,還有pogo時激蕩的嘶吼,這些片段對郁清灼而言太清晰了,不管回想多少次,仍是那么鮮活。
郁清灼下意識地抬眸去看梁松庭,與溫泉會所那次不同,梁松庭當(dāng)即點頭,“都去吧�!闭f著,又問路白菲,“喝一杯再走?還是,看看祁嘉的意思?”
祁嘉怎么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掃眾人的興,不等路白菲開口,他立刻答應(yīng),“我們也去吧。”
聚會到深夜,屋子里只有少數(shù)兩三個人一直沒喝酒,于是就由他們開車,一群人分坐在兩輛車里一前一后開去酒吧。
趙覓現(xiàn)在生意做大了,這間當(dāng)初為他積攢第一桶金的店面已經(jīng)轉(zhuǎn)給朋友打理。但在店里工作時間較長的服務(wù)生都還認得他,一見著趙覓領(lǐng)著七八個朋友現(xiàn)身,立刻恭恭敬敬將他們一行人領(lǐng)到對著舞臺的桌子邊坐下。
除了趙覓偶爾還來一趟,梁松庭他們都是從畢業(yè)以后就沒再來過了。
這里的裝潢和陳設(shè)幾乎沒變,但坐在這里的已不是曾經(jīng)那些年輕躁動的靈魂。
每個人都點了些喝的,點的也都是平價的酒,青島,燕京一類的。點完單,在座好幾個人都笑著說太久沒來這種校園酒吧喝酒了,氛圍都有點不習(xí)慣。
小舞臺上有個年輕女生抱著吉他唱民謠,旁邊還有個鍵盤不時彈幾組和聲伴奏。
趙覓坐臺下喝了兩口燕京,評價,“和當(dāng)年梁松庭駐唱時的盛況沒法比�!�
那時的梁松庭每周來酒吧一兩次,但絕對是這里駐唱水平的天花板。
郁清灼在一旁表示認同,又湊近梁松庭,對他說,“我常常夢回你的現(xiàn)場。”
郁清灼說這句話只是表達自己對過去的懷念,沒有存別的心思。再讓梁松庭上臺去唱歌,他更是想都沒往那兒去想。
梁松庭摟著他,低頭貼在他耳邊說,“不用夢回,你想聽現(xiàn)在就有。”
梁松庭說得很輕松,郁清灼嚇了一跳,轉(zhuǎn)頭去看梁松庭,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梁松庭被他這種反應(yīng)逗笑了,問他,“聽嗎?”
郁清灼攥了攥拳,因為過度的驚喜,他的手指好像瞬間都發(fā)涼了。
他說“聽”,眼神特別亮。
梁松庭站起來,一手推開椅子,沖一旁的趙覓說,“覓哥,我去上面唱一首,你幫忙跟經(jīng)理打個招呼�!�
他話音一落下,整張桌子的人瞬時都安靜了,一齊望向站在桌邊的梁松庭。
路白菲捋了下頭發(fā),失笑道,“今晚不虛此行。”
趙覓反應(yīng)還是快的,愣了兩秒也站起來,說,“你唱你唱,我去給你說一聲。”
梁松庭笑著在郁清灼頭上揉了一把,問他,“聽什么?”
郁清灼聲音都有些發(fā)顫,“唱什么都好�!�
梁松庭還是噙著笑的,說了句“行吧”,轉(zhuǎn)身朝小舞臺走去。
周日晚上的客人不如周五周六那么多,加上又快到期末了很多學(xué)生也要復(fù)習(xí)備考,今晚的酒吧不算多么嘈雜。
郁清灼筆直地坐在椅子里,視線追隨著梁松庭。
有關(guān)梁松庭的每一種聲音,似乎都被無限放大了。郁清灼聽見他上臺的腳步聲,拉動高腳凳的聲音,所有感官都被有關(guān)梁松庭的一切占據(jù)。
梁松庭走到鍵盤跟前,說了歌名,然后給了自己要唱的Key。鍵盤有些驚訝,“這么低啊?”
梁松庭淡淡應(yīng)一聲,“能唱,您一會兒給個前奏就行�!�
鍵盤說聲好嘞,調(diào)了音效模式。這時候舞臺上的追光打開了,是趙覓在后面讓人特意給開的。
梁松庭本來只想低調(diào)地給郁清灼唱一首,沒想到趙覓還給他整這一出。
追光就打在他剛把椅子搬好的那個位置上,梁松庭拿起話筒說了聲,“覓哥,追光關(guān)了�!�
趙覓才不管他呢,坐下面一臉壞笑,也不吭聲。追光仍然亮著。
梁松庭沒轍了,他走到追光下面,覺得熱度灼人,只得把外套一脫搭在椅背上,底下已經(jīng)有人開始吹口哨了。
梁松庭形象這么好,誰看了不眼饞呢。
鍵盤給了一組和聲,梁松庭看著臺下的郁清灼,前奏彈完,他聲線低沉地唱了第一句。
唱得沒有當(dāng)年好了。那是自然的。
七年沒開嗓,氣息、技巧什么的都會退步。但郁清灼只聽了一句,就感覺自己幾乎不能呼吸了。
梁松庭唱的是《恰似你的溫柔》,鄧麗君的老歌。他們第一次分手時,郁清灼就在KTV里點了這首歌。
時隔七年再聽,郁清灼就連心尖上都抽著疼。
他喝了一口酒,勉強壓一壓情緒。握著酒瓶的手有點抑制不住地抖。
梁松庭始終是比他更有自制力,這時坐在小舞臺中間,慢慢地也在找回過去唱歌時的音感,氣息漸漸穩(wěn)了,聽不出太多情緒波動。
他一直看著郁清灼唱,郁清灼坐在下面,明顯地快繃不住了。梁松庭看著他單手攥著啤酒瓶,神情里流露出少見的脆弱,這一刻梁松庭很想下去抱抱他。
郁清灼的周圍仿佛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梁松庭坐過的那把椅子空著,別的朋友都不來打擾他。郁清灼深呼吸了一次,偏過身去問一旁的趙覓,“能給庭哥點個花場嗎?”
趙覓打趣他,“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搞這種情調(diào)呢?這酒吧現(xiàn)在不是我的,梁松庭也不是駐唱的,你買花的錢他拿不著提成啊。”
郁清灼哪里會在乎這個,掏出手機準備刷二維碼。
趙覓招手叫來服務(wù)生,這個過程中郁清灼一直都注視著臺上,不管是和趙覓說話,或是和服務(wù)生說話,他都只是側(cè)著身,但眼神沒落在他們身上。
服務(wù)生報了個價,這間主要面向?qū)W生的酒吧消費不算高,最貴的花籃也就八百多。
郁清灼說,“你們別送,讓我自己送。”
服務(wù)生很機靈,沒過幾分鐘就抱著花回來了,很大的一束紅玫瑰直接交到郁清灼手里。這下滿桌的人都開始敲瓶子起哄。
梁松庭已經(jīng)唱完了副歌段,一旁的鍵盤正在彈間奏。郁清灼抱著花走到舞臺邊,可是最終沒有上臺。
當(dāng)著太多人的面,其他幾桌還有客人掏出手機似乎在拍視頻,郁清灼不想搞得那么喧嘩。
梁松庭拿起麥克風(fēng),看著站在臺下的清灼,身后的旋律再一次響起。
郁清灼把花放在臺階邊,然后又在臺階上坐下了。他兩只胳膊撐著曲起的膝蓋,手掌捂著臉,肩膀開始小幅度的顫動。
從梁松庭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郁清灼哭了。
回國快一年了,不管在任何情況下,不管多委屈的時候,清灼都沒哭過。他沒在梁松庭跟前掉過一滴眼淚。他不是那種會把自己的傷痕展示出來博取同情的人。
可是他現(xiàn)在哭得完全收不住了。原本很干凈很優(yōu)雅的一個人,當(dāng)眾哭得什么形象都不要了。
沒有一對深愛過的戀人可以笑對七年的分別。冷峻如梁松庭不能,矜傲如郁清灼也不能。
郁清灼不介意這場眾目睽睽之下的失態(tài),因為沒有人知道他曾經(jīng)錯失過什么,沒有人懂得梁松庭給過他的愛與溫柔,也沒有人能體會他此刻必須以眼淚才能沖刷的痛苦與愧疚。
梁松庭關(guān)掉了麥克風(fēng),將其放在高腳凳上。
小酒吧里異常的安靜,鍵盤的演奏停止了,臺下似乎還有人發(fā)出小聲的啜泣聲。
對旁觀者來說,這只是一首五分鐘不到的未唱完的歌,他們也許能猜到這對愛人經(jīng)歷了什么,也許猜不到。
梁松庭走到臺階邊,蹲下身,將郁清灼攬住。
他沒有說不讓他哭,沒有講潦草的話哄他,只是將清灼緊緊摁在懷里,同時從自己T恤的前襟口袋里掏出一件東西,塞到郁清灼手里。
那是一枚放在絲絨袋子里的素鉑金戒指,也是郁清灼無名指的尺寸。
郁清灼這一生修復(fù)過無數(shù)的舊物。唯有梁松庭,能夠修補破碎后的郁清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