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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霎時,本就不大的校長辦公室,一下子擠滿了人。他們都看著凌霄和程飛揚,一臉熱切和期盼,等著他們說點關(guān)于江苜的什么。

    老校長說:“去年暑假時,江苜倒是回來了一趟。上我家來看我了,但是他當時好像有事,來得急走得急,也沒好好跟他聊聊。他現(xiàn)在還好嗎?”

    凌霄在數(shù)道熱切的目光下,微笑點頭,說:“他現(xiàn)在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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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覺接下的內(nèi)容是對江苜這個人的填補。

    江苜的身世和幼年遭遇,是他這個人形象立起來的很重要的一個部分。也會使得他很多的行為邏輯能夠被大家所接受、理解。

    不然的話,大家可能只會覺得江苜這個人很記仇,好像就只是單純的記仇。

    很難過,我可能真的是個惡毒的后媽。剛才碼字碼著碼著自己就哭了起來。

    可能因為這個人是我創(chuàng)造出來的,感覺他好像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一樣,所以特別心疼吧。

    第103章

    江苜從這所高中畢業(yè)已經(jīng)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這一屋子教過他的老師基本上都是年過五十的人,有男有女,大部分都頭發(fā)花白。

    江苜在他們心里仿佛成了一個傳奇,提起這個名字,似乎有講不完的話。盡管看他們講述時的狀態(tài),這些事早就不知道被他們講過多少次了。

    江苜最聰明,江苜有禮貌,江苜很懂事,江苜每次考試都考全校第一。

    好像這群人嘴里的江苜,永遠都是一個閃閃發(fā)光的少年。

    他們說江苜只花了一年半就讀完了高中。

    他們說高考前的那半年,他們這些老師除了每人想辦法托關(guān)系幫他找各種輔導(dǎo)資料,幾乎沒教他了。

    他們說江苜自學的速度比他們教學的速度還快。

    他們說江苜是個天才。

    他們說所有人都覺得江苜會有很好的未來。

    “我記得有一次,學校弄了個單科英雄榜,把每一科的年級第一的照片貼到英雄榜上,你們還記得嗎?”

    “能忘得了嗎?當時成績一出來,英雄榜欄上一整排貼的都是江苜的照片�!�

    “當時我就說這主意不好,早就能想得到的事,凈刺激別的學生了�!�

    “你還說這種話?是誰到現(xiàn)在每次帶了新班,都要講一遍這個事的?說我曾經(jīng)帶過的一個學生怎么怎么樣。。�!�

    “好像你沒這么講過似的�!�

    這時,一個頭發(fā)花白的女老師問凌霄:“聽說江苜還沒結(jié)婚?”

    “沒有�!�

    她又問:“有女朋友嗎?”

    凌霄愣了一下,搖搖頭說:“沒有�!�

    女老師嘁了一聲,轉(zhuǎn)頭對其他人說:“我那時候怎么說的,江苜這孩子,將來難娶媳婦。我說著了吧,這都三十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凌霄來了興趣,問:“為什么這么說呢?”

    女老師性格豪爽,講話也痛快,說:“就這么跟你說吧,我就記得有一次,有個女生找江苜問一道題。他給人講完之后,那個女生就說謝謝啊,太麻煩你了。結(jié)果你猜江苜怎么說?”

    凌霄笑問:“怎么說?”

    “江苜說,不麻煩,這種題又用不著腦子�!�

    眾人大笑。

    凌霄想想當時說這個話時江苜的樣子,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女老師在哄堂大笑中說:“所以我就說嘛,就他這么跟小姑娘說話,怎么可能找得到老婆�!�

    沒有一個人提到江苜弟弟林蔦的死,凌霄心想,或許他們不知道?

    也沒有一個人提到江苜的家庭和父母,凌霄心想,也許是因為大家覺得這個時光太歡樂又難得,不想說一些悲慘的事壞了氣氛。

    又或許因為他們都信了凌霄的話,他們都以為江苜現(xiàn)在真的很好。

    所以何必提那些呢?

    凌霄最后以江苜的名義,給慈烏高中捐了一百萬。老校長收下支票,說準備擴建一下圖書館,再修一下操場,另外設(shè)立一個獎學金賬戶,用來資助家庭困難的學生。

    老校長還開玩笑似的說,江苜也每年給母校捐款,這次最大手筆。問凌霄,江苜是不是中彩票了?

    最后臨別的時候,凌霄突然問:“你知道梅姨住哪嗎?聽江苜提起過她,他說我們要是時間充足的話,讓我過去看望一下梅姨。但是你們這個小鎮(zhèn),路太復(fù)雜,我只看文字地址找不到地方�!�

    凌霄記得江苜有好幾次用蘇南話打電話,都是和這個叫梅姨的人通話的,應(yīng)該也是他比較親近的長輩。

    老校長問他們現(xiàn)在住哪,凌霄把旅館名字告訴了他。

    老校長說巧,離梅姨家很近,很詳細的跟他們說了怎么走,就隔了兩條街。

    凌霄和程飛揚道完謝就離開了。

    夕陽斜照下的小鎮(zhèn)仿佛被渡上一層金光,凌霄踏在石板路上,心里忍不住想江苜走在這條路上的情形。

    程飛揚問:“現(xiàn)在去見梅姨嗎?”

    凌霄搖搖頭,說:“明天再去。”

    太倉促了,他想明天準備好禮品,正正式式的去見江苜的長輩。

    入夜,兩人坐在小旅館門口的桌前喝酒�?粗暮铀鬟^,不遠處的小橋和倒影連接,像一彎月亮。

    凌霄說:“飛揚,你說江苜怎么就這么命苦?怎么偏偏就被我看上了呢?”

    程飛揚喝了口酒,沒說話。

    凌霄似乎是醉了,又說:“你聽聽今天那些老師說的,我聽的時候真的都快哭了�!�

    “他那么優(yōu)秀,那么好,為什么偏偏就遇上這些事了呢?”

    “別說江苜看不懂這個世界,我也快看不懂這個世界了�!�

    “我以前對他多過分啊,我打過他,罵過他,我還強迫他,我羞辱他,踐踏他。。�!�

    “我真的把他逼瘋過,我。。�!�

    程飛揚聞言,心里生出一種惱怒,以及對凌霄的怨恨。他想,是啊,你當初怎么能對他那么狠。

    帶著一種報復(fù)心,程飛揚說:“記得你揍陳玄那次嗎?”

    凌霄有些意外他突然提到陳玄,但還是點點頭說記得。

    然后程飛揚說:“那天我不是從包廂出去接電話嗎?然后看到江苜從洗手間出來后到了服務(wù)臺,問人要了杯水�!�

    凌霄看著他,等他繼續(xù)講。

    程飛揚說:“我看到他拿出一板藥,我還以為他想不開,就上前去看。”

    凌霄屏住呼吸。

    程飛揚朝他惡意一笑,說:“結(jié)果我發(fā)現(xiàn),他在吃止疼藥�!�

    凌霄呼吸一頓。

    程飛揚問他:“你說,他為什么吃止疼藥?”

    凌霄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他沒忘記,那段時間他都是怎么在那種事上欺負江苜的。

    程飛揚對江苜的感情,遠比凌霄對江苜要復(fù)雜的多。

    程飛揚對他,有愛、有恨、有憐、有懼,再加上他是自己好朋友的人,此間又生出了一種求而不得的酸楚。

    程飛揚愛他品貌具美,恨他殺己手足,憐他身世凄慘,又懼他陰狠毒辣。

    重重情緒雜糅,讓他只能將其轉(zhuǎn)化,轉(zhuǎn)化成一種厭。

    他拼命把江苜往壞了想,他不僅自己這樣想,還在凌霄面前這樣說。似乎詆毀江苜,能讓他找到一種平衡。

    第二天一早,兩人都打扮得精精神神的,又去街上的老字號買了幾份點心。拎著點心,按照老校長說的路線,找到了梅姨家。

    叩門之后沒多久,有人來開門。

    門里站著一個看起來四十來歲的婦人,彎眉彎眼,氣質(zhì)溫婉,看起來極為嫻靜慈美。

    “你們是。。�!眿D人有些遲疑的看著他們倆。

    “您就是梅姨吧?”凌霄問。

    婦人點了點頭。

    凌霄用了昨天在慈烏高中的那套說辭,說是江苜讓他們來探望的,說著把手上的點心遞了過去。

    聽到江苜的名字,梅姨眉目間稍松泛了些,接過凌霄遞過來的點心,客氣地請他們進來喝茶。

    梅姨請他們在客廳先坐,自己就進里間了,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拿著茶葉出來。

    梅姨泡了碧螺春,白玉色的茶杯,盛著淺淺的青色,溫婉動人。

    梅姨并沒有急著問江苜的事,而是時不時的拿眼睛掃他們兩個。

    不知為何,凌霄覺得她有一種很謹慎的姿態(tài)。

    梅姨不說話,凌霄和程飛揚倒不知從何開口了。杯子里的茶添了第三次,氣氛已經(jīng)沉默到怪異的程度了。

    “我們昨天去了江苜的高中,聽他的那些老師們說說了好多江苜小時候的事,都在夸他。”凌霄只能這么引出話題來。

    梅姨給兩人倒了茶,說:“茸茸從小聰慧過人,看著孤僻,其實很心軟,就是命不好,生來就是要吃很多苦的啊�!�

    說著眼睛又不動聲色的掃過他們兩個。

    凌霄愣了一下:“茸茸?”

    “哦。”梅姨說:“茸茸是江苜的小名,我從小都這么叫他的�!�

    “那個茸?”凌霄又問。

    “草字頭,毛茸茸的茸�!�

    茸茸,茸茸,凌霄在心里默念,心也跟著柔軟了起來。仿佛真有一根毛茸茸的狗尾草,在他的心尖上輕拂。

    程飛揚說:“之前就聽他說,家里人都不在了,昨天去了他家,發(fā)現(xiàn)房子都沒了,看著怪心酸的�!�

    梅姨臉上一滯,有點稍縱即逝的東西在她的表情上一閃而過,因為太快,讓人看不清。接著她就恢復(fù)如常,說:“他沒有父親,他母親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去的早。不過這孩子爭氣,讀書讀得好。老師都夸他品學兼優(yōu),后來果然考進了燕大呀�!�

    梅姨的敘述直到這會兒都沒有提到林蔦,對江苜身世相關(guān)的事也是一帶而過,含糊不清。唯獨在夸贊江苜這件事上幾乎不留余力,仿佛要給面前兩個人把江苜的優(yōu)點砌滿一樣。

    凌霄又說:“茸茸,咳,我是說江苜不是有個弟弟嗎?叫林蔦�!�

    梅姨抬頭看向他,嗯了一聲就不再開口了。

    凌霄和程飛揚到了這會兒,已經(jīng)確定梅姨的態(tài)度確實有些不對勁了。她一直有所隱瞞,有所防備。

    這時,梅姨起身從客廳那個年代久遠,但是維護得很好的五斗柜抽屜拿出一本相冊,放到兩人面前。

    梅姨打開那本相冊,說:“茸茸跟我半個兒子差不多。他從小到大的照片都在我這,好多都是獲獎時拍的,滿滿一冊子。”

    “他的獎狀我也都留著呢,太多了。這是他參加縣上物理競賽,這是市里的。這是奧數(shù)杯,這個是。。�!�

    凌霄看著眼前的照片,毫不意外的在里面看到了林蔦。十來歲的江苜像棵挺拔的小松樹,他身邊更小的男孩像小白楊一樣緊靠著他。

    凌霄指了指林蔦,問:“這是?”

    梅姨頓了一下,說:“這是林蔦小時候。”然后就不再說了。

    梅姨十分明顯的規(guī)避著,有關(guān)林蔦的話題。

    他們兩個湊著看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一個很奇怪的事,照片上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江苜的母親。凌霄想問,但又怕扯出江苜的什么禁忌。

    “這是什么?”凌霄突然發(fā)現(xiàn)一張照片下面露出了一個角,好像有另一張照片塞在下面。

    凌霄把它抽了出來,果然也是一張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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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照片上人潮涌動,似乎是什么慶典節(jié)日。畫面中央是三個人,站在八人抬的轎臺上。

    中間那個白衣飄飄,頭頂白紗,眉心一點紅痣。手里拿著一個白玉瓶插著一枝柳枝,是觀音菩薩。

    菩薩兩邊各立一人,看打扮,左邊是個十來歲的女孩兒,右邊是個看著七八歲的男孩兒,想必是金童和玉女。

    凌霄看著上面人的面孔,覺得眼熟,瞇眼湊近了看。赫然發(fā)現(xiàn),扮玉女的竟然是江苜。他又看了看金童,果然,是林蔦。

    “這是在做什么?”凌霄拿著那張照片問梅姨。

    “哦,這是‘觀音誕’,我們這邊信奉觀音,每到觀音的誕辰二月十九,就會有廟會的。那時會選人扮觀音,還有觀音身邊的金童玉女,在街上游行。算是我們這的民俗活動�!�

    凌霄看著照片的江苜,嘴角翹了翹,問:“為什么都選男的來扮?觀音和玉女不都是女性嗎?”

    而照片上三個人都是男的。

    梅姨笑了笑,說:“觀音本來就是雌雄同體的,男的扮也說得過去。至于玉女找男孩兒扮,也是祖宗留下的規(guī)矩。以前女孩子不好拋頭露面的嘛,你看以前唱戲的都是男的,不像現(xiàn)在。所以一直到現(xiàn)在,我們這邊還沿襲老規(guī)矩,男孩子扮玉女�!�

    凌霄點了點頭,問:“這張照片挺好的,為什么要藏起來?”

    梅姨從他手上把照片拿回來,又塞回原處遮起來,嘴上說:“茸茸他是男孩子啊,穿裙子不好意思,他要害羞的,看到這照片要不高興的�!�

    她垂著眼皮,說:“本來是要林蔦扮玉女的,他年紀小一些嘛又不怕笑,但是他那時候也知道羞了,哭著不肯穿裙子。茸茸舍不得弟弟哭,就自己扮了。”

    凌霄總覺得梅姨這會兒臉上的笑有些牽強,像硬扯出來的一樣。他心下疑惑,不禁皺起了眉。

    凌霄還欲再問一些和觀音誕相關(guān)的事,被梅姨不動聲色的扯開了話題。

    期間,梅姨又進了趟里屋,再出來的時候臉色有點不好看。

    凌霄和程飛揚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聊著,茶喝了好幾泡。

    他們問的越多,梅姨的臉色就越凝重。

    說著說著,梅姨突然捂著嘴哭了,肩膀抖得像被電到了一樣。

    “您怎么了?”凌霄嚇了一跳。

    “你們還想知道什么呀?還想問什么?”梅姨臉上淚水橫流,說:“我只能告訴你們這些,他就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孩子�!�

    凌霄和程飛揚被她爆發(fā)式的情緒弄得愣在原地。男人就怕女人哭,更怕女性長輩哭,兩人霎時慌得手足無措。

    “茸茸到底怎么了?”梅姨哭著問。

    “他很好啊�!绷柘稣f:“他什么事都沒有,我們就是他的朋友,他拜托我們來看望您的�!�

    “撒謊!”梅姨有些發(fā)怒的神情,說:“他的電話關(guān)機了,這么巧你們就來了�!�

    “真的,昨天我們還去了他的高中,還以他的名義捐款了,不信你問問老校長。我們真的不是壞人,壞人不可能一出手就捐一百萬吧,圖什么?”

    凌霄拼命解釋,只想她別再哭了。

    蘇南女人真是水做的,盡管梅姨四十好幾了,哭著的樣子也讓人看了不忍心。

    果然梅姨聞言就愣在原地,收了哭勢,問:“你們不是警察?”

    凌霄和程飛揚對視一眼,皺起眉。

    程飛揚問:“您為什么覺得我們是警察?”

    梅姨不答反問:“茸茸到底怎么了?你們跟我說實話沒關(guān)系,我都知道�!�

    凌霄心里一震,緊接著他就反應(yīng)過來了。江苜曾經(jīng)說過,林蔦的日記本被他寄回了老家的一個長輩那里,是這個長輩又把日記交給江苜的。

    這個長輩是誰,此時不言而喻。

    沒有繼續(xù)隱瞞的必要,凌霄把江苜目前的情況據(jù)實相告,并再三保證,江苜很快就會沒事。

    梅姨仿佛在消化這個訊息,過了幾秒,她仿佛才聽懂了似的,眼睛越睜越大,眼眶也再次泛紅。她伸手捂住嘴,擋住幾乎堵不住的驚呼和飲泣,喉嚨里發(fā)出緊繃繃的鼓聲。

    “您知道林蔦的事?”凌霄試探著問了一句。

    梅姨點點頭,再次想起這些事幾乎讓她肝腸寸斷,嘴里不停說:“痛死了呀,要痛死茸茸了。。�!�

    梅姨知道那本日記,知道林蔦之死的內(nèi)情,知道江苜一定會為林蔦報仇。

    那是她看著長大的兩個孩子,她太清楚江苜會為了林蔦做到什么地步。

    她在凌霄和程飛揚進門的時候,就進了里間去給江苜打電話,發(fā)現(xiàn)江苜電話關(guān)機了。

    江苜這樣常年都不關(guān)機的人,手機突然關(guān)機了。而這時又有兩個陌生人上門打聽他的事。

    本就知道內(nèi)情的梅姨,自然而然的把他們當成了警察�?酥谱◇@天駭浪的一般的猜想,與他們周旋,拼命展示江苜的優(yōu)秀,盡管她也不確定這樣能不能幫到江苜。

    這個一直生活在小鎮(zhèn)上的善良女人,在用自己認為最好最高明的方法保護江苜。

    從梅姨家出來,梅姨送了他們一段路,站在路口又聊了一會兒。

    梅姨始終還是有些防備,并沒有跟他們說太多江苜相關(guān)的事,最終兩人還是帶著一肚子疑惑離開的。

    凌霄和程飛揚心情沉重的在小鎮(zhèn)上漫無目的的走著。程飛揚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身后。凌霄跟著他一起停下,向后看去。

    身后一個大概六十歲左右的老頭,穿著白背心和短褲,不修邊幅的樣子。一雙渾濁的小眼閃著精光,是那種拙劣的能被人一眼看穿的算計。

    程飛揚皺眉問他:“跟著我們干什么?”

    那人用無賴姿態(tài)靠到墻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看得兩人心里惡寒。老頭聲音嘶啞的說:“我聽你們在打聽人�!�

    “怎么了?”

    “我在這片住的久,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我比她清楚�!�

    “你認識江苜?”

    老頭說:“何止認識,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的�!�

    凌霄實在不想從一個這么惡心的人嘴里聽江苜的過去,可又沒別的選擇,只能說:“那你跟我們說說吧�!�

    老頭又扭捏了起來,想要好處又不直接開口的姿態(tài),東拉西扯的。

    凌霄倒是對這種姿態(tài)熟悉的很,把皮夾里的現(xiàn)金都掏了出來拍給他:“說吧�!�

    他們和老頭找了家茶館,在茶館廊邊靠河的一個位置上坐了下來。

    程飛揚坐下后,就掏出一支煙點上,那老頭盯著他手里的煙瞧。

    程飛揚皺眉,抽出一支拋給老頭。

    老頭接過來聞了聞,沒點,而是夾到了耳朵上。

    程飛揚看了眼他的耳朵,夾著一個煙看起來毫不違和,仿佛他的耳朵生來就是干這個的。

    “他媽是個瘋子�!崩项^喝了口茶說道。

    “不準罵他�!绷柘龅闪怂谎邸�

    “我沒罵!我說,他媽,他的母親是個瘋子�!�

    凌霄心里咯噔一下,呼吸都變困難了。

    “他母親是怎么瘋的?”

    “那不知道,她當初來鎮(zhèn)上的時候,那個江苜還是個嬰兒。那時候還不瘋,就是老是坐在那,念叨什么,還有一個,還有一個。。。后來慢慢就瘋了�!�

    還有一個?凌霄皺眉,想不明白。

    老頭接著說:“他媽雖然是個瘋子,但也是個美人�!彼f著,臉上帶著某種回味的神情,似乎回憶起了那個女人的絕代風姿。

    “你應(yīng)該想象不到,在這種地方,一個長得好看的瘋女人意味著什么�?傊麐尟偭酥�,就懷孕了,給他生了個弟弟�!�

    凌霄問:“這個弟弟的父親是誰?”

    老頭目光閃了閃,側(cè)開臉說:“不知道,得手的人實在太多了。”

    “然后,就有婦聯(lián)的人了解情況之后,帶她去了醫(yī)院。應(yīng)該是上了環(huán)吧,那以后就沒懷孕過了�!�

    程飛揚心里泛出一種很惡心的感覺。那些人像對待無主的野貓一樣,給她帶了環(huán),避免她生出更多的小野貓嗎?

    程飛揚閉上眼,突然覺得很想吐。

    凌霄記得江苜說過,林蔦是個父不詳,原來林蔦是這么來的。

    同時,凌霄也想起了貝貝。

    在佘山上,江苜把貝貝抱在懷里,神色平淡地說:“一個沒人照顧的瘋女人,遭遇什么都有可能�!�

    當時讓他覺得怪異的那種感覺,他覺得不是貝貝需要江苜,而是江苜需要貝貝。

    還有江苜的那顆不留痕跡的眼淚,當時他是想起自己的母親了吧。

    因為年齡太小,沒能保護自己母親的江苜,那一刻是不是把貝貝當成了自己的母親。把她抱在懷里,腿被壓麻了都一聲不吭。

    “后來,那些人就開始盯上他了�!�

    凌霄有點沒聽懂,問:“盯上他?為什么?”

    老頭咧嘴,露出一個惡心的笑,那個扭曲的笑容仿佛要化成粘稠的東西流下來似的,緩緩說道:“他長成那樣,你說盯上他干什么?”

    凌霄和程飛揚呼吸一頓。

    老頭又重復(fù)了一遍:“他長成那樣�!�

    “不過那些人一開始還算有點人性,也可能是膈應(yīng)他是個男的。直到那年觀音誕,你不知道他扮玉女那天有多好看,往那一站,觀音都被他比下去了。”

    也許是玉女這樣一個冰清玉潔的形象刺激那些人的神經(jīng),也許單純是因為十來歲還雌雄莫辨的江苜扮女相實在好看。

    菩薩身邊的玉女,落入凡間后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瘋女人的兒子。

    代表禁忌、純潔,和軟弱可欺。

    “慶典一結(jié)束,就有一個人趁著人多腳雜,把他拉到街后面的破屋里了。江苜從里面出來的時候,衣服被撕得破破爛爛,渾身都是血�!�

    老頭咯咯笑,用一種讓人不適的語氣問:“你們見過一身血的玉女嗎?”

    “血?”凌霄這個字像從心臟里跳出來的,帶著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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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次心疼江苜。

    第105章

    老頭擺擺手,說:“不是江苜的血,是那個人的血。江苜跟早就料到了似的,身上帶了刀,把那人給捅了。

    “那孩子拎著刀從破屋里出來的時候,整個人跟丟了魂似的�!�

    “觀音誕當天,玉女殺人。街上亂套了,鬧得好大陣仗�!崩项^似乎時隔多年想起來還覺得有意思,發(fā)出了讓人惡寒的笑聲。

    凌霄和程飛揚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震驚又復(fù)雜的情緒。

    凌霄心中巨震,藏照片的梅姨,死都不穿女裝的江苜,終于在此刻有了解釋。

    程飛揚問:“那人死了?”

    老頭搖搖頭,說:“肚子上被捅了個大窟窿,但是沒死。那孩子這種行為算是,叫什么正當防衛(wèi)。而且他那年還不滿14歲,所以很快就放出來了,他媽就是那幾天跳河了�!�

    “他出來之后,就直接去河邊認尸了。乖乖,他媽的尸體被河水泡得那么大�!�

    凌霄好不容易找回聲音,問:“他母親為什么跳河?”

    “誰知道呢,瘋子的想法你能知道嗎?反正他媽是瘋幾天又好幾天的。跳河的時候是瘋的還是好的誰也說不清,”

    老頭瞇了一下眼睛,從眼縫里透出一點精光,說:“其實我倒是一直覺得,他媽跳河的時候是清醒的。”

    凌霄皺眉,問:“為什么?”

    老頭冷笑,似乎覺得他問得多余,說:“呵!為什么?當時的情況就是,兩個孩子在有母親的情況下,政,府想介入比較麻煩。但是如果成了孤兒,政,府就可以接管,比跟著一個瘋女人強多了。”

    凌霄心口一窒,眼睛瞪得很大。幾乎不敢想象,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事。

    老頭喉嚨里發(fā)出呼呼隆隆得笑聲,像卡了濃痰,他說:“瘋子可想不到為孩子鋪路,所以我說她當時是清醒的。”

    如初春屋檐下的冰凌赫然折斷,尖端直直墜下,直插凌霄的天靈。霎時冷意入骨,凍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竟是這樣。。。他的母親,竟是這樣沒的。。。

    好像燃了很久的線香,香灰終于從香頭跌落。寂然無聲,卻讓某些模糊的想法突然變得分明。

    江苜的憤慨和絕望。。。突然有了道理。

    草蛇灰線,延綿千里之遠。回頭去看,處處都是痕跡。江苜的噩夢,他的決然恨意,早在初端便已顯現(xiàn)。

    一個母親甘愿放棄自己的生命。一個不滿14歲的孩子,舉起了反抗的尖刀。

    林蔦是被這樣兩個決絕又孤勇的人保護長大的,好不容易走到了光下,卻還是逃不掉被詛咒的命運。

    江苜怎么能不恨?

    他想想都要泣血了,更何況江苜。

    那不是普通的林蔦啊,那是因為長得很艱難,所以格外寶貴的林蔦。

    老頭接著說:“他媽死了之后,政,府出資讓他們繼續(xù)上學,還包了生活費。后來聽說他和他那個弟弟都考上首都的大學,一個燕大,一個南大,那可是全國最好的兩所大學啊。他們這是一飛沖天,化身為龍去了�!�

    一飛沖天,化身為龍。老頭這句帶著嫉妒的諷刺,讓凌霄和程飛揚聽的耳朵都燒了起來。

    他怎么知道,曾經(jīng)在他心里前途無量的兩個少年,如今一個跳樓死了,而另一個進了拘留所。

    凌霄想知道更多江苜當時的細節(jié),他忍著痛意問:“你說后來政,府才出面,那在這之前他們靠什么生活呢?”

    “討飯啊,那兩個孩子長得喜歡人,又乖,街上的那些女人挺喜歡他們倆,時不時給點吃的。大的那個也會領(lǐng)著小的去街上撿水瓶,破爛,賣錢。還有。。�!�

    程飛揚皺眉,直覺不是好話,問:“還有什么?”

    老頭喉嚨里咕嚕出聲,發(fā)出一陣像卡了痰的怪笑:“他媽雖然是個瘋子,但那些欺負她的人有時候良心發(fā)現(xiàn),也會給她點錢。一個瘋子兩個小孩,就是這么活過來的�!�

    凌霄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被什么東西糊住了一樣,跳得牽強,扯得生疼,呼吸都費力。

    程飛揚臉上沉沉的,說:“你們就這么欺負孤兒寡母?”

    那老頭突然露出一個很惡的表情,說:“這能怪誰?他們家的人都長得那樣,不是瘋就是小,家里又沒個男人。倒是也有那些多事的人管,但是誰也不能天天守著啊�!�

    兩人半天都沒有說話,心里生出一種讓人心驚的膽寒,和難言的痛意。

    老頭這句話在他們耳邊回蕩。

    “這能怪誰?他們家的人都長得那樣�!�

    江苜一家三口人的命,竟如詛咒一般,如此悲慘又相像。

    越想越難受,五臟六腑都像是給人揉碎了,心臟從高空墜落,爛的血肉模糊。

    “他長成那樣,你說盯上他干什么?”

    這話聽的他肝腸寸斷,五內(nèi)俱焚。

    “觀音誕當天,玉女殺人�!�

    “他出來之后,就直接去河邊認尸了�!�

    “他媽的尸體被河水泡得那么大�!�

    所有的鎮(zhèn)定在此刻潰不成軍,凌霄疼得幾乎嘔血。

    “他們是一飛沖天,化身為龍去了�!�

    心如刀割,如墜冰窖。

    “他媽跳河的時候應(yīng)該是清醒的。”

    “瘋子想不到為孩子鋪路�!�

    “你們見過一身是血的玉女嗎?”

    老頭話像魔咒一樣,盤旋在他的四周,如鐵鏈勒住了他的喉嚨,幾乎快要窒息了。

    江苜啊,怎么能吃這么多苦啊。

    凌霄眼前模糊成一片,不敢想這些年江苜是怎么熬過來的。

    這時,老頭隨意地問了句:“那倆孩子,現(xiàn)在都還好嗎?”

    凌霄失了神一般,說:“小的那個死了�!�

    大的那個,也快瘋了。

    “什么?”老頭瞪大雙眼,激動得用一條腿撐著站了起來,然后又反應(yīng)過來似的,坐了回去問:“怎么死的?”

    兩人沒說。

    說什么呢?一個活著卻保護不了孩子的母親,只能用自己的死亡給孩子掙出一條路。

    被這樣慘重的代價換來的人生,還是毀于一旦。

    老頭無聲地坐了一會兒,然后起身,跛著腳準備離開。

    轉(zhuǎn)身的時候,凌霄看到他身上洗得幾乎透明的背心下,透出一塊胎記,像只蛾子的形狀。

    “你站�。 绷柘鼋凶∷�,問了句不相關(guān)的話:“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老頭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殘腿,說:“十幾年的舊傷了,那天不知怎么的,一個晃神從樓梯上摔了下來,跟中了邪似的,幸好只是斷了腿�!�

    他又坐了回來,抬頭看了看天,感嘆道:“那兩年大家都說鎮(zhèn)上不太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時候政,府修路,挖壞了我們這的風水,接二連三的有人出意外,出事的還都是男人們,家里的頂梁柱�!�

    程飛揚也意識到了什么,看向凌霄。兩人對視一眼,久久不語。

    老頭走后,凌霄和程飛揚在茶館坐了好久,直至天都黑透了。

    凌霄想起江苜在林蒼山上說的話。

    江苜說:“我像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xùn)一樣,無數(shù)次推導(dǎo)、核驗,我回頭審視我和林蔦人生中的每一個決定和選擇,結(jié)論是,我們沒有錯。我們沒有走錯任何一步,我們也沒有做錯任何一件事�!�

    何止沒有走錯每一步,他們明明把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好。

    曾經(jīng)只教過江苜一年半的老師們,時隔十多年仍對他記憶猶新關(guān)懷不減,不僅僅只是因為他成績好吧?

    老校長說,江苜去年暑假回來的時候,還去看望過他。

    那時他回來取林蔦的日記,剛得知林蔦死亡的真相。即使那種時候,都不忘去探望曾經(jīng)對他關(guān)照有加的老人。

    明明自己也沒有多少錢,還每年給母校捐款。

    林蔦也和他一樣吧?林蔦決定自殺之前,都不忘把自己早就準備的書寄回母校,因此陰差陽錯的留下了那個筆記本。

    兩個活的那么苦,卻很知道感恩的人啊。

    在這種遭遇下長大的孩子,要么活得偏激扭曲,像個刺猬一樣。要么就有些怯懦軟弱,林蔦就是個例子。

    可江苜硬是長成了平和沒什么棱角但是又很強大的樣子。

    江苜是松柏,是任何一種了不起的參天巨樹的樹種,他生來就是世間少有的堅韌生命。他的狼狽也好,無助也好,都是因為還沒有成長起來。一旦給他足夠的時間,他便轟然向上,直竄云霄了。

    他肩負兩個人的人生,不畏艱難,只覺得自己能沖出一個光明燦爛的未來。

    和他比起來,林蔦柔弱得多,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墒鞘\蘿有一天也想自己站立,不想凡事依靠身邊的巨松。但他的枝蔓實在太纖弱,最終還是垂垂倒地,枯萎敗落了。

    可是你能怪蔦蘿太弱嗎?

    柔弱是罪嗎?

    程飛揚也是沉默的,他說回來穿一穿江苜的鞋子。

    可是江苜的鞋子真不好穿。

    他只是聽著這雙鞋子走路留下的聲音,就已經(jīng)覺得快窒息了。

    他對江苜所有的復(fù)雜的愛恨憐懼,以及求而不得的酸,在此時,都化成了一種敬。

    對一個真正的男人的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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