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短短五個字,鐘隱月立刻想起了他剛剛說的話。
——我不要自由,我要永生永世被鎖在師尊身邊。
鐘隱月立馬又騰地紅了臉。
沈悵雪仿若一只沒長骨頭的水蛇,伸出手,攀著他的衣袖,順著他的身子往上爬來,又湊到了他的臉前。
“師尊,”沈悵雪眼眸深情又可憐小心地看著他的眼睛,“師尊,即使這樣,師尊也還是不愿鎖我嗎?”
距離太近了,鐘隱月兩只手在兩旁慌亂地亂扒幾下,下意識地想往后退,想逃�?伤呀�(jīng)靠在了椅背上,壓根就退無可退。
沈悵雪顯然發(fā)覺了他想跑,于是湊得更近了:“師尊想跑去哪兒?”
鐘隱月簡直頭暈?zāi)垦#骸皼],沒想跑��!”
沈悵雪輕笑出聲:“騙我可不好,師尊,我可是只兔子,逃跑是天性。您是不是想跑,我瞧一眼便能知道的�!�
貼得這么近,他還笑了起來,真是更要人命了。
鐘隱月閉上眼,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多多少少緩過來了一些。
他不敢睜開眼:“你先別逼我……行不行?”
沈悵雪沒說話。
“你讓我想一下。”鐘隱月捂了捂臉,臉紅得像要滴血,“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給不給你上鎖。”
鐘隱月感覺到身上的重量離開了些,輕快了許多——是沈悵雪站了起來,沒有再壓著他。
鐘隱月睜開眼,沈悵雪果真坐直了些,從他身上起來了。
只是他神色落寞,微低著頭,瞧著很不開心。
“好吧�!彼f,“師尊要想,那便想一想吧�!�
他答應(yīng)了。
可瞧著他毫無笑意,有些傷心的一雙眼睛,鐘隱月心里更不得勁了。
第080章
柒拾玖
鐘隱月說要想想再說,
沈悵雪也就沒有再逼他了。
沈悵雪從他身上起來,往旁退了些許,把他書案上自己方才打翻的茶杯重新擺好,
擦干了水漬。
做完這些,沈悵雪就規(guī)規(guī)矩矩跪坐在原地,兩手放在膝蓋上,
一聲也不吭,乖巧極了。
他又開始低眉順眼地垂下眼睛了。
鐘隱月越瞧他越可憐,
張嘴想說些什么寬慰,可又說不出什么來——畢竟照沈悵雪剛說的那些話來聽,
只有鐘隱月答應(yīng)給他上命鎖,沈悵雪才會開心起來。
鐘隱月不愿意鎖上他。
鎖是不愿意鎖的,可他又不忍心讓沈悵雪這般傷心。
鐘隱月心中糾結(jié)無比。
他又不太理解,為何沈悵雪會這般想讓鐘隱月鎖上他。
這命鎖害了他一生,
更是靈修的屈辱,沈悵雪不可能不知道。
對于這命鎖,
原文中也有提及。盡管沒揭穿沈悵雪也是靈修,
但文中也說過,對所有靈修來說,命鎖都是不得不掛在身上的莫大的恥辱。
這世道,靈修雖不是人,可也不被人當人,
更不被人修當個活生生的靈物看待。所有被掛上命鎖的靈修都是鎖主的所有物,
這就好似被牽上了一圈狗繩,命他一直隨著自己跪在地上走。
靈物修行,
便必須承此恥辱。
沈悵雪為什么上趕著要鐘隱月給他上一道屈辱的鎖鏈?
鐘隱月想不明白。也沒待他想明白,跪坐了片刻后,
沈悵雪便起了身,對鐘隱月說要去別宮跟其他人一塊抄經(jīng)書去。
這會兒鐘隱月也不知道該和他說什么,便點了點頭。
畢竟名義上還是師徒,沈悵雪向他作了一揖,回身離開。
他走后,鐘隱月越發(fā)心煩意亂。
鐘隱月坐了半天,又躺倒在地上,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么沈悵雪會想要他上一道命鎖。
想了半天,他又想起系統(tǒng)的話。系統(tǒng)說他了解沈悵雪——鐘隱月的確是了解的,他都快把這本書有關(guān)沈悵雪的情節(jié)翻爛了。
系統(tǒng)說,假設(shè)沈悵雪是重生回來的,他會不會在這一次故意三番五次地激怒耿明機,故意給自己找不痛快找罪受,鐘隱月是能明白的。
他明白嗎?
鐘隱月有點迷茫,按照一般重生文的套路,這種事兒絕不可能。
可細細想想,他又總覺得自己忽視了什么。
他自知自己是忽視了什么的。而因著這份忽視,他又隱隱感覺,沈悵雪故意給自己找不痛快,也不是沒有可能。
鐘隱月思來想去了許久。
雖說心中已經(jīng)有了些異樣之感,答案也已經(jīng)都到了心頭了,只差臨門一腳——可他又覺得這絕不可能。
沈悵雪怎么可能是重生的?
鐘隱月心想,誰家重生的人兒還能把日子過得這般可憐,這絕不可能。
他那么可憐,那么柔弱,沒個旁人幫持,都快死在那吃人的乾曜門里了!
鐘隱月望著天花板想著,又憂愁地嘆了口氣,翻了半個身。
所以沈悵雪為什么想讓他上命鎖?
鐘隱月想了兩天都沒想明白。
他罰下去的罰抄任務(wù)太重,得點燈通宵才能抄完。
任務(wù)繁重,沈悵雪也一直沒再出現(xiàn)在跟前,更沒機會再跟他提。
等過了兩天,弟子們通宵熬夜,才總算在鐘隱月定下的期限前抄好了經(jīng)書。一群人又畢恭畢敬地來到山宮,將五十份經(jīng)書交給了他。
鐘隱月拿過來,一張一張慢悠悠翻閱了過來。
他也只是隨意掃一眼而已。
但弟子們跪在他跟前,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又惹他生氣。
翻著翻著手上的東西,鐘隱月抬起眼皮,隨意一掃,見四個弟子都低著頭,不敢言語,這些天堵在心口上的悶火才消下去了些。
看來他們心里都有數(shù)。前日生了那么一通氣,瞧著也不是白生了,好說歹說他們是懂點禮數(shù)了。
孺子可教。
除了白忍冬。
鐘隱月把手頭上這些手抄的經(jīng)書放到一邊去,揮了揮手道:“行了,知道做錯就行了,以后都注意著點,都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四個弟子連忙伏身謝過他,抬起身來,正要趕緊離開時,白忍冬突然小聲道:“師尊……”
“嗯?”
“前些日,弟子從秘境中得到的劍�!卑兹潭÷曁嵝训�,“您還沒助我開光。”
鐘隱月聞言,神色半點兒沒變,手頭上也十分自然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他記得這事兒。
在這本書的設(shè)定里,一旦得到一把無主之劍,得劍的修者就需要以指尖血為其開光,使劍認主,才能讓這把劍徹底歸順于自己,能御劍來之法。
不過世間一切事物都有好有壞,劍也是同樣。
此間有不過百年的銅劍,也有上等的萬年仙劍。劍的資質(zhì)不同,需要開光的法子也不同。
若是平常的百年銅劍,修者自己便能開光。可若是劍的年頭上千上萬年,那劍中便已積攢了天地日月之精華,已自成劍靈,是會傷人的。
白忍冬這把可是萬年秘境里的上等好劍,自然是在會傷人的這一撥里。
若是他自己這等修道沒多久的愣頭青自己來開光,很有可能會被劍反傷,還是需要有大乘的修者助其開光。
在原文里,他在這會兒就立刻被耿明機拉到乾曜門里了,是耿明機幫他開光的。
鐘隱月自然也能幫他開光,但他這會兒懶得理這茬。
他都不想教了,開光不開光的,他更覺得跟自己沒關(guān)系。
抿了好幾口茶后,鐘隱月放下茶杯:“先放著,不著急。近日得知了妖后出沒,我還得忙著查探秘境的事。你那柄劍又跑不了,早已是你的了�!�
白忍冬忙點了點頭。
鐘隱月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了,又揮揮手,下了逐客令:“都走吧,干正事去。”
弟子們忙再次向他行禮,紛紛離開了。
沈悵雪最后一個起來,跟其他連忙疾步往外走的人不同,他慢慢悠悠一步一步往外挪去。
鐘隱月瞧他往外走,本以為是有意離開,便也沒留。他從一旁抽出本書冊來,剛翻了幾頁,突然聽出耳邊的腳步聲簡直慢得出奇。
他轉(zhuǎn)頭一看,沈悵雪手背在后面,一步一步慢慢往外挪著。
那簡直是在原地踏步,一步一步磨蹭得令人發(fā)指。
鐘隱月沉默了半天。
沈悵雪是只兔子。
鐘隱月想,原來兔子也能走路這么慢。
沈悵雪肉眼可見地走得越來越慢了,恨不得這輩子都走不到門檻去似的。
他偷偷回了下頭。剛把腦袋扭過來些許,余光瞥見鐘隱月在看這邊之后,他又立刻把沒完全轉(zhuǎn)回過來的腦袋扭正回去,然后走得更慢了,簡直就是在蹭地面而不前進。
他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寫滿了扭捏,“把我留下”四個字兒都快躍然空中了。
鐘隱月嘆了口氣,只好順著他說:“沈悵雪�!�
沈悵雪立刻停下,微微側(cè)身,聲音低低:“師尊�!�
“你還沒走,正好。”鐘隱月往屋子里面撇了撇嘴,“秘境里帶回來的法寶,還都在紫虛瓶里。瓶子我放在那邊桌上了,本想著下午整理整理,放進倉庫里的。你既然沒走,就去幫我整理一番吧�!�
沈悵雪又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了。
他笑著點頭:“師尊需要我做事,我就去做�!�
他向他行了一禮,高高興興地進屋去幫他理東西了。
鐘隱月看著他高高興興的背影,不由得失笑一聲。
從秘境里帶回來的法寶有許多,沈悵雪幫他理了半個下午。
這些法寶都是鐘隱月自己和弟子們打下來的。怕他們貿(mào)然用了會傷到自己,鐘隱月暫且都拿來代替保管。誰都打了什么,鐘隱月在前兩天就都登記造冊了,瓶子里的,只需要都拿出來放進倉庫里。
日后,等他們修為成熟了,這些法寶還要還給他們。
而天決門要上交給仙門大會作為彩頭的萬年法寶,是上玄掌門那邊來出,與玉鸞宮和其他山門都無關(guān)。
沈悵雪理好了東西,又坐到了他案邊來,守在他身邊,做他隨身的侍奉弟子。
鐘隱月在看書冊,沈悵雪就在一旁給他磨墨。
沈悵雪還是沒提命鎖的事。他不提,鐘隱月也不說——畢竟他也還沒想好。
鐘隱月翻了頁書冊,隨口問了句:“白忍冬我是不打算留了。待過幾日,我就準備送走他,只是不知道要送到何人門下。當然,他這等紅人,大約是得請掌門再開一次長老例會,讓他過去自己再擇山門……”
“就讓他自己選吧�!鄙驉澭┱f,“師尊是有什么想法嗎?”
“我怕他若去乾曜門下,日后還會連累你�!辩婋[月說,“不過他如今似乎還是厭惡乾曜的,或許不用擔心�!�
沈悵雪笑了笑:“我如今都不在乾曜門中了,師弟就算是去了,日后出了事,又與我這個玉鸞門的大師兄有何關(guān)系呢�!�
那倒也是。
沈悵雪這么說,鐘隱月心里也放下心來。
要么就隨他選吧。
鐘隱月想。
“說起來,師尊�!鄙驉澭┱f,“邱戈還沒醒嗎?”
“沒呢,還在昏�!辩婋[月翻了幾頁書冊,頭也不抬道,“遭了秘境之主一頓虐殺,且得昏著呢。反正沒什么生命危險,昏著就昏著罷�!�
沈悵雪點了點頭,道了句“師尊說的是”。
沈悵雪這么一提,鐘隱月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他立馬放下書冊,看向遠方,迷茫的眼中多了幾分亮光。
不對啊。
白忍冬要是這次還是去乾曜門里,日后又被暗算出了事,需要有人去秘境……
沈悵雪現(xiàn)在不在乾曜門里了,那到時候,會挑起這個秘境重擔的……
不就是邱戈了嗎!
第081章
捌拾
鐘隱月覺得自己的推斷很有道理。
畢竟在前幾日的秘境里,
本該是沈悵雪來承擔的戲份,就風水輪流轉(zhuǎn)地到了耿明機的腦袋上。
雖說因為陰差陽錯,這次的秘境篇亂七八糟,
一點兒沒按原本的劇情走,所以耿明機也沒像原文中的沈悵雪似的,護送了白忍冬一路,
最后挨了秘境之主一掌重傷下線。
但是秘境之主它也是出來了,并且也是在白忍冬跟前重傷了一個人。
沒錯,
就是邱雖說這次有妖后插手,里頭的事情亂七八糟的,
但沈悵雪在這里該遇上的兩件事——被落石堵在路外與被秘境之主重傷,的確都被平等地分給了別人。
那鐘隱月就可以合理懷疑了——這書里的劇情,講究一個蘿卜一個坑。
沈悵雪走了,沒人給白忍冬當墊腳石幫他扛刀了,
于是這個重任就會自動地交給別人。
這日后,白忍冬身邊還會有許多要人給他墊背的事情。
到時候肯定又有人會被拉下水。
鐘隱月倒是很想看看邱戈和耿明機吃那份癟的模樣,
可思來想去,
他是沒有能順理成章地把白忍冬扔進乾曜門的理由的。
而且他也不能因為想看耿明機吃癟,就一時頭熱地把白忍冬給他。一旦他進了乾曜門,指不定日后又要來如何惡心沈悵雪。
思前想后,鐘隱月還是決定順其自然。待過幾日,他就去找掌門,
重新開個長老例會,
把白忍冬送出去。
不過在那之前,他得找個機會名正言順地把白忍冬趕走。
他倒不怕門下的幾個弟子因為他突然把人送走而覺得他如何。
畢竟仙門長老要做什么,
還用不著底下的修行弟子多嘴。經(jīng)了這幾日的一事,把他們幾個罰了抄,
瞧著也是老實了不少。
他只是怕這么突然地就送走,那幾個會覺得是沈悵雪有問題。
鐘隱月還是想讓沈悵雪過得舒心點,別在這邊也被孤立猜忌。
他心中掛心,便開口向沈悵雪問了幾句現(xiàn)狀如何。
沈悵雪就笑了笑,告訴他,罰抄這幾日,那幾個孩子老實得很,一邊抄一邊自省。
“溫師弟說,這幾日的確是對師尊太無禮了。還說過幾日要好好來向師尊請罪,師弟師妹們心思都是好的,師尊不必擔憂。”沈悵雪說,“師尊是擔心,貿(mào)然把白師弟送走,師弟師妹們會受驚受怕,進著覺得是我有問題么?”
想法被戳穿了,鐘隱月有點不自在,支支吾吾地應(yīng)下來:“是有點。不過你不必擔心,我有辦法。過兩日我自會安排一番,你等著就好�!�
沈悵雪點點頭:“那師尊,白師弟要送去哪位長老門下,師尊可有安排?”
“沒有,隨他自己去選吧。”鐘隱月說,“我若是自己隨意安排,門中其他長老想必也會不滿,還是再請掌門開個例會。”
沈悵雪再次點了點頭,也說:“師尊也不必擔心,白師弟自會有他的路要走的。”
沈悵雪明顯話里有話,但鐘隱月心里正籌謀著白忍冬的事兒,滿腦子都是算盤,完全沒聽出來。
雖說白忍冬要去誰那兒,鐘隱月完全不打算插手,也不籌謀,但是關(guān)于怎么順理成章地、讓門中所有人都知道白忍冬人性本惡之后再把人送走,鐘隱月是有籌謀的。
他光顧著自己的籌謀,也沒注意到這會兒問過了他想沒想過把白忍冬送去誰那兒的沈悵雪笑得一臉意味深長,離開時還搓了搓手,臉上的笑都快能滴出黑水來了。
鐘隱月的籌謀還沒來得及付諸,第三天,白忍冬就上了門來。
他站在門口敲了敲宮門。
鐘隱月從里面走出一看,就見上門來的白忍冬臉色陰沉,看向他的神色再也沒有了往日那股小心翼翼可憐兮兮的勁兒,眼眸里滿是怨懟,仿佛是在看一個殺了他全家的仇人一般。
見到他這眼神,鐘隱月愣了愣,沒明白他怎么突然這樣了。
這才兩三天不見�。�
鐘隱月還什么都沒干呢?
鐘隱月還沒想出來什么,白忍冬主動邁過門檻,走進來,跪了下來,朝著他叩地三下,腦袋在地上咚咚磕了三聲。
他伏在地上,道:“長久以來,受師尊照拂多日。近日弟子深思熟慮,想轉(zhuǎn)門隨乾曜長老深修劍法,請師尊成全!”
鐘隱月懵了大比地傻傻看著這一幕,手中拿著的茶杯一松,啪地掉到了地上。
杯子質(zhì)量不錯,沒碎,在地上轉(zhuǎn)了幾圈。
鐘隱月腦子里面也轉(zhuǎn)了幾圈,但是沒轉(zhuǎn)明白。
直到他懵懵地點了頭,懵懵地寫了書信,召出信鷹碎瓊,讓它帶著書信去告知了掌門;直到掌門很快給了回信,說下午正好無事,要他如果也沒事的話就盡快準備離門禮;直到鐘隱月趕緊把門下弟子招呼過來,布置好離門禮的場地;直到耿明機也很快歡天喜地地帶著竇嫻上門來,其他長老也都或驚異或一臉早知如此毫不意外地來到玉鸞山——他還是沒明白,白忍冬這是怎么一回事。
也來不及想明白了。眼瞅著場地布置好,人也都來了些,鐘隱月才記起,按著禮數(shù),離門禮是需要首席弟子念誦禮詞的。
于是他趕緊擬了一份出來,交給了溫寒。
按著設(shè)定,溫寒其實是他的首席大弟子。
門內(nèi)是這樣定的。只是鐘隱月做長老時間不長,名下的弟子修為都還短淺,暫時都還只算“學徒”,還上不了臺面,才一直沒對外公開。
本來是想著,等溫寒入了金丹期,就將此事對外公布的。
因為一直沒公布,靈澤長老才會以為鐘隱月還沒有首席弟子,才向他建議提白忍冬為首席。
鐘隱月當時沒立即答應(yīng),也是因為心里知道,現(xiàn)在溫寒才是首席。
他把離門禮的禮詞給了溫寒。溫寒卻面色猶豫了下,然后擺了擺手,說:“讓沈師兄來吧�!�
鐘隱月愣了愣,才發(fā)現(xiàn)溫寒臉上的神色有些許說不出的怪。
倒不是感覺他憋著什么壞水的那種怪。鐘隱月有些不知如何形容,但溫寒表情于心不忍的,好似是在隱隱心疼沈悵雪。
忙昏了頭的鐘隱月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隱隱有了猜想。
但他來不及細想了。他把禮詞塞到溫寒手里,道:“你若愿意給,給了也好,那你就拿著去給你沈師兄去罷。長老們都來了,我還得去應(yīng)酬�!�
溫寒顯然不知道應(yīng)酬是啥意思,但放在這個語境里,他多少能猜到。
他便應(yīng)了幾聲是,拿著鐘隱月給的禮詞,出門去尋沈悵雪了。
鐘隱月微微松了口氣。
沈悵雪出門去尋桃花了。正是春日,桃花剛開,鐘隱月宮中花瓶寂寥。
離門禮上,各個長老都要來,空花瓶放著不好看,他便出門去尋了幾枝回來。
他回來時,長老們已經(jīng)來了幾位。他走進宮中,把花瓶放到桌上,朝著幾個長老躬身行過禮,又回身走到一旁,接過了溫寒遞給他的禮詞。
耿明機已經(jīng)來了。他坐在主位上,盯著他從那邊走到這邊,又從這邊走到那邊去,還從他人手上拿過了禮詞,一瞧就是要承首席弟子的活計,來念誦這次離門禮的禮詞。
耿明機瞇了瞇眼。
宮門外,天決門各大山門的主宮弟子們也來了許多。鐘隱月去外頭看了一圈,見沒什么問題,才從外頭又走了回來。
他一回來,才看見沈悵雪也回來了。于是他叫了聲沈悵雪,那頭正低著頭看禮詞的沈悵雪立刻抬起頭來,瞧見他,又立刻吟起笑意,忙湊上了前去。
耿明機眉頭輕皺。他往椅背上一靠,瞇著雙眼,極其不悅地望著那只兔子一路小跑到鐘隱月跟前,彎下身去,恭恭敬敬地低著姿態(tài),將耳朵湊到他臉前,聽他小聲耳語著什么。
耿明機心中極其不悅。
他的食指敲起椅子扶手的木面,噠噠作響。
一旁的靈澤長老正飲著茶。聽見聲音,她抬頭瞥了眼耿明機,未發(fā)一言。
耿明機盯著沈悵雪,沉默很久。不知道鐘隱月是在跟他說什么,倆人在門旁耳語了很久。
半晌,沈悵雪才抬起頭來,笑吟吟地又和鐘隱月說了句什么。
不知是說了什么,鐘隱月有些惱了,他伸出手,輕輕捏了下沈悵雪的耳朵。
沈悵雪便只是笑著,又簡短地同他說了句話,鐘隱月的神色便有所緩和。他拍了下沈悵雪的肩頭,沈悵雪便含著笑起身來,離開了。
耿明機神色越發(fā)難看。
他望著沈悵雪向著宮門外走去,他望著他背對著他向外走去。
耿明機牙根都被自己咬得發(fā)酸。
沈悵雪不該這么體面。
他不自禁這樣想。他想起許多從前的事,這只兔子自打被他撿回來開始,都是一直跪在他腳邊的。
耿明機永遠是站著的。兔子對他感恩戴德,永遠都是跪在他面前的。
可如今,它在往外走。
鐘隱月走了進來,走到了他跟前。
“白忍冬一會兒就來了�!�
鐘隱月好似絲毫沒察覺到他面色的陰沉,只自顧自地說,“正好,他從秘境拿回來的那把終焉之地的仙劍還沒開光。等帶回乾曜門,師兄就幫他開光吧。也是緣分,還沒經(jīng)我手,這種事師兄理應(yīng)比我擅長。”
耿明機沒作回答,只是抬起眼睛,蛇一般陰毒地盯著他。
鐘隱月仍然沒察覺到,不知道是不是裝沒看見。他只是轉(zhuǎn)頭掃視一圈,道:“還差幾位師兄沒來,再等一等,便開禮了,勞各位再等等。”
他說著,看見靈澤長老手邊的茶杯里已經(jīng)沒了茶水,便給站在座后待機的溫寒使了個眼色和手勢。
溫寒得到信號,趕緊過來續(xù)茶。
“此事事發(fā)突然,大約師兄們都還在準備。午后也無事,在這兒等等也無妨。”靈澤長老說,“只是,師弟,為何你門下這白忍冬今日突然便要轉(zhuǎn)門?前幾月他覺醒靈根時,不是很有決心要跟著你么?”
“修道之事畢竟玄之又玄,修著修著,發(fā)覺自己更適合另一條路,也是常有的�!辩婋[月道,“這次在秘境里,比起我教的雷咒符法,他也是更愛用劍來除妖。我雖還未說,但他本身就是個天賦異稟的孩子,大約自己也感覺得出來,他更適合去修劍�!�
“今日他來找我,說想去乾曜門。他既然想走,我也不好攔著。總不能因著一己私欲,就霸占著他,這是誤人子弟。”
靈澤長老點點頭:“原來如此�!�
耿明機冷笑了聲。
他一笑就沒憋好屁,鐘隱月很清楚。
鐘隱月便回過頭來,瞥他一眼,等著他放壞屁。
果不其然,耿明機一張嘴就開始了:“玉鸞師弟真是會說,難道不是你苛待了他?”
“我如何苛待了?”
“你如何沒有苛待?”耿明機道,“前幾日,我便聽人說過了。你好像把宮中珍稀的法寶都給了沈悵雪,而其余弟子都是只有三四件。玉鸞師弟,你就算偏心,也不必偏到此等地步吧?”
聽了此話,一旁早就到來,坐在座首,一直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語的掌門終于抬起眼皮來。
審視的目光射了過來,鐘隱月不以為意。
他無可奈何道:“師兄這是什么話,沈悵雪已經(jīng)是元嬰期的弟子,偏偏師兄又只肯給他些破銅爛鐵。說起來也是奇怪,明明他在門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卻拿不到該拿的東西。我看著心疼,就給了一些配得上他的,怎么就偏心了呢?”
“而且,我坐在這個位子上才數(shù)十年,門下的弟子修為還不深。就算是我想給,也是給不得的呀。都還是些愣頭青,法寶給得多了,若是使用不當,也只會傷著自己。等時機成熟了,該給的我自然都會給的呀,師兄怎么平白無故污人清白?”
此話說得很在理,掌門收回了目光。
耿明機嗤笑了聲:“若是不偏心,為何如今還不做該做的?”
這會兒白榆長老也坐在旁邊不吭聲地旁觀,他不知道沈悵雪是靈修的事。
屋內(nèi)也有弟子,耿明機不敢把話挑明。
鐘隱月卻懂他的意思。
鐘隱月笑了笑,輕車熟路地開始裝傻:“何為該做的?”
耿明機一怔,兩眼一瞪:“?”
“什么是該做的,什么是不該做的?”鐘隱月意味深長道,“這可是個上古難題,師兄不妨自己也好好想想�;盍诉@上百年,一路走來,到底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做過的事又到底是不是應(yīng)該的�!�
耿明機臉色劇變,瞧著是想到了許多事。
說話間,沒來的廣寒長老與云序長老也一前一后地來了。
蘇玉螢引著他們?nèi)雽m入座,又繞了路,從長老上座的后面繞過來,與鐘隱月說:“都好了,師尊,白師弟也在門外等著了�!�
鐘隱月點點頭,對她揮了揮手。
他又對另一邊在后面倒茶的溫寒揮了揮手,示意他也出去。
溫寒放下茶壺,跟著蘇玉螢一道出去了。
鐘隱月走到耿明機旁邊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兩人之間,隔著一張小木桌。桌上是個插著桃花枝的素花瓶。
不多時,沈悵雪領(lǐng)著白忍冬上了幾層臺階。
沈悵雪留在了門外,白忍冬跨過門檻。
他走進來,朝著座上長老們行了一禮。
他沒有再像第一次見諸長老那般緊張兮兮,那張臉上也再沒有了鐘隱月看慣了的小心與可憐。
那張臉上終于有了原文描寫的影子——【總是深皺著眉,眉眼間似有一團永遠散不去的烏云。眼睛里是野狗一樣的警惕,流浪的數(shù)年早已在他骨頭里烙下了警惕猜忌的本能。】
直至今日,鐘隱月才品出,原文的最后一句話還話中有話。
流浪數(shù)年,野狗也能學會適時地搖尾乞憐,即使并不是出于本意。
流浪狗是會演的。
鐘隱月涼薄地望著白忍冬行了一禮,然后望著沈悵雪轉(zhuǎn)身面向?qū)m外弟子。
正是行離門禮時,宮內(nèi)宮外,一片安靜。
沈悵雪聲音平靜,不高,但頌起詞來也極其清晰。
“玉鸞山門中弟子白忍冬,今離本門,斷緣此山�!�
“宮主師恩,萬言難謝;今日離門,拜離生師�!�
白忍冬走近進來。
鐘隱月涼涼地望著他再也懶得裝了的眼睛,涼涼地望著他跪了下來,向自己最后行了禮。
老天好像還是長眼的,待禮畢,天上突然烏云密布,下起了小雨。
白忍冬走了,跟著耿明機走了。
臨走前,他那雙野狗的眼睛最后怨毒地望了眼鐘隱月,里頭似乎還有話,但他什么都沒說。
第082章
捌拾壹
離門禮和拜師禮都在玉鸞宮里成了。
禮成后,
耿明機就帶著白忍冬走了。走時白忍冬一句話也沒說,連和溫寒蘇玉螢他們也沒有說過一句。
他就那么頭也不回地走了。
禮已成,鐘隱月最后說了幾句場面話后,
其余長老也站起身來,和鐘隱月打了招呼走了些過場,都帶著自己的主宮弟子們離開了。
禮畢后的山宮很快人就盡散了。
只留下一片喝剩的茶,
和精心布置過的場地。
外頭小雨淅淅瀝瀝的,吹進來陣陣帶著青草和土味兒的風。
主座旁邊桌上的桃花枝被風吹得微顫,
屋內(nèi)霎時冷清起來。
鐘隱月抱膝坐回到主座上,面對著這一片鳥獸群散過后的光景發(fā)了會兒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