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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上玄掌門看了看乾曜,皺著眉頭給了他一眼刀,無聲地斥責(zé)了他一句。

    他又看看魔尊:“既然是誤會,你便走吧。按照百年前的契約,你本不能闖入仙門重地�!�

    “我本來也是這么打算的�!蹦ё鹦χf,“跟你說一聲,解釋解釋是個誤會,我便回去睡覺——不過我現(xiàn)在不這么打算了。”

    上玄掌門神色一緊:“為何?”

    “乾曜長老好生威風(fēng),對著我大打出手。這事兒可得解決解決啊,掌門�!�

    “我自會幫你解決�!闭崎T說,“你……”

    “我可是在你這兒平白無故受了欺負(fù)挨了叫罵,可不能這么白白回去。不過呢,你也已經(jīng)年紀(jì)這么大了,我也不會太為難你�!蹦ё鹦χ钢盖胺秸衫捉俚溺婋[月,“我跟他交一次手,我們就打平�!�

    上玄掌門神色大變。

    “萬萬不可!”他說,“百年前都已說好,你不可——”

    “契約只說不能殺戮,可沒說不能打架。”魔尊笑著,“不讓我打,也好啊,那我們就撕了契約,再開戰(zhàn)吧。我不介意,我還有沒有讓這世間血流滿地的能力……上玄,你難道不清楚?”

    上玄掌門哽了哽。

    說話間,一道比之前所有驚雷都更可怖的雷光轟然劈下。

    這一道雷劈進(jìn)大地,掀起萬丈塵沙。大地被劈開裂痕,地上的裂縫直逼眾人腳下。

    風(fēng)聲突散,雷云亦去。

    空中重出晨陽。

    接著,一股令人膽寒生畏的氣場從塵沙之中傳來,越來越近。

    靈澤后背發(fā)涼,只覺塵沙之中有一股恐怖的殺伐之氣慢慢逼近過來——好似有天雷懸在頭頂一般,靈澤被撲面而來的氣息壓得喘不過氣,幾乎想要跪下。

    魔尊也感受到了,他的瞳孔又縮小了。

    不多時(shí),鐘隱月渾身裹著玄雷,緩緩從塵沙之中走了出來。

    一出煙沙,看到眾人,他表情稀奇:“怎么都來了?”

    和他帶出來的氣場不同,鐘隱月一臉的稀松平常且開朗。

    一只狐貍跟著從塵煙之中走出來,一跳就跳到了他肩膀上。

    在場的人都不知該怎么跟他說,一時(shí)沉默。

    唯有魔尊睜著縮小的瞳孔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然后,他二話不說,直接朝鐘隱月沖了過去,揚(yáng)手就一團(tuán)玄光,往他臉上按去。

    砰地一聲,魔尊突然連人帶手止在他身前。

    一張雷符擋住了他。

    玄色的雷光滋滋作響,化作雷墻,擋住了魔尊的進(jìn)攻。

    鐘隱月抬手用著法術(shù)。

    他一邊擋著攻擊一邊看著魔尊,一臉懵逼:“你誰?”

    “那是魔尊!”耿明機(jī)朝他怒喊,“你傻嗎你!魔尊你都認(rèn)不得!?”

    “師兄,你莫喊,仙修界與魔尊戰(zhàn)得正酣時(shí),師弟還在凡世的娘胎里。”靈澤說。

    耿明機(jī):“……”

    聽到這話,魔尊笑了聲。

    他收起法術(shù),往后退了兩步,頗有興趣道:“你才修道百年?”

    “呃,是�!辩婋[月說。

    “這可當(dāng)真天賦異稟……這可不是萬里挑一了,大約萬年都找不出你這等天賦的驚才�!蹦ё鹦ζ饋恚澳慵仪讕熜株J禍了。你要么與我打,要么……我們就再開戰(zhàn)�!�

    原主好歹是個長老,就算沒見過魔尊也聽過他的事跡。

    魔尊當(dāng)年如何禍害了世間,他記憶里是有的。

    他也知道,魔尊現(xiàn)在是同意和仙修界相安無事�?伤坏┰俅伍_戰(zhàn),這世界可就完了。

    而且,在這本書的劇情后期,鐘隱月也見識過魔尊的厲害。

    于是他問魔尊:“你想和我打?”

    “我許久沒打過架了,”魔尊笑著,“我可是魔修……百年了,我當(dāng)真想見見血了�!�

    鐘隱月:“與我打一場,你便能收手回去,不再開戰(zhàn)么?”

    “自然,我答應(yīng)你�!�

    “玉鸞!”掌門急了,“萬萬不可,你怎能贏他�。俊�

    “我若不打,他可就開戰(zhàn)了�!辩婋[月望向掌門,“掌門,您可比我了解魔尊。您說,我若不打,還有辦法嗎?”

    上玄掌門哽住。

    顯然,他沒辦法。

    他比誰都知道,魔尊人很極端,一直劍走偏鋒,說的瘋話那是真的說到做到。

    “只能打了,掌門�!睆V寒長老說,“我瞧師弟沒問題的!您看方才的雷劫,師弟如今已是大乘了!”

    “是啊是啊,魔尊也不是隨便誰都行的,他肯定也是看出師弟如今修為高深了,才挑師弟來交手�!卑子荛L老也說,“我看……就交給師弟吧,也算是檢驗(yàn)他的閉關(guān)成果!”

    靈澤長老擔(dān)憂:“師弟,你能打過嗎?”

    鐘隱月看了眼魔尊。

    魔尊真如原文里寫的一樣。他額間紋印冒著血光,瞳孔興奮地縮著,里面同樣一片腥紅。他的嘴角咧到了耳朵根,眼睛如狼一樣死死盯著獵物。

    鐘隱月就是這個獵物。

    他偏頭看了眼系統(tǒng)界面。

    【魔尊“烏蒼”狀態(tài)面板】

    【敵意:0】

    【情緒狀態(tài):好奇,好玩,渴望打架】

    【經(jīng)多方測算模擬,宿主死亡率:0%】

    果然是個瘋批,他就是想耍天決門的人玩,順便打個架,探探新長老的底子。

    “師姐放心,我沒問題�!辩婋[月轉(zhuǎn)頭道,“不論如何,也不能在這里臨陣脫逃。師姐不必憂心,大不了斷兩只手丟個命罷了,也比讓這世間再血流滿地苦不堪言來得好�!�

    魔尊哈哈大笑。

    “說得好!”他道,“你果真和傅應(yīng)微一模一樣——難怪她不挑我記得的那些蠢貨,偏偏選了你這么個生面孔!”

    “哎,我話還沒說完�!辩婋[月說,“我雖然能打,但我呢,其實(shí)也不是什么好人�!�

    魔尊提高聲音“噢”了一聲,頗有興趣:“如何不算好人?”

    “趁人之危,我也要開個條件。”鐘隱月轉(zhuǎn)頭道,“掌門�!�

    上玄掌門望向他。

    “我雖能上陣,但也有個條件。”

    掌門嘴角一抽:“你說�!�

    “那可不行,您得先答應(yīng)我�!辩婋[月說,“您也只能答應(yīng)我了,烏蒼殿下這分明就是只沖著我來的�!�

    “沒錯�!蹦ё痦蛘崎T,“答應(yīng)他吧,別耽誤我打架�!�

    上玄掌門臉色發(fā)青。他嘴角抽了半晌,只能點(diǎn)頭應(yīng)下:“好,我答應(yīng)了……你要什么?”

    “沈悵雪。”鐘隱月立刻高高興興笑了起來,滿面春風(fēng)地望向耿明機(jī),“我若與他一戰(zhàn)后能活下來,沈悵雪就歸我。”

    耿明機(jī)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了。

    第049章

    肆拾捌

    “沈悵雪?”

    魔尊莫名其妙地眨眨眼,

    轉(zhuǎn)頭詢問,“誰?”

    “乾曜宮中的首席大弟子�!膘`澤回答。

    “嚯。”魔尊樂了,“你看上他了,

    要搶過去?”

    “人好看啊,又乖�!辩婋[月笑著,“別人不珍惜,

    我?guī)Щ丶胰ス┲�,很過分嗎?”

    魔尊又哈哈大笑起來:“不過分!”

    “慢著!”耿明機(jī)怒道,

    “你胡說八道什么,怎么可能給你�。磕阋业牡茏幼鍪裁�!自己門下沒人,

    就打我的主意�。刊偭恕�

    “可以。”

    耿明機(jī)話還沒說完,掌門就應(yīng)了下來。

    耿明機(jī)喉頭一哽,轉(zhuǎn)頭難以置信:“掌門��?”

    “一個弟子,去哪座山,

    都是天決門的弟子�!鄙闲崎T眸色深沉,轉(zhuǎn)首橫過去一眼刀,

    “而且,

    你前段時(shí)間出了那般事情,的確不宜再將他留在門中�!�

    耿明機(jī)臉色更扭曲了。他支支吾吾一會兒,又掙扎道:“那又怎么能這樣就下定論!要先問過他怎么想!我養(yǎng)了他這么多年,他定然是更愿意跟著我的!就這么被當(dāng)做個賭注……這未免也太不尊重做人弟子的了!而且他是劍修,這——”

    “行了,

    閉嘴!”掌門厲聲,

    “前月他跟著玉鸞去治妖,沒看出他有什么不樂意!我看比起你,

    他更樂意跟著玉鸞!這事兒就這么定了,你閉上嘴!”

    耿明機(jī)又喉頭一哽,

    臉色幾番青紫,說不出話來了。

    鐘隱月笑了聲。

    魔尊心中疑惑,朝他一挑眉。

    鐘隱月未來得及解釋,掌門又說:“玉鸞,此事,我答應(yīng)你了!”

    鐘隱月又看過去。上玄掌門神色雖然鎮(zhèn)靜,但眼中有難以掩飾的不安——很顯然,魔尊在前,他不敢不答應(yīng)。

    這個時(shí)候,只要不是要他和天決門的命,大約是什么條件他都能答應(yīng)的。

    “那就多謝掌門成全了�!辩婋[月說,“那么……”

    話還沒說完,鐘隱月立刻一回身化作雷氣,迅速拉遠(yuǎn)距離到稍遠(yuǎn)些的山坡上。

    魔尊擊出的玄光剛巧擦著他的衣角過去,轟的一聲炸在另一個山坡上。

    魔尊更加興奮地贊嘆一聲:“反應(yīng)很快�。 �

    “畢竟不是演武,又不會三二一敲個鼓再開始。”鐘隱月答,“想你也不是那種等人三二一倒數(shù)完了再開始的正道君子�!�

    魔尊又哈哈笑起來:“我真喜歡你這性格!來!”

    他手握玄光,一掌劈向地面。

    瞬間,大地崩裂,裂縫之中,玄黑的光又似無數(shù)利刃飛出。

    怨靈的哀嚎聲也隨之從地面里傳出。

    -

    雷云消散過后,天又放晴了。

    天上安靜下來,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沈悵雪扒在窗框上,等了好長時(shí)間,什么都沒等來。過了許久,他悻悻松開手,坐回到茅草堆上。

    他忐忑不安,又無法做什么,便只能靠在茅草堆里安靜地等。

    時(shí)間過去很久。

    直到天色大亮,日過三竿。直到午前原本晴朗的天忽然在片刻間就烏云密布,轟隆幾聲雷響后就下起了大雨。

    柴房屋頂?shù)囊唤锹┲�,春雨噼里啪啦地從上頭傾瀉下來。

    窗戶被風(fēng)拍打得往后啪嗒啪嗒拍著墻面,一切都無比寂寥。

    沈悵雪坐在茅草堆里等著。他額頭有些疼,太陽穴一陣陣突突的跳。不知是因?yàn)楣⒚鳈C(jī)砸在腦袋上的傷一直沒管導(dǎo)致惡化了,還是心中太過不寧才會如此。

    又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一陣腳步聲傳來。

    似乎來人不少,聽著有四五個。

    耿明機(jī)又來了。

    沈悵雪聽出了他的腳步聲。

    耿明機(jī)已經(jīng)把他關(guān)在這兒快二十天了,每隔幾日就過來用命鎖懲罰一番。算一算,今日也是又到下手的日子了。

    他輕嘆一聲,又擔(dān)憂起鐘隱月如今是在哪兒,做什么。

    這次……是否是他剛剛一出關(guān)后就前來要沈悵雪,耿明機(jī)心中惱火,才在趕了鐘隱月走后,帶了好幾個人來往他身上撒氣?

    沈悵雪胡思亂想著。

    柴房的門開了。

    有人邁過門檻進(jìn)來了。

    “沈悵雪,”耿明機(jī)說,“起來�!�

    沈悵雪訝異了瞬。

    耿明機(jī)進(jìn)柴房,可從來不用這種語氣說話。

    他要么一聲不吭,過來就開始打他;要么就站在那里,冷笑一聲后就開始貶低。

    可這次,聲音中雖十分不悅,卻還帶著一股在外人前才有的耐心。

    沈悵雪一側(cè)身,回頭一望。

    他愣住了。

    跟在耿明機(jī)后面的人,竟然是靈澤長老和上玄掌門,還有廣寒長老。

    靈澤長老拉著一個人的胳膊,把他拽在肩頭上,正扶著他。

    那人一身白衣,卻渾身血污,滿身掛彩,一頭本該束得漂亮的發(fā)冠都沒了,披頭散發(fā)的,連被靈澤長老抓在手上的那只手臂都還在往下洇洇流血。

    那是鐘隱月。

    鐘隱月滿臉都是血痕和口子,左半張臉還青紫了一片。

    他這邊傷痕累累,卻對沈悵雪十分開朗地?fù)P起一笑來,抬起另一只手揮了揮。

    沈悵雪扶著一邊的墻,踉踉蹌蹌?chuàng)u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

    他懵懵的:“這……”

    “今日起,你就不是乾曜山的了。”耿明機(jī)說,“回你的別宮收拾東西,跟著他去玉鸞山�!�

    耿明機(jī)臉色黑得能滴墨下來。

    他的話說得不情不愿,仿佛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一般。

    沈悵雪還是愣愣的。

    這個場景,耿明機(jī)說出這句話的情景,他已經(jīng)設(shè)想了無數(shù)次�?烧娈�(dāng)這句話來了時(shí),他卻根本反應(yīng)不過來。

    一切不真實(shí)得像黃粱一夢。

    他愣愣地把目光投向鐘隱月。

    鐘隱月還是在笑。他歪歪腦袋,提醒乾曜:“師兄,你還沒解命鎖�!�

    耿明機(jī)臉色更黑了。

    他朝沈悵雪走過去,語氣慍怒道:“跪下!”

    沈悵雪本能地就要聽話地跪下。

    他雙腿剛彎下去,鐘隱月說:“哎,不跪。”

    沈悵雪怔了怔,又停下了。

    他看向鐘隱月,鐘隱月笑得眼睛都要瞇起來了。

    他說:“他如今是玉鸞山的弟子。打今日起,玉鸞山的弟子便不必跪師兄了�!�

    耿明機(jī)的臉色又青了。

    沈悵雪茫然地看著他猛地攥緊拳頭,還氣得咬牙切齒,眉間都快皺出三道山溝來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悵雪就沒見過他的臉色似今日這般精彩紛呈。他迷茫地眨眨眼,又莫名其妙又說不出來地有些痛快。

    雖然他完全不知出了什么事。

    可……耿明機(jī)居然不敢說一些打壓鐘隱月的話了。

    “……師弟,不太合適�!�

    靈澤看不下去了,小聲地提醒,“長幼有序,還是……”

    靈澤說話,鐘隱月是聽的。

    他歪歪腦袋,思忖片刻,說:“師姐說的也是。以后該跪還是跪吧,不過今日他就不跪了。我也是在師兄跟前低了許多年的頭,換他今日從這里挺直腰板走出去一次,不過分吧?”

    鐘隱月笑瞇瞇的。

    耿明機(jī)臉色更差了。

    耿明機(jī)嘴角抽搐,瞧著是說不出話來,鐘隱月便轉(zhuǎn)過頭:“掌門,不過分吧?”

    上玄掌門表情無波無瀾,頷首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今日立了大功,便聽你的吧�!鄙闲崎T說,“玉鸞也是心疼弟子。乾曜,今日,沈弟子便不用跪你了�!�

    乾曜長老要?dú)庹恕?br />
    沈悵雪見他雙眼怒得都幾乎要瞪出眼眶來了,握成拳頭的手也顫抖不停。

    他以為這次乾曜肯定要發(fā)怒了——可萬萬沒想到,耿明機(jī)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氣。

    然后,轉(zhuǎn)頭,睜眼,惡狠狠地瞪向他。

    “站起來!”他說。

    沈悵雪默默地又站直了。

    耿明機(jī)朝他伸出手。

    他伸開手掌,掌心里漸漸顯現(xiàn)出橘色的火光,那是他的靈氣。

    一條火紅的鎖鏈慢慢浮現(xiàn)在空中,它正從耿明機(jī)的手中連接到沈悵雪的身上。

    待它完全顯形,便隨著一聲脆響,碎成光塵,四散而去,消解于風(fēng)。

    沈悵雪渾身一抖,突然兩肩一松,身上輕快了許多。

    耿明機(jī)放下手。

    他臉色陰沉,回頭道:“給你了,滿意了嗎�!�

    鐘隱月笑著:“十分滿意�!�

    耿明機(jī)一甩袖子,轉(zhuǎn)身就離開。他從廣寒長老與靈澤長老之間擠出去,傘也不打,就直接進(jìn)了雨幕中。

    氣得不輕。

    沈悵雪愣愣看著他離開,又愣愣看了看其余幾名長老。

    鐘隱月看向他,朝他一笑。

    “跟我走吧�!彼f,“以后,不在這破山頭受氣了�!�

    雨聲不絕。

    沈悵雪怔怔望著鐘隱月,感到心中有什么東西輕輕地落了下來。仿佛是忽然沒了風(fēng),于是那本在風(fēng)中飄搖無依的東西便終于平平安安地落到了地面上。

    外頭的雨下了一整天,直到入了夜也還在下。

    沈悵雪的東西沒有多少�;亓藙e宮后,他帶上了一些隨身法器,就跟著鐘隱月離開了。

    鐘隱月身上傷多,沈悵雪是把他背起來,回了玉鸞山的。

    入夜時(shí),沈悵雪拿著靈藥,用著棉花,將靈藥一點(diǎn)一點(diǎn)抹在鐘隱月臉面上的傷處上。

    他的腦袋上也包了三圈白布,前些日被耿明機(jī)一酒壺摔了的地方用一塊紗布蓋住了。

    這是剛剛鐘隱月給他處理的。這一處傷,沈悵雪一直放著沒管,乾曜山上也沒人想去管他這閑事,這會兒都已經(jīng)化膿了。

    鐘隱月看得直罵耿明機(jī),罵罵咧咧地剛給他上好藥。

    這會兒,輪到沈悵雪給他上藥時(shí),他也將一雙好看的眉皺得滿面愁容。

    他一邊給鐘隱月上藥,一邊嘟囔著:“我說今日他怎么那般有氣都撒不出來……原是長老……師尊一出關(guān)就遇上了魔尊。”

    這靈藥厲害,鐘隱月疼得齜牙咧嘴,聽了這話,又樂起來:“這么快就改口了?”

    沈悵雪紅了紅臉,手也收了回去些:“不……不行嗎?……是還沒行過拜師禮�!�

    “哪兒說不行了,我高興著呢。”鐘隱月說,“那魔尊來得正好。他來時(shí)我恰好出關(guān),被他感知到了修為,他便上來就要跟我打。若不打,他就要破了百年前的契約,再與仙修界開戰(zhàn)�!�

    “掌門無法,只好讓我跟他打。你也知道,魔尊那人挑得很,又極為好戰(zhàn),說要跟誰打那就必須要跟誰打。我見風(fēng)使舵,跟在魔尊屁股后面要挾整個天決門,就順順利利把你要來了。嘿,這也是天助我也,我都沒費(fèi)多少力氣�!�

    “這都出多少血了,您怎么沒費(fèi)多少力氣�!�

    沈悵雪嘟囔著,又將靈藥往他臉上抹。

    “又沒死嘛。能順順利利把你要來,我挺滿意的了�!辩婋[月哈哈笑起來,“今日起,你就在我名下了,耿明機(jī)那廝再也欺負(fù)不了你了,你就在我這邊安安心心的。和之前說的一樣,我以后不會鎖你,你就和門中別人一樣,自由自在的就好�!�

    此話一出,沈悵雪手上卻頓了一頓。

    他猶豫道:“師尊……當(dāng)真不鎖我?”

    “自然不鎖的呀�!辩婋[月說,“之前我就說過了,我不會鎖你的�!�

    沈悵雪低斂眼簾。

    他眸子里閃過一絲失落——毫無理由的失落。

    第050章

    肆拾玖

    失落只是一瞬,

    沈悵雪很快就把它藏好了,鐘隱月沒注意到。

    沈悵雪面不改色地繼續(xù)給鐘隱月上藥。他手上的動作一直沒停下,鐘隱月也才會沒注意到他眼底里的那絲變化。

    沈悵雪漫不經(jīng)心道:“師尊不愿意鎖,

    只怕外頭的不會讓師尊如意……靈修弟子要被師尊上一道命鎖來管教,這可是仙修界的管事人們百年前定下的規(guī)矩,不可違命�!�

    鐘隱月知道此事。

    在這本書里,

    魔修、鬼修和妖修三路歪門邪道,在一百四十六年前,

    與仙修界各大名門正派開戰(zhàn)了。

    大戰(zhàn)持續(xù)了七天七夜。

    最終,雙方兩敗俱傷。

    當(dāng)時(shí)那一場大戰(zhàn),

    令凡世哀鴻遍野,生靈涂炭,滿世鮮血。

    魔尊烏蒼與鬼王白懺皆是身負(fù)重傷,但好在都是兩個認(rèn)輸很痛快的人,

    都答應(yīng)了不再開戰(zhàn)求同存異的契約條例。

    要命的是妖后鬼哭辛。

    原文中并未詳細(xì)提及,只有只言片語。但這些只言片語之中,

    已足夠看出她是個足夠瘋的妖魔。

    據(jù)說,

    當(dāng)時(shí)都已經(jīng)四面楚歌了,此人卻根本不管不顧,打得掉胳膊掉腿了也還是要打,偏執(zhí)又癲狂,又造成死傷無數(shù)。

    最終,

    費(fèi)了上玄掌門渾身修為,

    才終于將她制服。

    在那場妖后之戰(zhàn)時(shí),許多仙修門派中的靈修都不明原因地紛紛倒戈,

    墮為了妖修,向本派同門刀劍相向。因著眾仙門始料未及這番狀況,

    故而不知多少仙修子弟死在了“靈修”劍下。

    況且,在此之前,進(jìn)入仙門的靈修們也頻生事端,出過許多在仙門中走火入魔墮妖的事。

    妖后一戰(zhàn)后,有關(guān)于靈修的事便得到了重視。

    仙修界的掌事們舉行了例會,定下了命鎖的決策。

    畢竟是靈修說不定會墮妖殘害仙門的大事,所以掌事們下達(dá)的命鎖之令,是強(qiáng)制的。

    如此一來,若是哪日這靈修墮了妖,發(fā)了瘋魔,還能靠這命鎖將他強(qiáng)制喝住,使他無法動彈。

    沈悵雪放下靈藥,坐直身子,憂心道:“師尊就算不愿鎖上我,掌門長老們也一定會過問的。大約過不了幾日,他們便會查悵雪身上的命鎖紋印。若是查不到,定要質(zhì)問師尊了。”

    “隨他們問�!辩婋[月看著他把靈藥放回藥箱里,又拿出另一小瓶來,嘟囔著不服道,“我說不給你上鎖,那就是不上�!�

    沈悵雪失笑:“師尊不給我上道鎖,我哪日真瘋魔了,那可怎么辦呀?”

    “那我也自有辦法,你不用管�!辩婋[月說,“反正我不會鎖你的。你與那些人修沒兩樣,沒理由非要把你拴起來,我就想看你自由自在的。”

    沈悵雪沒有立刻回答這句話。

    鐘隱月想事情去了,也沒說話,兩人之間沉默下來。

    沈悵雪沉默地?cái)Q開手上的小藥瓶,沉默地將里頭的藥液倒到手心里,又沉默地將它捻到指尖上一些。

    兩人互相靜了半晌,沈悵雪才說:“是師尊的話,鎖上也沒關(guān)系。我……不愿讓師尊為難�!�

    鐘隱月剛剛真的去思忖日后被那些老古董問起來該怎么辦了,沈悵雪這兩句話聲音太低,他完全沒聽到。

    等沈悵雪話都說完了,他才回過神來:“什么?”

    沈悵雪沒有重復(fù)自己剛剛的話。

    他將鐘隱月一只手拉過來,擼起上頭的袖子,滿胳膊的青紫傷痕都露了出來。

    他一邊把藥液涂抹上去,一邊自言自語道:“不瞞師尊……我到現(xiàn)在,都覺得這是場夢。”

    “我從未想過,能有一日從乾曜山出來。從前是全然沒想過,這幾月是想都不敢想。不怕師尊笑話我,我從前……真的是認(rèn)為乾曜長老待我最好了�!�

    “外頭的靈修弟子,誰不是命鎖刻在臉和脖子上?那些長老恨不得昭告天下,他們是靈修。連安蘇也是,她的紋印是在脖子上的。那日她現(xiàn)了原形,用毛擋住了,師尊才沒親眼瞧見�!�

    鐘隱月無奈苦笑:“我知道她的在脖子上�!�

    沈悵雪也苦笑了聲。

    “乾曜長老總說,他對我很好了。他說外頭的靈修都是把命鎖掛鐐銬似的掛在脖子上,我的卻在隱秘的地方,外人全然不知,體面得和人修一般……他說我該知足,我便傻傻知足了�!�

    “人家都說兔子傻,我從前不愛聽,可如今我還不得不承認(rèn)……確實(shí)是傻�!鄙驉澭┳猿耙恍�,“師尊跟我說了那些話,我才發(fā)覺自己的日子過得是憋屈的。”

    “乾曜長老讓我知足,我就真的知足。連他從前欺壓我、責(zé)罵我、對我苛刻,我都能向自己解釋是他太看重我,或是生怕別人看出我是靈修,為了給我體面,才會這般苛責(zé)我�!�

    “他從前不打我的。是我這幾月心中不快,故意三番五次惹怒他,他才氣得動手……我從前真的很聽話,所以他從來不打我�!�

    “師尊看著我可憐,可我心中卻開心得很。我從前被蒙騙,眼下終于看見豺狼露出尾巴了,看見了衣冠禽獸藏在人皮底下的臉……不知為何,心中真是痛快極了�!�

    沈悵雪放下藥瓶,用白布給鐘隱月纏了幾圈傷口。

    他說得聲音平靜,似乎心中絲毫不覺有什么。說完這些,他又抬起臉來,向鐘隱月笑了笑。

    “乾曜長老那般強(qiáng)勢,又位高權(quán)重……我曾以為,這一生都逃不掉了�!�

    “如今,師尊卻將我救出來了�!艺f這些,師尊大約是不懂我究竟想說什么……”

    “我是想說,我從未想過能有朝一日逃出來,能過上不用擔(dān)心受人責(zé)罵打罰的日子……師尊已經(jīng)對我足夠好了。只要師尊不丟下我,怎么都可以。鎖上我也好的,師尊就再也不會丟下我了�!�

    沒想到沈悵雪會說出這種話,鐘隱月怔住了。

    沈悵雪纏好了他的傷口,將他這只傷臂放到了一邊去。

    他往前湊了湊,身子低下去,摟住他的腰,趴到床榻上,也趴進(jìn)他懷中。

    “師尊,我……做過一個夢。夢里,是師尊所告訴我的事情……”

    沈悵雪抱著他,悶聲說,“師尊,夢里很疼,有許多人圍著我……他們教育我要知道孝敬師長,體恤師弟……他們按著我,將我活活抽骨扒皮,讓我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分解……我嚇得醒來,又被乾曜長老叫去責(zé)罰……”

    “師尊,我現(xiàn)在不敢閉眼。若是閉了眼,再睜開眼,又回了那乾曜宮中……又回到那發(fā)霉的柴房里,該怎么辦呢?”

    “這若真的只是個夢,若現(xiàn)在的這一切,若現(xiàn)在陪著我的師尊都只是……我不敢想�!�

    他越說聲音越低,越說聲音越委屈。這一只毛茸茸的腦袋擠在鐘隱月懷里,一個勁兒往他身上蹭。

    鐘隱月幾乎能透過這些動作看見他變成只毛茸茸的兔子往自己身上拱。

    鐘隱月心中生憐,手放到沈悵雪腦袋上,摸著他的頭頂:“別怕,這不是個夢,我在這兒呢。就算不上命鎖,我也不會丟下你�!�

    手一放上來,鐘隱月很明顯地感受到沈悵雪的骨頭又軟了,整個人就這么軟綿綿地倒在他身上。

    “請師尊不要放手�!鄙驉澭┳ブ囊挛�,聲音可憐,“師尊……今夜能留在我屋中嗎?”

    他們現(xiàn)在在沈悵雪的別宮里。一回來,鐘隱月就給他指了間屋子,兩人一同進(jìn)來了。

    沈悵雪按著他的指示,自己鋪好了床榻后,就去給他找來了藥箱。

    床頭點(diǎn)著燈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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