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盯著兔子。
兔子對上他的目光，別開臉，眼底深處卻升起一絲慌亂。
正盯著它看的鐘隱月這次沒錯過這一絲慌亂。
鐘隱月抬起手，饒有興致地搓了搓下巴：“你一只受著傷的病兔子，下午那會兒為什么那么拼命地要奪玉鏡？”
兔子閉上眼，把臉別開得更遠(yuǎn)，只留給鐘隱月一個渾圓的后腦勺。
鐘隱月樂了：“還挺愛生氣。算了，你不過也就是個兔子，能有什么心思，多半就是想玩玩唄。我也不是質(zhì)問你，我不怪你，你最后不還是沒搶過我？”
鐘隱月移開目光，望著暖爐里的火，托起腮來，“不過你可真奇怪，我從沒見過受了傷還能跑這么快的兔子……你是很怕我看到什么不成？”
兔子肉眼可見地突然一僵，臉上浮上一層心虛來。
“你后背上的傷，還不是剛剛才造成的，瞧著像之前就有的�！辩婋[月瞇起眼來，“你不會是沈悵雪吧？”
兔子兩只耳朵猛地一哆嗦，本能地想警惕地豎立起來。
可立起到一半，它又硬生生把它按了回去，裝作無事發(fā)生。
鐘隱月分明看到它的小腦袋都顫了一下。
他心中覺得好笑，這兔子的演技過于拙劣。
鐘隱月故意跟它沉默地僵持片刻，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兔子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不過，到底為什么沈悵雪會動手？”
兔子剛放回肚子里的心又提溜了起來。
這次它立刻豎起了耳朵，邊仔細(xì)聽著對方的動靜，邊把頭慢慢一點(diǎn)點(diǎn)扭了回來。
直到用余光瞟到鐘隱月又把腦袋挪開，此刻在望著暖爐的火出神，并沒看著自己，它才放心地回過頭來。
鐘隱月望著火光發(fā)呆。
他在思考。
兔子心中忐忑不安，緊張得將自己縮成一團(tuán)，往毛裘里縮了縮。
該來的終究要來，它知道。
它害怕極了，它恐懼鐘隱月會得出的答案。
它沒能阻止鐘隱月看到那個影像。
鐘隱月已經(jīng)知道動手的是它了。他會知道如今的沈悵雪已經(jīng)不是他知道的沈悵雪，他……
正當(dāng)忍不住往最壞的方向想去時，鐘隱月突然出聲：“一定是乾曜干的�！�
兔子：“？”
兔子難以置信地看向鐘隱月。
鐘隱月的目光灼灼地盯著暖爐里的火，臉色肯定堅(jiān)定又篤定，十分堅(jiān)決道：“肯定是乾曜對沈悵雪用了什么法術(shù)，讓他偷偷來偷襲白忍冬的！”
他是真這么認(rèn)為的。
兔子整個兔都傻了，瞪著兩只兔眼眨巴了兩下。
鐘隱月一拍掌心：“對��！這樣整件事就能說通了，不然沈悵雪為什么想殺他還來說服我教他，再說沈悵雪怎么可能做這種事！他那么好的一個人！”
兔子眼神一變。
它的眼中有什么東西在忽然間就碎掉了。那高高豎起的耳朵一下子就垂了下去，又閉上了眼睛，不看鐘隱月了。
鐘隱月轉(zhuǎn)頭一看，就見它又不搭理自己了。
他自討沒趣，也不再往下說了。
次日清晨，鐘隱月起床盥漱之后，給兔子換了藥。
他又給兔子倒了水喂了菜葉，出了門去。
時候尚早，他去別宮看了一眼。已經(jīng)差不多到早課的時間了，弟子們都也已經(jīng)起床更衣。
見到他來，幾人都打了招呼。
鐘隱月打開了蘇玉螢的宮舍舍門。昨日下午閑來無事他便來看過，蘇玉螢身上的傷都已經(jīng)被處置妥當(dāng)，躺在床上安睡著。他今早上再來一看，她仍然在睡，瞧著仍是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怕打擾她，鐘隱月就在門外開了條縫往里看。
陸峻在旁邊也放低了聲音：“昨日昏睡了一日，弟子去白榆山上求來了藥，為師姐服下了。白榆山上的師姐說，那藥能助人安神運(yùn)氣，休養(yǎng)生息，大約明日就能醒來了�！�
“那便好�！辩婋[月輕手輕腳合上門，直起身道，“既然如此，今日就讓她好好睡，別貿(mào)然打擾�！�
“是�！�
“我今日有些事，要出門去，早食就不用了，你們自行吃了就好。若我午時半刻時還未回來，便午食也不必等我了�！辩婋[月道，“雖我不在，課業(yè)也都好生修習(xí)�！�
“是！”
鐘隱月抬腳離開，路過白忍冬身邊時，他停了下來。
“今日我實(shí)在騰不出手，你且先隨著你兩個師兄照常學(xué)課，改日我騰出空來好好教教你�！�
白忍冬點(diǎn)頭如搗蒜，忙行一禮：“師尊得空再來顧我就是！”
鐘隱月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多說，離開了。
今天他這一群弟子的課業(yè)沒有他的，在他山宮里讀完早課的道書后，便是去外頭的山上隨各長老修習(xí)。
鐘隱月得趁今天趕緊把青隱的事辦了。
從原主的記憶來看，青隱離開時兩人鬧得不怎么愉快。
瞧著她又是個不怎么肯服軟的，大約是會被為難的。
最要命的是，鐘隱月不知道青隱在哪兒。
雖然她肯定狐就在這個山頭上，可鐘隱月卻根本無法得知她究竟狐在何處。
照理來說，這種尋人尋靈尋物的事，對修道之人來說簡直易如反掌，卜一卦就能得出大概方位，甚至在干什么最近出了何事心情如何都能知曉一二。
可鐘隱月昨晚臨睡前卜了一卦，卦象卻莫名其妙又千奇百怪，一看就是根本算不出來。
看到那卦象，鐘隱月心中又駭又喜。
算不出一個人的卦，無非只有一種可能。
此人的境界比算卦人更深，才會根本無法掌握對方行蹤。
鐘隱月雖說是宗門吊車尾，比其余長老境界差了一截，可不論怎么說，也是大乘之下僅差一階的合神道人，放到仙修界里也是排得上號的人物。
青隱比合神更厲害？
那青隱……實(shí)力恐怕比原主所知，鐘隱月所想的更要高強(qiáng)。
算卦算不出人在哪，鐘隱月也不好托人幫忙，只能一個人親力親為地進(jìn)了山，開始四處搜尋起來。
他在空中畫了符咒，向四方推去，感受活物氣息。
可惜，一無所獲。
想想也很正常。一個卜卦都算不出的靈狐，怎么可能會被符咒探出來？
鐘隱月只能認(rèn)命地四處找尋。他一邊在山里走著，一邊向四周喊著青隱。
“青隱——”
“姑奶奶——姐——”
喊了半晌，無人應(yīng)答。
鐘隱月喊得嗓子都啞了。
昨日夜里又下了雪，掩埋了前日山火燒毀的廢墟。
鐘隱月艱難地在雪中前行。
他出門時天才剛升起日頭，直到這輪寒陽升到頭頂，他都一無所獲。
鐘隱月咳嗽幾聲，清了清頗為不適的嗓子，輕聲嘀咕：“到底在哪兒呢……不會是跟我生氣，故意不出來吧？”
“那怎么辦……我要不拿個能當(dāng)喇叭的法器過來，在后山這邊給她喊一遍對不起我錯了？她會不會覺得我更傻逼了更不想出來了……也不一定是還和我生氣，會不會也冬眠去了？這么厲害的狐貍該不會也得遵從本能睡覺去吧？”
“難不成要去找山洞……這山上山洞很多的啊，萬一找出來兩頭棕熊……哎�！�
自言自語的話說到一半，鐘隱月停了下來。
他扶住一旁的一棵枯樹，在一個崖邊站直了身子。
山崖不高，底下是個小小的冰湖。
一玄衣女子正立于湖邊。
她衣如黑夜，兩袖長長垂落，一頭白發(fā)如雪，散在后背上，像一席黑夜中的雪瀑布。
那一頭白發(fā)上，有一對兒十分顯眼的狐耳。
她身后也有一巨大的狐貍尾巴。
迎面有一陣山風(fēng)吹來。一受了冷，那雙狐耳立刻抖了抖。
鱤興走取の鈳鉯伽羣讠寸輪~伍9⑧⑦④9陸貳三
鐘隱月呆了呆，才反應(yīng)過來，那就是青隱。
他張嘴剛要叫，青隱突然猛地回過頭來。
很漂亮的一張臉。
一雙狐貍眼上吊著一雙劍眉，眉間一點(diǎn)朱砂，膚白亦如雪，狐貍應(yīng)有的魅惑中又不失幾分英氣。
青隱豎起手指，朝他比了個噓聲。
鐘隱月噤了聲。
他不知道青隱要干什么，以為是那處有什么東西，于是抻長了脖子往青隱身前看。
卻什么都沒有。
鐘隱月正納悶著，剛回過身去的青隱就抬手將一頭長發(fā)盤了起來，接著擼起兩只袖子，輕輕地蹲了下去。
然后，她用如細(xì)蔥白玉似的漂亮纖手一掌劈進(jìn)了冰湖里。
湖面碎裂。
鐘隱月：“！？！”
“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隱發(fā)出一陣極其爽朗又健康的笑聲，從冰湖里生拽出來了兩條大魚，“抓到了！！”
鐘隱月目眥欲裂。
鐘隱月大叫出聲：“你干嘛呢！！”
青隱回過身來，朝他高高舉起手里的兩條野魚，另一手朝他比了個耶，眉開眼笑，“少年！來的正好！生火！”
“……”
鐘隱月無語了。
他捂住臉，嘆了口氣。
剛放下手，一抬頭，他又看見青隱一手拎著魚，一手抓起自己的衣裙，露出兩只赤腳和光溜溜的腿來，大步邁著往他這山崖上來了。
“……把鞋穿上！”
青隱當(dāng)沒聽到，邁著兩條大長腿，在山崖上跳了幾下，一個后空翻就跳了上來。
“怕什么，這山上如今就我青隱一個活物�！鼻嚯[恣意笑著，放下衣裙，揚(yáng)手就把兩條魚扔到他懷里，“拿著！姑奶奶給你生火去，今兒晌午我請你一頓�！�
鐘隱月被迫接住了魚：“……”
青隱又哈哈笑起來，抬腳就往山里面走。
鐘隱月看著她赤著的雙腳踩在地上，憂心道：“你穿上鞋履吧？這走路多扎腳啊�！�
“活了上萬年了，我還會怕那個？”青隱不以為意，“別操心了，跟我來！”
她往里繼續(xù)走，路上撿了好幾根落到雪里的樹枝，在一個倒著一根巨大樹木的空曠地方生起火來，烤起了魚。
她用幾根樹枝和一堆石頭做成了個燒烤架。鐘隱月認(rèn)命地蹲在一旁，轉(zhuǎn)動著串著兩只大魚的樹枝，當(dāng)著大排檔干燒烤的師傅。
青隱盤坐在樹木前，把狐貍尾巴抱在懷里。
她拿著一把玉梳，細(xì)細(xì)梳理尾巴上的毛發(fā)，頭也不抬地隨意道：“說吧，你來找我是為什么？”
“呃……我，我遇到了點(diǎn)兒……麻煩？”鐘隱月干笑著，“跟您也是許久不見了，我想著分離的日子也過夠了，就想把您接回去……”
青隱吃吃笑出了聲：“你就不怕那個耿明機(jī)吃了你？”
“他干嘛吃了我，又沒招他惹他�！�
“那耿明機(jī)之所以修道，全是因著心中有恨�！鼻嚯[放下玉梳，抬頭看他，“他這么多年，之所以一直做著大乘，卻遲遲無法飛升，就是因?yàn)闊o法放下心中仇恨�！�
“他還是凡夫俗子時，本是一農(nóng)戶人家的兒子。雖然清貧了些，但家中坐擁良田，所處之地也極是不錯。家中也是兄友弟恭，十分和睦，本可以就那般平安地過完一生�！�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他母親在某個雨夜里撿回了一只受傷的狐貍回去，說是在回來路上瞧見的。當(dāng)時那狐貍倒在山溝里奄奄一息，瞧著實(shí)在可憐�！�
“母親善良心軟，一家人也都一樣。他們好心照顧那只狐貍，給它吃喝�！�
“可某日，他母親卻突然沒了蹤影。”青隱瞇起眼睛來，嘴角帶笑道，“你可知是為什么？”
鐘隱月全然不知，搖了搖頭。
青隱輕笑幾聲：“耿明機(jī)當(dāng)時也不知。后來，他的父兄相繼失蹤，家中最后竟然就只剩下了他與他七八歲的妹妹，還有家里的一只老土狗�！�
“那土狗總對著狐貍吠叫。他終于察覺出那狐貍有異了，某日就帶上了妹妹，佯作出門�！�
“果然，沒過多久，那土狗就大聲吠叫起來，叫聲卻十分恐懼�！�
“耿明機(jī)沖回去一看，看到了他的父親�！鼻嚯[說，“他看到他只剩上半身的父親在狐貍嘴里，而那狐貍的半張臉已經(jīng)幻化作人臉。”
鐘隱月一陣驚駭：“那狐貍是……”
“是妖修。”青隱說，“被他發(fā)現(xiàn)，那狐貍便也不裝了。他化作人形，屠了那整整一個村子。”
“耿明機(jī)的妹妹也沒能逃脫。只有耿明機(jī)一人因著跑得快，幸免于難�！鼻嚯[揉著自己的尾巴，道，“這么一個人在天決門做長老，若是我這種狐貍出去，在他的面前走來走去，玉鸞山就別活了——你不一直是這么說的嗎？”
鐘隱月這才知道她說這些事的用意。
他哈哈干笑了兩聲，道：“人也是會改變想法的嘛。”
“你如今怎么想的？”
“我如今就想……若論起總是真心向著我，能為我著想的，師姑自然是比乾曜長老用心得多。再說，師姑又不是那屠了乾曜長老村家的罪魁禍?zhǔn)�，為何師姑要避嫌？我不可再寒故人心，這才……”
青隱笑了：“你還挺會說話的，比他強(qiáng)�！�
鐘隱月愣了：“他？”
“鐘隱月啊�！鼻嚯[瞇起雙狐貍眼睛望他，“你不是他，我看得出來。”
鐘隱月心中一驚。
“別這副神態(tài)，緊張什么�！鼻嚯[說，“你大可放心，我不吃你。”
鐘隱月卻不敢松懈，他在記憶里見識過青隱的強(qiáng)大，昨晚的卜卦之事更讓他也對青隱忌憚了幾分。
他小心翼翼道：“你……何時看出我不是的？”
“太明顯了�！鼻嚯[淡然道，“你一進(jìn)山我就知道了。你不用擔(dān)憂，我就算知道，也不會害你�！�
鐘隱月不解：“你為何……如此？你不是前長老留下的……”
青隱嗤笑出聲：“我自己要留的，又不是為了這鐘隱月才留下來。記好了，小子，活到姑奶奶這個歲數(shù)，身邊人是誰都無所謂了。反正眾生來來往往，都逃不開一個離字。”
“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沒有誰永遠(yuǎn)能留住誰，玉鸞也只是個仙號。這個登了仙，就換那個當(dāng)玉鸞。那個仙隕死在雷劫里，便又換這個當(dāng)玉鸞。誰都不是真正的玉鸞，玉鸞也不止是一個人�！�
“既然誰都不是真正的玉鸞，我也不在乎誰才是玉鸞。我也不是為了玉鸞才在這里，我是喜歡在這里呆著才在這里。我不為了任何一個玉鸞，我只為我自己�！�
“再說那小子我看不爽很久了，換一個人來做你這軀殼的主子，我還覺得挺有意思�！鼻嚯[說，“在這后山呆了二十幾年了，也該出去看看了。”
“說吧，你要我做什么？”
第031章
叁拾
“你要我做什么？”
青隱這樣問他。
她一番話字字用力，
句句玄妙，鐘隱月都已聽愣了。這突然話頭一轉(zhuǎn)，話鋒又轉(zhuǎn)向他，
他一時都沒反應(yīng)過來。
鐘隱月磕磕巴巴兩聲：“啊……那個，近日山中出了些事，今年又有那仙門大會，
按照往年慣例，待開了春，
咱山門便要去萬年秘境里尋法寶�！�
“我擔(dān)憂會出什么岔子，才想來找?guī)煛馈?br />
已經(jīng)被拆穿了不是原來的原主鐘隱月，
來自現(xiàn)代的鐘隱月一時不知道該叫對方什么好了。
“還是叫師姑好了�！鼻嚯[看出他心中猶豫，尾巴在身后搖來搖去地說，“你頂著這張臉，若不喚我作師姑，
我不習(xí)慣�！�
鐘隱月點(diǎn)點(diǎn)頭：“師姑。”
“嗯。”青隱朝他手上烤著的魚揚(yáng)了揚(yáng)腦袋，“轉(zhuǎn)一轉(zhuǎn)，
別總烤著那一面，
一會兒糊了�！�
鐘隱月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聽呆了，已經(jīng)好一會兒都沒給魚翻面了。
他慌忙應(yīng)著聲，將魚轉(zhuǎn)了半圈。
青隱被他慌亂無措的模樣逗笑，樂道：“都說了不必緊張。行，我大概明白了。我多嘴問一句，
是不是跟前日被雷劈了的那個弟子有關(guān)系？”
鐘隱月驚道：“師姑看到了？”
“廢話，
天雷那么罕見，我當(dāng)然會看見。那一道雷劈下來，
你那弟子跟個流星似的就掉下來了�！�
“……師姑真會比喻�！�
“見笑見笑�！鼻嚯[手?jǐn)R在膝蓋上，托腮望著那在火上逐漸烤熟的魚，
“那小孩不簡單，竟能引來天雷助靈根覺醒。這山上居然能在短短百年里連續(xù)出兩個雷靈根，玉鸞山頭上怕是有神仙罩著�！�
鐘隱月干笑兩聲，不做評價。
“所以呢，是不是和他有關(guān)系？”
“多少有一點(diǎn)吧�！辩婋[月答。
青隱拉長尾音唏噓一聲，道：“懂了�！�
青隱不再說話了。
鐘隱月偏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手托著腮，面上帶笑，眼神微瞇著望著面前的火，在深思著什么。
青隱立即感受到他投來的目光，偏頭看向他：“何事？”
“我有一事想問師姑�！�
“你問�！�
“是剛剛師姑所說的耿明機(jī)之事。”鐘隱月說，“此事我還從未聽過，師姑剛剛又只說了一半，隱月想請師姑將所知之事都說一說�！�
“你不知道嗎？”青隱一挑眉毛，“我瞧著你體內(nèi)靈氣運(yùn)轉(zhuǎn)順暢，一部分的魂魄也與這小子融合了，記憶應(yīng)當(dāng)也都融為一體了�！�
鐘隱月哈哈干笑：“也缺失了一小部分�！�
他的確沒在記憶里看到耿明機(jī)的事。
原主的這部分記憶有些模糊，大約是因?yàn)樘蓱動|碰耿明機(jī)的逆鱗，故而深埋心底不敢想起，才導(dǎo)致這些事在記憶里并不清晰。
而在原書里，雖然也提過耿明機(jī)的過去和選擇修道的契機(jī)，但也都是一筆帶過。
原書中只說耿明機(jī)還是凡人時，曾被一悉心照料過的靈物殺了全村，導(dǎo)致他對靈物始終極為厭惡，其余并未詳細(xì)說過。
“嗯……你就算叫我詳細(xì)說說，我覺得我都已經(jīng)說得差不多了�！鼻嚯[說，“你是想知道什么？”
“耿明機(jī)從那村子逃出來后，發(fā)生了什么？是如何來到山門修道的？”
“喔，你說這個�！鼻嚯[說，“他跟你不同，是自己生爬上上玄山的，在登仙臺沒開臺時。”
“生生爬上來的��？”
鐘隱月大驚不已。
要知道，天決山貴為天下第一仙門，只每十年對山下敞開一次山門，對外招收弟子。
這唯一敞開的山門，便是上玄山的登仙臺。
只有在這時，上玄山頂上的登仙臺才會打開。原本從山腳下往山頂上去的數(shù)萬長階，唯有在登仙臺的法力影響下才會大打折扣，使凡人也能奮力登上。
掌門會在長階上設(shè)置幾輪法術(shù)機(jī)關(guān)來考驗(yàn)弟子。
而能經(jīng)過考驗(yàn)登上登仙臺的凡人，才能有幸去測試靈根。若有靈根，才能讓天決門諸長老來看一眼。
這機(jī)遇十年一遇。
可若那登仙臺不開，凡人根本無法登山——除非能夠爬數(shù)萬臺階而不累死，用□□凡軀過數(shù)道以法力鑄就的法陣機(jī)關(guān)而不死去。
為了防止一些凡人不講道理，拼死拼活都要上山來求仙，天決門每座山頭都在上山之路上布下了機(jī)關(guān)——這機(jī)關(guān)可與考驗(yàn)欲登登仙臺的機(jī)關(guān)截然不同，每一道都恐怖非常，都是沖著奪命去的。
一不注意，便會丟命。
機(jī)關(guān)如刀山火海。
“耿明機(jī)當(dāng)年到上玄宮門口的時候已經(jīng)渾身是傷，跟個血人一樣，卻還能硬生生站著。你們上玄掌門當(dāng)時無比震驚，也看出此人所懷抱的并非是修道之心，而是復(fù)仇之心。”
“唯有仇恨，使人不死。”
“那只屠了他全村的狐貍，可是將他妹妹在他面前活活撕開了。聽人說，他妹妹一直哭著喊他�！�
“復(fù)仇之心，讓他踩碎四萬長階，一身血地到了上玄宮宮門前。上玄掌門敬佩他的堅(jiān)持，當(dāng)年的乾曜宮主亦是佩服，于是將他收入門下。”
“后來，耿明機(jī)還真的找到了那只狐貍�！�
青隱說，“在當(dāng)年的乾曜宮主的幫助下，他一劍斬了那只狐貍�！�
“那只狐貍被他刺得渾身是傷。大約是殺后還不解恨，又捅了許多刀�！�
“這刺狐一事了結(jié)后，乾曜宮主便一直為耿明機(jī)凈心，想要讓他放下仇恨，一心向道，早日登天封仙。不過后來，沒等耿明機(jī)如他所愿地放下前塵往事，乾曜宮主便率先得了飛升的雷劫，得封仙位而去了�！�
“這耿明機(jī)便順了他的位，成了如今的乾曜宮主。”
“當(dāng)了長老三百年，他卻始終沒等來飛升的雷劫�！鼻嚯[一挽腦后的頭發(fā)，語氣戲謔說，“誰人會不知為什么？”
“為他凈心一事，乾曜宮主可忙活了好些年，可一直不見成效�！�
“所以當(dāng)年乾曜宮主在時，便一直唉聲嘆氣的。他說耿明機(jī)何處都好，只是心中實(shí)在是仇恨滔天。哪怕那狐妖已被親手誅滅，他卻仍放不下心中執(zhí)念眷戀與怨恨。若是始終無法凈心，那日后一定會無法飛升。”
“只要他心中放不下這仇恨一日，便一日不得成仙�！鼻嚯[說，“我瞧著，他定是常有心魔纏身�！�
鐘隱月聽得心頭沉重。
他低下頭，看向燒得劈啪作響的火堆。
腦海中有幾幀回憶閃過。
他想起那日遭罰后被關(guān)到柴房去的沈悵雪，想起他背后皮開肉綻的傷。
他又想起廣寒長老意味深長的一番話，和他當(dāng)時左顧右盼生怕被人聽去的怪異行徑。
鐘隱月神色漸沉，青隱突然在他旁邊說：“差不多了，拿下來吧�！�
鐘隱月一愣，一看自己手上，才明白她說的是烤魚。
鐘隱月慌忙應(yīng)著好，把串著魚的枝子從架子上取下來，拉著毛裘站起來，將烤魚給她送了過去。
青隱兩眼放光，滿臉都是對食物的期待，舔著嘴角拿了過來，又從寬袖里拿出來一個木頭瓶子。
那木頭瓶的瓶頭上面還扎了許多細(xì)小的眼。
瞧著跟調(diào)味料似的。
鐘隱月人傻了。
這不會是鹽吧……？
青隱拿著木頭瓶子在烤好的魚上用力搖了幾下，細(xì)小的白粒真從瓶口上落下來。
……我嘞個豆啊，還真是鹽。
鐘隱月嘴角抽搐：“師姑，你哪兒搞來的鹽？”
“�。课易约号鰜淼陌�。”青隱說，“我棲身的山洞里有一片湖，那湖水咸咸的。我便用了些力氣，試著研究了些時日，就做出了這鹽來。”
我去啊，她還會提鹽。
這后山生活讓她活的，都活成貝爺了。
青隱把鹽瓶塞回到袖子里，將串著兩只魚的木枝猛地一掰，一分為二。
她將其中一半塞給鐘隱月：“吃！”
“多、多謝師姑�！�
鐘隱月干笑著接過她分給自己的一只魚。
青隱張嘴就咬了下去。魚烤得外皮酥嫩，里面的肉又滑嫩無比。
一口下去，她吃得滿嘴流油，臉上立刻浮現(xiàn)起幸福的笑容。
真是豪放的女子。
鐘隱月瞧著她大口吃肉的模樣，哭笑不得地輕笑幾聲，張嘴咬了幾口。
別說，這魚確實(shí)好吃。
雖是好吃，可鐘隱月心中有事，沒吃幾口就放下了些。
思慮再三，他還是轉(zhuǎn)頭看向旁邊吃得開心又狂放的青隱：“師姑，隱月還是有一事想問。”
青隱咬著魚望來：“嗯？”
“您說，這耿明機(jī)……”鐘隱月頓了頓，猶豫遲疑道，“他既然已誅殺妖狐，卻仍然抱有怨恨，那會不會因著心中仇恨已無處宣泄，所以便遷怒于其他靈物？”
“比如……收了一名靈修做弟子，卻不真心拿他當(dāng)做弟子，而是對外打著弟子的幌子，私底下對他私自用刑折磨，以消心中怨火？”
一旁火堆的照映下，鐘隱月清清楚楚地看到青隱眼中立即蔓延上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她似乎頗為意外鐘隱月會說這樣的話，但那里面更多的，又似乎是驚異。
她似乎更驚異于——他居然能看透到此。
叼著魚意味深長地望了鐘隱月片刻，青隱張嘴放下嘴里的魚。
她直接用手抹了抹全是油光的嘴，瞥了他一眼，諱莫如深地笑了下。
“我無法說太多。”青隱說，“天機(jī)不可泄露，有些事自會自行走下去�！�
鐘隱月皺皺眉，剛要接話，青隱又說：“但我能告訴你一件事。”
“何事？”
“你說的此人，沒你想的那么簡單。”青隱朝他一歪腦袋，“乾曜宮那邊，馬上就要變天了�！�
鐘隱月并未因此心慌，反而神色一松。
他長長松了口氣。
“真是如此就好了�！辩婋[月說，“他真得給自己爭一爭了�！�
青隱的兩只狐貍眼眸瞪大了些，眨巴了兩下——她應(yīng)當(dāng)是沒想到鐘隱月會是此番態(tài)度。
已過晌午，頭頂?shù)奶柾侣淞诵?br />
空中漸陰，日頭不知何時又躲在雪云之后。
天上又飄起細(xì)雪來。青隱滅了火堆，提著衣裙，蹦蹦跳跳地跟著鐘隱月往山宮走。
她走在鐘隱月前面，身輕如燕地在前面蹦跶著上山去。
鐘隱月披著毛裘，腳下凈是雪堆，根本走不快。
他望著青隱上躥下跳地跟到了老家似的，心中汗顏，心道這些狐貍兔子果然比人類靈活多了，真羨慕。
“走慢點(diǎn)，師姑，”他只能在后面喊，“我走不快啦，一會兒我看不見你了�！�
青隱停了下來，回頭一瞥，見他根本沒挪動幾步地方，當(dāng)即鄙夷道：“誰叫你穿那么多的，多礙事兒�！�
不穿這么多我不就凍死了嗎！
鐘隱月敢怒不敢言，只好干笑。
青隱低下身，回頭往后一撲，在半空中化作一只白狐，向他奔了過去。
變成了白狐，她倒是優(yōu)雅了許多。
她停在鐘隱月身側(cè)。鐘隱月一低頭，見到她這只狐貍眉間還有一點(diǎn)朱血。
青隱仰頭道：“坐上來，我馱你回去�！�
她現(xiàn)在的體形比一般白狐大了許多，的確能馱起一人。
鐘隱月卻有些靦腆：“不好吧，師姑……”
“等你下山，太陽都要跟你一起落山了。你若不上來，你師姑也可以把你打暈了再馱回去�！�
鐘隱月：“……”
“你是想大大方方地坐在上面被我馱回去，還是想暈著回去？”
鐘隱月不推脫了，默默地坐了上去。
“坐好了�！鼻嚯[甩甩腦袋說，“抓緊我的毛，不然一會兒被甩下去�！�
鐘隱月都沒來得及聽話地去抓住，青隱就抬腳沖了出去。
速度快的像過山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