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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統(tǒng)戰(zhàn)中心。

    “事態(tài)大概就是這樣�!遍L桌盡頭的那位上將道。

    基地的軍方等級森嚴(yán),但審判庭是個例外。它起先只是燈塔與軍方的聯(lián)合機構(gòu),以科研人員為主,并未預(yù)設(shè)等級太高的職銜。再后來,審判庭幾乎全年駐扎外城,外城的等級則更加受限,城防所、城務(wù)所,它們的所長都是上校極軍官,因此,多年來也沒有人提議給審判者提升軍銜。

    但誰都知道,審判者擁有越過一切等級審判、調(diào)動和發(fā)號施令的權(quán)力,他實際的權(quán)柄遠遠超過一位上校能擁有的。正因為此,這一職位的存在似乎更加令人警惕懼怕,但基地又無法割舍它。

    陸沨聲音很輕,聽不出情緒的起伏,道:“基地還有多少人?”

    “初步統(tǒng)計,幸存八千七百人。”

    “目前,統(tǒng)戰(zhàn)中心已派出飛行編隊追蹤蜂群軌跡。”上將道:“陸上校,我必須申明,此次災(zāi)難的兩個直接嫌疑人,都與你有關(guān)�!�

    “我很抱歉。”陸沨道:“但我本身對基地絕對忠誠�!�

    “基地相信你。”上將道:“你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是�!标憶h聲音淡淡:“PL1109編隊出現(xiàn)未知故障,無法執(zhí)行飛行任務(wù),申請變更�!�

    “允許變更。”

    *

    夜晚,暮色降臨了。安折不知道他的黑蜂要飛向哪里,但他快被風(fēng)吹干了。于是在黑蜂落地短暫休息的時間,他又變成菌絲,捂住了它整個腦袋。

    黑蜂毫無意外地昏睡了。

    這地方很干燥,是一片平坦的荒漠,不適合蘑菇生存,安折從背包里拿出人類的衣物穿上,又吃了一點兒壓縮餅干,喝了水。用黑蜂的身體擋著風(fēng),他打算先睡一晚。

    天空傳來飛機的轟鳴聲,安折抬頭看著它朝南面飛去。今天一天下來,飛往南面的飛機不止十架,安折在黑蜂的背上想了半天,終于有了一個猜測。

    黑蜂也在向南飛,他們這群蜜蜂一定有一個目的地,飛往蜜蜂適合生存的地方,而那些人類的飛機——就是追著蜜蜂群去的,他們的目的是把那些蜂殺死,因為那是獲取了人類基因的蜂。節(jié)肢動物在野外的怪物中是很弱勢的群體,如果不消滅干凈,人類的基因就會隨著食物鏈散布在整個野外,假如那些怪物聯(lián)合起來攻擊基地,就很危險了。

    至于人類為什么能追蹤那些蜜蜂,他不知道,目前看來他的黑蜂并不在追捕的范圍內(nèi)。

    他看著那個飛機,這是小型的,似乎是某種殲擊機,它飛得很不穩(wěn),在空中亂顫,安折蹙起眉,靜靜看著一次劇烈的抖動過后,飛機在遠方的天空中炸成一團火光,然后飛快地墜落下去。

    同樣的場景他在白天也看到了兩次,人類的飛機在頻繁地出現(xiàn)事故,不知道為什么。

    安折裹緊衣服,閉上眼睛,天空中轟鳴聲不斷,但他躲在黑蜂下面,又是晚上,人類應(yīng)該看不到他。

    就在他即將睡醒的時刻,一聲巨響讓他猛地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風(fēng)很大,轟隆的聲音也很大,大到了離奇的地步,安折努力睜開眼往源頭看去,一百米開外的地方,一架人類的小型殲擊機在半空中猛地一晃,頭傾斜向下,然后——轟然砸在了地上,一側(cè)機翼折斷了,整個飛機往側(cè)翻。

    地面震顫,濃煙從那架飛機上升起來。

    安折更緊地蹙起眉,他起身朝那邊走去。有時候他很難解釋自己行為的動機,就像那天他把重傷瀕死的安澤拖回了自己洞里一樣。

    機艙門變形了,扭曲裂開,安折費盡全身的力氣把壞掉的機艙門推開的時候,一個人體滾落出來,他穿著軍方駕駛員的深藍色制服,渾身是血,眼睛緊閉。安折俯身小心去試探他的鼻息。

    ——已經(jīng)死掉了。

    他爬進駕駛艙,駕駛艙另一個座位上也死了一個人。安折進去,后面是載人艙和武器艙,他想,前面的那兩個人已經(jīng)沒有呼吸了,沒有辦法救回來,但或許他可以在這里找到一點物資。

    就這樣,他走進了后面的艙室。

    在下一刻,他就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就在他的側(cè)前方,有一個人——他一動不動,腦袋搭在前方的座椅背上。

    安折呼吸都要停了,他快步來到他前面,他抬起了這個人的上半身,看見了他的臉。

    這是陸沨。

    陸沨也死了。

    安折完全無法形容他這一刻的心情,陸沨……死了?

    他根本無暇去想為什么陸沨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只能顫抖著去試探他的呼吸。

    下一刻他的心情大起大落——還有呼吸,這個艙室很完好,安全帶也扣得很死,陸沨沒有被什么東西撞到,一定是墜毀時候的沖力太大,昏過去了。

    狹小的空間里,到處是燒焦的氣息,一縷煙從駕駛艙飄了過來。

    他知道不能在這地方久待。

    陸沨的槍別在他腰間,他拿了過來,然后拽起陸沨,用肩膀頂起他臂彎,試圖把他從這里挪出來。

    但是太難了,他扯不動,座位和前壁的距離太狹小。刺鼻的燒焦氣息越來越重,通訊器里傳來“嘶——”“嘶——”的電流聲,夾雜著接線員的喊聲:“統(tǒng)戰(zhàn)中心呼叫陸沨上校,收到請回答。”

    “統(tǒng)戰(zhàn)中心呼叫PJ103殲擊機,收到請回答�!�

    濃煙越來越重,發(fā)動機轟鳴作響,安折咬了咬牙,用力一拽——

    他看見陸沨霍然睜開雙眼。

    緊接著就是天旋地轉(zhuǎn),陸沨伸手扣住他,電光石火間踹開側(cè)邊的緊急出口門,那鋼鐵的殘塊帶著濃煙滾落了下去,緊接著,他猛地將安折往自己身上一拽,兩人重重滾落進下方地面,但陸沨沒有停下,他一手握住安折手腕,另一只手扣住他肩膀往外實力,兩個人一起跌落進不遠處地形略微凹陷的地方。

    有點疼,安折下意識抱緊了陸沨,下一秒,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他耳邊響起!

    淺坑里地面顫抖土石滾落,安折抬頭,見夜空上炸開一朵燦爛濃烈的煙花,殲擊機周圍猛然燒起熊熊的火焰,熱流撲面而來,火光像長久不滅的金色閃電,飛機殘骸流星一般四面炸開。一個人的碎手隨著那朵煙花在天空中高高拋起,在最高處短暫停留,然后下落。手腕落在外面,手掌落在他們身邊的不遠處,激起一蓬灰塵。

    飛機自爆了,像安折此前親眼目睹的那兩樁事故一樣。

    三秒鐘過后爆炸聲停了,四野寂靜,只剩下風(fēng)聲和火焰被風(fēng)吹動時呼呼作響的聲音,濃煙滾滾升起。

    只差一點兒。

    如果他沒有往飛機里面去,或許陸沨的生命就結(jié)束在那場爆炸中,而他永遠不知道在這場事故中死去的人是誰。

    或者,即使他去了飛機里面,但陸沨沒有及時蘇醒,死去的就是他們兩個人。

    死里逃生,他心臟有點悶,血液上涌,耳朵里嗡嗡作響,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良久,他聽見陸沨低聲道:“……謝謝�!�

    安折急促地喘了幾下,渾身都在疼。滾落在地時弄痛的地方也不算什么,電刑和士兵的粗暴對待留下的后遺癥更重一些。

    安折抬頭。

    就這樣,他和陸沨對視了。

    與他對視的那幾秒,電流刺過四肢百骸的疼痛從安折意識的深處泛上來,他仿佛再次置身那個狹小冰冷溝的審訊室,只是這次的審訊者變成了陸沨。

    陸沨比所有人都令他感到危險和害怕。

    陸沨久久看著他,安折看不懂他的神情。

    只聽陸沨聲音很低,一字一句:“安折?”

    安折沒有說話。

    他ID卡上的姓名是安澤,卻自稱為安折,即使不滿隨機分配的姓名而擅自更改名字的事情在外城比比皆是,也仍然掩蓋不了這本身就是一個破綻。

    那雙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和初次遇見那天一模一樣的眼睛。走入城門的那一天他已經(jīng)做好了死在審判者槍下的準(zhǔn)備,但那天,陸沨放過了他。

    可是他逃不過,這場審判只是遲了兩個月到來。

    他聽見陸沨冷聲問:“樣本在哪里?”

    安折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可是審判者的語調(diào)和威勢是比電刑更讓他害怕的東西。他死死咬著嘴唇,最后道:“吃掉了……沒有了。”

    陸沨的手指按上了他的腹部,輕輕用力向下按壓,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觸感清晰得可怕,安折恐懼得渾身發(fā)麻,他無比清醒地認識到一點,如果陸沨知道孢子仍然能夠被取出,那他會毫不猶豫地剖開他的身體,就像他半年前用軍刀截斷他的菌絲一樣。

    他沒有辦法思考,腦中一片空白,只能看著陸沨,月光和火光下,上校面無表情,他薄而冷的眉梢,濃長墨綠的眼,沒有哪怕一絲溫度,也看不出任何感情的波動,他永遠完美無瑕,也冰冷無情。

    安折輕輕喘,他原本把陸沨的槍藏在了身后,此時繼續(xù)悄悄向后推,想把它藏得更隱蔽些。

    反正,沒有了槍,陸沨也不能……不能對他怎么樣。

    然而這樣一個動作反而讓陸沨發(fā)現(xiàn)了那把槍的存在,他眼神一凜,動作快到不可思議,力道也容不得一點反抗,反手將安折扣在懷里牢牢制住,另一只手抻開安折的五指,迅速奪槍。

    安折劇烈喘氣,拼命掙扎反抗——

    “砰!”

    一聲槍響。

    安折腦中空白了一瞬,但隨即發(fā)現(xiàn)自己還活著,他聽見遠方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伴隨著怪物的嘶吼,他轉(zhuǎn)頭,看見一個蜥蜴類怪物被陸沨正中要害,掙扎著倒了下去。

    安折渾身發(fā)冷,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他和那個怪物才是同一類東西,而陸沨和它們是永恒的敵人,并且永遠無法和解。

    就在此時,陸沨的通訊器在刺耳的電流亂流聲中再次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扭曲聲音:“統(tǒng)……中心呼叫……03殲擊機,聽到請……”

    陸沨冷沉的聲音回答那邊的呼叫:“PJ103已收到,殲擊機已墜毀,駕駛員確認身亡。”

    “請……任務(wù)進度,發(fā)送……坐標(biāo)�!�

    聲音愈發(fā)扭曲斷續(xù),如果不是通訊器出了問題,那就是基地覆蓋野外的通訊網(wǎng)又崩潰了,在外城的那一個月安折在傭兵隊的只言片語中得知,野外的信號從來沒好過。

    只聽陸沨聲音淡淡:“目標(biāo)已控制。”

    “……命令,確認……變異類型,獲取丟失……線索……擊斃。請——”

    “聽到了嗎�!标憶h嗓音沙啞,他尾音似乎有一點顫,但更多的是強硬的冷漠:“回答�!�

    冰涼的槍口抵上安折的太陽穴,他平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離死亡如此之近,恐懼將他牢牢控制,他哆嗦著,道:“不……不給。”

    “PJ103,請立刻——”

    來自通訊器的廣播聲將所有情緒推到頂點。

    然后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嗡——”

    電流聲越來越大,起先是沙沙聲,然后是長久的蜂鳴,最后在一段陡然拔高的高頻鳴響后,突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和緩的頻率,溫柔的女聲:“抱歉,受到太陽風(fēng)或電離層的影響,基地信號已中斷。這是正常情況,請您不要慌張,一切活動照常進行,通訊信號不定時恢復(fù),屆時將為您發(fā)送公共廣播,請保持收聽�!�

    “抱歉,受到太陽風(fēng)或電離層的影響……”

    安折仍被死死扣住,他們離得那么近,一個危險到了極限的距離,陸沨隨時隨地都能把他殺死,他也能感受到陸沨的心跳和呼吸——明明那么冷靜的一張臉,心跳的頻率卻并不平緩。

    陸沨扣住安折肩頭的手指收緊,恰好碰到了他的傷處,安折一個激靈,眼前蒙上了一層水汽,身體發(fā)抖,嗚咽了一聲。

    冰冷的槍口仍然抵在他的太陽穴,沒有被他的體溫暖熱哪怕一點兒,死亡的恐懼和陰影也沒有退去半分,安折張了張嘴,在那一刻他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崩潰了——如果蘑菇也會崩潰的話。

    這輩子的所有情景都在他眼前閃回,而他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得不到,就在前一天的晚上,他還在想到底怎樣撒謊能夠保護那位上校。

    “我……不給你�!彼焓肿o住自己的腹部,聲音顫得厲害,斷續(xù)不成句,帶著哭腔:“討厭……你。”

    那槍口忽然顫了顫。

    “……請保持收聽�!�

    廣播最后的聲音落下。

    一切都靜了。

    殘骸的火滅了,通訊器的聲音也停了,一切聯(lián)系都被切斷了。

    這里,沒有任何人類生存的痕跡,四面曠野,連綿不絕的荒漠,直直與夜空相接。

    仿佛從來沒有人類存在過一樣。沒有人類,沒有人類的文明,也沒有人類的基地。所有的——所有的掙扎糾纏,隨著信號的消失,忽然灰飛煙滅了。

    這片亙古的荒漠上,只剩他們兩個。

    一聲沉悶的聲響,整把槍掉落在地。

    陸沨閉上眼,把安折死死抱在了懷里。

    【默示錄】

    第56章

    安折從被陸沨抱住的那一刻,

    就劇烈顫抖了起來。

    他伏在他身上,

    額頭抵著陸沨的肩膀,

    完全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覺得心臟被一只手攥住,揪緊,

    劇烈的痛苦淹沒了他,大顆溫?zé)岬囊后w從眼睛里涌了出來,他知道自己在哭,

    知道那是眼淚,

    人類才會擁有的東西,可他還是第一次體會這種感覺。

    他想,

    如果不是兩個月前,陸沨放過了他,

    那他異種的身份暴露時,就不會覺得辜負了陸沨的信任。

    如果不是陸沨這些天來和陸沨建立了一些類似于友誼的感情,

    那面對陸沨的槍口時,他或許也不會那么害怕。

    又如果,假如陸沨最后沒有去抱住他,

    他或許不會覺得……那么委屈。

    但陸沨為什么放下了那把槍,

    他不知道,他從沒有體會過現(xiàn)在這樣激烈的情緒,以至于無法處理其它的事情。

    ——他可能哭了很久,等不再有眼淚流出來的時候,還在一下一下輕微地抽氣。

    后來陸沨終于放開了他。他看著陸沨走到那架飛機的殘骸前,

    用地面散落的零件撬開機尾,取出了一個亮橙色的匣子。

    他揉了揉眼睛,嗓子有點�。骸盀槭裁磿䦃牡簦俊�

    “發(fā)動機故障�!标憶h道:“黑匣子里記錄了故障信息,回到基地后才能分析�!�

    安折道:“我看到好幾架飛機掉下來了。”

    陸沨淡淡“嗯”了一聲。

    即使安折只是一只蘑菇,也知道這么多架飛機同時出現(xiàn)發(fā)動機故障是一件很蹊蹺的事情。

    陸沨走回他身邊:“你住哪里?”

    安折:“地上�!�

    陸沨挑了挑眉。

    ——安折隨即閉嘴不再說話了,這句“地上”實在不像一個人類能說的話。

    但很快陸沨就注意到了這片荒原上唯一不同尋常的東西,黑蜂和地上的背包,他往那里走去,安折跟上,小腿卻劇烈地疼了一下——剛才磕到了。

    陸沨回頭看著他,安折咬著下唇,一瘸一拐地跟上他。

    ——再然后,他就被陸沨背起來了。

    被上校背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安折順利地找準(zhǔn)了自己的位置。他們靠得很近,不像是人類和異種該有的距離。

    但是就在今晚,上校好像不是上校,異種好像也不是異種。

    抱住陸沨的脖子的時候,安折摸到了一樣?xùn)|西。

    ——在陸沨的頸間也掛著一枚硬質(zhì)的吊墜。

    在陸沨手下死里逃生這件事似乎讓他膽量增加不少,而那枚吊墜的形狀又過于熟悉,他的手指貼在陸沨脖頸上,將那東西輕輕撈出來了,而陸沨沒什么表示,似乎默許了這一動作。

    ——銀色的金屬鏈末端,一枚黃銅色的彈殼在極光下閃爍著微微的暗光。

    安折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人,他輕輕“咦”了一聲。

    就聽陸沨淡淡道:“我父親�!�

    安折很久沒有說話,過了大約有三分鐘,他把吊墜塞回陸沨衣服里,腦袋乖乖搭在陸沨肩膀上,收攏手臂,沒有再亂動了。

    隔著衣物,陸沨感受著背上那個人先是略微緊張地繃緊身體,然后逐漸放松,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在發(fā)生了今天的事情后,安折還能這樣毫無防備地靠著他,這個男孩總是會做出一些出乎他意料的舉動。

    安折溫?zé)岬谋窍⒕蛽湓谒i肩,是正常的這個年紀(jì)的男孩子的體重,但對于陸沨來說并不算沉。他軟綿綿貼在他身上,仿佛這世界上的危險和恐懼理應(yīng)和他無關(guān)。

    陸沨想起了他加入審判庭的那一年。

    進入審判庭并沒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有時候,他想保護所有人。但在這樣一個時代,這不過是一種注定破滅的幻想,他保護了一些人,也傷害很多人,他本意并非如此,但注定成為眾人所仇恨的對象。

    走路間,安折的呼吸漸輕漸勻,他今天哭了很久,該哭累了,像所有涉世未深的小東西一樣,這只小異種或許快要睡著了。

    陸沨也記得一個月前,昆蟲在城市肆虐的那個下午,他接到了安折的電話,聲音是軟的,像是害怕了。這是他成為審判者的第七年,七年來,這是他得到的第一次求助,沒有其它人會這樣做。

    他覺得自己至少能夠保護好某一個人——至少在那一刻,他心中曾經(jīng)升起這樣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期待。

    被放下的時候,安折已經(jīng)快要睡著了,陸沨把自己的外套墊在他腦后作為枕頭,但這個人顯然并不會照顧人,胸口的徽章又把安折硌了一下。安折把它拆下來,發(fā)現(xiàn)這正是自己在基地里一直揣著的那一枚。他用菌絲的形態(tài)逃走的時候,渾身的衣物包括這枚徽章大概都散落在地,但現(xiàn)在徽章又回到了陸沨身上。

    握著它,安折小心翼翼問:“博士對你說什么了嗎?”

    陸沨居高臨下俯視著他:“你想說什么?”

    安折小聲道:“……沒什么�!�

    陸沨確實有和他認真解釋的打算,但他隨即看到安折枕在他的制服上,抱著背包,把自己團成了一團,一雙烏黑的眼睛認真看著他,仿佛很容易產(chǎn)生情緒的波動。

    于是陸沨嗤笑一聲,淡淡道:“你以為自己有那么大的能耐么?”

    安折翻身過去徹底背對著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上校,求仁得仁。

    第57章

    安折不接受這個評價,

    陸沨認為他沒有感染整個伊甸園的能耐,

    他覺得陸沨又在強調(diào)他的弱小了,

    這個人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

    雖然上校說的話是事實,他確實無法造成整個伊甸園的感染,他連哪怕一個人都感染不了。

    但他不能接受,

    自己的謊言被拆穿,是因為自己的弱小,而不是謊言還不夠高明。他只能安慰自己,

    或許只有陸沨不相信他的說辭。

    只有陸沨可惡。

    他說:“你不許睡在這里�!�

    “嗯?”陸沨道。

    安折悶悶道:“不許�!�

    陸沨:“為什么?”

    安折背對著他,

    把自己埋進外套里,他本來想什么話都不說,

    只想堅決地把上校驅(qū)逐出他的地盤,但心中糾結(jié)幾下后,

    還是認真解釋原因道:“可能會被無接觸感染。”

    “哦。”陸沨聲音很低:“蜜蜂是活的�!�

    安折:“……”

    又聽陸沨道:“是活的,為什么昏迷?”

    這次就算打死安折,

    他也不會開口了,陸沨這個人,你只要對他透露出一點信息,

    他就能把情況猜得明明白白。

    但今晚的上校并沒有為難他,

    上校道:“我守夜�!�

    安折小聲“嗯”了一下,他又問:“你冷嗎?”

    陸沨道:“不冷。”

    安折這才閉上眼,他今晚情緒有些透支了,他握著那枚徽章,蜷起身體,

    睡得格外快。

    但,睡到一半的時候,他就被冷醒了。

    這幾天來磁場的事故導(dǎo)致太陽風(fēng)肆虐,大氣層變稀薄,晝夜溫差大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

    安折渾身發(fā)冷,他睜開眼睛,坐起來,下意識看向四周尋找陸沨的影子。

    他很輕易就看見了不遠處的上校,陸沨靠在一顆被風(fēng)侵蝕得奇形怪狀的石頭下,面前有規(guī)律地擺了一些灌木的枝條——堆成一個錐形。

    安折揉了揉眼睛,他抱著陸沨的外套朝那邊走過去。上校把外套給他枕著,上身就只有制服內(nèi)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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