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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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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蘑菇》作者:一十四洲

    文案:

    安折是朵蘑菇,畢生使命就是養(yǎng)出一顆自己的孢子。

    有一天,他把孢子弄丟了。

    他滿世界找了很久,終于在新聞上看到了眼熟的孢子。

    安折絕望地敲開了人類軍方某位上校的家門。

    “先生,您好。您手下那項(xiàng)研究進(jìn)行得好嗎?研究完可不可以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上校一臉冷漠:“你的兒子?”

    “我生的QAQ”

    上校:“我養(yǎng)的�!�

    “真的,先生,我親生的QA生一個我看看�!�

    安折:“嚶�!�

    [食用指南]

    1.孢子不是生子。

    2.廢土科幻,微克蘇魯。

    內(nèi)容標(biāo)簽:

    科幻

    末世

    搜索關(guān)鍵字:主角:安折,陸沨(feng)

    ┃

    配角:波利·瓊

    ┃

    其它:廢土,童話

    作品簡評:2030年,地磁消失,全球變異,人類在末日廢土建立基地,掙扎求生。安折是一只有了自我意識的蘑菇,為了找到自己的孢子,他潛入基地,并與“審判者”陸沨相識,在兩人的了解不斷加深的同時,人類基地所面臨的危機(jī)與矛盾,信念與秘密也在安折眼前緩緩展開。生存環(huán)境與社會結(jié)構(gòu)的全面崩潰下,人類又該怎樣找到延續(xù)的希望?

    本文以非人類的視角展開對人類生活方式的觀察與描述,末日氣氛濃重,劇情懸疑重重,世界架構(gòu)別出一格,是一篇值得一讀的佳作。

    【審判日】

    第1章

    洞穴昏暗潮濕,被植物發(fā)出的微弱熒光照亮。

    石壁上纏繞著藤蔓,墨綠,深紫,濃黑,像大團(tuán)的、糾纏的蛇。

    一只黑色的飛蟲跌跌撞撞闖入,它長著六只堅(jiān)硬的翅膀,有三個口器。

    下一秒,糾纏的藤蔓間忽然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深紫色膨起,它迅速裂開,像張開了一張嘴,在下一刻瞬間合攏,將飛蟲吞入腹中。

    藤蔓群緩緩蠕動起來,膨起的那部分逐漸回收,恢復(fù)到原本的狀態(tài)。

    洞穴里響起仿佛翅膀扇動的聲音,一滴粘液拖曳著半透明的細(xì)絲從洞穴頂端落下來,啪嗒一聲落進(jìn)地面黏膩的苔蘚里,它們細(xì)微地蠕動起來,這滴閃光的粘液很快被吸收殆盡,在地面消失了蹤影。

    角落——被綠色真菌發(fā)出的熒光照亮的角落。巖石與土壤的縫隙里,白色像潮水一樣涌出來,覆蓋了大片的區(qū)域,是雪白的菌絲。它生長,蔓延,伸出數(shù)以億計的觸角,最后向著中央蠕動而去,合攏,聚集,拉長,一個形體出現(xiàn)。一只腳踏上厚重軟膩的苔蘚,苔蘚陷下去吞沒了它,只露出雪白的腳踝。

    安折看自己的腳踝——屬于人類的肢體,由骨架、肌肉和血管支撐起來的肢體,關(guān)節(jié)可以活動,但因骨骼的限制并不靈活。角質(zhì)層構(gòu)成指甲,圓潤透明,是退化的產(chǎn)物,來自獸類鋒利的爪尖。

    他抬起腿,邁出一步,先前因被踩而凹陷的苔蘚濕涼且富有彈性,在他離開后重新聚攏起來,像豎立的蚯蚓。

    這一次,他腳下踩到了別的東西,是一具人類骨骼的手臂。

    昏暗中,安折望向那具骷髏。

    真菌、藤蔓已經(jīng)扎根在它骨骼的深處,髖骨、腿骨上纏繞著深綠的藤蔓,肋骨生長了顏色鮮艷的細(xì)小蘑菇,像盛開的花朵。

    熒光蘑菇從它空洞的眼眶和稀疏的牙齒里生出,綠色光芒像細(xì)碎的流沙,在洞穴的霧氣中,很模糊。

    安折看著它,看了很久,最后他俯下身去,拾起骷髏身旁一個獸皮制成的背包。背包內(nèi)部儲藏的物品并未被潮氣侵染,是幾件衣服、人類的食物和水,以及一枚半個巴掌大的藍(lán)色芯片,芯片上刻著數(shù)字:

    三天前,這具骷髏還是一個活著的人類。

    “”年輕的人類聲音沙啞斷續(xù),洞穴里幽綠的熒光映亮了他的面龐,“我的ID號。這是我的ID卡,拿著它我才能回到人類基地�!�

    安折問:“我能幫你回去嗎?”

    人類笑了笑,右手手指軟垂下去放在身側(cè),芯片從他手中滾落,隱入高高低低的苔蘚里。他背倚著山壁,抬起頭,左手按上自己的胸膛——在那里有一個巨大的傷口,灰白色的骨刺從前胸穿透出后背,周圍的皮膚已經(jīng)潰爛了,一部分是灰白色,絮狀的血肉覆蓋了骨刺的表面,另一部分則顯出墨綠的色澤,隨著呼吸一起一伏的節(jié)奏往下不停滴落著灰黑的濁液。

    他喘了幾口氣,輕聲說:“我回不去了,小蘑菇�!�

    他的襯衫被染透了,皮膚蒼白,嘴唇干裂,身體在不規(guī)律地顫抖。

    安折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最終只喃喃念了一聲這個年輕人類的名字:“安澤?”

    “你幾乎學(xué)會人類的語言了。”人類低頭望向自己的身體。

    這具軀體上除了膿液、血跡,還有雪白的菌絲,那是安折身體的一部分。菌絲蜿蜒生長,緊緊附著在安澤四肢和軀干各處的傷口上,蘑菇的本意是為這個彌留之際的人類止血,但出于本能,菌絲同時也吸收、消化了那些流出來的新鮮血液。

    “吃掉我的基因,就能讓你學(xué)會這么多東西嗎?這個地方的污染指數(shù)確實(shí)很高�!比祟惖�。

    零碎的知識碎片在安折腦海里展開,五秒的轉(zhuǎn)換后,他知道污染指數(shù)意味著基因的轉(zhuǎn)化速度�,F(xiàn)在,來自人類的基因正順著安澤的血液流進(jìn)他的身體。

    “或許……等我死了,你把我的身體全部吃掉……還會獲得很多東西。”安澤望著山洞的頂端,牽了牽嘴角:“那我好像也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情,雖然不知道對你來說到底是好是壞�!�

    安折沒有說話,整個身體向安澤的方向移動,他用剛剛長出來的人類手臂抱住安澤的肩膀,大量的菌絲涌過來,堆積在安澤身旁,為他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寂靜的山洞里,只有瀕死的人類喘息的聲音。

    良久,安澤終于再次開口:“我是個活著沒有意義的人。”

    “……沒有任何出色的地方,所以他們丟下我,是很正常的事情。其實(shí),不回人類基地,我很高興,那里和野外一樣,都是……有價值的人才能活下去的地方。我想死很久了,只是沒想到臨死前會遇到你這種溫和的生物,小蘑菇�!�

    安折并不很清楚那些名詞的意義,譬如價值,譬如死,他只是再次捕捉到了那個名詞,人類基地。

    他倚著安澤的肩膀,說:“我想去人類基地�!�

    安澤:“為什么?”

    安折微抬起左臂,手指在空中虛晃一下,像是想抓住一朵虛無的空氣,但他什么都沒有抓到。

    就像他的身體。

    他的身體是空的。

    一個巨大的空洞從他軀殼最深處生出,沒有辦法填滿,沒有辦法愈合,隨之而來的是無邊無際的空虛和恐慌,這些東西日復(fù)一日纏繞著他。

    他組織著人類的語言,慢慢道:“我弄丟了……我的孢子�!�

    “孢子?”

    “我的……種子�!彼恢涝撛鯓咏忉�。

    每只蘑菇的一生中都會擁有孢子,有的有無數(shù)個,有的只有一個。孢子是蘑菇的種子。它會從菌褶中生出,隨風(fēng)散落到叢林中的任意一處,落地生根,變成一朵新的蘑菇,然后,這只蘑菇也會漸漸長大,擁有自己的孢子。將孢子養(yǎng)育成熟是一只蘑菇畢生唯一的使命,但它把自己唯一的孢子弄丟了,在它還遠(yuǎn)沒有成熟的時候。

    安澤緩慢轉(zhuǎn)頭,安折能聽到他骨頭轉(zhuǎn)動時發(fā)出的咔咔聲,像一臺老舊的人類機(jī)器。

    “別去那里,”人類的聲音沙啞,語速加快,“你會死的。”

    安折再次念出那個字眼:“……死?”

    “只有人類才能進(jìn)入人類基地,你逃不過審判官的眼睛�!卑矟煽人詭紫�,然后艱難地喘了一口氣:“別去……小蘑菇�!�

    安折茫然道:“我……”

    人類的手猛地抓住安折的菌絲,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喘息聲越來越急促。

    “聽話,”劇烈的顫抖和喘息后,安澤緩緩閉上眼睛,他聲音很低,“你沒有攻擊力也沒有防御,你只是……一只很小的蘑菇�!�

    有時候,安折很后悔告訴安澤他要去人類基地這件事。

    如果他沒有告訴安澤,安澤就不會把最后的時間花在阻止他這件事上。他或許還能聽安澤講一個故事,或許還能帶他離開這個昏暗的山洞,最后一次去看天空中變幻的極光。但安澤的眼睛不會再睜開了。

    短暫的記憶消散在空氣中,就像安澤的生命忽然消散在這個世界上,安折眼前仍然只有一具雪白的骷髏。

    但是,他還是要違背安澤的意愿。

    ——他緩緩張開五指。

    掌心細(xì)膩的皮膚和淺淡的紋路上,靜靜躺著一枚黃銅色、金屬質(zhì)地的圓管形彈殼,很沉,上面有一些難以理解,但絕不尋常的紋路——這是他失去孢子后在那片地方找到的,從拿到起就沒有放開過。

    假如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能夠找回自己的孢子,那么這萬分之一的可能就寄托在這枚彈殼上,而它是人類的造物。

    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將彈殼放進(jìn)安澤留下的獸皮背包里,俯下身,撿起安澤曾經(jīng)穿在身上的那些衣物。染血的灰白色長袖襯衫,黑色的硬質(zhì)背帶褲,黑色的皮靴。

    做完這一切后,他向山洞外走去。走動間略微寬松的衣服摩擦著他的皮膚,細(xì)微的電流從皮膚里埋藏的神經(jīng)末梢傳向中樞,第一次使用人類形體的安折并不適應(yīng)。他蹙起眉頭,挽起寬松襯衫的衣袖。

    山洞長且曲折,洞壁藤蔓堆積,它們相互推擠,在安折行經(jīng)此處的時候潮水一樣退去,盤踞在山洞頂端。

    三個轉(zhuǎn)彎后,風(fēng)吹了進(jìn)來,很潮濕。蘑菇撥開洞口垂落的枯藤。蘑菇,他的同類,在視野里,從近到遠(yuǎn),一望無際。它們仿佛高到了天空,一切都很靜,悄無聲息。傘蓋遮掩間,暗淡的天光照進(jìn)來,天空是灰色的,閃爍著一些雜亂的綠色光澤。安折聞見雨水、霧氣、蛇蛻和植物腐敗的氣息。

    現(xiàn)在還是傍晚,他在山洞口最近的那棵灰白色蘑菇的傘蓋下坐下,從背包里拿出一張暗黃色的地圖,地圖上有深淺不一的色塊,標(biāo)志著不同地區(qū)的危險程度。安澤曾指給安折他們所處山洞的大概位置,這是是整片地圖中最黑的一塊,意味著危險等級六星,污染等級六星的地段,名字叫“深淵”。地圖上,深淵所在的區(qū)域還被標(biāo)上了許多奇形怪狀的符號,安折循著地圖右下角的索引挨個核對,那些標(biāo)志的意思是,深淵里分布著密度極高的蘑菇、食人藤蔓、食人灌木、單純型哺乳怪物、混合型哺乳怪物、爬行類普通怪物、爬行類劇毒怪物、有翼怪物、兩棲怪物、混合類多態(tài)怪物、類人怪物……這些東西。同時,深淵里還有峽谷、丘陵、山地、人類廢城、道路遺址這些地貌。

    上北下南,他的視線一路向上,在這片色澤斑駁的地圖的右上方,有一個純白色的區(qū)域,用一個鮮紅的五角星標(biāo)定,五角星的右側(cè)寫著這片區(qū)域的名字:北方基地。

    天空的綠光越來越盛,底色也一點(diǎn)一點(diǎn)變深成為漆黑。午夜時分安折勉強(qiáng)辨認(rèn)出天空中星星的形跡,他知道最亮的那一個叫做北極星,可以指明方向。

    于是他將地圖左上角那個向上的箭頭對準(zhǔn)北極星的方向,踩著地上的朽木、落葉、菌絲與泥土,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夜晚并不黑暗,天空中,那些變幻著的綠色光芒——人類稱它為極光,極光照亮了前方的一切,安折的視野里只有蘑菇。

    黃色,紅色,褐色,擁有碩大傘蓋的蘑菇。

    小的,在山石上密密麻麻聚集的蘑菇。

    圓形的菌包,散落在地面上,成熟后,噴發(fā)出霧雨一樣的孢子。

    這些孢子落地,在潮濕的落葉泥土中開始分裂,長成與他們的母體一樣的球形菌包。

    也有蘑菇?jīng)]有傘蓋,只是白色或黃色的觸手,團(tuán)在一起,或放射狀分開,海草一樣漂浮在空氣中。

    但這并不是一個只有蘑菇的世界,藤蔓、苔蘚,灌木,食人的花朵和奇形怪狀的樹木,靜靜潛伏在夜色里。在植物的叢林間,一些黑影,一些奇怪的形體,獸類,或人類與獸類的混合物,在叢林里奔跑、嚎叫、打斗,動物與動物打斗,動物與植物打斗,或植物與植物。高高低低的嚎叫聲擊打著安折的鼓膜,石頭和泥土里摻著各色新鮮的血跡,他目睹一棵松樹彎下樹干,吞掉一條鱗甲漆黑,有兩條尾巴的長蛇,也看見一只蟾蜍——巨大的蟾蜍,伸出鮮紅色的長舌卷住空中一只背后長有人類手臂的蝙蝠,吞下蝙蝠后的五分鐘,一對黑色的翅膀在它布滿疙瘩和粘液的脊背上長了出來,軟蜷著,這只是蘑菇所見萬分之一的景象,他早已習(xí)慣了。

    就在此時,一只灰色的獸類走了過來,它有四只眼睛,身上覆蓋著鱗片、羽毛和絨毛,頭顱像鱷魚,又像巨大的狼,七只牙齒露在嘴唇外,它湊近安折,血紅色的鼻子在他身上嗅聞。

    安折沒有動,靜靜靠在一株蘑菇旁,均勻地呼吸著,直到他全身都被嗅遍。

    巨大的怪物仿佛一無所獲,拖著沉重的腳步轉(zhuǎn)頭離去。

    安折意識到?jīng)]有東西會注意到他,即使他使用了一具人類的軀殼——或許因?yàn)槟⒐皆谶@里隨處可見,沒有營養(yǎng),也沒有攻擊性,有時候還會有毒。于是他和它們仿佛是兩個世界的生物,相安無事。

    或許就像安澤說的那樣,他只是一只很小的蘑菇。

    第2章

    安折走了很久。

    許多個黑夜和白天過去后,他在地圖上移動的距離也只有人類小指的指甲蓋那么寬的一點(diǎn)兒,離北方基地卻還有一整根手指那么長。他沒有人類的交通工具,不知道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去到那里。

    終于,他嗅到潮濕陰暗的氣息漸漸消失,也感到腳下的泥土也終于變得越來越堅(jiān)硬。

    傍晚,太陽像一只深紅眼睛沉下去,遠(yuǎn)處連綿的黑色的山像眼簾接納了它,陽光漸漸消失,暮色和極光一起浮上來,安折在地圖上努力辨認(rèn)字跡和符號。

    他剛剛走過去的那條干涸河流是“深淵”的邊界,這道邊界后,是一個叫做“二號平原”的地方。二號平原危險程度三星,污染等級二星,生活著大型節(jié)肢類怪物和嚙齒類動物,不再長滿蘑菇,以普通低矮灌木為主。

    的確,深淵里高低起伏的地勢,隨處可見的裂谷,以及深夜里糾纏著的高大樹影,在這里全都不見了。這個地方視野開闊,場景一覽無余——平坦而一望無際的暮色。

    但安折感到不安。

    二號平原干燥的空氣好像并不適合蘑菇生存,他找不到可以汲取營養(yǎng)的土壤,只能用人類的方式來恢復(fù)體力,比如睡眠。

    于是他又走了很久,終于找到一處略微凹陷,上面零零散散生長著青黃色小草的洼地,抱膝坐下,找了一個合適的姿勢蜷起來。

    一個蘑菇的一生絕大部分都在睡眠中度過,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用人類的姿勢睡著。

    蘑菇的睡眠是靜靜待在一個地方,等待時光的流逝,但人類的睡眠好像不一樣。閉上眼睛不久后,無邊無際的黑暗就像潮水一樣漫上來,他的身體變輕了,或者說他好像在漸漸失去自己的身體。

    不知道是哪一刻,嗚嗚的風(fēng)聲從他耳邊響起——是曠野里的風(fēng)聲,他以前最喜歡的東西。

    但那些風(fēng)聲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它弄丟了自己的孢子——當(dāng)它在一片喜歡的曠野中打滾的時候。風(fēng)聲里會響起人類的聲音,那些音節(jié)他記不太清了,只能想起很少的一部分,換成人類語言,也有斷斷續(xù)續(xù)無法拼湊的只言片語——

    “很……奇怪,很……”

    “……怎樣?”

    “取……這里……樣本。”

    下一刻,一種無法言喻的疼痛放射到身體各處。那種感覺很輕,但很深,一個空洞出現(xiàn)在他的意識里,永遠(yuǎn)、永遠(yuǎn)不能被填滿,他知道自己從那以后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恐懼在剎那間遍布他的全身,從那以后他開始害怕風(fēng)聲,住在洞穴里。

    心臟咚咚跳動,一股恐懼忽然來襲——失去孢子那樣的恐懼。

    安折猛地睜開眼睛,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只有人類才會做夢。下一刻,他的呼吸完全停止了。

    他知道了那股恐懼的來源——一個黑色的生物站在他身前。

    兩只血紅的復(fù)眼幽幽發(fā)亮,安折渾身繃緊,目光下移,巨大的——有一個成年人類那樣長的,三對薄而鋒利的鐮刀形前肢閃爍著月光一樣寒冷的色澤。

    意識到這是什么東西之后,他的身體顫了顫,一種遙遠(yuǎn)的感覺,來自千萬年前第一位先祖的顫栗——蘑菇會死于一群白蟻的嚙咬。

    “深淵”里的猛獸或許對蘑菇不屑一顧,但第二平原的節(jié)肢類怪物可能將蘑菇視作難得一見的美食。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xiàn),安折就下意識往旁邊一滾!

    一聲沉悶的鈍響,連地面都震了震,那只節(jié)肢怪物鋒利的前肢猛地插入了他身旁的泥土里——那是他剛剛躺著的地方。

    安折迅速抓起背包翻身爬起,向不遠(yuǎn)處的灌木叢狂奔,節(jié)肢怪物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就響在他耳邊。等聲音稍小一些的時候,安折回頭望,極光下,他終于看清這東西的全貌——一只巨型的黑色怪物,像放大了幾千倍的螞蟻。

    好在這東西的身體看起來過于笨重,人類的奔跑速度勝它一籌,只要跑進(jìn)前面的灌木叢里——

    他摔了一跤。

    就在這瞬息之間,他已經(jīng)被怪物投下的陰影所籠罩,尖銳的風(fēng)聲中,那東西的前肢朝他的手臂砍過來。

    安折的衣袖忽然空了,布料軟垂下去,它什么都沒有砍到。

    這似乎出乎了怪物的意料,它頓了頓。

    與此同時,菌絲在安折的衣袖里重新蔓延生長,再次組成一條完整的人類手臂。

    他就地往下一滾,堪堪躲過怪物的下一擊,然后用手臂撐地,撲進(jìn)了低矮的灌木從里,兩株粗壯的灌木擋住了他的身體。

    但這不足以讓他逃過這只怪物的眼睛,安折急促地喘了幾口氣,他的身體在這一刻開始變化,手臂、手指和其它所有肢體的輪廓都虛化了,有東西在下面涌動著,向菌絲的方向轉(zhuǎn)變,準(zhǔn)備以一個更加靈活的方式逃跑。

    就在此時——

    “砰!”

    半空中劃過一道白色的光芒,流星一般重重撞在怪物頭和腹部連接的關(guān)節(jié)上。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后,白色光芒無聲炸開,其中還夾雜著紅色的火光,

    安折伏在灌木叢里,眼睜睜看著這只巨大的東西從中間斷成兩截,轟一聲落在地上。

    灌木樹葉被震得簌簌響,落了安折一身,怪物的頭部就落在他身邊不到半米的地方,血紅的復(fù)眼仍然望向他的方向。

    安折在“深淵”里見過被砍成三截后,每一截仍然能夠活動的生物,他正想起身離這東西遠(yuǎn)一點(diǎn),忽然又聽到了不遠(yuǎn)處的聲音。

    “最后一個鈾彈了,撿完尸體就回基地。”一個男人的聲音,音質(zhì)很厚。

    “節(jié)肢類的殼不便宜,沒想到最后還撈了一把。”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比上一個要尖細(xì)一些。

    短暫的交談過后,他們不再說話,腳步聲傳了過來

    ,是厚底的皮靴踏在沙地上的聲音,其間夾雜著沙沙的摩擦聲。

    ——人類。

    安澤死后,安折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人類了,他悄悄從灌木里抬起頭來。

    灌木叢簌簌響。只聽第一個說話的男人低喝了一聲“警戒!”

    下一秒,三個黑洞洞的槍口就對準(zhǔn)了他這邊。

    安折看著他們。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丟失孢子那一晚的混亂記憶,但安澤的存在又讓他見到人類善良友好的特質(zhì)。他思索了一下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開口道:“你……你們好�!�

    極光的照耀下,面前的景象一覽無余,這是三個深灰衣服的人類,都是男性。他們腰間束著褐色寬皮帶,上面綁著彈匣,站在中間的那人身材高大,另外兩人略矮一些。

    中間那人正是方才最先開口說“最后一顆鈾彈”那個,他聲音很沉穩(wěn):“人?”

    安折遲疑一下,想起那個把怪物攔腰炸斷的武器,他道:“是的�!�

    “叫什么?ID號多少?你的隊(duì)友呢?”

    “安折,失散了�!�

    那人皺了皺眉頭,低頭注視著他。他眉毛濃黑,眼睛黑白分明,鼻梁高,嘴唇厚,這樣的五官組合在一起,并不會像深淵里的那些野獸一樣讓安折感到危險,他抿了抿嘴唇,回視。

    三秒鐘后,那人身邊的另一個男人——一個矮小的黑皮膚男人咔噠一聲給槍再上了一次膛,滿含威脅意味,他望著他,聲音低沉,語速很快:“衣服脫掉�!�

    安折從灌木叢中站起身來,解開灰襯衫的第一粒紐扣,然后是第二粒,領(lǐng)口的皮膚露了出來。他的皮膚是一種光滑的奶白,有一點(diǎn)像他的菌絲的顏色。

    下一刻他聽見第三個男人吹了一聲口哨,那是個皮膚蒼白透紅,黃頭發(fā)的人,臉上有很多褶皺,這種褶皺意味著人類的衰老。眼睛是灰藍(lán)色,眼角吊起來,正直勾勾看著他,

    安折低下頭,解開剩余的紐扣,將襯衫脫下來。

    灰藍(lán)眼的男人走近他,吹了第二聲口哨,并開始上上下下打量他。

    這人的目光非常黏著,像深淵里獸類的涎液,將安折打量一遍后,他又繞到了他的身側(cè)。

    下一刻,安折的手腕被他捉起來,他的手指在安折手腕的皮膚上抹了一把,拇指摩挲著他的腕骨,微微尖細(xì)的嗓音問道:“這是什么?”

    安折低頭看自己的手背和手腕,上面有一些凌亂不規(guī)則的紅色痕跡,這是剛才為了躲避怪物的攻擊而被灌木叢刮傷的。他轉(zhuǎn)頭,用目光示意身后的灌木叢:“樹葉�!�

    接下來就是短暫的沉默。過一會兒,那男人砸了咂嘴,又道:“剩下的是你自己脫,還是我給你脫?”

    安折沒有動。

    他大概知道他們在做什么,安澤的記憶中存在類似的場景。

    怪物與怪物之間、人與怪物之間都會發(fā)生基因污染。初步確認(rèn)一個陌生人是否被污染的方法就是檢查他渾身上下有無傷口。

    但背后那個人讓他感覺不舒服,當(dāng)他還是一只蘑菇的時候,蛇類游過他菌柄和傘蓋的感覺就是這樣。

    于是他抬頭看向中央那個男人,他在深淵見過很多兇猛的獸類,也會大致判斷它們的危險程度�,F(xiàn)在,他直覺這人的攻擊性在三人中最低。

    “霍森�!倍虝旱膶σ暫螅莻男人再次開口,聲音很沉:“在野外別犯病�!�

    霍森嗤笑一聲,目光更加放肆地打量著安折。

    三秒鐘后,那個男人對安折道:“跟我到后面去�!�

    安折順從地跟著那人繞到那枚怪物頭顱的后方,他身上除了被灌木枝葉劃傷的痕跡外確實(shí)沒有任何傷口。

    那人道:“和你隊(duì)友失散多久了?”

    安折想了想,回答:“一天�!�

    “你命很大�!�

    “這里怪物好像不多。”

    “但蟲子不少�!边@人說話總是很簡短,但也顯得可靠。

    安折扣好衣服的紐扣,看著他,小聲問:“你們要回北方基地嗎?”

    那人回答:“嗯�!�

    “那……”安折道:“可以帶上我嗎?我自己有吃的和水�!�

    “我說了不算。”那人道。

    話音剛落,只見那男人跨出去,看向另外兩人:“沒傷,帶上他嗎?”

    霍森笑了笑,抱臂看著安折,吹了第三聲口哨,然后道:“為什么不帶?不多他一個�!�

    隨即,他看向剩下的那個人:“黑鬼,你說呢?”

    安折也看過去,正對上那名黑皮膚男人陰沉沉的目光。

    第3章

    極光在地面上投下淡綠的光澤,這種光澤映照在那人黝黑的皮膚上,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幽綠色,像蜥蜴或者蟾蜍的表皮。

    終于,那人開口:“我們不是審判官,不能確認(rèn)他百分之百是人�!�

    “話是這樣說,”霍森抱臂,語調(diào)拖得很長,“第二平原污染等級才二星�!�

    黑皮膚男人又沉默半晌,道:“第二平原的平均變異時間是四小時,過了四小時才行�!�

    “行,”霍森道,“我們收拾完戰(zhàn)利品,他還不變異,就帶上�!�

    黑皮男人終于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他們?nèi)藢σ曇环�,似乎統(tǒng)一了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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