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見到他,誰知麗妃竟是當場眼淚簌簌,又撇開臉去,似乎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落淚,凄婉中透著倔強,將自己的美貌利用了十成十。
賀蘭瓷不由心生了一點佩服。
順帝眼見,果然也流露出了一絲憐惜,似是不忍,不過很快他渾濁的眸子里又漸漸冷淡下來,道:“你亂跑什么,朕不過是這些日子忙了些�?蘅尢涮湎袷裁礃�,回寢殿吧�!�
賀蘭瓷見熱鬧看得差不多,她還有事,便趁著眾人注意力都在殿中,起身借口出了殿門,她記性還算可以,出門前又仔細推演過,當下毫不猶豫朝著坤寧宮的方向走去。
陸無憂是要她去送信的。
她穿著命婦朝服,遇到侍衛(wèi)詢問,只道她是奉命前去,不一時賀蘭瓷便到了冷寂的宮門前,見到先前見過的那位女官,稟明自己求見皇后的來意,很快賀蘭瓷便得以進去。
許皇后似還有些詫異。
賀蘭瓷將信遞上,剛想離開,聽見許皇后道:“你如今過得還好嗎?”
略有些惶恐,但賀蘭瓷還是道:“臣婦過得不能更好了。”
“看來你夫婿確實待你不錯�!�
賀蘭瓷想了想道:“娘娘曾經(jīng)問過我,若他負心薄幸了臣婦該當如何�,F(xiàn)在臣婦只覺得,此生能遇上斯人若此,便已足夠幸運,縱使將來再起波瀾,臣婦今生亦無悔�!�
許皇后不知想起了什么,道:“死亦無悔?”
“無悔。”
她說得坦然且從容堅定。
出了坤寧宮,賀蘭瓷格外輕松,卻一個沒留神,聽見了一道陰惻惻的聲音。
“賀蘭瓷�!�
因而賀蘭瓷緩緩轉(zhuǎn)身,沒什么懼怕,只很平靜道:“不知殿下喚住臣婦,所謂何事?”
蕭南洵覺得這個女人變了。
她不怕他了。
他曾經(jīng)很希望她能如此,但現(xiàn)在這種平靜反倒讓他更加惱火。
他還記得自己蘇醒來,后腦鈍痛時的極度憤怒,恨不得連夜叫人去益州,把她抓回來好好折磨,他也確實派了,可惜未能成事。
后來益州事敗,他想叫人在獄中弄死那個狀元郎,卻又被他父皇罵了,他父皇震怒道:“你這是在成全他的名聲!他要是死在詔獄里別人會怎么議論朕!后人會怎么說!他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詔獄里!”
蕭南洵覺得他在掩耳盜鈴,反正也不可能好了。
去太廟祭祖的兩個月,他心中沉墜的憤怒與恨意反倒越演越烈,母妃哭著勸他要忍耐,說父皇仍是愛他們的,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才不得不如此。
蕭南洵強迫自己相信,但回來后,父皇便絕少再召見他,反倒是經(jīng)常與三皇子蕭南清一派父慈子孝和諧閑談,失勢的預感日復一日的強烈。
就連這個同夫君一起被貶謫,從窮苦之境回來的女人,也開始不再恐懼在意他,當初那些假意的附從便更像是一場嘲諷。
賀蘭瓷也覺得蕭南洵變了,他那種無法無天的囂張氣焰,游刃有余挑著她下巴的玩味,都從他身上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怨毒、森冷的陰戾,好像當場就會對她做些什么。
她應該更覺得害怕的。
但確實是不怕了。
蕭南洵的音色仍舊如蛇般黏膩,低冷:“別以為我會當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很奇怪,賀蘭瓷居然還能從他身上看出強弩之末的硬撐來:“臣婦知道了,若殿下無事,臣婦便先告辭了。”
蕭南洵突然伸手快如閃電地朝她肩頭抓來,眼瞳底似乎泛起了一抹赤色。
賀蘭瓷當機立斷閃身避開,躲到幾步外。
“這是宮里,殿下還望三思�!�
蕭南洵更加陰惻惻地看著她:“那又如何?”
賀蘭瓷一邊若無其事地往后退,一邊抽出袖中的簪子道:“若臣婦現(xiàn)在叫人,被人看到,你意欲對臣婦不軌,圣上還會像以前一樣護著殿下嗎?大殿下和三殿下可能正愁著沒法從殿下身上找到更多的錯處�!�
當初蕭南洵敢對她直接動手,圣上雖會失望,但一定會更護著蕭南洵,她下場可能不會太好,現(xiàn)在則不然,蕭南洵的名聲已經(jīng)和麗貴妃一樣好不起來了。
更何況陸無憂以前只是個尋常狀元郎,他現(xiàn)在名聲越大,她越安全。
蕭南洵果然未再動手,或者說,他要對她動手,也不可能選在宮里。
賀蘭瓷脫身后,微微松了口氣,又琢磨著怎么開口讓敬貴妃的宮女給她再準備一份糕點帶回去,不料敬貴妃似是額外叮囑過,賀蘭瓷剛欲言又止,宮女便殷勤地上前來問。
很快,賀蘭瓷便提了一大包的糕點,有點不好意思被領(lǐng)出了永寧宮。
宴席散場,出了內(nèi)廷,很快便得以出宮。
回府馬車上,陸無憂理了理自己的官帽,隨意地問她:“還順利么?”
“嗯,都還挺順利的,信也送了�!辟R蘭瓷把一大盒子的糕點擺在馬車桌上,略微羞恥道,“敬貴妃給的糕點,你要不要嘗嘗?”
陸無憂也愣了愣,道:“你這是……去打劫了嗎?”
賀蘭瓷更羞恥道:“我只是問了一句……”
陸無憂慢慢笑起來,桃花眼也又泛起了波光:“你這么惦記我?去赴個宴,都要給我?guī)Ц恻c?”
賀蘭瓷已經(jīng)感受到他在得了便宜賣乖了,不由道:“不然呢?不帶給你,我?guī)Ыo紫竹或者青葉嗎?”
陸無憂一邊打開盒子,動手拆糕點的繩帶,一邊笑道:“想聽你說兩句好聽的,不然你干脆再努努力,喂我吃好了,我懶得拆……”
賀蘭瓷糾結(jié)道:“有點肉麻�!�
陸無憂道:“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肉麻的�!�
你進展也太快了吧!
賀蘭瓷小聲道:“我們成婚也沒那么久�!�
陸無憂隨手拿了一塊,塞進嘴里,被甜膩的滋味一沖,瞬間便彎起眼眸道:“我覺得都過完一輩子了,在過第二世呢……味道確實不錯,過來親一下。”
賀蘭瓷道:“不用了!我嘗過了!”
然而陸無憂不依不饒,他單手撐著車壁,上身前傾,姿勢相當熟練地便要低下頭來,賀蘭瓷雖然覺得肉麻,但也沒有特別像樣的抵抗之意,反正就……隨便他吧,正想著,陸無憂突然停了下來。
他的鼻尖在她肩窩輕輕聞著什么,一路滑到身上。
賀蘭瓷被他弄得很癢,忍不住縮了縮身子,抬眼問道:“怎么了?”
陸無憂道:“你見到蕭南洵了?”
賀蘭瓷一驚:“你怎么知道!?”
陸無憂隨口道:“他身上那個熏香味特別難聞,沾一點都受不了……干嘛瞞我�!弊詈蟮故怯悬c不滿。
賀蘭瓷道:“你也太敏銳了吧!”
她都沒太聞到,除了特別濃烈的,畢竟她家以前從來不用。
陸無憂挑著眸子看她道:“習武,五感就是比較靈敏。別岔開話題了�!�
賀蘭瓷感覺自己像在被盤問,只好老老實實交代了,末了,她舉起一只手道:“我只是覺得他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不用特別在意,反正我也沒有再怕他了……知道錯了,下回我會說的!”
陸無憂壓著她啟唇,上上下下地親了一會,親滿意了,才道:“好吧�!鳖D了頓,他又道,“我沒在吃味,只是擔心你�!�
賀蘭瓷輕喘著,奇怪道:“也沒覺得你在吃味啊�!�
隔了一會,她又道:“我沒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我只……”
“嗯?”
她慢吞吞道:“你身上的味道倒是還挺好穩(wěn)的�!�
說著,還抬起手指,很輕地碰了碰他。
陸無憂被她戳著敏感的喉結(jié),感覺到自己渾身都繃緊了,喉結(jié)在脖子中間很艱難地滑動,一時無語,好一會才道:“瓷瓷,你怎么又勾引我?”
第92章
九二章
賀蘭瓷覺得,再循規(guī)蹈矩的人,和陸無憂待久了,也不可能一成不變。
底線是在一步步退后。
偶爾也想總不能讓陸無憂一直專美于前,自己也算是投桃報李,因而蹭著他的喉結(jié)時,一開始是無意,后來就變成了刻意,粉白的指尖還在他喉骨上帶了點勁的摩挲。
看陸無憂的喉結(jié)在她指腹下輕滾。
賀蘭瓷挑起眸光,正對上陸無憂的眼瞳,眼神一撞,似迸濺出點火花來。
她體味到了一絲微妙的快樂,緩緩靠過去,也學著陸無憂的樣子,在他頸側(cè)那里輕嗅著,鼻尖若有似無地觸碰,繼續(xù)慢吞吞道:“也不能算不是……”
話音未落,已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馬車無端在道路上震了一下,仿佛顛簸。
“賀蘭小姐�!标憻o憂呼吸一陣急一陣緩,又叫回了舊日稱呼,音色低回而一字一句道,“你學壞了。”
賀蘭瓷被他壓著,卻還忍不住笑出了聲:“陸大人,我覺得這還是得怪你�!�
回去之后,賀蘭瓷沒什么力氣地趴在榻上,想起問起陸無憂那邊的情況。
陸無憂思忖片刻,緩緩對她道:“我這邊沒什么,你把在宴席上發(fā)生的一切再仔仔細細說一遍,最好每個細節(jié)每個反應都不要漏掉�!彼表�,“方便的話,演給我看也可以。”
賀蘭瓷懵懵抬頭:“嗯?”
她現(xiàn)在要怎么演。
回過神,發(fā)現(xiàn)陸無憂眼尾微帶促狹,賀蘭瓷抓著他的手掌,泄憤似的用力捏了兩下:“說正經(jīng)的,那我再仔細跟你說一遍�!�
陸無憂聽她說著,就這么反客為主,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著她五根纖長白皙的手指。
等到賀蘭瓷講完,忍不住從他掌中抽手了,他才道:“你表姐是不是常來對你說些后宅女眷的事情,我這里也有一樁,你想不想聽?”
平時他好像都是迫不及待和她分享。
賀蘭瓷側(cè)過腦袋,道:“你說。”
陸無憂附唇到她耳邊,輕聲說了兩句。
賀蘭瓷一開始還只覺得耳垂?jié)L燙發(fā)癢,隨后便瞪大了眼睛,迅速爬起來道:“你確定是真的?”
陸無憂道:“一開始還只有七八成,聽你說完差不多可以肯定了。”
賀蘭瓷大腦劇烈震蕩,震驚地難以回神。
陸無憂毫不意外,洋洋灑灑開始道:“本來還想著怎么刺激才好,這倒是送上門來的。想法子戳破之后,便只等魚兒自己咬鉤了,所以說是真的有危險……”
賀蘭瓷還是難以接受,斷斷續(xù)續(xù)道:“可是你怎么知道?”
陸無憂道:“這你得問那位慕公子了�!�
賀蘭瓷又低頭思考了好一會,道:“那我們是暫時先不回去了?”
陸無憂笑道:“來都來了,肯定是把戲唱完再走。返京述職的停留期限是三個月,姑且不急。”
跟圣上上諫說向天祈福甚是重要,不可荒廢,免得祖宗怪罪,便還是吩咐下去照常祭祀。
毓德宮中,熏香味濃郁,四周并無宮人。
麗妃瞪著美目,望向自己的兒子,久久不可置信:“這怎么能成,這肯定不行,洵兒你還是……”
曾經(jīng)對他人冷冰冰,對自己卻格外乖巧的兒子此刻面容上一片冷意:“母妃,你還在指望什么,除此以外已經(jīng)沒有別的辦法了�!�
“要不……”麗妃攀著兒子的手臂,輕聲道,“要不你就安心去封地,我會同你父皇說給你……”
蕭南洵緩緩松開她的手,冷意更甚:“現(xiàn)在去封地?等到別人上位我還能有好果子吃?更何況母妃真的覺得父皇還會對我優(yōu)待嗎……”
“不會的、不會的……”她有些急切地似要辯解。
蕭南洵面上冷意逐漸化成了一種痛苦,他按著額角,長「嘶」了一聲,冷冷道:“母妃是不肯幫兒臣?”
麗妃一時噤聲,眼中竟流露出了哀求。
“洵兒……”
額頭突突在跳,連兩側(cè)的穴位都在繃著疼痛,蕭南洵只覺得那股難受勁又再度涌上來,胃里翻江倒海,仿佛他從未走出了清泉寺,仿佛這些年的位高權(quán)重都只是錯覺。
他語氣不自覺帶上了陰森:“母妃若是真的不愿幫我,就只當從未生過我……”
麗妃被他嚇了一跳。
“還是母妃不相信兒臣……”
麗妃聽見他又慢慢和緩下來的語氣,卻陡然生出一種危機感,一種,她如果再不答應,可能真的會失去這個兒子的直覺。
“對了,韶安若是還在鬧著不肯嫁,便干脆讓她嫁給鎮(zhèn)安王算了。”
蕭南洵從毓德宮里走出來時,只見外面天光大亮,刺得他眼睛發(fā)痛,蕭南洵按著額角,撐住一邊殿宇的扶欄,被濃郁的熏香催發(fā),胃里越發(fā)翻江倒海,終于忍受不住地,吐了出來。
“二殿下,您怎么了?!”
賀蘭瓷等了等,卻真在郊祀名錄上看見了她和陸無憂的名字。
陸無憂不出意外道:“收拾收拾吧,說不準還能見到熟人呢�!�
去年郊祀的時候,她和陸無憂還未成親,兩個人在馬車上輪番被騷擾,不勝其煩,時過境遷,回想起來居然還有點好笑。
陸無憂跟花未靈道:“你不是想見慕凌,跟我們一起去,就喬裝成你嫂子的丫鬟。”
花未靈點完頭答應,好奇心又轉(zhuǎn)到其他地方去:“郊祀好玩嗎?”
陸無憂道:“郊祀過后去圍獵,比較有趣一點�!�
賀蘭瓷補充:“我記得有比試,有表演,還能看熱鬧�!�
雖然她去年完全沒注意看。
花未靈頓時來了興趣,滿懷期待也收拾起了自己的東西。
賀蘭瓷總覺得像是他們倆帶著花未靈去郊游。
不過陸無憂很適時地開口了:“就是可能還有點危險,你得保護你嫂子,以及有需要麻煩你做的事情。”
花未靈立刻拍胸脯道:“沒問題!”
去年賀蘭瓷只是普通官家小姐不便帶侍女,此次是命婦身份,便可攜帶一些,當然比起公侯帶的數(shù)量還是少得多,最夸張的大約是幾位皇親國戚,隨行護衛(wèi)都有千人,此次還有些特殊,便是一直深居簡出的皇后娘娘因太后病重,說想要去郊祀替太后祈福,一道隨行了。
去年的祭天流程還是由圣上自行完成,這次卻是由人攙扶,一切從簡。
許皇后與他隔著遙遠距離。
賀蘭瓷站在遠處眺望,心有戚戚。
祭天流程過后,便轉(zhuǎn)道去長雍獵苑,隊列浩浩蕩蕩,隨行禁軍據(jù)說有兩萬,護衛(wèi)著整個隊列,來之前陸無憂跟她說過。
“此次帶去長雍獵苑的禁軍分四支衛(wèi)隊,分別護衛(wèi)著蕭懷琸的寢宮、長雍行宮的東西兩側(cè)和行宮外圍,至于率軍的則分別是司禮監(jiān)的彭公公,鎮(zhèn)安王言將軍,衛(wèi)國公鄧統(tǒng)領(lǐng)和永寧侯鄭統(tǒng)領(lǐng)�!�
花未靈在馬車里就探頭探腦,下榻至長雍行宮,住進女眷的內(nèi)苑,還不住好奇:“皇宮也這么大嗎?我剛才差點想用輕功飛起來看�!�
賀蘭瓷收拾著東西,囑咐道:“比這個還大點。你小心些,別被人撞見了�!�
兩人正聊著,便聽見敲門聲,門外站了個恭敬垂手的太監(jiān),身后跟著一隊隨從。
太監(jiān)細著聲音道:“敬貴妃娘娘有請,想召夫人進殿一敘�!�
看不出一絲問題,一點破綻。
人也確實是宮中內(nèi)侍。
換做平時,賀蘭瓷可能不做他想,但這次已經(jīng)提前知道會有事故,故而她格外平靜道:“稍等,我馬上便去。”
太監(jiān)卻依舊等在門外。
長雍行宮內(nèi)漸漸響起了兵荒馬亂之聲,嘈雜聲響將行宮的人都驚動了。
特別是本就淺眠的順帝,他一路行車疲憊,剛歇息了一會,便被吵醒,他揉著眉心道:“人呢?怎么回事?”
貼身太監(jiān)惶恐地跑進來道:“回稟圣上,外頭好像發(fā)生了動亂……”
“什么?什么動亂?”他高聲道,“彭應,彭應人呢!”
“彭公公他……”
話還未說完,順帝便看見從門外陰影處走進來的蕭南洵。
他當初最喜歡的那個兒子面色沉著道:“父皇想找彭公公,但彭公公現(xiàn)在正在帶人討伐造反的大皇子,可能一時趕不過來。不過兒臣擔心父皇的安危,特地前來護衛(wèi)父皇�!�
蕭南洵的話音一落,順帝瞬間便明白了。
他當即臉色一變道:“彭應他什么時候勾結(jié)的你?”
蕭南洵冷冷道:“怪就怪父皇先前總讓人以為你要傳位給兒臣,而父皇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撒手人寰了,彭公公位高權(quán)重,又不想被秋后算賬,自然要找個靠山了。”
“你這個逆子!”順帝怒斥了一聲,只覺得氣血上涌,他連忙扶住床沿,喘著氣道,“你以為只靠著彭公公手里那些禁軍就能成事?你也走不出這個行宮!”
蕭南洵唇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只靠彭公公當然不夠,但有父皇的詔令便能調(diào)令其他的禁軍了。只要父皇的旨意出不去這個寢殿,所有人便都會認為今夜起事的人是蕭南泊,而我是奉旨護駕,剿滅所有對父皇圖謀不軌的叛黨……等塵埃落定了,父皇便可以在這里傳旨讓位給我�!彼踔吝語帶安慰道,“父皇放心,兒臣并不想對您動手,將來等兒臣登基了之后,還是會繼續(xù)孝順您,讓您頤養(yǎng)天年的�!�
順帝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偷了朕的兵符!不對……”
調(diào)動禁軍的兵符就連彭公公都不知道他放在哪里。
但……確實有一個人可能知道。
他脫口而出道:“麗姝!”
緊接著順帝便忍不住怒氣翻涌道:“是你母妃偷的對不對?朕究竟哪里對不起你們母子倆了?朕寵幸了你們足有十余年,任何一個皇子后妃都沒有這般殊榮!
就連你們在益州犯下那樣的重罪,朕都沒有狠心追究罪責!如今不過因為時局稍微冷遇,你們便人心不足,膽敢如此犯上作亂!”
蕭南洵笑了一聲道:“益州的銀子不是也有用到父皇身上的么,不然父皇何至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么久?更何況……”
他語氣驟冷,“您真的打算讓其他人繼承皇位,和要兒臣去死有什么區(qū)別?”
順帝道:“朕何時說過……”
蕭南洵語調(diào)怪異道:“父皇你何必騙兒臣,您真的會頂著朝臣非議立兒臣為儲?這話只怕您自己都不信……您想要個好名聲,怎么會容許自己有個名聲不佳的繼任�!�
順帝確實是如此想,但這不也是他的二兒子自己沒收拾好爛攤子,豈能怪得了他!
為君為父,他都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
“那你也不能……”
“蕭南泊他憑什么?”蕭南洵那張陰情難測的臉浮現(xiàn)出的表情,透出些難掩的瘋勁,笑容益發(fā)猙獰,似也益發(fā)開心,“我爛,他還不是一樣的爛,還有你喜歡的這個新兒子也好不到哪里……”
隨著蕭南洵的聲音,滿面驚懼的敬貴妃和三皇子蕭南清被壓了進來。
他們此次隨侍在圣上身側(cè),一大波侍衛(wèi)沖進來時,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敬貴妃看見順帝,剛開口道:“圣……”
便被蕭南洵喝住了:“閉嘴!誰準你說話了!”
見他已完全不顧尊卑,旁邊的太監(jiān)忍不住道:“殿下……”
還沒說完,蕭南洵似已按捺不住,他隨手抽出近旁侍衛(wèi)的佩劍,一劍便劈了過去,隨著敬貴妃的一聲恐懼尖叫,鮮血飛濺上墻,剛才出聲的太監(jiān)瞬間便無力倒下了。
只是那血不光濺到了墻上,還濺到了蕭南洵身上,就連他的下頜都沾了一抹血痕,看起來格外陰森可怖。
殿內(nèi)鴉雀無聲了一瞬。
蕭南洵握著劍笑了起來,笑聲稀稀落落,似哭似笑,卻是一種仿佛他從未有過的,極其痛快的笑容:“原來不用忍的滋味是這樣的�!�
來之前陸無憂不光和賀蘭瓷聊了長雍行宮的布防,還非常坦然地告訴她:“蕭南洵受刺激,可能會在郊祀對他爹蕭懷琸動手�!�
賀蘭瓷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你確定?”
陸無憂道:“沒有更好的機會控制他爹,順便鏟除他哥了,反正要是我肯定會挑這個時候。當然確定是因為……
蕭南洵托人給龍虎山的道士送了十萬兩的白銀,一力促成郊祀,走的是東風不夜樓的賬。”
賀蘭瓷的關(guān)注點完全不在這,心疼道:“這銀子都夠再疏通一長段河道了�!�
“沒事,他以后也沒機會浪費這個銀子了。”
賀蘭瓷思忖道:“他一定會失��?”
陸無憂道:“是因為蕭南泊已經(jīng)有所準備了�!�
順帝寢殿里。
方才順帝急火攻心,叫出了藏在寢殿內(nèi)側(cè)的暗衛(wèi),怒道:“給朕殺了這個犯上作亂的逆賊!”
顧不得還有女眷,兩方人沖殺起來。
一陣兵刃交戈的打斗聲后,便只余一地的尸體,血腥味沖天。
蕭南洵甚至沒叫人清理。
此刻,不光受到驚嚇的敬貴妃萎頓在地,三皇子捂嘴咳嗽,還有被控制著送過來的大皇子妃,她身懷六甲,肚子比麗妃還要明顯,看見滿地血光,她臉色慘白,身子發(fā)軟,要身邊的宮女攙扶著才能站穩(wěn)。
禁衛(wèi)送來消息道:“我們?nèi)ゴ蠡首拥膶m苑,他似已人去樓空了,因為大皇子妃一直在同大皇子說話,我們以為他一直在里面,便未能察……”
蕭南洵目光陰惻惻地看著那個身為他嫂子的女人。
“還有那個懷瑾太子的后裔人也不見了,不過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已被控制住了�!�
蕭南洵帶著大皇子妃見識了一番死尸后,才叫人扶著她去了偏殿。
他手里還拿著那柄滴血的長劍,血未擦,面容陰慘,語氣冷得毫無感情,蕭南洵抬劍指向大皇子妃道:“蕭南泊和我父皇是一種人,你還不清楚?他今日能把你舍下不顧你的死活,日后也能,許皇后的未來就是你的未來,而且蕭南泊他根本就不是只有你一個女人……
告訴我他在哪,我可以饒你一命,否則我便說是蕭南泊喪心病狂,為了篡位,連自己阻攔自己的身懷六甲的正妻都一樣殺�!�
大皇子妃哆嗦著唇道:“你這個瘋子!你不會得逞的!”
“你會遺臭萬年的!”
蕭南洵道:“成王敗寇,只要今夜我贏了,誰還在乎什么名聲。”
「哐當」一聲,他將手中的劍擲到大皇子妃身側(cè)。
大皇子妃又抖了一下。
之后是蕭南洵陰惻惻的聲音:“來人,用她的侍女給她表演一下,一個人究竟可以死得有多痛苦�!�
說罷,他轉(zhuǎn)身朝外走。
走出去后,蕭南洵對著隨侍問出了另一個問題:“賀蘭瓷呢?”
又把她添進郊祀的名單里,便是因為她亦是他今夜的戰(zhàn)利品之一。
“回殿下,賀蘭氏正關(guān)在邊上一處偏殿內(nèi)�!�
長夜漫漫,長雍行宮上下,都燃起了燈火,皆被告知今夜是大皇子犯上作亂,意圖謀反,請文武百官諸位命婦都在住處稍安勿躁,切莫隨意外出走動,免得被當成叛黨。
還有若有窩藏大皇子,也一并視作犯上作亂,株連九族。
可仍舊能聽見依稀的慘叫聲。
有人立刻便被捂住了嘴。
很快便有人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但每一處宮苑外都是手持兵刃,寒光森森的禁衛(wèi)軍,毫無疑問一旦有輕舉妄動,便會招來殺身之禍。
“還沒找到蕭南泊人嗎?”蕭南洵的聲音益發(fā)不耐,“他能跑到哪里去……”
正說著,有人沖過來道:“回稟二殿下,大……叛黨蕭南泊他正帶著護衛(wèi)要沖殺出去,鄭統(tǒng)領(lǐng)的副將抗旨不尊,剛殺了鄭統(tǒng)領(lǐng)取而代之,說、說……似乎要與叛黨匯合�!�
蕭南泊果然還是留了一手。
不過無妨,他依然逃不掉。
作為正在被追殺的人,蕭南泊敦厚老實的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些許笑意。
只要在這里撐下來,等上京城外三大營的大軍趕到,郊祀這兩萬的禁軍根本不足為懼,而不管他貿(mào)然找死的二弟如何掙扎,結(jié)局都已經(jīng)注定了。
從蕭南洵決定謀反的那一刻起,皇位就已經(jīng)是他蕭南泊的囊中之物了。
賀蘭瓷此刻正在回想著陸無憂跟她說的話。
“到了長雍行宮,我會易容喬裝去找慕凌。你在內(nèi)苑,如果蕭南洵沒來找你,就安心待著,如果他派人來了,你拖一會時間,裝作很不情愿的樣子,然后帶著未靈一起過去。為了能控制得住,他關(guān)押你的位置一定距離蕭懷琸的寢殿不遠�!�
“如果他單獨來找你,未靈會想辦法制住他。她表面看起來只是你的丫鬟,應該不會被太過防備,屆時可以挾持著蕭南洵,到蕭懷琸的寢殿救駕,平叛的詔書一下便可。
若他沒有來找你,你也安心待著,等我來救你,困了可以先睡會。你身上我放了東西,能很快找到你�!�
賀蘭瓷心道,她心就是再大,這也不可能睡得著啊。
陸無憂跟她說過長雍行宮的大致布局,她被太監(jiān)送過來之后,確實肯定這里距離圣上寢殿不遠,甚至她還能聽見遠處的械斗聲和驚叫聲,猜想那邊的局面估計不會太好。
花未靈倒是在打瞌睡。
賀蘭瓷來回踱了幾步,探頭張望,想確定門外的守衛(wèi),但此處毫無疑問是守備最嚴的地方,門外巡邏不斷,全是身穿鎧甲的禁衛(wèi)軍。
陸無憂雖然讓她冒了點風險,但這個風險實在太小,而且過于被動,她也覺得蕭南洵但凡有一丁點腦子都不會這時候來找她,可是這么徒勞等著實在很沒意義……
賀蘭瓷正在思忖間,突然聽見外面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有點久違又有點熟悉,她還記得當初陸無憂演戲時的模樣,突然有了點嘗試的想法。
她推了推花未靈,小聲道:“醒醒�!�
花未靈沒感覺到人進來,揉了揉眼睛道:“怎么啦�!�
蕭韶安正在迷茫著,今夜發(fā)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哥居然造反了,母妃在寢殿里惶恐不安地低聲啜泣,她實在待不下去,想出來透氣。
原本還有人攔著,但蕭韶安發(fā)了通脾氣,又因為她身份著實特殊,無人敢攔,最終還是讓她走了出去。
然而她領(lǐng)著自己的宮女沒走多遠,突然聽見一個人叫她:“韶安公主。”
這聲音輕輕柔柔,令人如墜夢境。
蕭韶安先是一愣,隨后大怒:“你這個女人怎么在這!”繼而反應過來,一定是她哥把她關(guān)在了這里。
然而這個女人看見她竟絲毫不怕,反而對她笑笑道:“韶安公主死到臨頭還這么淡定,令人佩服�!�
“什么死到臨頭,你才死到臨頭,你胡說八道什么!”
賀蘭瓷平靜道:“京郊三大營平叛的軍隊不日便到了,公主與二殿下此番作為,豈不是死到臨頭?”
蕭韶安對此一無所知,她哥什么都沒跟她說,但她知道目前的局勢至少還是向著自己親哥的,而她看見這個女人就煩,蕭韶安不由道:“你不要妖言惑眾,我現(xiàn)在就……”她轉(zhuǎn)頭對周圍守衛(wèi)道,“我現(xiàn)在進去,發(fā)生什么聲音你們都別進來�!�
然而蕭韶安的手剛抬起來,人便無聲無息地被定住了。
須臾之間,她身后的宮女也一個兩個統(tǒng)統(tǒng)被打暈倒下。
更遙遠處傳來的殺戮聲震天,賀蘭瓷隱約還可瞧見火光,心中默默有些擔心陸無憂,他說是去還欠的債,還完這筆,就算把慕凌援軍的人情給還了。
花未靈坐在地上百無聊賴地戳著被她點了穴,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的蕭韶安。
不知道過去多久。
一刻,兩刻,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賀蘭瓷聽見了外面打殺的聲音,她緊張地連忙抬頭,還以為是蕭南洵,一抬眼卻看見了熟悉的面容,賀蘭瓷連忙道:“結(jié)束了��?”
陸無憂身上還帶著肅殺之氣,走進來快速道:“還沒有,快了,擔心你先過來看看。”
賀蘭瓷道:“什么情況?”
陸無憂張口剛要說話,突然看見了蕭韶安,也一愣道:“你這什么情況?”
蕭韶安一看見陸無憂,眼睛瞪得都要有銅鑼大了,死命想要動唇。
花未靈舉手道:“嫂子要我抓來為質(zhì)的!”
陸無憂默默道:“行,待會把她用上�!�
賀蘭瓷抓了一把陸無憂的胳膊道:“到底情況如何?”
陸無憂言簡意賅道:“衛(wèi)國公一早便已應下,我去策反了鎮(zhèn)安王。蕭南洵今夜應該是不能成事了,但蕭南泊也重傷了,現(xiàn)下蕭南洵正狼狽地逃至蕭懷琸寢宮,大概是想最后魚死網(wǎng)破一把了�!�
“慕凌呢?”
“帶兵平叛呢,他臉挺好用的。”
花未靈已經(jīng)無聊了一個晚上了,連忙道:“打架嗎?那我能去嗎?”
陸無憂看了她一眼道:“想去就去吧�!�
說完,陸無憂也朝外走,賀蘭瓷跟在他旁邊道:“那我們現(xiàn)在去哪?”
“蕭懷琸寢宮�!标憻o憂把她拉近了一點道,“你離我近點,今晚也是太熱鬧了點。”
順帝被關(guān)在寢宮里,按著幾欲吐血的心口努力平復心虛,先前嚇得癱軟的敬貴妃也已經(jīng)恢復鎮(zhèn)定,正親手煎藥喂他喝。
四周的尸首被抬了下去,禁軍也退了出去,只剩下一些瑟瑟發(fā)抖的太監(jiān)。
畢竟蕭南洵還在等他下詔書讓位,不會把人往死里逼。
然而當兵荒馬亂的聲響再度襲來時,順帝抬眼,發(fā)現(xiàn)他的兒子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理智,頭發(fā)蓬亂,眼睛赤紅,手里提著長劍沖了進來。
敬貴妃身子一歪,從床榻邊滑落下來。
蕭南洵看也不看,抬起一腳便將她踹開,敬貴妃痛呼一聲趴在地上,三皇子蕭南清連忙來扶她,然而蕭南洵陰森的目光掃過蕭南清那張清正的臉,想起他是如何被順帝夸贊的,一股無名怒火起。
順帝還沒來得及怒斥他的暴行,就見蕭南洵一劍刺過去,扎在了正扶著自己母妃,毫無防備的蕭南清的心口上。
之后便是敬貴妃一聲慘絕人寰的叫聲:“清兒!清兒!”她抱著蕭南清驟然失去力量的身體,也瞬間瀕臨崩潰。
順帝也忍不住道:“蕭南洵!你這個畜生!”
蕭南洵卻沖著順帝一笑,是那副徹底扭曲了的笑容:“我都手足相殘一晚上了,父皇你才來罵我,是不是遲了點?”
他開始神經(jīng)質(zhì)地轉(zhuǎn)著腦袋四處尋找,狀若瘋癲:“我還有兩個弟弟是不是……都殺了的話,父皇你就沒有其他繼承人了吧,也不可能再生一個出來了,是不是就只能選我了……”
“你大哥他也被你殺了?”
“我哪有大哥,我沒有大哥,他憑什么做我大哥?”
蕭南洵口中的話語越發(fā)顛三倒四,“我殺了他,我肯定會殺了他,我早該殺了他,我怎么能容忍他活到現(xiàn)在……他在心里嘲笑了我多久?”
他四處揮舞著長劍,殿內(nèi)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住手!蕭南洵!住手!”
他抬腿又踹開了一個,剛想再補一刀,就聽見一道驚恐的女聲響起:“洵兒!”
麗妃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門口,看著眼前的慘景和瘋瘋癲癲的蕭南洵,她身子搖搖晃晃,似乎也要崩潰的樣子。
蕭南洵聞聲,身體一僵,竟停下了動作。
麗妃挺著肚子,推開攙扶著她的宮女,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她似乎想要接近蕭南洵,卻又不敢,面色慘白地道:“怎么會這樣……你冷靜一下洵兒�!�
見蕭南洵慢慢沉靜下來,她伸手小心去拽扯他的衣袖。
不料蕭南洵一下躲開了。
他望向她的目光充滿了陰郁不堪的痛苦。
麗妃心尖一顫,一種令人惶恐的不祥之感浮上心頭。
他……他知道了什么?
第93章
九三章
帝王下榻行宮的奢靡寢殿里,沉香木還在香爐中灼燒著,散發(fā)出幽深靜謐的木質(zhì)熏香,濃郁彌久,卻依舊無法遮掩住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順帝看見麗妃如今的模樣時,先是不忍,但很快又燃起了憤怒。
早知如此當初他就不該如此寵幸他們母子,才會致使欲念膨脹,一著不慎,竟反噬了他自身。
如今三皇子蕭南清被他刺死,大皇子蕭南泊又不知死生,蕭南洵瘋癲若狂,顯然外面的局面也已不受他控制,今夜之后,這宮闈之內(nèi),大雍這百年基業(yè),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夤夜寒涼,他竟感覺到了一種莫名凄涼。
順帝連聲咳嗽著,侍奉的貼身小太監(jiān)只能趁著蕭南洵不注意悄悄爬到床邊,道:“圣上,保重龍體啊……”
卻又小心翼翼望向正在和麗妃對峙的蕭南洵,生怕他一個沖動就弒君弒父。
燭火照映著的帝王的掌心中,一抹血色清晰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