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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公堂之上,正當(dāng)中坐著那位俊逸出塵,姿容不凡的狀元郎,而他右首則是他那位艷冠上京,容貌美得異常不真實(shí)的夫人,此刻她正拿著筆,垂頭快速記錄著什么。

    出現(xiàn)在他們偏僻窮陋的府里,這畫面居然還顯得有點(diǎn)過分奢侈。

    外面的百姓也是議論紛紛。

    “這位公子哥真是新來的官?怎么長得像畫上的人似的……”

    “他夫人才是呢!我從來沒想過人能長成這樣�!�

    “他們真是要審案��!”

    “你剛來的吧?剛才都審?fù)晔甙藰栋缸恿耍钱?dāng)堂決斷!”

    柳通判走到近前,就聽見堂下的人叫道:“大人啊,是她家婆婆自己要把孫女賣給小人為奴的啊!小人錢銀都給過了,現(xiàn)在又來問小人要人,哪有這個道理。”

    堂下另一婦人哭道:“奴家當(dāng)日生病,并不知情,哪知婆母偷偷將小女拿去賣人……”

    旁邊則有一老婦怒目而視道:“誰讓你這賤人鬧到公堂上來的!”

    雙方吵成一團(tuán)。

    新來的陸大人一拍驚堂木,則淡淡道:“先將此二人,拖下去杖八十�!敝咐蠇D和買主。

    眾人皆驚。

    “大人!您在說什么呢!”

    “為何要打我們!”

    陸無憂繼續(xù)淡淡道:“依大雍律,略賣子孫為奴者杖八十,若買主知情,并與犯人同罪。咆哮公堂則一律杖二十?。你們繼續(xù)。”

    雙方實(shí)不敢鬧了,連聲求饒,開玩笑,八十杖打下去,命都要少半條。

    隨后才聽陸無憂不緊不慢地開口宣判,婦人這才破涕為笑。

    賀蘭瓷奮筆疾書,心頭還微微詫異,不過之后憶起民間讀書人以外識字的都是少數(shù),至于大雍律,非刑部官員仔仔細(xì)細(xì)讀過的人也不多,百姓不知而犯法并不稀奇。

    那邊陸無憂已經(jīng)拿卷宗開始下一樁案子了。

    “我怎么感覺他一天能審?fù)赀^去知府老爺一個月,啊不,一年的案子!”

    賀蘭瓷抄完判詞,看見帶著驚奇眼神的柳通判,隨即便看向陸無憂。

    陸無憂回了她一個「很快休息」的眼神,迅速定奪完,便宣布暫時休堂,明日再審。

    賀蘭瓷繼續(xù)把判詞抄完,才擱筆,揉了揉手腕,還沒進(jìn)后堂,就被陸無憂捉住了腕:“累了沒?我是不是速度快了點(diǎn)……”

    “還行……”賀蘭瓷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語速挺慢的,我再練練,速度加快點(diǎn)就能跟上了�!�

    柳通判跟著后面進(jìn)來,站在門廊,咳嗽了一聲,表示自己也在。

    賀蘭瓷迅速且偷偷地,把手從陸無憂掌中抽出來。

    陸無憂有些不滿地斜了她一眼,不過很快便笑著對柳通判道:“柳大人,我任本府推官,掌刑名。知府不在,我擅自開堂,不知是否僭越?”

    柳通判聞言倒是笑得跟朵花似的,胖臉看起來格外和藹:“陸大人,稍等�!�

    他矮胖的身子迅速滾去閣庫,不多時拿了個方盒子過來道:“來,陸大人,這是本府的官印,先前由我暫管,如今就先托付給你了……我再去睡會�!�

    有人愿意干活,他再睡個回籠覺,豈不美哉!

    奈何他人還沒滾走,命運(yùn)的后頸脖就被拽住了,陸無憂語氣也很和藹道:“柳大人且慢,關(guān)于在晃州剿匪,下官還有許多事要與柳大人相商。”

    柳通判懵逼:“我們什么時候要剿匪了。”

    他眼里就差寫著「你瘋了」。

    陸無憂氣定神閑地笑道:“就現(xiàn)在。來人,泡個茶,柳大人我們坐下來慢慢談�!�

    賀蘭瓷莫名起勁,自動自發(fā)準(zhǔn)備去泡茶,被陸無憂一把攥住胳膊:“沒讓你泡�!�

    “嗯?但我也會�!�

    “你給我泡就行了,給他泡干嘛�!�

    柳通判:“……”他定了定神,苦口婆心道,“陸大人,雖然我很能理解你志向遠(yuǎn)大,但是剿匪此事我勸你還是作罷,你知道我們官衙上下一共多少人嗎?

    這晃州的盜匪又有多少人嗎?不瞞你說,這晃州的盜匪有三大幫,又稱三大害,加起來可能足有上萬人,堪比一支民兵。我們在府城里解決一點(diǎn)百姓疑難就行了,沒必要去招惹……”

    沒必要去送死��!活著不好嗎?

    而且就那點(diǎn)俸祿,這地方也沒可能升官,大家混口飯吃而已。

    如果是以前賀蘭瓷可能會贊同他,但如今見過陸無憂無數(shù)行徑,她莫名也生出了一些樂觀的信心,便道:“柳大人,事在人為,你且相信他一些,而且……”她把整理好的卷宗和文書拿過來,“晃州的盜匪罪行累累,確實(shí)攪擾得民不聊生,長此以往,晃州只怕會越發(fā)窮困�!�

    柳通判聽她溫言細(xì)語說話,神情一晃,偏偏眼前這位美得不像話的夫人還模樣十分認(rèn)真,他差一點(diǎn)就信了!

    清醒過來,柳通判只覺得格外可怕。

    這對小夫妻怕不是一起在發(fā)瘋吧!還要把他忽悠上賊船!

    他斟酌著道:“要不,陸大人你真有什么想法,你與你夫人自己決定吧……就不用捎帶上本官了,你要是因公……”殉職了,“我會為你向朝廷上報的�!�

    陸無憂道:“那府衙上下,我都可以差遣?”

    柳通判顫聲道:“你別把人都折騰死了就行。”

    陸無憂微笑道:“那自然不會,不過還有些其他事�!彼页鲑~本來,“剿匪還是需要些本錢的,今冬的稅好像只收上來三成不到?我看了下,似乎欠稅的都是本地的大戶?”

    他才來幾個時辰��!這人是不是過于勵精圖治了?

    柳通判無語地點(diǎn)頭道:“是這樣沒錯,但是這些大戶,陸大人你最好也別去招惹。”

    “為何?”

    柳通判壓低聲音湊過來道:“其他地方的大戶都是家中有人在上面做官,不好招惹,但我們這的大戶不光如此,有的還和對面做生意的……”

    對面自然指的是北狄。

    這里是邊境,雖然理論上兩國通商受嚴(yán)格管轄,但晃州越靠近邊境越是三不管地帶,通商利潤又巨,總有上面有人的鋌而走險。

    陸無憂語氣淡淡道:“依大雍律……”

    柳通判連忙道:“陸大人你小聲點(diǎn)。說是這么說,但真要追究,很得罪人的,而且沒這些大戶在這里鎮(zhèn)著,我們這城郭都不安全。”

    陸無憂道:“多謝柳大人告知,你去歇息吧,我去收稅了�!�

    柳通判一愣:“啊?陸大人你……”

    “放心�!标憻o憂平靜道,“我現(xiàn)在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

    陸無憂轉(zhuǎn)頭對賀蘭瓷道:“我一會回來,紫竹他們給你留下�!�

    賀蘭瓷猶豫道:“這里還算安全吧,你要不多帶點(diǎn)人去?”

    “不用了�!标憻o憂把之前那個為首的大漢叫過來,“你叫什么?待會把你的人叫上,跟本官上門收稅去�!�

    大漢忙緊張搓手道:“小人孫李,不過不知道這個稅要怎么收?”

    陸無憂道:“你們平時怎么收,就跟我去怎么收。”

    大漢「啊」了一聲道:“可我們平時……”他瞬間反應(yīng)過來,頓時臉上露出了「嘿嘿」的快樂笑容,“小人明白了,這就讓兄弟們抄家伙!”

    看著陸無憂一行人搖搖擺擺離開,柳通判怔愣了好久仍回不了神,他懵懵道:“這些……都是什么人�。 �

    賀蘭瓷好心告知:“剛詔安的水匪,好像是那個叫做蒼山幫的人�!�

    柳通判目瞪口呆,手指微顫,指著遠(yuǎn)處道:“敢問夫人,陸大人他……他怎么做到的�!�

    跟在賀蘭瓷身后的霜枝忍不住探出頭來,指了指上面道:“可能因?yàn)楣脿斔麜w�!�

    賀蘭瓷點(diǎn)頭。

    柳通判:“……”

    賀蘭瓷輕聲道:“不打擾柳大人了,我也去忙了�!�

    說完便走了。

    她也確實(shí)挺忙的。

    陸無憂一走了之,她得把卷宗又重新收拾回去,還要看看霜枝他們把推官宅收拾得如何。

    這府衙雖然破破爛爛的,大倒是挺大的,官署后面還有諾大一個官宅居所,知府、同知、通判、推官和六房吏員各有住處。

    賀蘭瓷前前后后檢查過推官宅的屋子之后,出于一中本能的擔(dān)憂,她叫人找來了梯子,然后爬上了屋頂。

    陸無憂客客氣氣,先禮后兵上門討債。

    他名聲本來就大,上頭越是有人越是不可能不知道他,再加上他長得好,善言辭,且極其的能忽悠,一張嘴堪稱舌燦蓮花,往日高傲閉門不出的大戶此刻也都有些犯難。

    “陸大人,你真打算去剿匪?為民除三大害?”

    “你所說的,打算疏通河道的事情可是真的?”

    “還打算修堤引渠?”

    “這河道衙門能支持嗎?”

    餅畫得倒是挺大,銀子要得也很兇,一副兩三年內(nèi)要大治隨原府的模樣。

    陸無憂笑得溫和有禮:“本官確實(shí)是如此打算的,不瞞你說,我身后這些便是已經(jīng)被本官招安的盜匪�;沃荼I匪為患,朝廷甚是重視,此次圣上派我前來,便是打算要處理此事,以穩(wěn)固邊境,讓百姓安居樂業(yè)……至于河道衙門更是用不著擔(dān)心,先前那位河道總督不是已經(jīng)換了?”還是他親自彈劾下去的。

    外加他本人看起來真的格外真誠。

    他身后那些號稱已經(jīng)被招安兇神惡煞的盜匪也很有說服力。

    總之陸無憂走完幾戶人家,已經(jīng)空手而去,滿載而歸。

    孫李跟在他身后,滿臉興奮地恭維道:“大人,你這一趟去,比我們劫十趟賺得都多�。 闭f著他又嘆氣道,“小人在蒼山幫混得其實(shí)也不怎么好,劫來得大半還得交給上面�!�

    陸無憂倒沒多興奮,只道:“以后改改措辭。你念過書么?識字么?”

    孫李搖頭道:“這世道能活下來就不錯了,誰還有功夫?qū)W那個啊……啊,當(dāng)然,大人你讓小人學(xué)!小人立刻去學(xué)!”

    陸無憂沒說什么。

    等他快走回官邸,突然聽見有人道:“仙女!”

    “是仙女下凡了!”

    “真的是仙女!不是我眼花!”

    仰頭望去,只見不遠(yuǎn)處的屋頂上,立著一個白衣蹁躚的少女,冬日里的暖陽斜輝,映照在她的發(fā)梢、裙角,周身每一處,都氤氳出淺淺的光來,那沐浴在湛湛清光里的容顏也渾不似真人,仿佛只是個日影投射出來的幻覺,海市蜃樓一般,一碰即逝。

    還有不知情的百姓正在原地握手許愿。

    陸無憂腳步一頓,看見她熟悉的動作,還短暫地憶了一下往昔,心道,那不是仙女下凡,那是我夫人又在修屋頂了。

    他索性身形騰空,虛踏兩步,用輕功直上屋頂,腳尖剛踏上,就聽見「咯吱」一聲瓦片脆響。

    “這屋頂……”

    賀蘭瓷斟酌道:“我覺得真的可能會漏�!彼w指指著,“那邊都裂開了�!�

    陸無憂還沒來得及檢查這個危房,仔細(xì)端詳過,也覺得一言難盡道:“稅收上來一部分了,要不我們先修修官宅�!�

    “不用�!辟R蘭瓷卷袖子,“我上回見過,可以自己動手試試�!彼尤贿又點(diǎn)點(diǎn)頭,“果然多學(xué)點(diǎn)還是有用的�!�

    陸無憂:“……”

    下面的百姓卻是忍不住繼續(xù)驚呼起來。

    “怎么又飛來了個神仙!”

    “神仙把仙女從屋頂上抱下來了!我真的沒眼花?這是我能看的嗎……”

    “你們醒醒,哪有神仙穿著官服的!那是新到任推官的陸大人,我剛還在府衙里見到過!”

    “胡說八道!不是神仙他怎么會飛!”

    賀蘭瓷被陸無憂抱下來,還掰著手指在跟他算:“雖然我們帶了行李,不過還是需要添置些東西。明日一早我去市集看看,聽說這邊東西比上京便宜不少,早知道我不帶這么多了……”

    她嘀咕著。

    陸無憂下意識道:“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去?順便也了解一下當(dāng)?shù)�。�?br />
    “你案子不審了嗎?”

    “早點(diǎn)去不就行了。”

    賀蘭瓷思忖道:“那卯時不到就要起來,你起得來嗎?”

    陸無憂還真掙扎了一瞬,才道:“你多親幾口,我大概就能起來了�!�

    賀蘭瓷很懷疑:“如果親了你還起不來怎么辦?”

    更大可能是拉著她一起睡。

    這人有這個前科。

    陸無憂笑道:“那你親努力點(diǎn)�!�

    賀蘭瓷無語道:“這是我努力的事情嗎?不是應(yīng)該你努力嗎?”

    陸無憂輕笑了一聲,忽然道:“瓷瓷�!�

    賀蘭瓷一愣:“現(xiàn)在沒別人�!�

    “和別人有什么關(guān)系。”陸無憂低頭看她,清逸的眉眼很柔和,“我想換個稱呼而已,還是你更喜歡「賀蘭小姐」?”

    賀蘭瓷是真的覺得有點(diǎn)過于肉麻了,家人也至多不過叫她「小瓷」。

    不過她糾結(jié)了一會,還是很慷慨地道:“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說完,抱著他的脖子想下來。

    陸無憂雙手輕拋了一下,顛著她道:“待會收上來的錢糧放庫房里,我不太放心這邊的官吏,你跟著一起去看看�!�

    賀蘭瓷驚呼了一聲,兩條腿都在空中掙扎著亂蹬了兩下,才瞪著他道:“陸霽安,你趕緊放我下來!”

    陸無憂彎眸道:“不要�!�

    賀蘭瓷:“……”

    她雙手?jǐn)堊£憻o憂,快速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陸無憂一頓,賀蘭瓷迅速掙扎著爬下來了。

    第78章

    七八章

    隨原府的官宅住起來,實(shí)際還要更破漏一些,屋瓦薄脆不說,外頭罡風(fēng)一吹,里面紙糊似的窗戶就嘩啦啦響,年久失修的屋身仿佛也在跟著晃蕩,很有幾分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的味道。

    唯一慶幸的是,隨原府近日沒下雨下雪,今冬也不算過于嚴(yán)寒,賀蘭瓷盤算著用炭,覺得還是能撐得下去的。

    爐火漸漸燒旺起來。

    賀蘭瓷記賬記得手指發(fā)紅,剛對著爐火烤了會手,就被陸無憂從后面抱起來,放到榻上。

    “烤那個干嘛,那個還不一定有我暖。”

    賀蘭瓷掙扎道:“我有腿,你不用一直把我抱來抱去的了。”

    陸無憂把人放下,忍不住自己也一并和她躺到榻上去,捏了捏她的腰道:“還不是你太輕了,抱起來跟沒重量似的,你長胖點(diǎn)我不就抱不動了�!�

    賀蘭瓷根本不信他的鬼話:“我長成現(xiàn)在十個,你都抱得動吧�!�

    “你怎么這么聰明�!标憻o憂輕笑道,“不過還是想把你養(yǎng)胖點(diǎn)�!�

    賀蘭瓷現(xiàn)在有剛到地方的新鮮勁,所以看起來還很精神,但事實(shí)上跟著他馬不停蹄奔波至今,中途還暈船,小臉都瘦尖了一圈,興許還沒有巴掌大,因而似越發(fā)不食人間煙火。

    陸無憂捏完她的腰,索性又翻身上去,順著她纖細(xì)的腰腹一路往上,直至胸前,以指丈量。

    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老古董床發(fā)出「咯吱」一聲慘叫,被褥雖然都是新鋪的,但淡淡陳舊氣味仍然揮之不去。

    陸無憂的手指靈活,且力道沉沉,賀蘭瓷幾乎瞬間軟下身子,輕喘著氣,眼眸也有水光,她不由緊張擔(dān)憂:“這床……不會塌了吧�!�

    以陸無憂以往的動靜來說,真的很有可能。

    “明天叫他們修繕一下,屋頂不是也要修。”

    離得近了,陸無憂能看見她的眼瞼下有一層淡淡的,不仔細(xì)看不出來的青黛,以往是沒有的,他的指尖移到她的頰邊:“總不能真的讓你修�!�

    賀蘭瓷些微不滿道:“為什么不行?”

    “怕你學(xué)藝不精,風(fēng)險太大�!标憻o憂笑道,“你真想學(xué),跟在旁邊看就是了,下回再讓你上�!�

    賀蘭瓷思考片刻,還是屈辱地點(diǎn)了頭。

    隨后她又咬了點(diǎn)唇,很小聲地紅著臉道:“你一會,別弄太久,我們明早還要……”

    陸無憂的指尖在賀蘭瓷的眼瞼上輕輕摩挲,垂著眼眸道:“先好好睡一覺吧,我還沒那么禽獸�!�

    賀蘭瓷懷疑看他。

    陸無憂語調(diào)慢慢道:“把你弄壞了怎么辦,反正來日方長�!�

    手掌漸漸覆蓋上賀蘭瓷的眼眸,帶著一股令周身溫暖的熱力。

    爐火仍舊不曾停歇,屋內(nèi)越發(fā)暖了。

    很快賀蘭瓷四肢都如同泡在水里,暖融融的,剛想再開口,人已經(jīng)有些困倦。

    這次是她,聽見陸無憂對她道:“辛苦了�!�

    賀蘭瓷掙扎著想說,其實(shí)也沒有那么辛苦……或者說,雖然辛苦,但也挺開心的,在益州時就覺得,到這邊越發(fā)能體會到陸無憂說的「自在」,不過連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其實(shí)這么困,意識潰散得飛快。

    醒來時,賀蘭瓷渾身都松快了,剛睜開眼睛,就發(fā)現(xiàn)天光大亮。

    她一懵!說好的去市集呢!

    陸無憂怎么人都不在了!

    霜枝聞聲進(jìn)來,指了指旁邊已經(jīng)燒盡的香道:“姑爺已經(jīng)去開堂了,走之前還點(diǎn)了助眠的香,說讓小姐你多休息一會……”她還點(diǎn)頭道,“時辰還早,要不要再睡會?”

    賀蘭瓷已經(jīng)爬起來穿衣了,很緊張道:“那現(xiàn)在誰在給他記判詞?”

    “好像是本來的書吏�!�

    微妙的危機(jī)感讓她動作更快,三兩下便穿好衣裳,綰好發(fā),起身洗漱。

    連著幾日,隨原府新來的推官都大清早便開堂審案,把幾個月,甚至幾年積壓的案子一樁樁拿出來審問,而且他三言兩語問完,就能精準(zhǔn)下判,家長里短的小事更是不出一息便能解決。

    令圍觀百姓不由都嘖嘖稱奇。

    說著不違農(nóng)時,拖幾個月的都有,要么找各中理由不與審理。

    像隨原府之前最為離譜,知府告假,推官無人到任,闔府上下只有柳通判一位,一個月開個兩三回堂審案,且他對刑名不甚熟悉,為人又謹(jǐn)慎,一樁案子能翻來覆去問半天,還不敢決斷,導(dǎo)致隨原府的牢里現(xiàn)在都還堆著不少關(guān)押,未被審問的犯人。

    因而誰也沒想到,這位長得跟神仙似的推官老爺會如此雷厲風(fēng)行。

    而且他還在官衙門口的布告欄上貼出告示,說每月的放告日延長,每逢二四六八皆可來。

    本來冬日,就不是農(nóng)忙的時候,不出兩天,隨原府的府衙門口就被老百姓們堵得水泄不通。

    還有隨原府治下其他縣的百姓慕名前來告狀,一時間熱鬧非凡。

    更何況,就算不告狀,來看看那兩個仿佛天上掉下來的漂亮人兒,也能大飽眼福,不虛此行。

    因?yàn)閬砜吹娜颂嗔耍憻o憂還問過賀蘭瓷要不要戴帷帽。

    賀蘭瓷糾結(jié)了一下,決定還是不戴了,因?yàn)槎贾浪撬蛉�,那些老百姓也沒人敢造次。

    她午休去歇息的時候,還聽見外面老百姓在道:“那位推官老爺還是鼎鼎有名的狀元郎呢!”

    “那怎么來咱們這旮沓了?”

    “肯定是咱們?nèi)ツ昙腊莸臅r候靈驗(yàn)了!天上掉下來個好官,要帶咱們過好日子呢!”

    “就是,你沒看李二叔家那個案子原本都拖了半年多了,吳員外家的管事都逍遙法外好久了!這次直接被陸大人關(guān)押下獄!大快人心!”

    賀蘭瓷嘴角又翹起來一些。

    賀蘭瓷拿了個小冊子,比對著上京的物價,得出結(jié)論,有的本地可產(chǎn)的,像是瓶瓶罐罐價格確實(shí)便宜,但絹布絲綢之類需要從大雍腹地買進(jìn)的,則價格高昂的多。

    走出了賣雜貨的地方,前面一段霍然開朗,有不少穿著奇裝異服的商人,還琳瑯滿目擺著些她甚少見過的物什,比如一整張的虎皮,連著虎頭滴著血,掛在臺子上,甚是招搖。

    她不由震驚。

    陸無憂隨手指了旁邊的毛絨絨的純白狐圍道:“邊境,上京不可見的稀奇玩意自然多些。要買么那個,還挺適合你�!狈路鹬蕾R蘭瓷在想什么,他還補(bǔ)充道,“這邊都很便宜。”

    賀蘭瓷微微顫聲道:“不用了……不可能便宜吧�!�

    她看到了東珠,色澤晶瑩,光華熠熠。

    當(dāng)初麗貴妃眉心就曾綴著一枚碩大的東珠,這中蚌珠需要下水人力采摘,一顆難求,價值千金,現(xiàn)在她看見仿佛隨手?jǐn)[在那里的一顆顆東珠。

    陸無憂道:“比尋常物什貴當(dāng)然還是貴的,但不會有上京那么離譜的價格,相對便宜,也可以以物易物。這玩意轉(zhuǎn)手賣去上京,就能大賺一筆�!�

    他拿起一顆掂量了一下,袖底翻出一柄銀光璀璨的匕首,問對面的商人,“這個換嗎?”

    商人接過他手里的匕首端詳,吹毛斷發(fā),實(shí)在是柄寶刀,最終笑著點(diǎn)頭,用帶著邊塞口音的聲音道:“換。除了你手里那顆,你要不再挑兩顆小的,能給夫人做個耳墜子什么�!�

    陸無憂拿完,轉(zhuǎn)手就塞進(jìn)了賀蘭瓷手里。

    賀蘭瓷只覺得手心一燙,像捧著個巨大的火盆,欲言又止。

    往前走了一段,陸無憂才慢悠悠道:“那柄匕首在上京賣不到二十兩,但這東珠你拿回上京賣,能賣個三四百兩吧,血賺。留著,等哪天我真的把家敗光了,說不定還能救個急�!�

    他以為賀蘭瓷會不收。

    誰知道,她站住腳步,突然道:“那多買點(diǎn),回上京賣,豈不是能……”

    陸無憂道:“當(dāng)然,不然這窮鄉(xiāng)僻壤哪來這么多大戶?”

    賀蘭瓷琢磨著也是,她在庫房里幫陸無憂清點(diǎn)他挨家挨戶上門討要的稅,錢糧折算起來居然能有近兩萬兩銀子。

    她人都傻了,一度懷疑陸無憂是去上門打劫,還很小心謹(jǐn)慎地把他拽進(jìn)庫房里,拴上門,輕聲緊張問他有沒有干什么不合律法的事情,大家早做商量。

    結(jié)果陸無憂先是笑,笑完之后,把她抵在門板上親,一邊親一邊含含糊糊道:“不,用嘴和腦子換的�!�

    親到賀蘭瓷都在他懷里軟下來,才把自己畫大餅的事情跟她說了。

    賀蘭瓷攀著他勉強(qiáng)站穩(wěn):“你真打算疏通河道和修堤?”

    賀蘭瓷覺得陸無憂說得輕巧:“但是這需要很多人力,錢銀,以及……你知道怎么疏通河道嗎?”

    陸無憂理直氣壯道:“當(dāng)然不知道,所以我剛修書一封給我外伯祖父,讓他介紹點(diǎn)能干的人來�!�

    賀蘭瓷這才猛然憶起,他外伯祖父周固文就在工部任職,還是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對這些水利工事也應(yīng)當(dāng)很熟,她不由道:“所以你昨天寫家書是在寫這個??”

    陸無憂笑道:“不然你以為?”

    她跟他成婚這么久,壓根就沒見過他怎么寫過家書。

    “還以為你日子過得太苦想家了�!�

    陸無憂隨口道:“絕不可能,我壓根就不怎么糾結(jié)于情……”

    他頓了頓,岔開話題,“對了,人手剿完匪不就有了,至于銀兩我這不是正在籌……”

    “發(fā)什么呆呢?”

    賀蘭瓷托著東珠,把思緒抽回來,糾結(jié)道:“那我們要也想辦法賺點(diǎn)嗎?不然你收上來這些錢銀……”估計也是不夠的。

    就是那個和我家有往來的商號,讓他們也稍微出些,等真的疏通以后往來貨運(yùn),可以免征或少征他們船稅或關(guān)稅,具體還可以再商量,反正商人為利,也不會讓他們吃虧……說不準(zhǔn),晃州境內(nèi)的兩國通商也可以稍微規(guī)范一二�!�

    賀蘭瓷想了想道:“我姑父以前在戶部,對這些應(yīng)該很熟,我也去信一封幫你問問�!彼瘟艘幌律瘢澳阏娴脑诒毁H謫嗎?”

    陸無憂聳肩道:“改善生活而已,總不能晃州窮苦,我們也得過窮苦日子,話說……”他轉(zhuǎn)眸看她,“你要捧著那個東珠多久?”

    賀蘭瓷臉頰一紅,猶豫著,揣兜里了。

    恰好他們又路過一個首飾鋪?zhàn)樱@邊不管是發(fā)簪還是耳墜、戒指、項(xiàng)鏈都格外風(fēng)格粗獷,別有風(fēng)情,陸無憂見她看去,有些意外,難得賀蘭瓷會對這些感興趣,怕她不好意思,他立刻停下腳步道:“我在這等你。”

    賀蘭瓷略略遲疑,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快步走了過去。

    停在攤子前,賀蘭瓷低著頭,指向一枚男子發(fā)簪,小聲問商人:“這個多少錢?”

    陸無憂等到賀蘭瓷回來,才見她臉頰似乎比走之前還更紅一些。

    她嘀咕道:“你還說這里便宜……”

    陸無憂忍不住逗她:“所以你是買了幾百兩嗎?”

    賀蘭瓷抬高聲音道:“我都沒帶那么多銀子出來!”

    “我?guī)Я耍阏嬉窍氚唁佔(zhàn)淤I下來,也不是……”

    陸無憂話音未落,就看見賀蘭瓷攥著什么,手忙腳亂地往他懷里一塞,塞完,她偏過頭,頰邊緋色一片,含糊道:“我沒怎么買過這些,要是你不喜歡……”

    他低下頭,只見自己的掌心,正擺著一枚嵌了銀紋,簪身如蟒,色澤漆黑古樸但造型風(fēng)騷的男子發(fā)簪。

    簪身上帶著她手指緊握殘留有的余溫。

    賀蘭瓷還在有些窘迫地輕聲道:“不是特別貴,我就是一眼看去,覺得還挺合適……”

    好一會,她才聽見陸無憂輕而低的聲音:“給我的?”

    賀蘭瓷緊張道:“都塞你手里了。”

    陸無憂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很傻。

    隨后,他很快便一根根手指收攏,握住那枚簪子,仿佛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般,輕笑道:“在你眼里我就這個形象?”

    “所以你不喜歡嗎?”

    “當(dāng)然喜歡�!�

    第79章

    七九章

    陸無憂嘴上輕飄飄說著「當(dāng)然喜歡」,但簪子收進(jìn)懷里,便也沒有拿出來。

    賀蘭瓷仍有些忐忑,畢竟這簪子造型實(shí)在招搖,陸無憂不管人如何離經(jīng)叛道,外表看去永遠(yuǎn)是溫文得體,清貴優(yōu)雅的翩翩公子。

    只是她看到,不知道為什么心頭一動,縱使有點(diǎn)肉疼,但還是掏錢買了。

    正想著,發(fā)現(xiàn)自己垂在身側(cè)的手驀得被人攥住了。

    賀蘭瓷一驚道:“怎么了?”

    陸無憂說話的語調(diào)都在輕飄飄的上揚(yáng):“沒什么,怕你走丟了。”

    “才不會�!辟R蘭瓷下意識反駁,又忍不住四處看,“大庭廣眾……”

    這么握著手,似乎有些不成體統(tǒng)。

    但她想要抽手,陸無憂卻又攥得很緊,甚至他拇指還撩撥似的,在她的掌心微妙地劃著圈。

    賀蘭瓷抽手不成,猜測陸無憂是不是要以指為筆,偷偷跟她說什么,辨認(rèn)了一會,發(fā)現(xiàn)他只是單純地,毫無目的地撩著她的掌心。

    就好像這是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她掌心都微微發(fā)燙,還有些輕微的酥麻感,不自覺低首道:“你打算就這么握著么?”

    陸無憂慢悠悠道:“要不是在外面,我想做的,當(dāng)然不止這么多。”

    她猶豫了一下,又道:“你不試試嗎?”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歧義,她連忙道,“我是說簪子!”

    陸無憂卻跟沒聽見似的,轉(zhuǎn)頭一副很驚訝的表情看她道:“如果夫人有這個想法,我可以去那邊借個帳子�!�

    “你正經(jīng)點(diǎn)!”

    “好吧。”陸無憂笑道,“這不是有點(diǎn)舍不得�!�

    賀蘭瓷覺得他在找借口:“我之前不是送過你荷包……”也沒見他舍不得。

    “那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

    你那時只是單純想要繡個荷包給自己的夫君罷了。

    至于夫君是誰,并不重要。

    賀蘭瓷沒等到陸無憂的回答,卻見他突然指向遠(yuǎn)處道:“那邊是馬市,要去看看嗎?運(yùn)氣好的話,說不準(zhǔn)能碰上你想要好馬�!�

    都不記得是多久前的事了。

    想起之后一連串的麻煩,賀蘭瓷心有余悸:“還是不用了�!�

    陸無憂道:“主要是,我們驛館也需要幾匹馬,剛好去挑挑看�!�

    賀蘭瓷想著也是,頓時眼前亮了幾分,道:“那我跟你去�!�

    好久沒騎馬,賀蘭瓷還有些懷念。

    踩著馬鐙,肆意奔騰了一陣子,身上都跑出薄汗來,賀蘭瓷才身體松快地從馬背上下來。

    陸無憂正在付銀兩,叫人待會把馬匹送去隨原府的驛館,順便打聽著什么。

    賀蘭瓷湊過腦袋來聽。

    陸無憂揉了一把她的長發(fā),道:“走了,那邊還有新鮮羊肉,你要不要嘗嘗?忘了跟你說……”他眸光中閃過些許得色,“我肉烤得還不錯。”

    知道陸無憂或許會些廚藝,但從來沒見他動過手。

    商販的羊肉是現(xiàn)殺現(xiàn)宰,有些膻味,但看起來異常新鮮,陸無憂找了個火堆,叫人搭上架子,手指間刀片一旋,動作極為利索地切肉,串簽,倒了點(diǎn)酒,又撒上不知是什么的香料,然后便放到火上烤。

    賀蘭瓷其實(shí)很少見他動刀動手,托腮坐在一側(cè)看。

    那柄小刀在陸無憂指間,仿佛有生命一般,旋轉(zhuǎn)間銀光爍爍,上下翻飛切割,如臂指使,很是花里胡哨,但好看也是真好看。

    剛才旁邊都不由自主有人開始圍觀。

    不一時,羊肉上了色,一粒粒油脂從肥而不膩的羊肉上溢出,順著肉簽下流,登時一股濃郁的烤肉味噴香四溢,令人口舌生津。

    陸無憂動作嫻熟地旋轉(zhuǎn)著肉簽,又加了些香料,淋上點(diǎn)醬汁,還擠碎一只青果,將汁水澆滴上去,香味便更重了,肉還在滋滋作響,表皮金黃酥軟,色澤極為誘人。

    賀蘭瓷都有點(diǎn)忍不住,眼睛發(fā)直。

    陸無憂莞爾道:“口水擦擦,一會就好。”

    賀蘭瓷回神,薄怒道:“我沒有流口水�!�

    “行了,差不多了�!标憻o憂遞過去一串,“稍微吹吹,別燙到嘴。”

    入口是賀蘭瓷都沒想到的美味,極其直接的鮮美多汁,肉都很大塊,表皮烤得焦酥香脆,內(nèi)里的肉卻很嫩,軟而不柴,配合油脂,鮮嫩得幾乎入口即化。

    賀蘭瓷吃完一串,才后知后覺意識到,光天化日這樣在眾人面前,手口并用地吃肉,當(dāng)真毫無形象可言。

    但是……她把最后一塊肉咽下去,小聲道:“能不能再給我一串?”

    陸無憂看她紅艷艷泛著油光的唇瓣,忍不住靠近了一點(diǎn)。

    賀蘭瓷嚇了一跳。

    這周圍可都是人!

    陸無憂盯著她的嘴唇,神色淡定地取出塊帕子,幫她擦了擦道:“想吃多少都有,別撐到就行�!�

    ……他剛才一定是想親她吧。

    賀蘭瓷腦子里沒來由冒出這個念頭。

    她接過帕子,按了按唇道:“回去再親。”

    “嗯�!标憻o憂應(yīng)聲,帶點(diǎn)笑意,又遞過去給她一串烤好的。

    “不過你這是哪學(xué)的?”

    陸無憂道:“不是跟你說過,小時候因?yàn)槲夷锢蠍巯聫N,我和我妹苦不堪言,只好自力更生,偶爾會打些野味,給自己加餐,所以被迫學(xué)的,不然誰想做這么麻煩的事情。當(dāng)然你嘗著味道不錯,大抵也有這邊香料的功勞,有不少上京都不常見的……”

    賀蘭瓷琢磨著:“你要是覺得麻煩,我可以學(xué)……”

    陸無憂不假思索道:“給你做不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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