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周圍人都喝得酒醉熏熏,有佳人在側(cè)勸酒,更是興致上頭,甚至有位女子徑直坐到了其中一位官員的懷里,用嘴對著喂酒,看得賀蘭瓷目瞪口呆。
那位管事沒喝多少,正笑容滿面地道:“諸位大人來者是客,這一路也多有辛苦,宴席喝得不滿意,小人這還有點薄禮相贈�!�
又有人端上來幾個不起眼的小木箱子,然而一打開,只見里面各擺著幾錠黃橙橙的金子。
著實耀眼,也足夠使人清醒。
管事道:“諸位大人放心,這金子重鑄過,決計查不到來源,一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只希望……”
他取出了一個簿子,“希望諸位大人清丈的數(shù)量,能參考一下小人的建議�!�
賀蘭瓷呼吸微滯。
剛才還滿場和諧的飲酒聲,也一時寂靜下來。
“這恐怕不太合適吧……”
“有什么不合適的,諸位大人酒也喝了,菜也吃了,美人也賞了�!惫苁滦Φ�,“大雍官員不準(zhǔn)狎妓,可這幾位姑娘都是花樓里鼎鼎有名的,小人也頗費了一番工夫,才把她們都請來。”他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道,“聽說小人臨近的莊子遇了流寇,小人心中也甚是擔(dān)心,不知咱們這會不會也夜半遇上流寇,那可如何是好呢?”
此刻,門外已能隱約聽見密集的腳步聲,仿佛整個酒樓都已經(jīng)被包圍了。
管事又道:“還聽聞,有一路去清丈的官員,趕路途中遇到石流,躲閃不及,一車隊的人全葬在泥里了,咱們這素來多災(zāi)多難,石流吧,近郊也是有的……”
這消息眾人都聽到過,只當(dāng)是意外,誰能想,還有可能不是意外,一時臉色又有些變了。
只有陸無憂還算神色平靜。
他突然開口道:“本官想問下,你們這先前那位于縣令是怎么死的?來之前我查過卷宗,說賑災(zāi)時,于縣令死于意外,隨后一筆錢糧不翼而飛,便說是他貪墨然后畏罪自盡了,是這樣嗎?”
管事的臉色也變了變,隨后笑道:“狀元郎知道的太多可不好,你最好是別多管閑事了,看看你身側(cè)的嬌妻,剛?cè)⑦M(jìn)門,這般美貌的妻子,你舍得讓她和你一道共赴黃泉?”
賀蘭瓷見陸無憂平靜,也知道他的底氣,隨口便道:“那我是沒什么關(guān)系的�!�
還在威脅的管事:“……”
陸無憂也道:“夫人都這么說了,本官還有什么可怕的�!彼畔戮票�,微笑道,“要不動點真格的?”
旁邊其他的官員幾乎都嚇呆了。
這什么初生牛犢不怕虎�。�
也太虎了吧!
你剛才不是挺能應(yīng)酬的嗎,現(xiàn)在多虛與委蛇兩句��!大家一起想想辦法�。〔挥糜岔斨碳Ψ桨�!
那管事面色幾變,終于意識到這人沒法講和了,當(dāng)即也撕破臉面道:“你非要魚死網(wǎng)破我也沒有辦法,都進(jìn)來吧!”
說話間,包廂里幾扇門扉打開。
前前后后都圍滿了拿著兵刃的民兵,滿臉匪氣,似乎也是不要命了一般。
管事雙眼里終于含上戾氣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狀元郎,放心,你夫人這般貌美,我怎么舍得讓她死,等你身死之后,我肯定是要對她……”
他話音未落,一只酒杯徑直飛了過來,直直撞上他的面門,瞬間酒杯碎裂,他的嘴上亦被撞得唇齒流血。
陸無憂淡淡道:“嘴巴放干凈點�!�
管事大怒道:“來人,先把他給抓了!”
誰料陸無憂竟閑庭信步走到管事面前,一把攥住了他的喉頭,管事甚至都沒能反應(yīng)過來,其他官員也很震驚,年輕人都身手這么快的嗎!
“雖然你夸我夫人美是沒什么問題,但起了歹念就不對了。”
陸無憂按著喉骨道:“快道個歉。”
只有管事本人才知道,鉗在他喉嚨上的手指有多恐怖,簡直比鐵鉗還要硬……
明明說好這幾位官員都不大會武,甚至這位狀元郎還有些病弱來著……
這能叫病弱��?
他掙扎著道:“是上頭的命令,就算你殺了我,也不可能逃出去……”
仿佛為了證明他的話,周圍民兵已經(jīng)不顧他的死活,干脆去抓其他人,尤其是賀蘭瓷,幾乎在看見她的同時,那幫滿臉匪氣的家伙眼中便浮現(xiàn)出貪婪之色。
這樣夢里都不曾有的美人兒,多看一眼都覺得是自己賺了。
陸無憂這邊隨手丟開了管事,拉起賀蘭瓷的手腕,就沖破人群開始往外跑,賀蘭瓷被他拽得踉蹌,但反應(yīng)倒很快,立刻提起裙擺,快步跟著他跑。
說是團(tuán)團(tuán)包圍,其實也沒那么多人,陸無憂跟無堅不摧似的,接連撞開了幾人,硬擠出一條通路來,帶著賀蘭瓷一路居然真沖出了酒樓。
她跑得心臟狂跳。
“你……”
賀蘭瓷本來想說他不是武功高強(qiáng)的嗎,但轉(zhuǎn)念一想,畢竟雙拳難敵四手,這么多人他可能也打不過,頓時了然,更覺剛才驚險無比,她反握住陸無憂的手,喘著氣道:“你沒事……”
話音還未落,就看見他手臂上有道血口,應(yīng)該是剛才撞開人時,被兵刃誤傷的。
“等等……”
賀蘭瓷看著他的傷口,心驚肉跳。
陸無憂以為她在擔(dān)心其他官員,便語速極快道:“我一個人得罪的,跑出來了,他們應(yīng)該會先追我,不會這么快為難其他幾位大人,他們還能再商量會……
先前賑災(zāi)糧的事,圣上已覺蹊蹺,所以讓我順便來查,我昨晚已經(jīng)送信給巡按御史,讓他叫人派兵來,但可能還沒到……方才人太多,我不便用武藝,現(xiàn)下要先引開這些兵……”
他話還沒說完,追兵已然趕來。
陸無憂又道:“上來,我抱你�!�
賀蘭瓷想起他手臂上的傷,立刻便道:“不用,我跑得動,你快跑,別廢話了!”
她喘息不止,語氣卻很倔強(qiáng)。
陸無憂便不再言語,拉著她的手,故意放慢速度,引著那些兵來追,每次都是仿佛馬上要被捉住,又立刻躲避開。
賀蘭瓷跟在他身旁,且停且跑,肺腑如灼,腿腳發(fā)軟,但又覺得自己還能撐一會。
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聽見有一波官兵開到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有人高聲道:“巡按御史大人到了,快都讓開!”
追著他們的追兵也一下停下了腳步,一時進(jìn)退兩難。
等追兵漸漸聲息消止時,賀蘭瓷正在一個暗巷里,貼著陸無憂的胸膛,呼吸聲凌亂不堪,額頭上全是汗,反觀陸無憂,除了身上帶的那點彩,其余倒還都無恙。
巷口窄小,兩人貼得很近。
陸無憂抬手拂開她額頭潮濕的發(fā),忽然笑了笑道:“剛才是不是有點緊張?”
賀蘭瓷愣了愣神,然后點點頭。
陸無憂用自己的額貼上她的額,道:“你進(jìn)步還挺快的,說不定十幾年后,真的能學(xué)會武藝,變成個高手�!�
賀蘭瓷其實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松懈下來只想滑坐在地,全靠握著陸無憂的那只手支撐,聽見他游刃有余的聲音,才斷斷續(xù)續(xù)道:“你剛才不怕嗎……你身上的傷……”
“我身上有傷?哦,這點啊,不用在意,至于怕……”陸無憂滑到她耳畔道,“其實剛才不挑釁,拖時間也可以,但就是覺得……想來點刺激的,你覺得刺激嗎?”
賀蘭瓷呆了一會,萬萬沒想到是這種原因。
陸無憂也薄喘著,心跳聲較往常更快,他忍不住在她耳廓外沿舔了一下。
賀蘭瓷頓時一顫。
陸無憂見她沒反應(yīng),便又舔了一下,似在品嘗花瓣。
一股說不上是怒意還是別的什么沖動,賀蘭瓷看著陸無憂近在咫尺的頸側(cè),也忍不住張開嘴,稍稍偏頭,一口咬了下去。
陸無憂微微驚訝地轉(zhuǎn)頭,都顧不上去舔她的耳朵了。
賀蘭瓷軟軟咬著他脖子的那塊位置,隨著他轉(zhuǎn)過來的動作,徑直轉(zhuǎn)到了他的喉結(jié)處。
他說話,吞咽,甚至呼吸都會微妙帶動這里,咽喉處也素來是習(xí)武之人最為薄弱的地方之一,陸無憂的喉結(jié)艱難地滑動著,能感覺到她的牙輕微嗑在他突出的喉骨上。
“賀蘭小姐,你想干嘛?”
賀蘭瓷含糊道:“有點生氣,想咬你�!�
陸無憂默了一會,任她咬著,道:“你知不知道,這樣不像咬,像在調(diào)情�!�
賀蘭瓷一怔,緩緩松開了唇。
陸無憂仰著脖頸,音色低啞道:“松什么,不再咬會了?或者……你想咬別的地方也可以,我這個人很好講話的,你要是真生氣,全身上下沒哪你不能咬的。”
賀蘭瓷總覺得他這個話有哪里不太對,但她不是很能聽得出來。
她呼吸也慢慢緩下來,除了肺腑還有點灼燒似的感覺,并沒有太多其他不適,賀蘭瓷定了定神道:“我也不是真的想弄傷你,我就是……有點上頭�!�
“沒事,我也經(jīng)常上頭�!标憻o憂毫不過腦地安慰道,“你真不咬了?我估計你想弄傷我還得費點勁,平時說話牙尖嘴利,這時候嘴巴就只剩軟了……不過,真要弄傷也無所謂……”
賀蘭瓷從和他緊貼的姿勢上下來,無語了一會,道:“除了手臂,還有哪里受傷了沒有?”
陸無憂挑起那雙醉意瀾瀾的桃花眼看她,明明剛才喝了那么多酒,都不見他眼里有這么多水色,現(xiàn)在卻像又補(bǔ)了千百杯似的,他道:“我也不知道,那點傷不痛不癢的……你想知道,可以回去自己看�!�
賀蘭瓷猶豫了一下道:“那也行�!�
陸無憂:“……”居然行?
賀蘭瓷些微心疼道:“還有你這官服好像也……破破爛爛的。”
官服若是穿壞了,朝廷也不會補(bǔ)你一件,還得自己花錢重做,一般價格不菲。
陸無憂下意識道:“那你回去幫我補(bǔ)。”
賀蘭瓷:“……”你居然覺得我行?
作者有話要說:說了這么多次想咬他,瓷瓷終于忍不住真的動嘴了。
這蜜月還挺刺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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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四七章
兩人在暗巷里狼狽不堪,回去時倒是風(fēng)風(fēng)光光。
巡按御史帶了人馬,把之前那位管事和助紂為虐的縣令一并抓了個正著,幾位戶部官員雖然擔(dān)驚受怕了好一會,但其他地方卻是沒受什么傷。
反而是英勇無畏拉著夫人沖出陣外,寧死不屈的陸無憂成了唯一掛彩的。
實在讓人不得不欽佩!
“霽安,方才確實是嚇到老夫了,你也當(dāng)真是敢于直言,回去老夫定要……”
“想不到陸大人年紀(jì)輕輕卻有如此膽魄……”
“回頭本官一定上書向圣上力陳此事!”
賀蘭瓷則理著裙角,有些微尷尬,英勇無畏的陸大人方才還是沒忍住,按著她在暗巷里又激烈地親了好一會,親到彼此都感覺不太妙,才把兩人都搞得如此狼狽。
她下意識攀著陸無憂的手臂,還不小心觸碰到傷口,溢出血來。
手指縫間滑膩,血腥味絲絲縷縷,而暗巷里也未必就足夠隱秘,還伴隨著淡淡陳腐的潮濕氣息,可似隱約可聞的腳步聲。
場面一時非常難以形容。
但現(xiàn)在他十分坦蕩地與眾人寒暄,恍若什么也未曾發(fā)生。
她才想起對方還是她爹的下屬,接下來審問查案的環(huán)節(jié)便不歸屬陸無憂了,兩人總算能回去休息。
在陸無憂把那件傷痕累累的官袍脫下來時,賀蘭瓷趁機(jī)從包袱里翻出隨身帶的藥瓶走過去,就見他微微愣了愣,道:“你還真打算幫我上藥�。坎挥昧恕@會血都止住了。”
她仍然有些不放心:“你再讓我看看�!�
陸無憂眉梢輕提,笑道:“你該看的不都早看過了?”
賀蘭瓷根本已經(jīng)不管他在說什么了,抬手去解他的衣裳。
陸無憂原本約莫是想掙扎,但掙扎了一下就放棄了,任由賀蘭瓷剝開他的衣衫,只低道了一句:“你好主動,可惜不是為了……”
賀蘭瓷看著他手臂上那道看起來有幾分駭人的傷口,心顫了一下,道:“陸大人,你要是少說兩句,會討人喜歡許多。”
陸無憂微妙地噤聲。
賀蘭瓷指尖沾了藥膏,低頭幫他仔仔細(xì)細(xì)涂上了,神情專注認(rèn)真。
陸無憂反倒有幾分不自在,他忍了一會道:“但不開口我會憋得很難受,能有個想說什么說什么的對象,不容易。”
賀蘭瓷想起他上次的話:“就這么快樂?”
陸無憂笑道:“真的很快樂,人活著不快樂還有什么意思�!�
雪白的里衣很好辨認(rèn)傷處,賀蘭瓷又檢查了一下,發(fā)覺真正傷到陸無憂的地方不多,才放下心來,隨口道:“怎樣才算快樂?”
“于我,隨心所欲地做想做的事情,就是快樂�!彼Z氣帶一絲勸哄般道,“跟我一道出來的這趟,你不覺得快樂嗎?”
不用一直悶在府里,不用出入都戴帷帽,想走就走,想看就看,想問就問,確實是之前不曾有過的體驗,甚至被陸無憂拽著跑的那一刻,縱使緊張擔(dān)憂,但恐懼感也與當(dāng)初她一個人時的驚慌無助,截然不同。
賀蘭瓷怔了怔,仿佛也感受到了幾分他說的快樂。
她剛想點頭,隨后又想起什么,有些古怪地覷了一眼陸無憂。
陸無憂在她古怪的眼神里品出了什么,些微靠近,道:“又不是我想忍,但我多少還算個有節(jié)行操守的人,人生在世,有可為有不可為,我要是真無法無天、任意妄為,你看到的可能就不是我了……或許是個被朝廷通緝的大魔頭,所以你最好還是慶幸遇到現(xiàn)在這個我�!�
賀蘭瓷忍不住壞心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挺好的,那你保持�!�
陸無憂:“……”
他的官服賀蘭瓷本來想交給霜枝來縫,但最后想著既然陸無憂這么信任她,不如就嘗試一下挑戰(zhàn)自己,便帶著自己覺得略有進(jìn)步的女紅,親自上手了。
結(jié)果慘不忍睹,只能說勉強(qiáng)給窟窿填上了,縫線彎彎曲曲,扭得像蚯蚓,她自己都有些不忍心看。
陸無憂拎著那件袍子,看了好一會,樂不可支道:“賀蘭小姐的手藝當(dāng)真了得�!�
賀蘭瓷屈服道:“你找人重新做一件吧�!�
“不用�!标憻o憂道,“我決定就穿它了,顯得樸素,這穿出去絕對無人質(zhì)疑我的清廉�!闭f話間,便往自己身上套。
賀蘭瓷:“……”內(nèi)心很想羞恥掩面。
她……下次肯定會進(jìn)步的!
轟轟烈烈清丈了一個來月,總算干得差不多。
準(zhǔn)備打道回府時,因為陸無憂名聲在外,當(dāng)?shù)匾粋書院的夫子曾與他同窗,便竭力邀請他前去指點學(xué)生,品評文章。
反正也沒什么事了,陸無憂便無可無不可地應(yīng)下。
賀蘭瓷沒想到陸無憂這也叫她一同前去。
不過她很快便明了了。
在陸無憂面前等待看文章的弟子大排長龍,一眼望去竟看不到邊,他坐在書院預(yù)備好的桌案上,拍了拍隔壁位置道:“這位是我夫人,文章亦很不錯,你們?nèi)羰莵聿患白屛铱�,也可以找她�!?br />
賀蘭瓷:“……”
她本以為她只是過來做個擺設(shè)的。
“真的能問嗎?”
“夫人長成這樣,不用遮個面嗎?這是……我直接能看的嗎?”
“我不敢上前……我怕我話都說不出來!”
“我也是……”
“你們怎么膽子都這么��!你們不去我去了!”
賀蘭瓷忐忑地等了好一會,才見一個比她小不了多少的書院弟子紅著臉雙手高舉文章遞給她。
接過文章的同時,她慢慢冷靜下來,她之前已經(jīng)看了那么多文章了,不可能在這種地方露怯,想著,賀蘭瓷凝神去看,很快便找到了問題,緩聲開口。
她音色輕柔,娓娓道來,不疾不徐間給人一種莫名信服感。
“你真的去問了?怎么樣怎么樣!離得近看什么感覺!”
那弟子撓撓頭道:“光顧著聽夫人說話了,沒太注意。但……我居然覺得她指出的問題挺有道理的,我原本還以為她只是長得……”
“陸大人的夫人當(dāng)真能指點文章?”
“真的假的?我也要去問!”
“等等,我先來的!”
不一時,賀蘭瓷面前也排起了一條隊。
她喝著手邊的茶,一邊看文章一邊說,她速度慢些,也比陸無憂更為耐心。
旁邊陸無憂一目十行看完就開始嘴上不停,說完立刻換下一個。
她微微有點茫然,拽了拽陸無憂的袖子,道:“我是不是還是遮個面比較好?”
陸無憂停下一目十行的動作,安撫道:“放心,那么多,不可能都是沖著你臉來的�!�
賀蘭瓷聲音壓得極低道:“因為我的才華?”
陸無憂迅速道:“對,沒錯。抓緊點,不然我們天黑根本弄不完�!�
賀蘭瓷莫名被激勵了。
她眼中漸漸燃起一抹光,就連背脊都挺得比方才還要更直,看文章的速度也開始逐漸加快,語速亦是。
他倆飛速看著,旁邊的人更是議論紛紛。
“陸大人與夫人都好年輕,又都長成那般模樣,這就是琴瑟和鳴,神仙眷侶嗎?”
“好羨慕啊,日后我要是中狀元,也能娶到這么厲害的夫人嗎?”
“你怎么不去想以后是進(jìn)內(nèi)閣好呢,還是去吏部當(dāng)天官好呢?”
“說實話我以前從沒覺得女子會讀書居然也這么威風(fēng),回頭家里私塾,跟爹說讓我?guī)讉妹妹也去聽聽好了�!�
“你沒聽剛才賀蘭夫人說的,有條有理,頭頭是道,我覺得要不是女子不能應(yīng)試,她說不定也能去中個舉,進(jìn)士也說不定�!�
“普天之下,怎么會有這么般配的夫妻�。 �
天色將晚,陸無憂這邊總算看得差不多,他活動了一下坐了一天的身子,一看隔壁的少女還在低聲說著,語速也不再是她平日里同人說話那種又輕又緩的調(diào)子,而像是和他嗆聲時,那種幾無思索的直白語氣。
日暮輝色無聲落在她的頰邊,浮起淺光。
排著隊的人也都顯得神色恭敬,不含輕慢,當(dāng)然旁邊也有些不屑一顧的,或是瞧不起女子不愿前來的,甚至有輕聲嗤笑的,但都不得不承認(rèn),她這一刻看起來仿佛在發(fā)著光。
一個人優(yōu)秀與否,從來無關(guān)性別。
賀蘭瓷講得唇焦口燥,順手去拿茶杯,卻發(fā)現(xiàn)剛好喝完,正想去叫人添茶,就見陸無憂優(yōu)哉游哉過來,端起茶壺,捋著袖子,姿態(tài)優(yōu)雅地幫她倒茶。
她一愣:“你看完了?”
當(dāng)著眾人的面,陸無憂笑得溫和體貼道:“對,所以來幫夫人藍(lán)袖添茶。”像個翩翩君子。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詞。
賀蘭瓷腹誹了幾句,又忍不住抬眼看他,他裝模作樣的樣子真是令人懷念,現(xiàn)在要么是很散漫,要么是很欲,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她按倒了親。
她喝了口茶,繼續(xù)開始看,沒一會便感受到了陸無憂灼灼的視線。
“我也快了�!�
賀蘭瓷說完,努力忽略身邊的陸無憂,迅速把剩下不多的文章看完,正要揉揉肩膀,聽見最后那名弟子忍不住道:“陸大人和賀蘭夫人感情真好。”
他們倆今天話都沒說幾句,他們怎么看出來的。
她轉(zhuǎn)頭去看陸無憂,陸無憂依舊笑得溫柔體貼無比,笑意繾綣,和他以前勾的小姑娘五迷三道時別無區(qū)別,賀蘭瓷道:“我們可以回去了,你能表情正常點嗎?”
陸無憂奇怪道:“我怎么不正常了?我不是一直這樣�!�
賀蘭瓷也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對,最終把那個很早就想說的評語按在他腦袋上:“不檢點。”
陸無憂也呆了一瞬道:“這有什么不檢點的,我就是表示親切笑了笑而已�!�
賀蘭瓷道:“小姑娘會誤會的�!北热缢男√妹谩�
陸無憂道:“那不可能,我跟每個人都這么笑,總不能每個人都誤會吧。”
賀蘭瓷忍不住道:“你自己也知道��!”
陸無憂又回味了一下她剛才的話,挑眉過來,唇角含著笑,語氣慢條斯理道:“小姑娘會誤會,那你誤會了嗎?”
這會天色已暗,方才來請教的弟子也都散了。
他貼近,飛快在她頰邊輕吻了一下,大庭廣眾,近乎于肆無忌憚。
賀蘭瓷短促震驚了一會,按著他的肩膀道:“回去親。”
“哦。”陸無憂這才慢悠悠應(yīng)聲,“感覺如何,現(xiàn)在你總相信你文章確實不差了吧,我又不會看走眼。”
賀蘭瓷再度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然后抬眼,眸光熠熠地看他道:“我早知道了。”
陸無憂:“……”
這次再回到上京城郊,不止災(zāi)民,連粥棚都不太能看得到,幾位戶部官員這一趟回來也是累得夠嗆,在城外驛站附近的茶寮里歇息都不住抱怨。
“年底還得清賬,咱們戶部又要大忙了,還是你們翰林院清閑啊�!�
“去年的虧空就沒能填平,今年又是洪災(zāi)又是饑荒,兵部打北狄要錢,工部重修宮殿要錢,河道那里修堤也要錢,吏部還想提提月俸。二殿下是沒動靜,他要是就藩,只怕移平太倉都不夠他用的。”
“哎,慎言慎言!”
“聽聞北狄小王子近日就要前來,說是打算和公主聯(lián)姻。要是真聯(lián)姻,能消停兩年,省掉些軍費下來,也行啊。
免得回頭賬算不好,惹惱了上面……明年還要京察,要不本官還是趁早致仕吧�!�
“翰林院真好啊。”
陸無憂應(yīng)付著,畢竟這種話他聽多了,賀蘭瓷倒是津津有味聽著。
大道上不時便有馬車,或是有人駕馬絕塵而過,賀蘭瓷又轉(zhuǎn)頭去看,心生了一點點羨慕,陸無憂見狀,隨口道:“邊上驛館有馬,現(xiàn)在騎一會還來得及。”
賀蘭瓷從躍躍欲試到站起身,只花了很短的時間,便道:“那我去了。”
其他幾位還在閑聊的官員不由一愣:“霽安,你夫人這是去……”
“總不能是去……”
他們還愣神時,就看見白衣美貌的少女和馬廄里的人交涉過,牽了匹馬出來,隨后踩著馬鐙,姿勢不太熟練,但依然很干脆地上了馬背。
眾人:“……”
陸無憂姿態(tài)自然地溫聲道:“這也是我夫人的愛好,諸位不必太在意�!�
賀蘭瓷握緊韁繩,慢慢讓它跑了幾步適應(yīng),找到當(dāng)時的感覺,就忍不住夾緊馬腹,讓它奔騰起來。
驛館旁有個密林,馬匹沖進(jìn)去,馬蹄飛馳的同時踩起無數(shù)落葉,眼前樹蔭下光影變換,風(fēng)聲在耳畔呼嘯,她忍不住揚起唇角,覺得身心都很松弛。
然而便在此時,她突然聽見一個很清爽的聲音道:“敢問姑娘叫什么?”
賀蘭瓷趕緊勒住韁繩。
與此同時,一直跟著她的紫竹也從樹上落下,攔在了賀蘭瓷身前。
樹林陰翳下,傳來一陣馬蹄聲,有人騎著高頭大馬,拂開密林樹葉,看了一眼紫竹,笑道:“這應(yīng)當(dāng)是你的侍衛(wèi)吧,姑娘是上京人?”
蕭韶安正趴在麗貴妃懷里哭訴:“我不要嫁!我不要!”
導(dǎo)致她根本沒有機(jī)會去見陸哥哥,甚至開始羨慕起了兄長蕭南洵。
后來陸哥哥上書得罪人,她想去都察院看他,又被攔在了門外。
再后來,他干脆直接跑出城外了,還帶著那個女人!
蕭韶安在百無聊賴的心酸等待中,得到了一個驚天噩耗。
北狄的小王子要過來聯(lián)姻,而且目標(biāo)似乎還是她,說法是聽聞大雍的韶安公主美貌無比,性情灑脫爛漫,小王子甚是仰慕,所以決定過來娶她。
連年征戰(zhàn),打得兩邊都很焦灼,今年又是災(zāi)年,大雍也不想接著打,對于聯(lián)姻自然也很樂意。
但蕭韶安就不樂意了!
她甚至開始后悔,為什么要叫人到處散布自己美貌的傳言在外。
北狄那是什么地方?
苦寒!邊境!沒有錦衣華服……哦說不定有,但沒有吃喝玩樂,也無法維持她奢靡享受的生活!
她死都不要嫁過去!
麗貴妃安撫地摸著她的腦袋,柔聲道:“也不一定就是你,咱們宗室那么多公主郡主,聯(lián)姻挑哪個不行�!�
蕭韶安眼前一亮,然而隨后她又耷拉下腦袋道:“可她們都沒我好看��!”
比她好看的也不是沒有,可那……
蕭韶安頓時又起了些心思,聽聞北狄民風(fēng)彪悍,對婚嫁一事相當(dāng)自由,即便成了婚,只要雙方感情不睦,也可以奪人所愛。
她立刻回府,叫來了貼身太監(jiān),道:“幫我打探打探陸哥哥他們什么時候回來,再跟禮部說讓北狄那個王子也差不多那時候過來……”
太監(jiān)很懵道:“公主你打算……可這時間也不一定能合得上啊……”
蕭韶安怒道:“蠢貨!那邊合不上你就讓人去拖延拖延,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嗎?你不是和司禮監(jiān)都很熟嗎?
他們回城肯定都要從驛館過,你到時候再讓人跟在接待北狄王子那邊,引他到陸哥哥那邊去……”
太監(jiān)還是不明所以:“公主您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蕭韶安忍不住在他腦袋上砸一下:“當(dāng)然是讓他和那個賀蘭瓷見上一面!要是見不到……”她咬著手指道,“回頭進(jìn)上京了,我再想想辦法�!�
太監(jiān)懵道:“可那……她都已經(jīng)嫁人了�!�
蕭韶安面色不善道:“真要是被北狄小王子看上了,他跟前曹世子似的發(fā)癲,為了兩國和睦,說不準(zhǔn)也得有人犧牲犧牲……”
蕭韶安沒好意思說,她哥也挺魔怔的。
太監(jiān)對于他們公主的腦回路難以理解:“萬一那北狄小王子沒看上呢?”
蕭韶安下意識道:“你這說得什么廢話呢,我都差點……滾滾滾,那女人不就靠著一張臉,快點去安排!”
賀蘭瓷此刻下意識警惕,調(diào)轉(zhuǎn)馬腹便想走。
那個少年人卻從馬上跳下來,又對她笑道:“你這匹馬已經(jīng)很累了,跑起來也不盡興,要不要試試我的馬?”
他身側(cè)那匹高頭駿馬,頭頸細(xì)高,四肢修長,身姿矯健,毛色是種絲絨般閃著緞光的淺白,行動間卻又十分輕盈,一看便知卓爾不凡。
賀蘭瓷望著那馬,是真的動心了一瞬間,隨后便冷淡聲道:“不必了。”
“可我剛才看你好像很喜歡騎馬的樣子,真的不試試?”他拍了拍自己那匹馬道,“我好久沒看人騎馬都這么開心了,你們上京講究男女授受不親,我又不跟你騎一匹馬,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吧!”
賀蘭瓷很客氣道:“多謝好意,我先告辭了�!�
“哎,你真走了,你走也告訴我你叫什么呀!”少年人又翻身上了馬,不近不遠(yuǎn)地追在賀蘭瓷身后道,“問個名字總不至于不行吧。我有好大一個馬場呢,什么樣的名馬都有�!�
陸無憂聽到消息趕來時,便看見一個北狄少年正追在賀蘭瓷身后喋喋不休,勁頭熱情無比。
這畫面,他其實,很不陌生。
但不知為何,這次,格外不爽。
賀蘭瓷看見陸無憂,立刻朝他騎馬奔來,滿臉求救,陸無憂唇角剛揚起來,就聽見那邊的北狄少年在道:“兄弟,你哪來的�。肯葋砗蟮蕉欢�?”
聞聲,賀蘭瓷也覺得格外荒唐,忙道:“他……”
誰料,陸無憂眉梢一挑道:“你再早十年也不會比我更早�!�
賀蘭瓷:“……”也沒那么多年吧。
那少年聞言一愣道:“你們青梅竹馬啊,哦,那沒關(guān)系啊,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嘛,我看今日我來的就挺巧,說不準(zhǔn)是上天注定……”
賀蘭瓷終于聽不下去了,道:“他是我夫君,我嫁人了�!�
那少年又愣了愣,道:“我不介意�!�
賀蘭瓷:“我介意。”
“北狄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沒有道德�!�
陸無憂閑庭信步走過去,在那少年愣神之際,抬腿一腳踢在馬腹上,順便撤身,馬兒受驚,揚蹄狂奔起來,少年只來得及拉緊韁繩,便被拖走了。
后面還嘩啦啦跟了好幾個護(hù)衛(wèi),一并策馬狂奔。
等人都走了,他才翻身上了賀蘭瓷的馬,從她身后貼過去攬著韁繩,正要開口,卻見賀蘭瓷呆怔著望向他們遠(yuǎn)去的方向,眸中亮著燦光。
她都沒這么看過他。
有那么一瞬間,陸無憂心口突兀產(chǎn)生了一種很微妙的情緒,緊揪著。
他忽然低聲叫她:“賀蘭瓷。”
賀蘭瓷這才回神,轉(zhuǎn)頭看著陸無憂面色淡淡的表情,忍不住道:“那馬跑得好快�。 �
陸無憂:“……”
作者有話要說:中間粉絲見面簽售會(誤很大;
沒點情敵刺激陸無憂都快忘了這文啥設(shè)定了。
小王子:hi,美女,兜風(fēng)嗎?
無憂幫對方踩油門:走你。
大家都知道的,陸無憂這個人,只能靠情敵助攻,助攻完才有機(jī)會支棱(?
評論區(qū)發(fā)100個紅包給瓷瓷攢錢買馬=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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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四八章
陸無憂默了片刻,道:“郊祀的時候你又不是沒見過好馬。”
賀蘭瓷實話實說道:“但那會我又不會騎,不會這么眼……”眼饞。
她甚至異想天開地想,對方要是個姑娘就好了,她說不定就好意思上去借人家的馬騎……
陸無憂側(cè)眸看著賀蘭瓷想入非非的側(cè)臉,又默了默,不知是對她還是對自己剛才產(chǎn)生的情緒無語,最終道:“想要就買,那樣的好馬雖然稀有,但也不是完全買不到,在邊境的市集上,若認(rèn)識馬商,許以重金,等上一段時日,便也能到手�!�
賀蘭瓷搖頭道:“又沒地方騎,而且……”她更猶豫道,“很貴吧。如非必要,買這么好的馬也是浪費�!�
陸無憂抬了抬下巴,隨口道:“那人像是北狄來的使臣,不是他們小王子,身份也差得八九不離十,應(yīng)該還會返回驛館,你要真這么想騎,我?guī)湍闳査��!?br />
賀蘭瓷轉(zhuǎn)過頭看他。
她怎么沒想到還可以這樣?
陸無憂也順勢回望,見他賀蘭瓷的表情,陸無憂又有點微妙的不爽。
雖然對方窮追猛打,但賀蘭瓷看起來既不氣惱也不畏懼,像絲毫不覺得對方冒犯,他壓低聲音道:“你就這么喜歡那馬?”
賀蘭瓷咳嗽一聲道:“也沒有那么喜歡,就是……覺得還不錯�!�
陸無憂沒忍住嘴:“你是只心動馬,還是……”
賀蘭瓷反應(yīng)過來,以為陸無憂懷疑她,不由怒道:“我已經(jīng)嫁人了!”
陸無憂并不覺得安慰,對她這話完全免疫道:“你要是沒嫁人呢?”
賀蘭瓷補(bǔ)充道:“他還是個北狄人�!�
“你包袱倒還真多。”陸無憂輕吁了一口氣道,“要他是大雍人呢?”
賀蘭瓷道:“那應(yīng)該也……不太可能,你怎么有這么多假設(shè)?”
她只是覺得剛才那個少年煩是煩了點,但言談態(tài)度不帶威逼和輕?褻,雖然不喜,但也很難真切的產(chǎn)生厭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