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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被罵娘的那名山匪不住地在村中黑漆漆的屋舍間張望,嘀咕著:“不對啊!方才真有亮啊……”

    言清漓忍著咳嗽,緊盯著外面。

    山匪與普通流民可不同,能在亂世中占山為王,干打家劫舍行當?shù)模嵌际蔷毤易映錾�,且對方來者眾多,她與陸眉只有兩人,她還算是半個累贅,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與這些亡命之徒硬碰。

    腳印被雪覆蓋了,只要不出聲,想必山匪們會以為村落荒廢,很快就走了,可是……

    馬車還在外頭!

    像是應和她所想,有人忽然指著他們的方向喊道:“當家!快看,那棚里子有匹馬!”

    陸眉眼一瞇,立即卷起地上被褥,拉著言清漓鉆進了廚房。

    有馬便說明屋里有人,院門被一腳踹開來,匪首帶人闖了進來。

    “這里有個老頭兒,快咽氣了!”

    匪首扭頭看了眼。

    一個鄉(xiāng)野村夫怎么可能擁有馬車?這年月在隴西,能乘馬車的非富即貴,馬車既在,車主人必定也在附近。

    “當家!爐子里的柴還是濕的!”

    匪首又過去摸了摸,更加篤定心中所想,立即發(fā)話:“人沒走遠!趕緊去周圍找!”

    言清漓與陸眉在山匪破門而入的那一刻,剛好藏身到廚房的地窖中。

    他二人豎著耳朵聽動靜,山匪們在房中翻箱倒柜,還有人從窖板上走過去兩回,好在沒發(fā)現(xiàn)地下暗藏玄機。

    片刻后,其他人陸續(xù)都回來了,說是村中屋舍全搜過了,沒人。

    “賊他娘的!八成是早聽到動靜跑了!”

    匪首怒罵一句,命人都出去追,一出門見有個手下將那半死不活的老頭給抗住來了,又罵道:“你抬他作甚?一把老骨頭又不值錢!趕緊扔了!”

    ……

    許是饑荒鬧了太久,沒有食物需要用來儲藏,這窖很久都沒開過了,土氣混著霉氣,冷意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言清漓屏著呼吸,尋著陸眉看去,可惜地窖里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人。

    她都不知這廚房里竟還挖了個地窖,也不知陸眉是何時發(fā)現(xiàn)的,比她細心多了,不得不承認,若無陸眉,她這一路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聽到山匪的動靜漸漸遠了,他二人依舊沒出來,也沒人說話,又過了很久,屋外突然又傳來騷亂的腳步。

    “還真他娘的跑了!”

    等山匪們這次走了,陸眉緊握著她的手才慢慢松開來。

    兩人爬出地窖后,言清漓立刻咳嗽起來,臉憋得通紅。

    房中被翻得狼藉一片,老漢被扔在門外的雪地里,不僅馬車被帶走了,就連老漢身上的棉被都被扯走了。

    好在食物與盤纏他們連睡覺都是帶在身上的,方才躲入地窖時,也一并帶了進去。

    言清漓過去探了探老漢的鼻息,已經(jīng)斷氣,大抵是被人扔到地上時摔沒的。

    “這群人,連一個老人家都不放過,他這把年紀瘦成這樣,難不成還能去做苦力不成!”她方才可是聽到山匪們想要將老漢帶走賣掉的。

    陸眉回頭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老人留戀家宅,孤守荒村,將老漢的尸首抬進他自己家中后,二人又尋了村中其他空屋過夜。

    有間屋中有張破舊的木床,便選定在此處,將屋中窗子與門縫都用木板堵好不再透光后,陸眉生起火堆,在火旁將身上烤熱后,才過去言清漓那邊。

    言清漓將手中那只豁了口的水碗放到一邊,朝里挪了挪。

    陸眉合衣上床,身上暖烘烘的,像個會動的暖爐,吸引著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躺下后,他張開左臂,朝她看過去,她在里頭半撐著身子,梳婦人髻,素面朝天,臉龐微紅,靈動的眼眸半垂著,先是左瞧右瞧,然后才慢騰騰地枕進他的臂彎里。

    陸眉輕笑:“怎么還突然害羞了?”

    為了取暖,這一路他們?nèi)杖斩际潜е�,她應該早已習慣才是。

    都說飽暖思淫欲,雖然此刻不算飽也不算暖,但今日頭頂有瓦,屋里還有張像模像樣的床,如此睡在一塊,就更像是一對夫妻了。

    陸眉將她緊摟進懷里,言清漓的臉頰貼在他左側胸前,熱意從他身上傳遞過來后,她臉龐更紅了,結結巴巴道:“我……我只是在想,沒有馬車,明日我們就只能走路了�!�

    丟了馬車本該是件愁破腦袋的事,可不知怎得,靠在這具溫暖的胸膛里,她總覺得再難的事,只要有陸眉陪著她一起面對,好像就沒那么難了。

    她對陸家人,有種莫名的信賴感。

    陸眉笑意定在臉上,慢慢散去后,甚是自責。

    他打算在這個村子停留幾日,待他弄來馬匹后再走,可是一來,以如今馬匹的價格,他們的盤纏不足以買下一匹馬。二來,想買馬也需得去城池附近,有了今夜之事,他又不放心將她獨留在這荒村里。

    火堆噼里啪啦地燒,火光映在他的半張臉上,二人的影子在墻上結成一體,陸眉默了半晌道:“此事都是我的疏忽,馬車的事我來想辦法,就是得先委屈你兩日了�!�

    見他又全權攬下重擔,言清漓忽然抬起頭,眸中滿是新奇與探究:“陸青時,這一路我總有種感覺。”

    她兩道秀眉蹙起,努力去形容自己那種感覺:“我總覺得你還是你,卻又不是你……你好像變了�!�

    過去的陸眉,怎么說呢,她并不厭惡,可那種紈绔子弟,她也絕對稱不上贊賞。而共同患難的這一個多月,陸眉身上再也見不到那股歪風邪氣,就不知是陸家遭逢天大的變故,令他有所改變,還是她原本就對他懷有偏見,沒有真正去了解過他。

    那女子歪著頭,小巧的下巴就擱在他的胸膛上,正眨巴著眼睛看他,小貓一般粘人親昵。

    陸眉眸色微微變暗,聲音也低啞幾分:“是嗎,哪里變了?”

    言清漓眼珠子一轉:“譬如……你不再調(diào)戲我,喊我清漓妹妹了。”

    陸眉微怔:“那你希望我繼續(xù)這般叫你?”

    言清漓立刻將頭搖得像撥浪鼓,嫌棄道:“可算了罷!我先前那是不好意思說,每回你這般喊我,我都要冷得起一身疙瘩�!�

    兩人靜默片刻,各自扭頭笑了。

    笑過后,陸眉正色道:“那你可有什么乳名?”

    言清漓認真思索,臉枕著陸眉的胸膛,臉頰的肉微微鼓起。

    四殿下喚他阿漓,之恒哥哥有時喚她清漓,有時叫她漓兒,可這些都不是她的本名。

    她重新躺回到陸眉的臂彎,彎著眉眼,開恩般說道:“我沒有乳名,但我娘叫我清兒,我也允許你這么叫了。”

    陸眉眸光亮起:“清兒……青時……”

    聽著他喃喃這四個字,言清漓有一瞬的恍惚,忽然想到另外一名男子,曾經(jīng)也是這般念過她與他的名字。

    她連忙收回思緒,輕道:“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青時’這個字,還怪好聽的。”

    陸眉輕輕拍著她,目光飄遠,嘴角輕勾:“我的字,取自‘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jié)’,聽我娘說,她與我爹定情時,正是暮春小雨,梅子青青的時候。”

    陸眉這個名字,原是陸夫人為女兒所取,意與陸大人舉案齊眉,而青時這個字,又是陸夫人與陸大人的定情時節(jié)。

    言清漓闔著眼,迷迷糊糊地笑:“瑯姨與陸大人還真是伉儷情深,你這兒子反倒像個多余的。”

    陸眉也笑了,說了一樁他爹當年為討他娘歡心,偷偷以書信傳遞,給她娘做了近百首藏頭詩的趣事。

    待說完后,一轉頭,卻見懷中女子呼吸綿長,累到微微打起輕鼾,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睡著了。

    手臂酸麻,他也一動不動,看她的睡顏看了許久,看到火堆里的火都變小了。

    他將頭慢慢湊過去,她溫熱的呼吸已經(jīng)吹拂在他的臉上,直到即將貼上她的唇瓣時,看到她因為冷而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時,他才停下。

    從前為了陸家,他無法向她表露心跡,眼下,他又成了沒有未來的“流亡逃犯”,連讓她吃飽穿暖都做不到,更遑論在這個時候吐露心聲。

    陸眉眼睫微閃,又復歸原位,摟著她身子的手逐漸收緊。

    不會太久的,絕不會太久的。

    第三百三十章

    那個小氣又摳門的女人是誰?

    北風呼嚎,大雪下到次日晌午才停,沒了馬車,腳程變慢,若天黑前尋不到下一處落腳地,夜里恐怕就要露宿野外。于是,言清漓與陸眉又在荒村中逗留了一夜,第三日天不亮時,兩人才相攜著重新上路。

    剩余的食物只能撐幾日,走去越州無異于天方夜譚,為了弄一輛馬車,他們只得冒險前往最近的城池,有人的地方出路才多,否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荒郊野嶺的,有再多的法子也無用武之地。

    走了兩日后,言清漓的風寒愈發(fā)嚴重,好在靠近官道了,路上偶爾也能見到馬車了,陸眉攔了兩回,駕車之人都以為他二人是流民,根本不敢停,最后他硬生生逼停一輛,把身上所剩不多的盤纏都給了出去,人家這才肯帶他們到最近的善亭縣。

    善亭縣城外聚集了不少無家可歸的流民,正在排著隊領粥。

    新帝登基后,聞知百姓疾苦,特命各地開倉放糧,可好人都叫皇帝做了,賑災糧餉卻撥得極少,上頭再一層層克扣,落到善亭縣這等鄉(xiāng)僻的小城時已經(jīng)所剩無幾。

    縣守每日晌午命人在城外放粥,可那粥桶里根本看不到米,最多算是米湯,即便如此,流民們也一個個端著碗翹首以盼。

    陸眉扶著言清漓走到一群坐著歇息的流民附近。

    短短幾日,他們倆又瘦了不少,方才過來時又特意抹臟了臉、扯亂了頭發(fā),這樣混在流民之中,可以避免引起官差的注意。

    這伙流民約有十幾人,有老有壯,骨瘦如柴,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正在喝米湯,見言清漓與陸眉過來,也無人吭聲阻攔,只頻頻朝他們看過來。

    言清漓起初還以為這些流民見過通緝令,可后來一想,她現(xiàn)在這模樣,怕是玉竹見了都認不出來,遂略略安心,又發(fā)現(xiàn)這些人看她比看陸眉多,她下意識攏緊了身上的厚襖,低下頭去。

    再如何喬裝,她與陸眉也沒有干癟黑紅的面龐和凍爛的手腳,且她身上這件尋常又保暖的襖子也定會被流民眼紅,一看就知她與陸眉沒吃太多苦頭,說不定正在懷疑他們身上有銀有糧呢。

    可實際上,干糧昨兒晌午就吃完了,載他們的人不到善亭,今早天亮前將他們放在路邊便揚長而去,她已經(jīng)一天多沒吃過東西了。

    言清漓與陸眉在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旁邊坐下了,那小姑娘懷里抱著個男嬰,單獨坐在一棵樹下,正眼巴巴地看著別人碗里的米湯,想必是父母正在領粥還沒回來。

    陸眉向周圍看了看,粥棚處有官兵在維持秩序,流民們不敢在此生事,他遂低聲道:“你在這里等我,我去領一碗粥給你暖身子,順便探探如何進城。”

    “別!”

    雖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但言清漓仍然沒做好讓陸眉去官兵眼皮子底下逛一遭的準備,急忙拽住他,壓低聲音道:“你瞧他們的碗,都沒飄熱氣,哪里能暖身?我們還是不要進城了罷,陸家商行都被查封了,你即便進了城又能去哪里弄銀子?我不餓,真的——”

    肚子聽到了她違心的話,立刻跳出來抗議兩聲:“咕嚕�!�

    認真說起來,他們這一路是苦,可與那些扒草啃樹的流民比起來,他們可要幸福多了,才一日沒吃東西而已,怎么就忍不得了?何況陸眉比她更久沒吃過東西了。

    言清漓連忙按住肚子,低下頭犟道:“我真不餓,你別過去�!�

    陸眉身上穿著破舊的衣裳,清瘦的面容上也抹了土,可即便如此,也掩不住他自小在書香門第中浸養(yǎng)出來的氣宇風采。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擋住了那些流民看過來的視線,看向不遠處等候進城的一輛輛馬車,說道:“善亭縣尚未遭受戰(zhàn)火波及,許多鄉(xiāng)紳富戶都逃來這里,只要進了城,我總有法子能弄來銀子,斷不會再讓你挨餓受凍�!�

    言清漓急了:“我哪有挨餓受凍?”發(fā)覺自己聲音大了,忙又壓低:“再說我手腳利落,糧食盤纏也不能全指望你一人啊�!�

    陸眉自小錦衣玉食,在盛京只知揮金享樂,言清漓暗戳戳地猜:他進城后莫不是想“重操舊業(yè)”,勾引什么富商妻妾吧……

    她忙道:“我的病就快好了,大不了咱們先一路走著,等出了隴西饑荒沒這般嚴重了,我靠行醫(yī)掙些盤纏應也不難,你就不要冒險行事了�!�

    喉嚨一陣細癢,她趕緊擰了把大腿,硬生生將咳嗽給憋了回去。

    說來也是無奈,她明明身懷絕技,奈何楚家針法對付的都是些疑難雜癥,這小小的風寒還真就得靠喝藥,寒冬臘月的,上哪里去找草藥?拖著拖著,就嚴重了。

    肚子又不爭氣地開始叫喚,言清漓裹緊衣裳,企圖把這難為情的聲音給捂住。

    偏偏這時,那些等著進城的富戶中,有一戶人家的男主子讓仆從給他的二十名護衛(wèi)分了餅,兩人吃一張。

    言清漓呆愣愣地看過去,周圍的流民也都從他們兩人身上收了視線,紛紛轉頭盯著那些護衛(wèi)手里的餅。

    官兵就在前頭,身強體壯的打手護衛(wèi)根本不怕這些鳥面鵠形的流民來搶,就明晃晃地在進城的隊伍里撕著吃了起來。

    陸眉見她目光向往,問到:“想吃?”

    言清漓連忙搖頭,搓了搓凍到僵硬的手,余光卻瞥見陸眉在懷里摸索半晌,最后居然摸出幾塊碎銀子來。

    她立刻雙眼放光,又激動又惱火:“陸青時!你怎么還有銀子!不是早都用完了嗎?”

    想必她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這訊問的語氣就像是個發(fā)現(xiàn)自己男人居然敢藏私房錢的小媳婦。

    陸眉被她逗笑,掂著手中的幾兩碎銀,思緒飄回到了大半年前:“這銀子是我愛慕過的一位夫人送給我的,我一直私藏在身,舍不得用�!�

    言清漓沒想到這幾兩破銀子居然還有個曖昧的由來,忽然也沒那么想吃餅了。

    她瞥了陸眉一眼,埋頭嘀咕道:“無恥,有夫之婦你也不放過,還有你那是什么眼光,與你勾搭的婦人竟如此小氣,才送你這么幾兩碎銀子。”

    她在腦中將盛京各家年輕貌美的婦人過了一遍,也猜不出到底是誰這么摳門兒,好奇得厲害,忍不住問:“到底是哪家的夫人?我可識得?”

    能讓陸眉這浪蕩子藏著幾兩破銀子在身上的,會是誰?

    陸眉混跡風月場多年,如何聽不出她這是拈酸吃醋了,有驚又有喜,聽她居然還說人家小氣摳門兒,眸中頓時充滿笑意道:“認得是認得,不過,她如今已經(jīng)和離了�!�

    “和……離?”

    言清漓話音頓住,忽然想起一樁潑潑qun739*54^30^54

    事來。

    那時她尚是裴家婦,有一日回裴府的途中給裴沖買雞油卷兒,商販都不賣給她,說是被些公子哥給包圓了,后來發(fā)現(xiàn)是陸眉與他的一眾友人。

    原本那會兒她與陸眉已經(jīng)形同陌路,可他忽然開口送了她兩包,她不想欠他的,便隔空扔了把銀子過去……

    哦,原來是她啊。

    陸眉說“愛慕”那位夫人,這豈不是在變相對她表達心意?

    她臉色慢慢轉紅,抬眼看向陸眉,似是在向他確認。

    陸眉神色復雜,有些不敢直視她,也不再繼續(xù)接話,只將她凌亂的發(fā)髻又揉亂了幾分,攥著銀子起身道:“我去換張餅回來。”

    言清漓頂著滿頭亂發(fā),看起來與那些流民更加融洽無間了。

    這都過去多久的事了,風流多情的陸大公子,居然貼身藏著她隨手扔出去的幾兩碎銀子……

    若不是親眼所見,誰敢信吶。

    正面紅耳熱著,忽然有兩名官兵拿著畫像在流民中比對起來,言清漓一驚,扭頭去尋找陸眉。

    陸眉也看到了這一幕,且不僅言清漓那邊的兩名官兵,還有別的官兵也在其他流民中搜查。

    此時逃走必然引人注目,言清漓急中生智,急忙挪蹭到旁邊那個小姑娘的身邊,將人家抱著的男嬰搶到了自己懷里,怕那小姑娘喊叫,她忙柔聲安慰:“這是你弟弟嗎?姐姐原來也有個這么大的孩兒,只是夭折了,看到他我便想到了自己苦命的孩子,你放心,我不走,就是喜歡的緊,想幫你哄一哄他。”

    她抱著男嬰搖晃,做出一副哄睡的模樣,又朝陸眉暗暗搖頭,示意他不要現(xiàn)身。

    好在那小姑娘聽話沒吭聲,臉頰瘦瘦的,便顯得眼睛尤為大,她睜著雙微凸的眼睛看向言清漓白皙的手,又低頭看她自己黑乎乎生滿了凍瘡的手。

    陸眉見她機靈,便混在富戶的仆從中沒動,目光卻一直緊盯著她那邊。

    那兩名官兵想必是時常出來巡查,已經(jīng)煩了,動作慢悠悠的,一眼看過來,見他們這群人里大都是老弱病殘,查的也就不那么仔細,本來都要走了,最后又瞥見言清漓在樹后低著頭,身形像是年輕女子,就又想過來。

    言清漓身子驟僵,遠處的陸眉同樣緊張,已經(jīng)奔著她來了,言清漓身邊那個小姑娘忽然撲到她面前,脆生生喊了句:“阿娘,還是我來哄弟弟睡覺吧!”

    第三百三十一章

    盼福

    兩名官兵頓住腳,其中一個不耐道:

    :“我說是個

    村婦你還不信,瞧吧,女兒都那麼大了,再說隴

    西都什麼樣了:逃犯來了

    都得健死,走了走了,

    早回去說不定還能撈兩口肉湯喝。

    另一個又瞅了眼手中畫像,畫像上是個年輕貌美

    的女子,聽說還是高官之女,

    ,怎么看都與拖兒帶

    女的鄉(xiāng)野村婦不沾邊,又見言清漓不住敵掩唇咳

    嗽,兩名官兵更是嫌惡,生怕她有病,過去會將

    他們給染上,罵罵咧咧地轉頭走了。

    言清漓僵硬的身體終于松緩下來,旋即感激地看

    那個小姑娘:“為何要幫我?”

    小姑娘不以為意,操著隴西口音說道:“不幫你

    你也會被抓走的

    J。

    “也?”

    小姑娘點點頭,雙頰皸裂發(fā)紅,鞋上還破了口

    子,露出凍爛的腳趾頭,她伸手去戳那瘦得像只

    大耗子的男嬰的臉頰:

    “俺們村中的嫜子阿姐們

    一個都沒了,阿娘說,她們是被官兵給抓走

    的,你長得好看,肯定也會被抓的

    她將臉都抹成這樣了,哪能看得出美丑?不過是

    因為她沒有飽受饑寒交迫之苦,不像這些流民從

    里到外都狼狽罷了。

    方才沒細看,聽小姑娘這么一說,言清漓朝周遭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這群流民真得就只剩下一幫爺們,一個個都低頭耷腦的沒有生氣,衣衫襤褸,仿如乞丐。

    只要流民不鬧事,官兵只會驅趕,平白無故怎會抓女子?想必那些女子都是被山賊擄了去,只不過這小姑娘的娘不忍將實情告訴她罷了。

    言清漓在心中默嘆一聲,問道:“那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小姑娘笑起來,門牙下有個豁口:“我叫阿福,十三了�!�

    “阿福?這是你的乳名嗎

    潑潑qun739*54^30^54

    ?”

    阿福搖頭,說她爹嫌她是個女兒,沒給她取過名字,阿福這個名字是她娘給取的,盼她以后能有福氣,嫁給好人家。

    十三?看這瘦小的身量,還以為她只有十歲。

    言清漓問詢后得知,阿福這群人是從隴西大山里一個叫陳家村的地方來的,村里人細扒起祖譜來,人人都能攀上親戚,故而都姓陳,陳家村遭災,從去年開始就沒有收成,官府根本不管那么個山中小村,當然,想管也沒功夫管,今年村莊又叫流寇給踏平了,村里剩下的二十幾口人就只能跑出來,至今已經(jīng)流浪小半年了,人也只剩下十幾個了。

    他們一路上沒少吃土啃樹皮,渴了就將雪融了喝雪水,好在村里有人會打獵,偶爾運氣好時獵到野畜,大家伙也能勉強吃幾頓飽的,就這么一日復一日的,撐到了現(xiàn)在。

    可是天越來越冷,大家已經(jīng)大半個月沒吃到幾口東西了,前幾日聽聞善亭縣守施粥,這才大老遠過來的,誰知領到的粥里連粒米都沒有,不免叫人失望,昨兒又聽人說越州如今愿意安置流民,就等過兩日連米湯也沒得喝,再往越州去呢。

    正說著,阿福的爹娘回來了,兩人都干瘦如柴,身體瘦小,便顯得頭顱異常大。

    見兒子被外人抱在懷里,那婦人連忙過來搶,搶走后還滿臉戒備地盯著言清漓看。

    言清漓趕緊解釋了兩句,這倒好,那家的男人竟對著阿福踹了幾腳,口中罵得竟是些方言俚語,言清漓聽不太懂,但大致意思是怨怪阿福竟將阿弟交給陌生人,就不怕遇到人牙子給抱走了。

    言清漓既惱怒又過意不去,想阻攔,那矮痩的男人已經(jīng)停手并坐下喝米湯了,想了想,她也沒再義憤填膺,免得自己摻和后激怒這種男人,阿福只會更吃苦頭。

    陸眉帶著一張餅和半塊窩窩回來,收起窩頭留下頓吃,將餅給了她,言清漓撕了大半張給陸眉,他也不吃,直接揣進了懷里。

    言清漓不高興了:“你若不吃,我也不吃�!闭f著,就將手里的半張餅也揣進了懷里。

    陸眉無奈,這才將餅又拿出來,卻也只是咬了兩口就又放回去了。

    食物得來不易,吃了這頓不知下頓在哪里,言清漓知道勸不動他,便也不再說話,只悄悄將自己那半張餅又橫撕開,留下一快,小口小口地吃著另一塊。

    又冷又硬的餅,此時已經(jīng)不亞于皇帝盤中的珍饈了,那群流民又都朝她看過來,目光如狼似虎,令人不適,陸眉正要帶她離這些人遠些,旁邊忽然傳來清脆的巴掌聲。

    扭頭看過去,是阿福爹打了阿福娘。

    原來阿福爹娘領粥時排在最后,只領到了一碗,碗里飄著兩粒米,阿福爹喝掉大半碗后,讓阿福娘將剩下的都喂給兒子,阿福娘卻偷著給阿福先喝了兩口,被阿福爹發(fā)現(xiàn)后,就打了她娘一嘴巴。

    想來那婦人早已屈服丈夫的淫威,挨打了也低著頭不敢吭聲,聽話地將剩下的幾口粥喂了兒子,阿福在旁眼巴巴地看著,等她娘喂完弟弟后,才捧著空碗舔了舔碗壁。

    言清漓實在看不下去了,與陸眉商量著分口吃的給阿福。

    她也知道這點食物得來不易,此刻不該亂發(fā)善心,可知恩該圖報,若非阿福方才幫了她,她此刻說不定已經(jīng)被那兩名官差認出來帶走了。

    陸眉聽了后,二話沒說就將阿福給喊了過來,見阿福爹正在那邊與一個瘦骨嶙峋的白發(fā)老頭說話,他掏出那半只窩窩頭給了阿福,并笑瞇瞇與她道謝:“多謝你幫我娘子,這點吃的你悄悄與你娘分了吧,別叫你爹發(fā)現(xiàn)�!�

    阿�?筛吲d壞了,外凸的眼睛彎起來,露出豁了口的牙齒,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了兩口,然后趕緊跑回去,將剩下的給了她娘,那婦人感激地朝言清漓與陸眉投來一眼。

    ……

    吃完餅,言清漓問陸眉:“還要進城嗎?”

    陸眉神色凝重起來。

    善亭縣只有前后兩個門,戰(zhàn)事頻發(fā),不知何時會被波及,白天黑夜隨時都有官兵嚴防死守,想要潛進城是不可能了,光明正大地進去,又沒有文牒,他方才向那富戶的隨從打聽,問他們可還需要護衛(wèi)人手,但人家說了,不要他這種身份不明之人。

    見陸眉沒說話,言清漓就知他并不順利,她反倒松了口氣,安慰道:“進不去便罷了,車到山前必有路,食物和盤纏總會有法子解決,我方才聽阿福說,他們也是要去越州的,不若我們就混在其中,先跟著他們一起走吧,人多也安全些�!�

    話音剛落,進城的隊伍中便出了小小的騷亂,眾人被吸引著望過去,就是陸眉方才買了餅的那戶人家,好似是被后來插隊的一伙人給碰掉了箱子,其中一口箱子里的書畫散了一地,里頭大抵是有那家老爺?shù)恼洳匚�,氣得那富戶老爺直接跳下車,抱著畫,當場與人面紅耳赤地爭執(zhí)起來。

    聽著是在說什么:“這可是輕雨居士的《春生百草圖》,萬兩黃金都求不到!我輾轉尋了大半年才尋到,你賠,你賠得起麼你!”

    對面很是不屑:“還萬兩黃金……不能吃不能喝的死物,白給我我都不要!一百兩銀子不要便罷,讓官爺來評理!”

    聽到他們爭執(zhí),陸眉眼前一亮。

    法子這不就來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輕雨居士

    見陸眉忽然抬腿就朝那邊去,言清漓不放心,趕

    緊跟上去。

    那富戶姓馬,官兵過來說再鬧事就不許進城了

    兩邊這才消停,馬家的下人正在拾撿物件,將箱

    子重新抬上車,馬老爺則一臉心痛地擦拭著那副

    臟了的畫。

    善亭縣守據(jù)說是位喜愛舞文弄墨的雅士,這可是

    他為了在此安家,特意花高價購得,準備要孝敬

    給縣守大人的。

    馬老爺心在滴血,又聽身后有人替他嘆氣:

    “您

    這幅畫,井非真跡,倒也不必如此惋惜。

    馬老爺認同地點點頭,覺察不對,又立刻扭頭

    見是方才那個拿著幾輛碎銀子來換餅的年輕男

    子,

    ,當時他看此人行止有度,不像是流民,約莫

    是什麼落魄的書生,便一時發(fā)善心,多給了他半

    個窩窩,誰知這人卻跑回來,妄言他花了萬金買

    的畫是假的!

    馬老爺氣不打一處來:“你個鄉(xiāng)野莽夫懂什麼!

    本老爺可是隴西有頭有臉的名士!大儒之友遍布

    天下!如何會連真?zhèn)味挤洲k不出?你再胡說,我

    就命人亂棍打死你!‘

    陸眉生在翰林之家,從小到大必然見過無數(shù)名家的丹青墨寶,他能分辨出真?zhèn)我膊黄婀�,巧得是言清漓也知道這畫是假的,并非她也懂,而是她恰好就認得這一副,因為這幅《春生百草圖》的真跡在寧天麟那里……

    陸眉頭頭是道地為馬老爺指出這幅畫都哪里哪里不對,馬老爺先開始還有些不信,聽到后面見他句句在理,而自己也算是半個懂行的,結合陸眉所言,便越瞧自己這幅畫,越覺得是假的了。

    “哎呀!都怪此畫仿得太像,竟連我都被蒙蔽!”馬老爺愁上加愁:“這可如何是好

    !這畫我是打算拿去送人的,話都已經(jīng)遞過去了,到哪再去尋一副來��!”

    這還仿得像?隔著八百丈遠他嗅到了偽跡的氣息。

    陸眉立即對那馬老爺拱手作揖:“在下不才,對輕雨居士的畫作頗有研習,不說別的,單就這幅《春生百草圖》,我都已臨過千遍,閉著眼睛都會畫,在下愿意為老爺另仿一幅,以解燃眉之急。”

    最后還補了句:“您大可放心,在下仿出的畫,絕對能以假亂真,怕是輕雨居士本人見了,都分辨不出真?zhèn)�。�?br />
    陸眉為他鑒定偽畫時,馬老爺就已經(jīng)收起了對他的輕視,此刻聽他居然還會仿畫,當即同意將死馬當活馬醫(yī),反正進城盤查得嚴,大抵還要等上許久,馬老爺立即命人在馬車中擺了墨案,鋪了宣紙,備了筆墨。

    陸眉與言清漓的衣裳都臟兮兮的,本來馬老爺只允陸眉上車,陸眉卻將言清漓拉到自己身邊,向馬老爺?shù)溃骸皟?nèi)子有恙,若留她在外頭吹風,在下恐會時時擔心,無法認真作畫�!�

    無奈下,馬老爺只能讓言清漓也跟著上去了。

    言清漓其實很擔心,陸眉長大后就誤入歧途了,多年來不學無術,生平最高的文學造詣是做淫詩,他如何能畫出與名家大拿一模一樣的畫?就算勉強畫出來了,那畫作都講究一個意境,意境他總仿不出來吧……

    可是,隨著陸眉大筆揮毫,急掃吳山,她漸漸看呆了。

    一副春意盎然,百草競生的美景慢慢于他筆下顯露,遠山層疊,蒼翠成群,畫上的一草一木本該是靜止不動的,可由他作出來后,便像是在迎風招展,蘊含著勃勃生姿。

    她雖然不醉心于書畫,可這幅畫見過不少次了,陸眉竟真的畫得與寧天麟房中那副全無二樣,且他收筆之后,居然又摸出一枚方形印鑒,蓋在了空白處。

    看到印鑒上“輕雨居士”四個字后,言清漓的眉心猛跳,想起那夜陸眉說過“青時”二字的由來。

    ——我的字,取自“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jié)”這句。

    雨輕風色暴……

    73-9543-054獨.家.整.理

    雨輕……輕雨……

    她怔怔地看向陸眉。

    冬日干冷,畫很快就干了,馬老爺看著陸眉“仿”出來的畫,綠豆般的小眼大睜,再與他原先那副對比,簡直高下立見。

    馬老爺頓時激動得連渾圓的肚腹都跟著顫動起來:“真好!畫得真好��!”

    之后陸眉又為馬老爺鑒定了箱子里其余的名家畫作,馬老爺也當真是人傻錢多,收藏品十之六七都是假的,先前他還自詡隴西名士,此刻他真是又臊又恨,還心疼銀子。

    寧朝重文輕武,商賈又最是讓人瞧不起,像馬老爺這種有些家底的土財主,祖輩大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耕之人,等發(fā)家之后,才覺家族底蘊不足,不愿被人嘲笑粗俗,這才有了更高追去,極力鼓搗文墨,廣結文人,也正因如此,許多富商都想方設法讓家中子嗣去娶官女,或是招秀才舉子為婿。

    作為答謝,馬老爺賞了陸眉銀票三千兩,還打算將他這等人才收為己用,說要帶他們進城安頓,免得小夫妻倆繼續(xù)顛沛流離。

    陸眉正想提出進城請求,沒想到馬老爺自己先說了,她與言清漓相視一笑,又聽馬老爺文縐縐地夸口道:“吾與善亭縣守是老交情,這幅畫就是要贈與他的,到時吾為你引薦一翻,請他為你在縣衙安排個差事�!�

    聞言,陸眉臉色微變,連忙謝絕:“承您謝意,差事就不必了,我夫妻二人還趕著去投親,不便在此逗留�!彼謱⒛侨摄y票還給了馬老爺:“實不相瞞,內(nèi)子患了風寒,需得乘車,在下出手相助也是為此,銀票就罷了,在下想厚顏向您討個方便,可否將它換成馬車?”

    若那縣守是個懂畫之人,見到這幅畫發(fā)現(xiàn)是輕雨居士真跡,定要見作畫之人可如何是好?兩個通緝犯哪里敢去與官府打交道,這城,必然是進不得了,言清漓懂陸眉拒絕的意思,偎在他身邊小媳婦似的連連點頭。

    馬老爺甚是覺得惋惜,幾番相勸,見這夫妻倆依然不改變心意,暗諷他們不識抬舉,但也只好作罷,還言說自己不是小氣之人,銀票不必還,答應會再贈一輛馬車,只不過后面車里坐著他的妻妾們,今日騰不出來,讓他們明日再來城門口等著,會著人送出來。

    進城就是為了盤纏和馬車,如今兩樣都解決了,目的達成,陸眉與言清漓便與馬老爺暫時作別。

    走了幾里路,他們終于在天黑前找到了一座破敗的土地廟,準備今夜就在此留宿,卻不想進去后,發(fā)現(xiàn)這里已經(jīng)被占了,正是白日阿福他們陳家村那伙流民。

    第三百三十三章

    肉(40500珠)

    兩人進來后,陳家村的人都抬眼看過來,阿福與

    她娘抱著弟弟坐在角落里,見到言清漓時,阿福

    眼睛一亮,想招呼她,可村中族老都沒發(fā)話,這

    里就沒有她說話的份,遂不敢開口。

    方圓幾里就這么一處避風的地兒,今日陸眉說什

    么都不會離開的,可凡事也講究個先來后到,他

    看出這群流民之首是個白發(fā)老頭,便走過去問詢

    借地。

    原以為會被趁機索要衣食,卻不想是他狹隘了,

    人家老頭什麼都沒說,點點頭就同意了。

    他二人去到阿福母女身邊坐下,這里離火堆最

    遠,卻不必與那群男人擠在一起。

    阿福湊過來與她悄聲說話,問她下午的事,說是

    看到她與陸眉上了有錢老爺?shù)鸟R車,還以為不會

    再回來了

    言清漓不敢透露他們身上有銀票,遂扯了個謊,

    又問阿福發(fā)生了何事,為何人人看著這般沉問。

    阿福說他們餓了很久,好不容易來到善亭,領到

    的米粥卻與雪水無異,根本喝不飽,方才有兩人

    餓暈過去了,大家都知道再這般下去,別說去越

    州,就連隴西都沒走出去就得先餓死,

    言清漓聽得同情,可自身難保下,也無力去幫其他人,見阿福手上全是潰爛發(fā)黑的凍瘡,她在包袱里摸出幾瓶藥來,將其中一瓶給了阿福:“這是治凍瘡的,你將它涂在手腳上,很快就能好了�!�

    她從盛京出來時帶的最多的就是凍瘡膏,也幸虧如此,她與陸眉才沒有手腳生瘡,送給阿福這瓶藥,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阿福從未見過這么多好看的小瓷瓶,好奇地摸摸碰碰,言清漓連忙奪下她手里那憑藍色的,低聲道:“這可不能碰,這個碰了會死人的�!�

    阿福不敢再亂碰,歡喜地拿著藥膏回去,先給她娘手腳搽了,然后才脫去自己破爛的鞋子,背過身去搽。

    入夜,言清漓睡得輕,迷迷糊糊間聽得一陣窸窣聲響,之后忽然覺得眼皮變暗,她睜開眼的同時,陸眉已經(jīng)攥住了一個流民的手,才向下折了半寸,那流民便已大叫起來,大概是覺得若被折斷了手,這流民就更沒活路了,陸眉心生惻隱,將人給踹了出去。

    窮山惡水出刁民,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就算這些人從前可能是些淳樸的村戶,在外流亡許久,為了生存,恐怕也不會有多善了。

    白日里陸眉發(fā)現(xiàn)這些人總盯著言清漓看,便一直都很警惕,方才他只是假寐,果然,就有人來翻他們的包袱。

    好在里頭就是幾件衣裳,銀票都在他身上,與這些人同處一座廟,陸眉本不想聲張,以免鬧僵,還以為那人翻不出東西便會自己回去,誰知他竟將手伸向了她。

    “誰若再敢碰我娘子一下,我必取他性命�!�

    人都是欺軟怕硬的,不嚇不會老實。

    這下所有人都精神了,言清漓也徹底沒了睡意。

    偷東西的是個中年男人,因長久沒吃過東西,骨頭咯嘣脆,被陸眉踹到墻邊后半晌都起不來,不斷抱腹呻吟,那白發(fā)老頭跑過去喊著“兒啊兒”,見陸眉是個有身手的,也無人敢過來理論,那些流民都縮在廟的左邊,看向陸眉的眼睛里皆有恐慌。

    阿福也被嚇得不輕,清楚原委后,她鼓足勇氣湊過來向言清漓解釋,說大家都餓壞了,許是白日見你們有干糧,便想偷拿,也是被逼無奈,還覷著陸眉,給那中年男人說情,說他是村老的兒子,會打獵,先前都是他去獵野物的,大家才能活著走到這里,轉頭又讓言清漓不要害怕,說他們陳家村里的都是好人,大家都是好人。

    一夜再無話,次日天剛亮時,這群流民就又相互攙扶著返回善亭縣,等著官府放粥。

    言清漓與陸眉走在最后,與他們拉開了一段距離,可是到了城外等來等去,等到日頭高升,等到官府撤了粥棚,流民散去,再等到日頭西斜,也沒等到馬家來人。

    “許是進城忙著安頓呢吧,再等一日,若明日還沒人來,我們就走�!毖郧謇彀参筷懨迹墒莾扇硕贾�,兵荒馬亂的,旁人隨口的一句承諾是信不得的。

    即便如此,兩人還是又回到了土地廟,準備明日再來一趟。

    回去時已經(jīng)很晚了,令人意外的是,廟里居然飄著食物香,陳家村的人正在圍著火堆吃東西,木枝上串著肉在火堆上烤,發(fā)出滋滋的輕響,他們還不知從哪又弄來口鍋子,正在煮湯。

    陸眉與言清漓回到廟中右側的老地方坐下,許是太久未沾葷腥的緣故,聽著那些流民吧唧吧唧咀嚼的聲音,她居然感到有些反胃。

    回來時陸眉與人換了干糧,她本想偷偷塞張餅給阿福的,見陳家村的人大口吃肉,心想也是多此一舉了。

    掃了一圈沒見到阿福的人影,只看到她娘,那婦人額頭又被打出了新傷,臉頰高腫,正神情木訥地縮在角落里。

    瞥見阿福爹正與其他男人吃東西,言清漓便去到婦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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