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誰?
這是誰?!
呂侍郎和司度一怔,繼而大驚失色,立即側頭看去,只見一個墨綠官袍的書令史自三號房疾步而出。
“……是蔣弘!”
那蔣弘還在說話,他信步出了值房就站在庭院中:“稟殿下!核算沙土石灰的除了三號房,還有四五號房,共計二十一人�!�
“蔣弘!”禁不住,司度厲喝一聲。
蕭遲倏地回過頭來:“喝什么?��?”
他眉目凌厲:“你誰?難不成,你二人還不允許把數目核算完成?”
蕭遲素來就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厲目一掃,司度回神一駭,不甘又大急,支支吾吾冷汗直流。
蕭遲哼笑兩聲,掃一眼呂侍郎,目光攝人:“還是呂侍郎不允許?”
呂侍郎心亂如麻,半晌強笑:“……殿下玩笑了�!�
他勉強鎮(zhèn)定下來,驀抬眼看蔣弘:“能完成自是好。蔣弘,你切記要給殿下‘實話回稟’!不可攀附貪功,若是耽誤了核算,……”
蕭遲大怒,當著他面,還敢威言恫嚇?!
整個甲號院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向蔣弘,蔣弘汗出如漿,咽了咽唾沫,他拱手:“不敢隱瞞殿下和侍郎大人,我們房核算的沙土石灰,確實將要完成了。”
他偏頭,看向三號值房內引頸望來的同僚,“你們說可是?梁猶,你說……”
同僚心里罵他一個臭死,可頂著蕭遲攝人目光卻不敢否認,支支吾吾,“是……”
“好!”
蕭遲冷冷盯了呂侍郎片刻,盯著對方汗?jié)窈蟊�,他收回視線,再問:“還有誰,除了三四五號房,還有哪一房的差事要好了?”
蔣弘立即答話:“稟殿下,據下官所知,九、十、十一號房算的青磚,還有乙號院的一至四號房,都已經差不離了。”
“很好。”
蕭遲踱步到九號房,裴月明查出的四人,一個叫金華在九號,另一個叫徐方在十一號。
他沒見過這兩人,本來打算先認一認再開始的,誰知呂侍郎二人來得太快,沒來得及。
不過蕭遲面上丁點沒露,踱至九號值房的大檻窗外,漫不經心往房里一指:“金華,你說說,你的手上的差事好了嗎?”
角落一文書“啊”一聲,嚇得差點滾下凳子,兩股戰(zhàn)戰(zhàn)站起,欲哭無淚,卻不敢否認:“……稟殿下,已將要完成�!�
蕭遲很滿意唔了一聲,他沒給在場人思考他為何認得金華的空隙,往前幾步就是十一號房,如法炮制,“徐方你說說�!�
“稟殿下,……快好了。”
“好��!”
蕭遲很滿意,吩咐王鑒:“把人都叫來,馬上開始核算糯米和蘆桿�!�
王鑒響亮應了一聲,親自小跑往乙號院去了。
雷厲風行,驟不及防大局落定,呂侍郎之前特地放在每個值房的人根本來不及說半句話。
蕭遲將視線重現投回院門口,只見呂侍郎和司度臉色黑沉如墨,他兩道目光猶如挫骨刀,上上下下將二人挫了一遍,“怎么樣,呂侍郎你看如何��?”
呂侍郎臉色難看極了,掩都掩不住,司度更面如土色,呂侍郎勉強道:“……極好�!�
擠出這一句,呂侍郎強撐拱了拱手:“下官還有公務,……”
“滾吧!”
呂侍郎窒了窒,拂袖離去,司度連忙跟上。
“大人,大人,怎么辦?”
毫無征兆,這蔣弘是怎么跳出來的?還有金華徐方,不是說三皇子在重華宮暴躁一直有如困獸嗎?他們可昨天才給太子殿下稟了,說一切進展順利的啊!
怎么辦?怎么辦?
司度臉都青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
呂侍郎積極敗壞,怒斥:“杵這作甚?還不趕緊使人去稟告殿下?!”
“是,是!”
……
呂侍郎和司度狼狽退走。
王鑒很快就把人都叫過來了,這些尋常文書小官,攝于太子之威不敢冒頭,但同樣不敢忤極得圣寵的三皇子。
好在法不責眾,蕭遲很順利將差事吩咐下去,命調整值房位置,立即開始算計,十四日落前務必完成。
眾人齊聲應是,紛紛轉身往值房行去。
亂哄哄的,蕭遲將視線轉向蔣弘。
蔣弘趕緊撩袍一跪:“若殿下不嫌下官粗鄙,下官愿為殿下效勞犬馬之勞!”
“好。”
既然開府入朝,收攏門人必不可少,這蔣弘倒沒弄幺蛾子,算得上有些許功勞,蕭遲上下打量兩眼,“行了,起罷�!�
立在庭院的三皇子蟒袍玉帶,矜貴斐然,蔣弘大喜,忙應是起身,恭恭敬敬站在一邊。
蕭遲人手正短,既然收了,那就用起來,“蔣令史一心為公,勤于王事,想來陳尚書也不吝提拔的,就先當個主事罷,把這事看起來�!�
陳尚書那邊,他說說就行,那老滑頭必然不會拒絕。
蔣弘更喜,立即拱手:“下官領命。”
接著也不在意同僚或驚詫或異樣的目光,立即和王鑒略略商量,先將人都歸置進具體值房。
這事交給蔣弘,王鑒趕回值房取回一份單子。具體的計算順序,蕭遲和裴月明已商量過,現在按照人手略略分配,計算馬上就開始。
一院子算盤子噼里啪啦,不同之前心煩不喜,如今蕭遲是感覺悅耳極了。
嗯,聽著似乎比升平署排的樂曲還要順耳幾分。
他頗滿意聽了一陣,才緩緩踱步,就站在戶部大院門前。
他在堵蕭遇。
這呂侍郎出去也有些時間了,東宮不遠,蕭遇該得訊了吧?
……
不同于蕭遲的滿意愉悅,皇太子蕭遇是勃然大怒,“你說什么?!”
“昨日不是還說非常順利嗎?今日告訴孤他已攏了一半人手正在核算?!”
蕭遇怒且疑,他盯了蕭遲有三天了,對方無計可施,在重華宮內輒自躁怒,當時他冷笑,父皇再寵又如何,居于深宮,在外還不是無半個人手。
蕭遲也該沒什么人手才對,畢竟永城伯府沒聯系,他也未曾出宮建府,最多最多,也就舊年太后薨逝前給他留一些。
現在這從哪來的?
是誰給他聯系的蔣弘?
不待細查,蕭遇立即先去了戶部。這幾日他為了避嫌也為了看蕭遲笑話,這還是第一次去。
離得遠遠,就見蕭遲站在大門前等著。
蕭遲昂首抱臂,眉目深邃的白皙面龐映著陽光更顯俊美逼人,他徐徐踱步姿態(tài)閑適,神色間頗有幾分意得志滿,發(fā)現皇太子轎輦他瞅過來,又添上幾分嗤笑。
蕭遇一見就一陣窩火,抿唇大步下輦,蕭遲“喲”一聲迎上前來:“太子殿下來了?”
“稀客�。 �
嘲弄的語調和眼神,蕭遇生平最恨對方這種輕慢的態(tài)度,一股子邪火往上冒,兩廂夾混,他切齒:“父皇命孤總領核算,主持監(jiān)督本孤應為之事。”
蕭遲嗤一聲,又似笑非笑:“你放心!糯米和蘆桿準能算好。說來……這幾日,多勞你費心了�!�
意有所指,蕭遲上上下下打量,挑釁的目光落在蕭遇臉上,十足譏誚,分明在嘲弄對方偷雞不成蝕把米。
蔣弘剛才悄悄告訴他,他們動作有些大了,其他項目瑣碎事多,給剩下的人手略短了,怕會很緊張。
蕭遇這來,一是大怒不肯信;二來,只怕還得趕緊調整,以免蕭遲沒坑到反絆了自己。
蕭遲一口惡氣是全出了,身心舒泰,嘖嘖兩聲,險些把蕭遇氣成腦溢血。
“殿下。”
梁國公朱伯謙突然出聲,打斷了緊繃的氣氛,他拍了拍蕭遇的后背,順勢上前一步。
拱了拱手見禮,不著痕跡瞥了對面一眼。
蕭遲玉帶蟒袍,陽光下抱臂而立,俊美眉目間不馴依舊,態(tài)度還是那么咄咄逼人,只是和幾日前相比,卻悄然沒了那種一言不合就開打的感覺。
說話也沒那么直來直去了,這才幾天?
朱伯謙眼神微閃,他笑了笑,“同心協力,同心協力,都是想為陛下分憂的�!�
他回頭對蕭遇說:“還有三天多的時間,瑣事還不少,殿下,我們還是快些進去吧。”
皇太子在外形象一向都是禮賢下士的,和庶弟在六部大院爭執(zhí)的事自不可能做的,他臉色很難看,但也迅速調整了收斂起來。
他不再看蕭遲:“國公說的是�!�
“殿下請�!�
朱伯謙對蕭遲拱了手拱告退,蕭遇拂袖而去,他緊隨其后。
一行人呼啦啦過去了。
瞥一眼朱伯謙背影,蕭遲皺眉,這老頭還是一如即往討人厭。
不過他正心情愉快,懶得計較。
輕哼了一聲,踱回現在由他獨占的甲號院。
第29章
成功撬開缺口后,
后面就很順利。
一院子數十人連日帶夜算計不停,
在十三午后就完成的糯米和蘆桿的核算。
蕭遲優(yōu)哉游哉,吩咐再復算一次,
不急。他趕在宵禁前的最后一刻,
才交出最終結果。
這是在卡蕭遇時間,剩下一日需將各項結果合算并折合成銀子,
再反復驗算以確保無誤,
明日早朝上奏皇帝。
他這態(tài)度把蕭遇氣了個半死,不過他也沒空和蕭遲打嘴仗,
再怎么忌憚蕭遲下絆子,前提也不能影響了他的正經差事。
連夜核算,
加班加點,反復驗算確保無誤,
直到次日戌正才堪堪計算停當。
蕭遲這時已經睡下了。
早早用了晚膳,
消了食,
沐浴洗漱,
然后愉快上床,
枕著他的枕窩睡下了。
明天會是他第一次上早朝。
……
寅時,
天還黑著,王鑒輕手輕腳入內殿,輕聲喚:“殿下,殿下,
該起了。”
蕭遲立即就睜開眼,
翻身而起,
一身簇新的王鑒忙揚聲叫人,候在外殿捧著溫水銅盆巾帕的小太監(jiān)們魚貫而入。
頭戴紅纓金翎冠,身著赤色盤領蟠龍朝服,腳踏皂色云頭錦履,小太監(jiān)們抬來人高的锃亮大銅鏡,蕭遲垂眸瞥去,只見鏡中人一身赤紅親王朝服,眼眸湛亮,面如冠玉,身姿挺拔矜貴逼人。
他十分滿意,吩咐:“賞了�!�
話罷,大步而出。
登輦,往位于外朝最中央的宣政殿而去。
這時不過剛剛寅末,僅東邊泛起一抹魚肚白,天還黑著,不過蕭遲一點不困,相反他精神奕奕。
抵達宣政殿前的大廣場,人已經不少,已按品級排成兩列整整齊齊。
蕭遲下輦,廣場依舊安靜無聲,不過明里暗里打量的視線不少,他絲毫不在意,順著勛貴和武將那一列直上,到了最前排,站進第三的空位上。
前面就兩人,皇太子蕭遇,還有新封安王的二皇子蕭逸。
蕭逸回頭,沖蕭遲微笑點了點頭。他禮部的差事辦得差不多了,今天也是第一次上朝,
蕭遲頷首,算回了個招呼。
接著蕭逸就轉過頭去了,宣政殿前不得喧嘩。
當第一縷金色陽光落在宣政殿正脊最頂端的巨大獸首鴟吻上時,“砰”一聲大響,兩扇朱紅色的巨大殿門啟動,緩緩往兩邊推開。
蕭遲仰首,由下往上,不得不說,莊嚴肅穆的此情此景很給人一種熱血沸騰的戰(zhàn)栗感。
“進!”
宦官高聲唱道。
文武百官魚貫而入,分列大殿兩側,少傾,靜鞭響,“陛下駕到��!”
“臣等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諸卿請起�!�
低沉威嚴的男中音,皇帝叫起,他往蕭遲站的右列前頭看了一眼,問:“諸愛卿有何事啟奏?”
早朝開始了。今日朝上最重要的就是河工銀子核算完成的事,皇太子和戶部陳尚書已聯名具折,由陳尚書上奏。
陳尚書出列,拱手道:“啟奏陛下,有關河工銀子核算一事,臣等不負陛下所期,如今經已核算完畢。”
說著,將折子遞給下來的張?zhí)O(jiān)。
皇帝接過翻了翻,和他預估的差不多,很清晰:“很好,著戶部調發(fā)庫銀,筑堤修壩,務必在明年春汛前完成第一部
分工事。”
“臣等領旨!”
涉及臣工齊齊領旨,接著皇帝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最后看回陳尚書:“不錯,汝等有功�!�
戶部工作做得確實不錯,建堤的前期工作已開始了,材料也運抵好些,陳尚書的折子很清晰,把這兩部分都錄得清楚明了。
陳尚書立即道:“陛下謬贊,臣老眼昏花,時有病痛,怎敢居功?此次全賴皇太子殿下監(jiān)督主持,三皇子謹慎協助,領戶部上下,方能這般及時清晰�!�
陳尚書極擅體察圣意,捋須又補了句:“三皇子雖初領差事,卻極有章法,負責算計的糯米蘆桿是一絲不差�!�
他樂呵呵作揖:“臣賀陛下啊,又得一子分憂!”
皇帝被他逗得露了笑臉,說了一聲好,又看蕭遲:“既然陳尚書贊你,可見你是做得不錯的,當更加勤勉多學,不可懈怠,可知曉了?”
雖是訓懈,卻語調溫和顏面帶笑,可見皇帝是極滿意的。接著又給了賞,太子蕭遇有,完成禮部差事的蕭逸有,蕭遲還以被陳尚書夸贊的名義多加一份。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心情愉悅,三皇子深得帝心看來果然不假。不過蕭遲這首次差事確實辦得不錯,有些事情是瞞上不瞞下的,但凡消息靈通點的,基本都風聞前幾日戶部的你來我往了。
看來,這三皇子也不是傳聞中那么頑劣跋扈��!
有些心眼靈活的,已尋思三皇子這名聲是怎么來的,不著痕跡往皇太子方向瞄兩眼。
蕭遇如芒針在背,胸口一團惡氣憋得他兩肋生疼,偏他還不能露出異色,只能咬牙苦忍。
蕭遇有多郁怒難受,蕭遲就要多暢快,他利落跪地:“謝父皇,兒臣領命!”
“好!汝當恪盡職守,勤于王事,好了起來吧�!�
“是!”
蕭遲站起,昂首而立,意氣風發(fā)。
大朝會足足持續(xù)了兩個時辰,后面還有不少瑣事,蕭遲卻丁點不覺得冗長,他聽得認真甚至興致盎然。
朝會就在蕭遲的意猶未盡中結束了,送走了皇帝,應付了過來寒暄兩句的重臣,蕭遇皮笑肉不笑說一句“恭喜三弟”,借口有事就走了。
蕭逸只當不覺,微笑拱手:“賀三弟了,愚兄慚愧,當再努力些�!�
蕭逸和煦溫潤,素來合人,不過蕭遲偏偏不愛和他相處。他不愛,從不會勉強自己的,因此兄弟感情只算一般。
不過比起蕭遇也算好了,今天他心情好,于是也說了幾句。
兄弟兩個正說著,張?zhí)O(jiān)疾走奔出廊下,見蕭遲還在松口氣,他笑著上前給二位殿下見了禮,又道:“三殿下,陛下有請�!�
又朝蕭逸略歉點了點頭。
蕭逸忙道:“三弟去罷,我先回去了�!�
很識趣打了招呼,蕭逸就走了。
蕭遲站了片刻,便跟張?zhí)O(jiān)繞往后面的御書房去。
……
印象中,皇帝并沒主動召見過他,除非他犯了錯或者鬧出什么事。
朱紅色的廊柱一根接著一根,長長的廊道望不見盡頭,身邊慢慢安靜下來,蕭遲的興奮情緒亦有如大潮過了汐時,漸漸消褪了下來。
到了御書房,他在殿門前站了片刻,才抬腳進了去。
“遲兒來了?”
皇帝卻很高興,他少見這般喜形于色,見蕭遲來,未見禮就叫起,又招手讓坐到他身邊來。
側頭看蕭遲,他的兒子不知不覺間,原來已長得和他一樣高了。
忽百感交集,心頭似喜又似悲。
蕭遲心臟似被什么蟄了一下,又酸又澀,垂眸,不肯和皇帝對視。
他極不自然,好在皇帝很快回神,諸般心緒斂下,重新高興露笑。
“嗯,這回你做得很好�!�
拍了拍蕭遲的手,皇帝說:“日后還要多看多聽,勤學不怠�!�
蕭遲低頭嗯了一聲。
皇帝還說了好些其他,戶部同僚處得如何,差事可順利等等,蕭遲俱簡短應過去了。
皇帝不以為忤,最后問他:“工部上折,說王府一切俱妥了,你想早些這個月就出宮,還是再晚些�!�
蕭遲抿唇:“我要早些�!�
“好吧,早些就早些�!�
皇宮住膩了,孩子長大,總想早些當家做主的,“那重華宮給你留著,你何時愛回來住住,午晌也方便歇�!�
“好了,你先回去吧,朕稍后就下旨�!�
……
當日,皇帝降下圣旨,著二皇子安王、三皇子寧王,月內出宮開府。
蕭遲該收拾的都收得差不多了,圣旨一下,他第二天就開始搬家。
先搬大件,再搬籠箱,而后是貼身細軟,最后才是人。
蕭遲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光庫房就三十多間,一隊隊騾馬奔走在宮門和寧王府之間,從早到晚足足搬了三天,人仰馬翻,才算搬得差不多了。
第四日,蕭遲出宮搬入寧王府。
總的來說,他心情還是非常不錯的。
順利完成戶部差事打響頭炮,讓才朝野上下刮目相看,一舉洗刷了多年頑劣不學無術之名。
緊接著,又大賞出宮開府,正式當家做主。
這么漂亮的入朝一仗,他情緒當然高。有些話不好對其他人說,但裴月明是個例外,于是他興致勃勃地給她詳細轉述的朝會現場,又發(fā)表了許多感想。
“……你不知,他們當時那眼神兒,心里必是詫異極了,想不到吧?哼哼!”
多年流言蕭遲也不是無知無覺,如今他一朝強勢洗刷,心里那個暢快勁兒是別提了。
“你不知啊,蕭遇當時那臉色�!彼咝Γ骸暗椭^都抬不起,就怕被人看了去,他賢太子的名頭就要掛不住嘍!”
反正一個字,就是爽!
跟三伏天吃冰西瓜似的,說不出的通體舒泰。
“如今看來,先前忍他一忍倒也無甚妨礙�!�
想起先前被呂侍郎等人留難,他咬牙苦忍,這破天荒頭一回,道理是很明白,但實話說心里一直是很憋屈很不樂意的。
但現在成果出來,蕭遲卻有種類似自豪沉淀的新感覺。
很奇異,不知怎么形容,但他不排斥甚至很喜歡。甚至比打馬疾馳御風而行,或許過往十幾年任何一件得意事都要讓他喜歡。
要是從頭再來一次,他想他會毫不猶豫照樣再做一次的。
甚至乎,連應付朝臣,他也開始覺得不是一件那么煩人的事了。
這幾日除了忍怒以外,蕭遲還舉一反三稍稍按捺下性子應付戶部官員及朝臣,沒有不耐煩就甩手離去。
“也罷,和他們說幾句也沒什么,朝上和宮里終歸是不同了,……”
蕭遲搖頭無奈嘆,話里話外頗有幾分看盡世態(tài)老氣橫秋的味道。
裴月明翻了個小白眼,這才哪到哪啊大兄弟?
她百無聊賴,又給自己剝了顆花生,把紅衣搓掉,再分開兩瓣摳掉芽,才往嘴里放。
裴月明一開始也挺興奮的,奈何蕭遲說得實在太久了,可能有一個多小時,或許還不止。
至于嗎,不就是學渣翻身狂打臉,圍觀群眾掉瓜,他吐氣揚眉嘗到成功滋味后隨之帶來了興趣嗎?
還有完沒完了……
最難的他還不樂意唱獨角戲,長篇大論的間隙還關注你有沒有專心聽,還要給反應。
她太難了……
裴月明心里吐槽,邊還得時不時點頭“嗯嗯啊啊”應付他,好不容易見到有完事跡象,精神一振,忙道:“知道就好,我早就說過了�!�
蕭遲終于講完了,其實還有些意猶未盡的,不過他說久了很口渴,于是就停了。
“還用你說�!�
坐回圓桌邊,連喝了兩盞茶,睨了裴月明一眼,蕭遲忍不住挑剔:“看你這身穿得?像什么樣兒?”
裴月明一身王府侍女樣式的墨綠衫裙,頭上兩個雙環(huán)髻,扮得和個小宮女似的。
“你以為我想穿么?”裴月明白了他一眼。
說起這個,還要怪蕭遇。
戶部一出后,他似乎懷疑些什么,正四處亂嗅。因怕暴露城東小宅繼而被人扒出真實身份,因此碰頭地點暫改為寧王府。
皇子開府,相當于皇帝給兒子分家,除了封地食邑護軍太監(jiān)宮人等等,在京還有各式各樣的田莊產業(yè),日常供給另有一套體系。
每日各田莊的騾車絡繹不絕往返王府,運送最新鮮的蔬果鮮肉等等。裴月明換上王府服飾等在特定地點,混上車,而后就順順當當就進來了。
別以為王府目標大,其實更隱蔽,尤其蕭遲剛開府,旁人更摸不清他府里情況。
就是這身老氣橫秋蛤.蟆綠有點傷眼睛,蕭遲嘖一聲:“你就不能把它換了么?又不是沒衣裳�!�
他十分挑剔打量她兩眼,幸好皮子白,還有兩分顏色,不然真不能看了。
也好在裴月明不知道他想什么,所以她只是沒好氣道:“跑來跑去,得費多少時間啊?”
“你就不會使人拿過來?”蕭遲給她一個‘你怎么這么蠢’的眼神。
你才蠢,你全家都蠢!
裴月明都懶得理他,一男一女還沒親戚關系,她有這個必要在人家屋里特地換身衣裳么?
又不是選美。
“行了,那以后有什么事,我就讓人在小宅的門枋上掛條紅巾。”
“行,我讓馮慎使人留意。”
靠互換總會有許多不確定性,蕭遲想了想:“倘若我這邊有事,就讓馮慎在他門前掛個大燈籠�!�
裴月明點了點頭,“那我再在馮慎那邊置個小宅吧。”然后再專門放個人守著。
就這么說定了。
蕭遲才要叫王鑒知會馮慎,不想王鑒卻先一步進了來,稟:“殿下,蔣弘和馮瑞幾個來了�!�
今天是蕭遲出宮的第二天,其實他也不算清閑,不過其他事情往后挪挪無妨。
府里的事好挪,外客拜訪卻不好挪,于是蕭遲就說:“叫進來罷�!�
他站起身,繞帳幔出了明堂。
兩人就是銀鑾殿后的嘉樂堂,蕭遲前院起居的正殿,中間明堂大殿,兩邊各有次間稍間。二人剛才就坐在東次間里頭。東次間和明堂就隔了一架頂天接地紫檀多寶閣,還有一層綃紗帳幔。
綃紗輕薄,裴月明看外面挺清晰的,外頭也隱隱約約能看見她。
影影綽綽,綃紗帳幔內的的圓桌旁坐了個婀娜人影,看身形是個年輕女子。蔣弘掠一眼忙低下頭,他想起那日酒樓的蒙面女子,不敢多看,恭敬伏跪:“拜見殿下,下官等賀殿下開府大喜�!�
幾人恭敬叩首,而后呈上賀禮。
好歹是頭一撥收的門人,蕭遲態(tài)度尚算溫和,示意王鑒上前收下賀禮,“都起罷,坐�!�
“王府廿五喬遷宴,到時你們也來吧。”
“謝殿下!”
……
外面一問一答,除了蔣弘,馮瑞幾個也是核算那會有樣學樣投過來的,蕭遲查了查背景就收下了。
目前,寧王府的門人就這些,小貓兩三只,說到底還是少了,和太子比差很遠啊。
太子蕭遇涉政多時,不但早有母家梁國公府輔助,后面又添了太子妃娘家長信侯府楊氏,光這兩家的姻親故舊就能扯出一長串的人,可謂羽翼豐滿。
蕭遲這就遠比不過了。
想到這里,裴月明難免想起蕭遲的母家永城伯府。
要是能……
誒算了,他正興頭上,還是先不提這個吧。
裴月明等得無聊,索性研墨提筆,看著禮帖給擬喬遷宴的賓客單子。
蕭遲出宮建府,宗親勛貴滿朝文武不管認不認識的都會送上喬遷賀禮,這兩日門房和賬房忙得是腳不沾地。
“寫什么呢?”
蔣弘等再是頭一撥那也是小門人,坐一刻就識相告退了,蕭遲回來見了,就說:“讓王鑒草擬得了,賀禮都是他經手的�!�
那行吧,裴月明從善如流擱下筆,她也只是閑著。
順手把帖子放回箱子里頭,她環(huán)視一圈次間里擱的一大堆紅綢禮盒,嘖嘖:“這也太多了吧?”
能送到蕭遲面前叫他看一眼的,必得是身份高的,且還得剔除了絕大部分粗笨大件,只撿體積小精貴的才會遞進來。
蕭遲嘖一聲,十分嫌棄看了她一眼,瞅瞅這沒見過世面的小樣兒,“東配殿還擱了兩庫房呢�!�
再精巧貴重也就那樣,他心情好才允許放一會,完事就搬庫房去了。
嫌棄完了,他還挺大方的:“瞧瞧有沒看上的,喜歡就帶回去�!�
“真的?”
難道還有假的?蕭遲斜睨了她一眼:“喜歡哪個就拿哪個,先使人搬回木樨院去。”
木樨院,就是給裴月明那個院子。
“這可是你說的��!”
裴月明就不客氣了,拆包裹誰不愛呢?這輩子她錢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蕭遲給,她就大方要了,該她心安理得的不是?
“蕭遲,把那個拿過來……對,就是系吉祥絳子的!”
“你自己不會拿么?”
送她東西還被她使喚上了,蕭遲很不滿意,不過最后還是順手給扯了過來。
“這不是你近些嗎?”
裴月明利索拆盒,眼前一亮:“哇,這對梅瓶不錯!”
顏色素淡繪圖清雅,正正是她最愛的款式,她興致勃勃欣賞了好一會兒,闔上,將盒子擱到一邊,笑吟吟:“歸我了。”
“還有那個,這個盒子有點大了,幫我抬一下,……”
“還有完沒完了你!”
……
正說說笑笑間,忽聞外頭有腳步聲,有點像王鑒的,二人停了停,回頭看去。
果然是王鑒。
蕭遲隨口問:“什么事?”
他剛搬家,皇帝不會攪他,這兩日外事都是賀禮,他也不大在意。
果然是賀禮的事,不過王鑒這次臉色有點古怪。
頓了頓,他有些小心翼翼地說:“稟殿下,是永城伯府送來了賀禮�!�
永城伯府?
裴月明手上一頓回頭看去。
她今天才想起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