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礙事,我一向都很忙,皇上的召見也沒個準(zhǔn),以后就不用每天過來問安了。在府里缺什么或有什么不明的,你就去問總管李慶。府里除了我和越兒就剩你這么個主了,有什么事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定安親王的態(tài)度甚是溫和,我的心里舒坦了一些,忙連聲道謝。
“不過,越兒一向不喜歡別人打擾他,雖說你是他的妻子,但以后若無特別的事最好別去靜園找他,不然惹他發(fā)脾氣就不好了�!彼卣f道。
我聽了這話后在心里暗笑,這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當(dāng)然巴不得和那君凰越?jīng)]有什么交集,我才來到蘭朝一年,丈夫并不是我現(xiàn)在想去關(guān)心的問題。
不過哪有老爹叫媳婦不去沾自己兒子的,看來君家和周家聯(lián)姻果然包含了很大的政治利益,把我娶進門也是為了給周家一個保證吧。不過才成親第一天就做得這么明顯,君家也太不把周家放在眼里了。
“韻芯明白,以后絕對不會主動去招惹夫君不快的。”我掩飾著內(nèi)心的笑意,臉上裝出一副溫婉賢淑的樣子。
“恩,那就好�!倍ò灿H王似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對了,你身邊就一個丫鬟,人也太少了,一會用完膳后我叫李慶給你挑幾個手腳伶俐的送到你房里�!�
主要的事說完了,別的事也來了。
“不用麻煩爹了,韻芯長年都習(xí)慣了自己的陪嫁丫頭服侍,在娘家的時候我身邊也只有她一個丫鬟,謝謝爹的關(guān)心。”我端著微笑,極力拒絕著,十分不愿意他派人來監(jiān)視我。
“那怎么成,你可是堂堂親王府唯一的女主人,一個丫鬟恐怕服侍不周�!倍ò灿H王眼皮也不抬地說道,語氣變得冷漠威嚴(yán),似乎篤定我會接受。
“韻芯真的不需要別的丫鬟來服侍了,我不想太多人來看我的笑話�!蔽乙庥兴傅卣f道,裝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定安親王眼中神光大放,漆黑的眸子定定地鎖住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對我說道:“王府不是你可以任性的地方!”
我聽了后心里頓時火了,面上仍竭力克制著情緒,冷冷地說道:“韻芯不太明白爹這句話的意思,我只知道如果被我爹爹知道了我現(xiàn)在的情形,他老人家心里一定會很難受的�!�
定安親王這么顯赫雄厚的背景和任何人家都可以聯(lián)姻,獨獨卻選擇了周家,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需要周家的幫助。
我這么說賭的就是定安親王絕對不會在事情沒辦成前和周家撕破臉的,既然我提起了娘家,他多多少少都會給周家點面子的,不會太為難我。
“傳膳!”定安親王面色陰暗,冰冷的目光似乎要把我鑿穿,說出的話仿佛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我表情平靜地回望他,心里知道他算是默認(rèn)了我的要求。
當(dāng)然,這頓午飯吃得索然無味,不歡而散。
回屋的時候,換了另一個小廝給我?guī)�,行�?jīng)一處亭子時,里面走出兩個人影攔在我面前。
我抬眼看去,眼前站著兩名面容姣好、釵簪滿頭的女子。左邊的體態(tài)豐腴、媚眼如絲,右邊的嬌小玲瓏、眉眼間滿是楚楚可憐。
“長得也不怎么樣嘛,瘦得什么也看不見了�!必S腴女子嬌嗲地開口了,她一邊上下打量我,一邊挺起了胸前傲人的雙峰。
我啞然失笑,不知道這演的是哪一出,太戲劇化了吧……
“姐姐不要誤會,我倆剛在亭子里賞花,看見你過來了就想和你聊聊。”另一名女子也開口了,柔柔弱弱的嗓音,男人聽了肯定產(chǎn)生滿懷憐惜。
“姐姐?如果我沒記錯,世子在娶我進門前并未納妾。你們是不是應(yīng)該等以后進了門再這么叫我?”我冷冷地說道,最討厭古人那些三妻四妾的婚姻制度。
“瞧你這冷冰冰的模樣,難怪世子不喜歡你了,更不愿與你洞房�!必S腴女子捂著嘴嬌笑,夸張的動作惹得她胸前波濤起伏。
我懶得再說話,與這種女人計較只能降低我的身份,我冷冷地瞥了她倆一眼,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世子昨晚很熱情呢,不知道姐姐一個人睡覺冷不冷?”柔弱的聲音從我背后傳來,話里滿是挑釁。
“爹娘把你們生出來的時候是給了你們臉的,現(xiàn)在你們不要臉也沒關(guān)系,麻煩你們不要把臉丟在我的面前�!�
我被她們再三的諷刺和挑釁給徹底惹火了,說出去的話也不再留情。
豐腴女子滿臉通紅,雙目圓睜,發(fā)瘋似的突然用力推了我一把。我沒料到她會這么失控,身子沒有防備地撞上了旁邊的假山,一塊凸出的尖石狠狠地抵在了腰間,鉆心般的疼痛頓時從腰間襲來,我倒抽了一口冷氣,心中狂怒。
身后的小廝連忙上前扶起我,我顧不上腰間的巨痛掙脫了他的扶持,猛地?fù)P起右手,用勁了所有力氣揮出去。
“啪——”響亮的巴掌聲。豐腴女子捂住左邊臉,滿眼的不敢置信。
這時候眼前人影一閃,剛才的小廝擋在了我面前。周韻芯的個子在女子中算是很高了,站在我身前的小廝個頭極小,只到我肩膀,比起眼前的兩名女子也要矮上半個頭。
“雪姐兒,沁姐兒,你們眼前的可是王府的女主人,事情鬧大了對你們沒好處,還是算了吧�!毙P開口說話了,弱小的身子站得穩(wěn)穩(wěn)的,大有保護我的架勢。
“好啊,你這奴才既然認(rèn)識我們還敢出言頂撞,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豐腴女子聲色俱厲,把滿腔的怒火轉(zhuǎn)移到了小廝身上。
“府里的下人似乎還輪不到你來管,等你有本事做了妾再說吧。”我冷冷地丟下最后一句話,帶著那小廝離開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時,我才仔細(xì)地打量起剛才那大膽維護我的小廝來。干干凈凈的臉,一雙烏黑機靈的眼睛嵌在疏淡的眉毛下面,滿臉的稚氣,還是個孩子。
見我在看他,他并沒有閃躲,而是睜大了眼睛回望我,烏黑的眼珠子澄凈清澈,和來喜的眼睛一樣,讓人看了第一眼就喜歡。
“今天你得罪了那兩個女人,可能以后她們會挾怨報復(fù),你可愿意從此跟在我身邊做事?至少你在我身邊一天,我就不會讓她們有機會欺負(fù)你�!�
我臉帶微笑地詢問他,左手暗暗扶在了腰上,剛才被撞到的地方似乎更加疼了。
“謝謝夫人,富全愿意。那兩姐兒是在兩年前被世子收進房的,那時候我剛被買進王府。平時她們仗著世子的寵愛在府上可囂張了�!�
這孩子說話倒也直接,可能因為年紀(jì)小還沒有學(xué)會那么多心思,言語十分坦誠。
“你今年多大了,本名叫什么,進府兩年都做了些什么?”
“小人本名張祿,今年十三歲,之前一直負(fù)責(zé)打掃花廳�!�
“那以后就恢復(fù)本名吧,跟在我身邊只需要少說話多做事就成�!蔽椅⑽u頭,古人取名字的水平還真是讓我不敢認(rèn)同。
“天啊,青了好大一塊地方!”來喜剛掀開我的衣衫就是一聲驚呼,接著忙不迭地滿屋子亂竄尋找藥酒。
我忍著她給我抹藥酒時的痛楚,給她講了一遍事情的經(jīng)過,并嚴(yán)肅地叮囑她,以后在王府里說話做事都要倍加謹(jǐn)慎。大門大戶的人家總是是非多,我今天這場飛來橫禍就是最好的例子。
第七章 初見
婚后第三天,我左后腰原本泛青的地方已經(jīng)變成了青紫色,一大片淤血在白皙的肌膚襯托下看起來觸目驚心,坐著的時候難免感覺到疼痛,我只好半臥在床榻上看書,腰后墊著來喜親手做的軟墊。
正午剛過的時候,皇上竟然派人傳了圣旨到王府,指名讓我接旨。
我來到花廳的時候,一名面白無須身著整齊宮服的男子正拿著一卷黃色錦帛面向大門站在花廳中間。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太監(jiān),外表上看去和一般男子并無多大區(qū)別,我在心里暗道。
那名宦官的面前,一名修長挺拔的男子背對著我站著。從我這個角度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他用白色帶子在頸后綁起來的長發(fā),看見他身穿的月白色長袍上繡著的銀色百蝠流云暗紋。
他就那么靜靜地站著,卻如山岳臨淵,一派巍峨。
我慢慢地走到他身邊,赫然看見一副銀色的月牙形面具覆在他的臉上,只露出薄薄的嘴唇和光潔的下巴。那方堅毅的下巴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沿著光滑的頸子沒入長袍的領(lǐng)口,看上去無比的優(yōu)雅和高貴。
似乎覺察到了我偷偷打量他的視線,他突然轉(zhuǎn)過了臉正面對著我,一雙墨黑幽深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與我的對上了,黑亮的瞳孔里是一片望不見底的深邃,眼神沉寂如水,泛著隱隱的波光。
從他額頭散落的幾縷發(fā)絲輕輕地覆在面具上,銀黑相間,交織出淡淡的神秘,嘴角邊似有似無的弧度勾起了一抹紅潤,黑白紅三色之間形成了邪魅神秘的吸引力。不論面具下的那張臉是什么樣子,光是眼前見著的這份患惑人心的風(fēng)姿就夠讓我驚嘆了。
我知道,他就是君凰越,而他也并沒有傳言中的那樣不堪。
突然想起了大婚當(dāng)日的情景,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下望去,白玉般的手掌上骨結(jié)圓潤指節(jié)修長,就是這只手曾經(jīng)帶給我了寂靜中的那份溫?zé)帷?br />
我還記得,這只手大得可以包住我整個手掌,而且十分堅定有力,不容我有絲毫的掙脫。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盯著君凰越看了多久,直到宦官扯著尖細(xì)的嗓子宣讀圣旨時我才回過神來,照著他的樣子擺了個姿勢接旨。
這道圣旨竟然是冊封我和君凰越的,圣旨里說定安親王的王位是世襲罔替,現(xiàn)在君凰越既已娶了正妻,理當(dāng)承襲親王的封號,特御封為榮親王,而我這位名義上的正妻也跟著沾光,被御封為正一品誥命夫人。
君凰越封為親王是合情合理的,但我這個才嫁給她三天的女子被封為正一品誥命夫人就大有深意了,定安親王的動作也真夠快的,離那天中午才過去兩天他就開始鋪路了,很明顯給我這么大的榮耀是做給周家人看的,借此鞏固兩家的合作關(guān)系。
也不知道這君凰越除了把我娶進門,還有沒有在這場政治交易中扮演別的角色,聽說他常年不出門,連王府里的下人都極少看見他,他有什么本事和興趣都成了謎,外界對他的議論也只是十五年前那場沖天大火帶給他的不幸遭遇。
“恭喜姐姐成為榮王妃!”來喜歡快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沉思,我就著她伸過來扶我的手,慢慢地站起了身子,腰間隱隱傳來的疼痛惹得我蹙了蹙眉頭。
“又在疼了?”來喜沒有忽略我的表情,急切地問我道。
我無語地點了點頭。
“王妃身體不適嗎?”站在我身邊的君凰越突然開口了,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徐徐滑滑的,如極品絲綢裹在了身上。
我有些驚訝地扭頭看向他,正好瞧見一抹幽光劃過他的眼底。
“回王爺,王妃兩天前被府里的人推傷了�!眮硐泊啻嗟穆曇繇懺谖业亩�。
我并不想讓君凰越知道花園里的那件事,可來不及阻止來喜已經(jīng)蹦出口的話了,只好懊惱地瞪了她一眼。
“傷哪兒了?”
來喜這次不用我阻止就自動閉嘴了。
我看見了君凰越眼睛里執(zhí)著的詢問,心知他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腰上�!蔽逸p輕地說著,表情平淡。
“我會把這件事查清楚,然后再給你一個交代的�!彼卣f完這句話后就轉(zhuǎn)身離開了,行走間衣袂飄飄,午后的陽光給他閑庭信步的身姿蒙上了一層耀眼的金輝。
晚飯過后,李慶求見。
他帶來了一個綠得晶瑩剔透的玉石小罐子,里面裝著清香四溢的蜜色藥膏,我見了十分歡喜。他說這是君凰越叫他帶給我的,還說君凰越叮囑我要好好養(yǎng)傷。
我微笑不語,心里知道前一句話是真的,后一句話卻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李慶告退的時候,我送了一對上等黃玉雕成的老虎給他,他喜笑顏開地收下了。這兩天我找張祿聊天的時候,他告訴我去年李慶過四十八歲本命年生日的時候,定安親王專門在王府里設(shè)宴款待所有的下人為李慶賀生,還放了他們每人半天假。照此算來李慶是屬虎的,所以我才會選了那兩樣?xùn)|西送給他。
君凰越送我的藥膏果然神奇,涂在后腰上清請涼涼的,減輕了大半疼痛,晚上睡覺時我已經(jīng)沒有前兩晚入睡那么痛苦了。
想起下午見到他的種種情形,我的心里漾起一絲激蕩,無關(guān)乎男女之情,純粹就是對于美好事物的一種感嘆,我在前世從未見過如他這般貴氣天成、風(fēng)姿綽約的男人,這種似乎只能在中見到的人物如今卻成了我的丈夫,我的心里簡直就是百味復(fù)雜。
我原以為君凰越見著我的時候會對我很冷漠,畢竟我只是一枚棋子,我們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的感情,但他今天在我面前的態(tài)度卻談不上冷漠,至少他還會關(guān)心我的傷勢。
只是,他仿佛忽略了我是她新婚妻子的事實,似乎覺得對我這三天來的不聞不問是很正常的事。難道我和他就要這樣過一輩子嗎?
輾轉(zhuǎn)反側(cè)了良久,我最終還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在夢中我看見了君凰越,我把他的面具揭了下來,看見了一張宇宙超級無敵帥氣的俊臉,我對著他大聲嚷嚷,我說他欺騙了所有人。
往后的兩個月過得十分安靜平穩(wěn),來喜和張祿開始跟著我學(xué)習(xí)我專門為他們編的課程。
中間傳來一個消息,據(jù)說君凰越身邊伺寢的雪兒被打了二十個板子后譴出了王府,沁兒被分到了洗衣房做雜役。我聽了后在心里笑笑,這就是他說的“交代”嗎?未免處罰得有點重了,那兩名丫頭好歹也跟了他兩年呢!
再過幾天就是農(nóng)歷的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了,到時候在京城外的護城河上會有賽龍舟表演,全城的男女老少都會前去觀看。
定安親王昨天已經(jīng)吩咐下來了,王府上下在端午節(jié)那天全部放假,我和來喜到時也可以相攜出府了。
這樣一來,我心里盤算了兩個月的計劃就有機會開始執(zhí)行第一步了。
第八章 表哥
端午這天,王府里的下人早早地就在門楣上掛上了艾葉菖蒲�?粗@熟悉的一幕我不禁又想起了前世,想起了父母也在門上掛艾葉菖蒲,貼鐘馗畫像,還會給我包粽子吃。想不到在這個與我的父母不知道隔了幾百幾千年的朝代竟然也有掛艾葉菖蒲驅(qū)魔祛鬼的習(xí)俗。
不過,我卻永遠(yuǎn)都吃不到父母包的粽子了,如果當(dāng)時能重新選擇,我一定不會報考美院,也就不會有后來許多事的發(fā)生了,可惜世界上沒有那么多“如果”,如今的我也只能在另一個時空里默默地想著他們,也只能這樣了……
我換上了讓來喜早準(zhǔn)備好的秋香色窄裉寬袖長衫,黑發(fā)高束,看上去就象一名普通的文人,而來喜也換上了一身男裝,扮成我的書童。
臨出門的時候,李慶看見了我和來喜一身男裝,眼里雖然有著詫異卻也沒多問,我滿意地看了看他,帶著來喜從后門出去了。
這王府里有資格對我的行為舉止有異議的兩個人,一個不想見我,一個我見不到,我自然樂得逍遙自在。
王府的后門出去是一條沿河小道,很少有人經(jīng)過,走到小道的盡頭再左轉(zhuǎn)過橋就逐漸進入了熱鬧的大街。街道上攘來熙往的人群接踵磨肩,車如流水,馬如游龍,小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街道兩旁商鋪林立,各式各樣我見過的沒見過的商品琳瑯滿目,以往只能在電視上看見的場面活生生地擺在我的面前,看得我目不暇接。
來喜在我旁邊嚷嚷著早點去城西占位置看龍舟比賽,我對古時候的這種傳統(tǒng)風(fēng)俗也充滿了期待,一路上和來喜邊走邊看直往城西而去。可我倆到了城西時,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別說是看龍舟了,就連河水是什么樣子我也沒機會看見。
“不知道望月樓里還有沒有位置�!眮硐餐蝗徽f道。
“望月樓是什么地方?”我好奇地問她。
“聽別人說望月樓是城西最高的酒樓,在頂樓上可以望見整個護城河。”
聽完這話后我精神一振,急忙催著來喜帶我去望月樓。到了望月樓的時候,門口的伙計卻告訴我們里面沒位置了。
正當(dāng)我和來喜站在酒樓門口準(zhǔn)備離開時,迎面過來了一輛外觀十分華貴的馬車,車門的垂簾上銹著一個大大的“項”字。
一名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從酒樓里快步跑出來,弓著身子站在馬車旁,嘴里喊著:“恭迎孫少爺�!�
我見著這一幕后才醒悟過來,原來這酒樓竟然是項家開的,京城里做生意很出名的項家就只有我的外公項擎天一家了。難道馬車?yán)锏娜司谷贿是我的什么親戚?
一名年約二十四五的男子從馬車上走了下來,天青色窄袖長袍,腰束金玉帶并懸掛了一個翠綠色玉佩,看上去長身玉立,儀表堂堂。
我問來喜:“我外公給我那塊玉佩你帶出來沒?”
“帶了帶了,姐姐你給我保管的時候不是說了嗎,帶著它出門可以省錢�!眮硐裁Σ坏鼗卮鸬�。
望月樓的掌柜一看見我手里出示的玉佩眼睛都直了,愣了幾秒后馬上就回過了神,連忙從柜臺里面站了出來,熱情地對我說道:“公子你好,請問有什么吩咐?”
“我想要一張頂樓的桌子�!蔽抑苯拥烂鱽硪狻�
“這,實在對不起公子,今天來看賽龍舟的人太多了,位置已經(jīng)坐滿了。連我家孫少爺都是提前打了招呼才專門給他留了最后一個包廂�!闭乒袷譃殡y地說道,眉毛都快皺成了一堆。
“沒關(guān)系,你把這玉佩給你家少爺看,就說我要求和他坐同一張桌子�!蔽倚赜谐芍竦貙φ乒裾f道。
大約過了兩分鐘,掌柜滿臉笑容地捧著玉佩從樓上下來了,對我說道:“孫少爺有請�!�
掌柜把我領(lǐng)到了一間包廂的門口,我面帶微笑地走了進去。
先前見到的男子正靠著窗戶坐著,窗外的陽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臉上身上,把他的疏眉朗目照得清清楚楚,也把他眼睛里的疑惑照得明明白白。
“我叫周韻芯,有印象嗎?”我在他對面靠窗的位置坐下后才緩緩說道。
“你是,”他聽了后霍地站了起來,“你是小姑姑的女兒韻芯?數(shù)月前嫁入親王府的榮王妃?”
“是的�!�
“草民項彥騏參見榮王妃�!�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駭住了,想不到王妃這名頭竟然連家人也要向自己行禮,而眼前這名叫項彥騏的男子倒也認(rèn)真得緊。
“快起來,我們都是一家人,往后見著千萬別再行這么大的禮了�!蔽疫B忙喚他起身,對古人這么多禮節(jié)頗不習(xí)慣。
“多謝王妃�!彼α诵Γ氐搅宋恢蒙献�,旁邊的小廝趕緊給我送我上了茶水。
“叫我韻芯吧,王妃聽著太別扭了�!蔽倚Φ馈�
他聽了我的話后也不再客氣,略顯恭敬地對我說道:“好的韻芯,算起來我應(yīng)該是你的嫡親表哥了,不過因為你小時候身體不好加上小姑姑去世得早,我們以前并沒有機會見面,后來你成了王妃,離我似乎更遠(yuǎn)了,想不到今日還能見到你�!�
“以后有時間我會去看望你和外公的�!�。
“那再好不過了,改天來家里也可以見見你嫂子和你侄子�!�
我笑著點頭。
“試試我們望月樓最出名的景山云霧茶吧,這是今年春茶里最好的品種了�!�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聞到了一陣淡淡的茶香,但杯子里的茶葉還是餅茶的樣子,其色澤、形狀和香味比起我在前世里喝的炒青散茶就要差很遠(yuǎn)了。
“怎么不制散茶?”我順口問道。
“散茶?”項彥騏疑惑地望著我。
我這才想起我以前喝的散茶,其制作方法是宋朝發(fā)明的,現(xiàn)在這時空里的人當(dāng)然不知道了。
我當(dāng)即把散茶的優(yōu)點和制法告訴了項彥騏,我的家鄉(xiāng)很多人采茶制茶,包括我的爺爺,我在小的時候就自己采過茶葉,并耳濡目染學(xué)會了怎么制茶,所以對項彥騏講述得極為仔細(xì),包括炒青的鍋子怎么做的都講得清清楚楚。
項彥騏坐在我對面,眼睛越聽越亮,聽到最后已經(jīng)拍案叫絕,臉上露出狂喜的神情。
“韻芯,你怎么知道這種制法的,如果真的能行,這將是一項傳世不朽的創(chuàng)舉啊,我們項家也將憑此在全國的茶葉生意中獨占鰲頭。”
項彥騏的眼睛里迸射出強烈的光芒,盯著我的眼神里也充滿了佩服和感激。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回避著他熱切的視線,只好又說是從古書上看到的。
“不瞞你說,項家最近幾年生意遭到了很大的打擊,你提供的這種散茶做法將會是我們項家的一個轉(zhuǎn)機�!�
我想想項擎天好歹也很照顧周韻芯,我關(guān)心一下項家的境況也是應(yīng)該的,便開口詢問是怎么回事。
原來四年前,城里的魏家開始大舉涉足商界,仗著背后有當(dāng)今魏太后撐腰,處處打壓項家的生意,項家三代經(jīng)商并沒有強大的政治背景,唯一與朝中要員拉得上關(guān)系的周家也因為周韻芯的母親去世后而少有來往。最近兩年來,魏家做事更加不擇手段,為達目的甚至不惜散播謠言惡意中傷項家,使得項家的生意大不如以前。
我聽完以后忿忿不平,對項彥騏肯定地說到:“這種制法一定會成功的,而且味道形狀顏色比起現(xiàn)有的茶葉絕對是天壤之別,你一定要嚴(yán)格保密散茶的制作過程,到最后完成的時候再舉辦一個盛大的試茶會,務(wù)求一舉成功,別給魏家可乘之機。”
“到時候成功了,韻芯你可是最大的功臣。你叫為兄如何感激你才好呢?”
“要真感激我的話就答應(yīng)我兩個要求。第一,對外宣稱散茶是你自己想出來的。第二,幫我找一間臨街的商鋪�!蔽倚Σ[瞇地對項彥騏說道。
本來我今天出府最大的目的就是尋找一間合適的商鋪開店,如今絕好的機會擺在了眼前,我不利用一下太可惜了。
“沒問題,我十天之內(nèi)就能辦好,你把具體的要求再給我說說。”項彥騏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
我讓來喜到樓下掌柜那里取來了紙筆,把我大概想要的商鋪大小,地理位置以及鋪子的裝修擺設(shè)都寫好畫好,然后對他說到:“十天之后的中午我還是在這個包廂等你,中間我就不過來了,你看著辦就行,大體不差就好�!�
“放心吧,這是表哥第一次幫你辦事,肯定會讓你滿意的�!表棌U對著我說話越來越自在,開始的拘謹(jǐn)也一掃而空。
“當(dāng)然,這件事你也得為我保密,我不想王府里的人知道。鋪子開張后你要對外宣稱是項家的生意,還要幫我找一個信得過的人當(dāng)這間新鋪子的掌柜�!�
項彥騏一邊點頭,一邊饒有興趣地望著我,眼里閃過一抹晶亮。
“怎么了?”我挑眉詢問。
“韻芯,你和我想象中的樣子差別太大了。我原以為你常年臥病在榻加上小姑姑早逝會變得內(nèi)向抑郁甚至柔弱不堪,誰知道今日見著你才發(fā)現(xiàn)你爽朗大方、聰慧自信,而且一點也不柔弱,反而獨立有主見,比起男兒也毫不遜色。”項彥騏微笑地說道。
這時候門上響起敲門聲,只聽剛才那名掌柜在外面問道:“孫少爺,可以上菜了嗎?”
我看了看窗外,太陽已經(jīng)爬到頭頂了,我和項彥騏竟然已經(jīng)聊了一個多時辰。
“上吧�!表棌U吩咐了掌柜后轉(zhuǎn)頭又向我說道,“賽龍舟快開始了,一會我們可以邊吃邊看,從這扇窗戶望出去可以把河面上的比賽都看個清楚�!�
我偏過頭向窗戶外看去,護城河上的情景果然盡收眼底,數(shù)條顏色絢爛的龍舟停泊在河面上,每條龍舟上都坐著六名短褂赤膊的男子。
不一會,下面?zhèn)鱽砣曧懥恋墓穆�,比賽正式開始了。
兩岸邊的人群開始不停地吶喊,氣勢磅礴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連女子也加入了激烈的喊叫行列,場面蔚為壯觀浩大。
當(dāng)?shù)谝粭l龍舟率先沖過終點時,人群里傳出響聲震天的歡呼聲,不少女子甚至高興得手舞足蹈。
當(dāng)所有的龍舟都陸續(xù)到達時,許多姑娘拿著水囊和絲帕往第一條到達終點的龍舟走過去,從我這個高度可以很清晰地發(fā)現(xiàn)她們幾乎都沖著同一名男子而去,因為那名男子距離我太遠(yuǎn)而且身邊圍著的女人太多,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只是看見他個子很高,盡管也穿著和別人一樣的短褂子,在人群中卻如鶴立(又鳥)群,十分醒目。
“他就是最近一年街頭巷尾談?wù)摰米疃嗟娜�,�?dāng)朝太傅之子,去年的新科狀元玉無間�!表棌U似乎也看到了這突出的一幕,對我緩緩說道。
“沒聽過�!蔽衣唤�(jīng)心地回答他。
“你竟然沒有聽過他!”項彥騏的眼睛里發(fā)出不可思議的光芒,“這玉無間在京城文人士子中以才華橫溢出名,去年殿試時所作的一篇策論深得皇上贊賞,被當(dāng)場封為御書房行走,每天都有機會接觸皇上,可謂這一年來皇上面前的大紅人,許多達官貴人都想著法子討好接近他,但傳聞他性格清高,不管上門求見的人是誰,他都一律閉門謝客�!�
他停了停繼續(xù)道:“但這些都不是他最出名的地方,他最出名的是相貌,傳聞有無數(shù)女子因為他俊逸出塵、瀟灑不羈的外表而愛慕他,甚至連當(dāng)朝的公主也對他青睞有加,你看他此刻身邊圍著那么多女子就可知他受歡迎的程度了�!�
“他這堂堂的狀元郎怎么跑來賽龍舟了?”來喜明顯對項彥騏的話產(chǎn)生了興趣,少女懷春果然是真的。
“說起這來又要談到玉無間的另一項優(yōu)點了。”項彥騏眼露贊賞地說道,“他十分樂善好施,府里還收養(yǎng)了許多孤兒。今天的龍舟比賽,魏家承諾給第一名五百兩銀子的獎勵,而玉無間帶著玉府的下人參加比賽前就說了,要贏到這五百兩銀子施舍給街邊的乞丐�,F(xiàn)在他果然贏了這場比賽,不知道又要虜獲岸邊多少女子的芳心了�!�
聽到這里我心里一動,突然想到了一個為項家掃清負(fù)面謠言的辦法,而且還可以光明正大地打擊魏家。我把這個辦法給項彥騏說了一遍,他邊聽邊點頭,欣喜地說道:“我一會回去就跟爺爺商量這事,十天后再向你說明情況�!�
“那好吧,今天我們就先說到這里,下次見面的時候再聊�!蔽铱幢荣愐呀�(jīng)結(jié)束,事情也說得差不多了就準(zhǔn)備離開望月樓了。
項彥騏熱情地把我送到了樓下,我拒絕了他用馬車送我的好意,打算和來喜慢慢走回去。上午趕著過來看龍舟比賽,東邊集市上還有很多地方?jīng)]有逛完,現(xiàn)在正好從東邊繞回去,沿路還可以多逛逛多看看。
第九章 初吻
集市東邊的街道比起西邊寬敞了不少而且?guī)缀蹩床灰姅[攤子吆喝的小販,繁華卻不嘈雜,來往的行人大多身穿綾羅綢緞、披金掛銀,兩邊的商鋪里也多是賣的高檔物品。
“姐姐,你怎么老是在這些商鋪外面看啊,怎么不進去逛逛?”來喜納悶地問我道。
我瞄了瞄她疑惑的小臉,繼續(xù)向前走著,嘴里解釋道:“我們現(xiàn)在穿的是男裝,你想我倆以這樣的打扮夾在一群女子中挑選珠寶首飾嗎?”
“那綢莊總可以進去看看吧,男人也可以買布匹啊�!�
我聽了后啞然失笑:“我的嫁妝里綢緞布匹還少了嗎,你上次不是還在說我們自己的布料都可以開家店了?”
來喜聽了我這一番話后也摸摸頭笑了,指著前面一間鋪子對我說:“那這家賣字畫的總可以了吧?”
我這時也看見了來喜說的地方,只見那門口橫梁處的牌匾上,黑底白漆寫著三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楷書:墨香齋,隱約可見內(nèi)堂的墻壁上掛著數(shù)張字畫。我的興趣頓時來了,興沖沖地走了進去。
店里這時候并沒有其他的顧客,只有我和來喜兩個人,掌柜穩(wěn)穩(wěn)地坐在門口的柜臺后面,并沒有上前來招呼我們,這樣反而讓我能夠心無旁騖地觀賞里面的字畫。
大約十平米的房子里掛滿了新舊不一、風(fēng)格迥異的書法,篆隸楷行草諸體皆有,或沉勁雄健,或雍容端樸,或俊秀瀟灑,或溫婉流麗。而帛畫丹青比起書法就遜色了許多,雖然也是栩栩如生、活靈活現(xiàn),但多是用鉤勒的技法,作畫對象也多為人物鳥獸,少了在后世流傳甚廣的水墨、寫意技法,山水畫似乎也不是現(xiàn)時的流行。總體比較起來,蘭朝的繪畫似乎沒有書法那么多姿多彩。
來喜突然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向掌柜那邊看去,我這才注意到掌柜身后的墻壁上掛了兩幅我的畫,一幅是桃林春景的寫意畫,另一幅則是我最拿手的水墨山水。
我心里著實有點興奮,這還是我第一次見著自己賣出去的畫。
我不動聲色地靠近掌柜,指著我的畫問:“這兩幅畫怎么賣?”
掌柜聽了我的話以后,眼睛里流露出得意的神色,摸了摸他下巴上花白的長須才道:“這兩幅是不賣的,只掛在堂內(nèi)供客人們欣賞。”
“為什么?”我奇道。
“這兩幅秦瀾的畫是我家少爺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輾轉(zhuǎn)買到的,萬萬再沒有賣出去的可能。”
我聽了后心里笑開了花,想不到自己的畫這么受歡迎,二十幾年的刻苦練習(xí)總算沒有白費,我決定再多打聽一點。
“這位名叫秦瀾的畫師似乎并不出名呢,墨香齋的主人怎么會收藏他的畫?”
“看公子你氣度不凡,似是有識之人,怎會沒聽過秦瀾之名呢?”掌柜驚訝地說道,“他是這半年來書畫界最傳奇的人物,所作之畫無一不是精品。你看這桃花,畫風(fēng)隨性自然,妙在不似之似,以形寫神,氣韻生動。再看看這幅山水,墨不礙色,色不礙墨,墨色互補自成明暗,錦繡江山躍然紙上�?梢哉f,秦瀾千變?nèi)f化的筆墨技巧超越了許多傳統(tǒng)畫法,可謂是開創(chuàng)了一代畫風(fēng)的繪畫大師�,F(xiàn)在坊間只流傳了十幅秦瀾的畫,我家少爺本也是愛畫之人,當(dāng)然收藏不及了�!�
我?guī)缀跛闶穷拷Y(jié)舌地聽完了掌柜滔滔不絕的溢美之詞,心中的驚訝之情不亞于當(dāng)年得知自己考上了全國最出名的美院時的心情。
不過仔細(xì)一想,蘭朝在我的畫出現(xiàn)之前應(yīng)該還沒有寫意畫和水墨畫,別人如此推崇我的畫也說明他們對水墨山水和寫意花鳥表示了極大的贊同,看來即使換了一個時空,這兩種曾經(jīng)在元、明、清三代得到突出發(fā)展的畫風(fēng)也有它們展示的舞臺啊。
正當(dāng)我在心里感慨萬千的時候,身體被人從側(cè)面撞了一下,還未回過神,我的肩膀上就多了一只大手扶住了我踉蹌的身影。
“對不起,進來得太匆忙�!币桓钡统恋哪行陨ひ粼谖叶呎f道,扶住我肩膀的手也隨即松開了。
我扭頭望去,正看見一個高大的藍(lán)色身影隱沒在屋角懸掛的字畫背后。而這個時候我的身側(cè)也傳來了一陣密密麻麻的腳步聲,我再把頭扭向大街的方向,卻看見數(shù)名釵環(huán)襦裙的女子從我眼前經(jīng)過,裙裾翻飛,幾乎稱得上是跑著前進的。
出什么事了?竟然引得這么多女子不顧儀態(tài)地在大街上飛奔。
我在來喜的眼睛里也看見了和我一樣的迷惑和驚訝。
“少爺也太受歡迎了�!蔽疑砬暗恼乒駬u頭嘆息道。
“不是我太受歡迎,是她們太瘋狂了,簡直不可理喻�!眲偛诺统恋纳ひ粲衷谖冶澈箜懫鹆恕�
“參見少爺�!笨匆娬乒駥χ疑砗蟮娜诵卸Y,我趕緊側(cè)身讓了開來。
“剛才真是不好意思�!眲偛哦阍谧之嫳澈蟮母叽竽凶幼叩轿腋皩ξ艺f道。
我抬眼看過去,他長得太高了,我現(xiàn)在的身高算是女子中頗高的,比起某些男子也毫不遜色,但跟他比起來就顯得較矮了,只到他的下巴處。
他臉上的輪廓很深,如刀削斧劈,從我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見他挺直的鼻梁和微翹的鼻尖。兩道眉毛像是用筆蘸足了最濃的墨汁細(xì)畫上去的,眉頭眉弓眉梢無不恰到好處。深深的眼眶使他的眼睛看上去分外明亮深邃,琥珀色的瞳孔宛如最名貴的蜜色貓眼石,眼波流轉(zhuǎn)間光華四溢,神采飛揚。男人長了這么一雙美得令人目眩的眼睛,看得身為女子的我都忍不住嫉妒了。
一身再簡單不過的藍(lán)色粗布長衫卻掩飾不住他身上飛揚的書卷氣,眉宇間的那片清明更使他多出了一股飄逸的風(fēng)采,但這個人絕對沒有他表面看上去那么儒雅溫和,我在他忽明忽暗的眼神流光中分明看到了狂肆和不羈,還看到了越來越明顯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