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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已經(jīng)一統(tǒng)北漠、貴為可汗的阿勒坦,將大銘新登基的皇帝派使者送來的回信國書,在鋪著彩色氈毯的桌案上翻了又翻,從字里行間尋找能與記憶中那個模糊背影聯(lián)系起來的名字

    半晌后,阿勒坦皺起眉搖搖頭,金珠與綠玉.珠在發(fā)辮間發(fā)出互相撞擊的微響。他下意識地伸手撫摸左臂上纏繞的墨綠色緞帶。

    國書上提到的參禮官員的名字,每一個他都毫無印象,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否身在其中。也許等到六月底,草原上的祭天儀式開始前,讓他親眼見一見這批人,才能有所收獲。

    他有生的時間不多了如果不能及時找到血毒的解藥,找到那個把自身的血染在他刺青上的人。

    遠在烏蘭神山的老薩滿,通過一個迷途的獵人給他送來一份羊皮紙,紙上用薩滿的神歌形式寫道:

    “隆冬時節(jié)得到神樹的眷顧,

    隆冬時節(jié)失去神樹的庇護,

    三年將盡,三年將盡,

    地上的神明之子終需回歸長生天�!�

    如今正是初夏的四月,離毒發(fā)的最后期限只剩短短八個月。

    第334章

    路很寬并排走

    五月初七,大晴。吉神宜趨:天德、民日、除神,宜祭祀。

    正值顯祖皇帝忌日,為期七日的全國公祭大典,在大銘兩京與十三司的府城同時拉開序幕。

    蘇晏所轄的吏部,聯(lián)手禮部、太常寺與錦衣衛(wèi),為這場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公祭做好了一切前期籌備工作,如今能做的就是按部就班與等待結(jié)果。

    京城最繁華的東市街口被清理出一大片空地,提前搭建好了開放式的祭堂,中央主場懸掛著顯祖皇帝的巨幅油畫肖像,旁邊副場的左右兩側(cè)則懸掛著景隆帝與清和帝的畫像。

    祭祀的流程與祖制無異,但因新帝特批恩準京城士紳與一部分百姓來參加,這種前所未有的殊榮在民間掀起了一股激動的熱潮。人人爭著報名,可惜名額有限、門檻頗高,一個月報名期篩掉了許多,最后有幸參祭的大多是市井間頗有聲望的長者、能說會道的先生,以及人脈廣泛的坊長、里長與村頭等。

    按照蘇晏的布置,禮部官員進行完祭祀流程后,這些士紳百姓們就排成列,上前瞻仰顯祖皇帝的畫像,磕頭上香,再去副場向先帝與今上的畫像行叩拜禮。

    因為圍觀的百姓實在太多,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在場邊拉起警戒線,維持會場秩序,更有不少錦衣衛(wèi)暗探微服混在人群中,留心觀察民眾的反應(yīng)。

    公祭由太常寺卿主持。蘇晏沒有公開露面,穿著便服進了東市的一家茶樓,在雅間里與沈柒、荊紅追一邊飲茶,一邊透過窗戶俯瞰廣場。只見一大圈烏泱泱圍著中間一片白茫茫,全是攢動的人頭,哪里能看得分明。

    好在荊紅追武功已臻化境,眼力與耳力都十分驚人,便將看到、聽到的情況轉(zhuǎn)述給他。

    “瞻仰過圣顏了?你老兄真是八輩子燒高香、積大德了�。】煺f說,顯祖皇帝什么模樣,聽老人們說是鼻高、目長、耳聳的龍形之相,可是真的?”

    “龍形誰敢說不是呢,不過那畫像真是逼真極了,據(jù)說出自西洋畫師之手,繪人如照鏡。仿佛看見活生生的顯祖皇帝就坐在我面前,可把我緊張出了一頭冷汗!”

    “樣貌嘛,是真英武,像對了,像皇上,足足像個六七成!”

    “說什么呢!那本來就是皇上!”

    “不是,我的意思是,當今圣上長得像顯祖皇帝,看畫像活脫脫的一對親祖孫!”

    “西夷人的畫像也不知真不真”

    “如何不真?兩年前老夫有幸見過先帝龍顏,與祭堂畫像幾無二致�!�

    “這可有點意思,今上容貌不像先帝,倒像極了顯祖。要說我有個表親也是如此,與親生父母毫無相似之處,倒像是撿來的,可你們猜怎么著,與他祖父年輕時生得一模一樣!前幾日我在茶館聽說書人閑談,這在古籍上有記載的,叫叫什么哦,‘隔代遺傳’�!�

    “什么意思?”

    “就是父不傳子,傳孫,中間隔了一輩兒。”

    “那子還是父的子么?”

    “你是不是傻?子若不是父的子,怎么生出肖父之孫?就算是與子媳爬灰生的,那孫兒也是父親血脈不是?”

    蘇晏一口茶險些噴出來,在茶座上笑成一團:“什么人呢這些個,哈哈哈不過低俗點也好,接地氣。不知這里哪個是錦衣衛(wèi)的暗探,還挺能的�!�

    沈柒似笑非笑:“哪個不重要,能拱火就行。”

    蘇晏笑得直抽抽。荊紅追給他撫背順氣,他才止住了岔氣的嗝兒,說:“這簇小火苗燒得不錯。各府城若是都像京城這般,接下來你們就等著看,什么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三人喝完一壺茶,起身離開雅間,路過另一間半掩的雅間時,蘇晏從門縫間瞥見個熟悉的身影,驀然停住了腳步。

    “七郎,阿追,你們先走一步,我與人聊聊再回去。”

    沈柒也窺見了門內(nèi)那人,轉(zhuǎn)念道:“行,你慢慢聊,我去下面廣場上轉(zhuǎn)轉(zhuǎn)。”

    荊紅追說:“我在屋頂打坐,大人有事喚我一聲�!�

    兩人很干脆地走了。蘇晏敲了敲門,不待里面的人開口就推門進去,隨手關(guān)緊門。那人扭過頭看他,很是吃驚:“你”

    蘇晏輕聲道:“屏山兄,好久不見。”

    崔錦屏面上的意外轉(zhuǎn)為冷淡,沒有起身,只拱了拱手:“蘇閣老日理萬機,無暇見我這只小蝦米,實乃理所當然�!�

    蘇晏沒有介意他言語中的嘲諷,徑自在他對面坐下:“忙是真的,但還不至于忙到連與你喝杯茶、聊個天的時間都沒有。我知道你心里有氣,明明在新君登基一事上出了力,卻沒有得到相應(yīng)的獎賞�!�

    “嚯,原來你也知道�!贝掊\屏給自己的空杯又斟滿茶,遲疑一下,沒管蘇晏。

    蘇晏只想解開雙方的這個結(jié),并不想喝茶。也不想告訴崔錦屏,朱賀霖不看重他的原因,是在南京時就把他定義為“投機主義者”,認為他有才無德。

    朱賀霖的這句評語,蘇晏覺得有點過人無完人,哪有那么多品德高尚的。有私心不怕,會做事、能約束在道與法的范圍內(nèi)就夠了。像皇爺,就深諳“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所以朝堂上站的未必都是善人,但皆非庸才。

    可朱賀霖還年輕,意氣純粹,眼里更是揉不得沙子。他因為崔錦屏曾有過倒戈的念頭而不喜其人,哪怕因為蘇晏的舉薦勉強用了,也不會重用。

    這一點若是讓崔錦屏知道,恐怕打擊比什么都大,甚至會化為“不才明主棄”的憤恨不滿,且隨著高傲的性子直接對外甩出來那時候他的仕途才是徹底完了!

    蘇晏躊躇后,說道:“論功行賞本不錯,但你真想清楚了,為何做官、如何做官?”

    崔錦屏沒回答,反問:“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單獨碰面,也是在一座茶樓?”

    “記得,澄清坊,太白樓。”

    “當時我苦于空負才華、報國無門,你對我說了一句家鄉(xiāng)俗語,‘當官沒功夫,全靠天線粗’,可還記得?”

    蘇晏略有些尷尬,當初自己還是個以紈绔為目標的混人,這話的確欠妥,便道:“是我失言,誤導(dǎo)了屏山兄。”

    崔錦屏微微冷笑:“你沒誤導(dǎo)我,反而點化了我。讓我知道若要在官場如魚得水,除了能力,更重要的是靠山與人脈�!�

    “并非如此”

    “就是如此!這些年我與你蘇清河交好,不敢說十分,至少有八分是為你這個人,而不是你的官職。憑良心說,哪怕你當上了閣老,我也沒想把你看做‘天線’,只想你給我機會,我便盡所能為你分憂辦事。可你呢?你看不上我!”崔錦屏緊緊盯著蘇晏,語氣越發(fā)激動,“這陣子我一直翻來覆去地想,究竟我崔屏山哪里欠缺,不值得你蘇閣老高看一眼?連素無交往的謝公都愿意主動提攜我,而你與我朋友相稱,于情于理都不該如此如今我終于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蘇晏問。

    崔錦屏道:“想明白你是因為嫉賢妒能。你怕我上位后,搶了你的圣眷,蓋了你的風頭!”

    蘇晏喑然無聲,繼而長長地嘆了口氣,伸出一指,點在崔錦屏心口:“我蘇晏是個什么樣的人,對了解我的人無需解釋,對不了解我的人解釋了也白搭。你是否了解我,問問自己的心�!�

    崔錦屏怔怔坐著,沒有避開他的指尖。

    蘇晏起身,朝他拱手施了一禮:“還未祝賀屏山兄升任通政。無論誰舉薦了你,出于什么目的,既在其位,當謀其政、盡其職,富貴不淫威武不屈。莫要忘了你自己寫過的言志詩‘雨侵菡萏色無失’‘龍躍金鱗會有時’�!�

    崔錦屏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片刻后方才回過神,恨恨道:“不用你提醒!”

    蘇晏走出茶樓,深吸了一口五月漸熱的空氣。

    荊紅追從屋頂飄落到他身邊,低聲道:“人各有志,也各有路,曾經(jīng)同過路的,未必能走到底,大人對此不必遺憾。會陪你走到底的人,始終都在你身邊�!�

    蘇晏轉(zhuǎn)頭認真看他,看得荊紅追幾乎要臉紅了,方才微微一笑:“會陪我走到底的那人是你嗎,阿追?”

    荊紅追當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握住了他所熱愛與效忠的蘇大人的手指:“大人以為呢?”

    蘇晏回握他的手,說:“我的回答也始終不變雖然不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是什么,如蒙不棄,我們一起走下去。”

    我很慶幸,在橋洞底下?lián)斓搅四恪?br />
    我也很慶幸,你遇到再多的非難,無論內(nèi)心多么惶惑與矛盾,也要堅持留在我身邊。

    我感激你選擇了我的人生路,作為你接下來要走的路。

    阿追,我不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是什么,如蒙不棄,我們一起走下去。

    這是蘇大人的承諾,也是蘇大人的一顆真心與滿腔情意。在這一刻,荊紅追不再介懷于蘇晏對他的愛是何種成分、與其他幾人比起來分量如何。他清晰地感受到,除非他自己先離開、先放棄,否則蘇晏永遠不會離開與放棄他這就夠了。真的夠了。

    眾目睽睽之下,荊紅追緊緊擁抱了他的大人,引來周圍幾聲低呼與輕笑,卻難得任性地沒有松手。

    一貫重面子的蘇晏也沒有推開他,回擁笑道:“幸虧我今日沒穿官服,否則明日邸報頭條就是‘閣臣與侍衛(wèi)不可言說的禁忌之戀’了。”

    荊紅追松開手,順道整了整對方被壓出褶子的衣襟,目光掠過蘇晏的發(fā)鬢,望向不遠處涼棚下一臉陰霾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

    他對沈柒施展了傳音入密:“路很寬,你愿意并排走,我不攔你。若是又想著什么陰招把旁人都排擠出去,當心坑了自己�!�

    沈柒想殺荊紅追,即使明知道殺不動。他甚至還想殺朱槿隚,盡管在對方昏迷期間,他遵守交易把該做的都做了,但這是兩碼事。

    因為他知道這兩個進入了清河內(nèi)心的人,已經(jīng)得到了伴侶認定。

    對豫王曾經(jīng)的滔天殺意反而削減了,因為清河原諒了對方卻沒有愛上對方。

    至于打小就癡心妄想的朱賀霖只要他不碰清河,我還可以是自己對外宣稱的“唯奉皇命的錦衣衛(wèi)”。他若真踩了那條線沈柒垂目看繡春刀鞘上漆黑的異獸紋路,大銘王朝是生是死、是盛是衰,又與我何干?清河想要的太平盛世、錦繡河山,換個皇帝、換個王朝,未必不能給。

    第335章

    向蘇十二捅刀

    七日公祭順利結(jié)束,但它所造成的影響卻猶如慢慢發(fā)酵的酒曲,將氣味滲透進了每一條市井巷陌之間。

    “隔代遺傳”成為京城的百姓們茶余飯后熱議的詞,再有人私下里說起太皇太后昔年的丑聞,影射先帝與今上并非龍種時,就會遭遇旁人的嘲弄:

    你是沒見過當今圣上長得有多像顯祖皇帝?這要不是親祖孫,我腦袋摘下來給你。

    太皇太后年輕時偷人?那又如何,她又不坐龍椅,只要生的兒子是龍種就行。再說了,女子守不守婦道是自家男人的事,將來她去了顯祖皇帝身邊是要挨罰受刑的,你一介布衣咸吃蘿卜淡操什么心?

    類似的論調(diào)逐漸壓倒了之前的諸多流言,從各地錦衣衛(wèi)探子陸續(xù)傳回的信息看,其他府城的情況也差不多。

    公祭之后,官府張榜告示,將妖書案定性為真空教妖言惑眾、意圖謀逆的又一惡行,至此民間輿論出現(xiàn)了明顯的反轉(zhuǎn),且從府城向廣大的州縣擴散。

    蘇晏的計策奏效了,只是受限于這個時代信息傳播的速度,輿情引導(dǎo)的效果并非立竿見影,需要一段比較長的時間才能覆蓋全國。但至少在天子腳下的京城,龍脈疑云的陰霾開始散去。

    對此蘇晏終于能稍微松口氣。他希望自己能為朱槿隚、朱賀霖父子掃出一片晴天,更重要的是在將來的史書上,不讓兩代帝王留下正統(tǒng)與合法性存疑的污點。

    朱賀霖很高興,深居?xùn)|苑的太皇太后卻氣個半死。

    辟謠了沒錯,卻只是為她兒子與孫子的血統(tǒng)正名,而非為她本人的清譽。派去市井間當耳目的宮人們回來時,都不敢轉(zhuǎn)述那些繪聲繪色的“秦王妃卅載春閨秘史”,生怕把她活活氣厥過去。

    太皇太后懷疑由蘇晏一手策劃的“辟謠”,根本就是故意犧牲她的名聲,好換取這個真相在民眾心目中的可信度。于是她忍無可忍想找大孫子要個說法。

    朱賀霖料到她會鬧事,百般托詞不見。太皇太后受此打擊,郁怒攻心,一病不起。

    祖母生病,按理說兒孫要床前侍疾。可朱賀霖哪里是那種為了禮法而憋屈自己的人,說不去就不去,難免引得朝中的衛(wèi)道士們扛出孝道大旗好一通規(guī)諫。

    朱賀霖不能公然違背孝道,也不能不給這些皓首老臣們面子,只好捏著鼻子表示受教了,回頭給太皇太后問安、送禮、端了幾碗湯藥,氣鼓鼓地回殿,找蘇晏來陪著用茶點,順道吐槽。

    蘇晏聽完大笑。

    朱賀霖瞪他:“我這都憋屈死了,你還笑!”

    蘇晏反問:“為什么不笑?非但我笑,你也該笑一笑�!�

    “什么意思?”

    “在爭儲奪位的這場斗爭中,你是勝者,她是敗者。勝者對敗者的所有寬容、憐憫,甚至必要時放低姿態(tài),都是一種施恩,因為勝者知道,敗者已經(jīng)一無所有。”蘇晏給他遞了一塊豌豆黃,“說起來,你表現(xiàn)得越孝順,她這心里就越不是滋味。你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地硌硬她,回頭還賺取朝野一片‘圣上仁孝’的頌揚之聲,這難道不是一件很值得笑的事嗎?”

    原來皇帝還得這么當!朱賀霖回想起父皇平日里幾乎無懈可擊的做派,似乎從中窺見了某種為君的藝術(shù)。

    “現(xiàn)在不憋屈了吧?”蘇晏笑問。

    非但不憋屈,還覺得挺解氣。但朱賀霖繃起了臉,嘴角壓出一道三分不快、七分委屈的折線:“怎么不憋屈?朕大好青年,夜夜孤枕難眠,只能一遍遍地回味你我水乳交融的那夜,白日里又得面對你一本正經(jīng)的臉,那滋味有多難熬,難道你不知道也不在乎?蘇卿,你一點都不愛朕,還說什么‘臣心一片磁針石’‘提攜玉龍為君死’,分明是詐騙!”

    蘇晏指尖捏著半枚豌豆黃,笑僵在了臉上。

    “小爺,你講點道理,這詩句說的是忠君報國,我怎么就成詐騙了?”

    “古人云‘君臣德合,魚水斯同’,你連魚水之歡都吝于給朕,忠的哪門子這位小爺一旦進入胡攪蠻纏狀態(tài),就沒道理可講了,蘇晏一口咽下嘴里的豌豆黃,含糊道:“債賤!”起身拔腿就走。

    見對方這副對他避之如虎的模樣,朱賀霖心頭憋悶許久的怒火猛地燒起來,一把攥住蘇晏的手腕,將人猛地拽入自己懷中:“朕允許你走了么?怎么,想抗旨?”

    蘇晏被他的胳膊箍著掙不脫,無奈道:“好了,適可而止吧小爺。咱們剛才不還聊得好好的,只要不涉及私情,我們完全可以做到君臣魚水,何必自尋煩惱呢。”

    朱賀霖面露悍然之色:“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憑什么只能由你一人來認定?你說君臣就君臣?你說師徒就師徒?蘇清河,你怕不是忘了要說雷池,你我已經(jīng)趟過,要說禁線,你我也已經(jīng)越過,如今還想裝著無事發(fā)生,可能嗎?”

    他將蘇晏掙扎的雙臂緊緊捉住。蘇晏一個趔趄,整個后背壓在圓桌上,把盤中未吃完的豌豆黃都壓扁了。

    朱賀霖向前傾,定定地注視蘇晏,眼神像暴雨后的江面,用驚濤怒浪掩著水底深處的不甘與疼痛、狂烈與決絕。

    他俯身在蘇晏耳邊,沉聲道:“奉先殿一夜,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也不相信你就真的能忘干凈。你敢對著天地良心發(fā)誓說,那一夜對你毫無影響,而你對我朱賀霖亦是毫無感覺?”

    蘇晏一時語塞。

    片刻后,他方才說:“有約在先,情債兩清。我意已決,君無戲言�!�

    朱賀霖盯著他的眼睛看,蘇晏先一步移開了目光。

    又一次被無情拒絕。不過這次似乎有些不同朱賀霖恍然地想,一貫伶牙俐齒的清河,這次竟沒能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這意味著什么?

    通政司,新升任的右通政崔錦屏正在桌案后,整理從各地上呈朝廷的奏本。

    這些通過“馬上飛遞”送到京城的各地消息,連同在京官員們的奏本,一起匯聚到通政司這個信息樞紐中心兼中轉(zhuǎn)站。奏本經(jīng)過分類整理后,要么上送內(nèi)閣,要么在早朝上統(tǒng)一呈給皇帝。

    在茶樓上與蘇晏撕破臉后,崔錦屏這幾日有些神情不屬,總在做事時忽然走神,沒兩下又驀然清醒過來,暗惱地低罵一句:都是蘇十二的錯!

    “通證大人!”一名小吏腳步匆匆地走進廨舍,將手上捧的一疊奏本放在桌面,取了最頂端那本直接遞給崔錦屏,“于閣老的奏本,從大名府八百里加急抵京的,下官不敢耽擱,立刻給送來了。”

    崔錦屏當即打開奏本,快速瀏覽完,臉色丕變。

    “于閣老奉命提督軍務(wù),正率京軍在北直隸剿匪,此次用上了八百里急遞,想是事態(tài)緊急。通政大人,是否讓下官將此奏本即刻送往內(nèi)閣?”

    崔錦屏轉(zhuǎn)念一想,說道:“我正好要去一趟內(nèi)閣,這便順道帶去。你就留在此處,替我整理桌上這些奏本,分門別類放好。”

    上司這么說了,小吏也樂得少跑一趟腿,便滿口應(yīng)承。

    崔錦屏將奏本揣如懷中,出了通政司大門,坐上馬車吩咐車夫:“去午門”

    午門往內(nèi),右手邊就是閣臣辦公所在文淵閣。

    馬車剛行駛了幾步,崔錦屏突然改口道:“不,去謝閣老家!”

    謝時燕被過量回春丹掏空的身體,經(jīng)過大夫的精心診治,最近剛有些氣色。每旬逢三、六、九日的早朝倒是會參加,但其他時候大都打著養(yǎng)病的旗號在家休息,不怎么待在內(nèi)閣的辦公之處。

    崔錦屏匆匆趕到謝府,下人通報后領(lǐng)他去見謝閣老。

    見面第一句,他就對謝時燕說道:“于閣老新來了一封奏本�!�

    謝時燕有些不耐煩:“照例呈交內(nèi)閣便是,何必單獨來稟報老夫。老夫尚在休養(yǎng),不宜過多操心費神�!�

    崔錦屏接著道:“說的是戚敬塘的事。”

    謝時燕一聽這個名字就冒火:“你覺得老夫會很熱衷于了解一個差點藥死我的賊小子立了什么軍功?”

    “并非軍功,而是大禍�!贝掊\屏的嗓子因為緊張與興奮而干澀,聲音便顯出了些尖銳。

    “什么大禍?”

    “于閣老的奏本上說,戚敬塘不聽他勸阻,執(zhí)意領(lǐng)兵深入敵后,奔襲廖瘋子,如今整支隊伍都失聯(lián)了,恐怕兇多吉少�!�

    謝時燕詫然之后,涌起狂喜之色:“天助我也!這登州小子的命到頭了!”

    崔錦屏知道謝時燕與戚敬塘有仇,這個消息定然能取悅對方,故而他搶先一步趕到謝府,告知謝時燕。

    謝時燕接過奏本看了又看,哈哈大笑,隨即笑聲一收:“姓戚的不服主將之令,貪功冒進,導(dǎo)致兵陷險境,哪怕僥幸活命,一場大敗也足以令朝廷將他解職問罪。而當初堅持提拔他的蘇十二,也免不了因用人不當而受連帶責罰這真是個一石二鳥的好消息!”

    崔錦屏一怔。

    他還沒想到此事還牽扯到蘇晏這一層關(guān)系,如今聽謝時燕這么一說,蘇晏要倒霉了?

    謝時燕見崔錦屏神色有些茫然,便道:“怎么,還顧念著與他那點兒可憐的同年之情吶?崔通政,你可好好想想,他放著你這樣的才俊坐冷板凳不管,反而去大力舉薦那個籍籍無名、人品敗壞的戚小子,是何原因?”

    崔錦屏翕動了一下嘴唇,沒回答。

    謝時燕自答道:“因為戚小子會拍馬,會送禮�!�

    崔錦屏不由自主地想:我也曾想給蘇晏送禮啊,可是他家小廝連門都沒讓我進。

    謝時燕瞇起一雙小眼睛瞟他:“戚小子擅送春.藥,且長得不賴。”

    崔錦屏又是一怔,隨即顴骨處涌起尷尬的磚紅色:“閣老此言何意”

    謝時燕哂笑道:“就事論事罷了。別人不吃他那套,蘇十二也許吃得很,否則也不會同錦衣衛(wèi)沈柒穿一條褲子。所以他沒看中與舉薦你,你也不必因此感到忿忿不平,合該慶幸才是。”

    崔錦屏幾乎說不出話,心中無比地失望與憤怒。這憤怒有一多半是對著令他倍加失望的蘇晏,還有隱秘的一部分,則是因為謝時燕方才意有所指的話語中所暗含的嘲諷與輕褻。

    深呼吸平復(fù)心緒后,他才開口道:“如今這奏本是否照例呈交內(nèi)閣,還請謝閣老示下�!�

    謝時燕踱回椅子處,慢吞吞道:“奏本肯定是要呈交內(nèi)閣的,不交就是掉腦袋的瀆職之罪。但是這個呈交的時間嘛遲個三五日也無妨�!�

    崔錦屏這下也意識到了,謝時燕是想抓住這幾日時間先聯(lián)系人手,屆時當場集體檢舉或彈劾,要打蘇晏一個措手不及。

    他有些猶豫。

    謝時燕臉色沉了下來:“怎么,崔通政還想揣著這個奏本接著跑一趟蘇宅不成?”

    崔錦屏忙道:“下官絕無此意,一切行事聽命謝閣老�!�

    謝時燕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崔錦屏告退后,謝時燕叫來長子謝蘊,對他道:“你可還記得上次爹說過,‘我會暗中經(jīng)營,在關(guān)鍵時刻,從背后往他要害處狠狠捅上一刀’?如今,向蘇十二捅刀子的機會來了!”

    第336章

    這一夜很喧鬧

    崔錦屏躊躇再三,終究沒有把于徹之的軍情奏本即時上呈內(nèi)閣。

    自從升任通政的當夜,他踏進謝時燕的府邸,感謝對方的知遇之恩,并表達了自己的投效意愿后,心里就隱隱有了覺悟這是他和蘇晏分道揚鑣的開始。

    放眼整個朝堂,如今的確是蘇閣老最得圣眷、一枝獨秀�?墒沁@枝花木太過鮮嫩、太過獨拔,根基還扎得不夠深。不比那些個盤根錯節(jié)的老樹叢,盡管看起來灰撲撲的低矮又平庸,但也勝在低矮平庸,大風輕易摧不了它們。

    倘若這棵秀木愿意給他攀援與比肩的機會,他也愿意在自身能承受的范圍內(nèi),與對方一同抗擊風雨�?墒翘K晏并看不上他,寧可與廠衛(wèi)鷹爪為伍、重用一個只會獻春藥的狂徒,也不肯多提攜提攜他。

    所以是蘇晏先對不起他,背棄了他們之間的朋友情誼。

    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崔錦屏咬著牙想,將奏本鎖進了抽屜里。

    這個奏本被擱置兩日后,從大名府傳來了新的軍報:

    于徹之再次上書朝廷,說他派出隊伍去尋找與支援戚敬塘,一路上發(fā)現(xiàn)了兩軍交戰(zhàn)的痕跡,還聽到不少當?shù)氐膫髀�,有說官兵不敵義軍慘敗而逃的,也有說官兵的頭目被義軍俘虜后投了降的各種傳聞不一而足,但一律不是好消息。

    于徹之懷疑戚敬塘所率的五軍營左軍,因為輕敵冒進吃了敗仗,其主帥至今沒有回營復(fù)命,要么陣亡,要么被俘,要么畏罪潛逃了。

    崔錦屏將這第二份奏本也送到了謝時燕手上。

    謝時燕欣喜不已,一面囑咐他繼續(xù)扣住消息,絕不能讓蘇晏得知后有所準備;另一方面加緊聯(lián)系自己一派系的官員,以及對蘇晏心懷不滿的朝臣們,其中也包括了另一名閣老江春年。

    內(nèi)閣目前有五位閣臣。

    首輔楊亭與蘇晏有舊,且又是同承李乘風一脈的香火情,故而謝時燕一開始就放棄了爭取他。

    于徹之在外領(lǐng)軍打仗,就戚敬塘這事,估計也是憋了一肚子火,回京后哪怕不親自炮轟蘇晏,也不會礙著他們彈劾。

    江春年有點結(jié)巴又行事低調(diào),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的,但謝時燕知道他并不甘心在內(nèi)閣的地位居于蘇晏之下,稍微游說一下就能成為盟友。

    如此一來,剩余的三個閣老里,有兩個能成為自己的助力。唯獨一個偏向蘇晏的楊亭,性子軟和,不足為患。

    謝時燕算來算去,覺得此番勝算不小,哪怕不能把蘇晏給免職了,也能狠狠打擊他在內(nèi)閣的地位,甚至能將他排擠出朝堂核心。一旦他從“近乎于相”的高位上跌下來,等待他的將是來自眾人的一次次落井下石與利益瓜分,此后想東山再起可就難了。

    一連三夜的密謀后,這個以謝時燕為首的“倒蘇”團隊,六七個核心成員中,江春年江閣老竟然是最沉不住氣的一個。他催問道:“劾疏既已寫好,何時動手?”

    謝時燕沉吟后,說:“再等等�!�

    “等什么?小心夜長夢多,別忘了錦衣衛(wèi)的探子可不是吃素的�!�

    “等于閣老的第三份奏本�!�

    短時間內(nèi)接連上奏,的確是于徹之的風格。當初他領(lǐng)兵剿匪時,最多的一次,半個月內(nèi)連上了九道奏疏,不是催要行軍糧草,就是抨擊拖后腿的官員,好在景隆帝寬仁,并不以此為忤。于徹之便越發(fā)成了領(lǐng)兵的文臣中,脾氣與做派最接近武將的一個。

    謝時燕料準了于徹之絕不能容忍手下將領(lǐng)不聽軍令,肯定還會再上奏。

    果然,又過兩日,第三份奏本來了

    于徹之俘獲了一批“義軍”嘍啰,審問后證實:戚敬塘所率之部,的確在近期與他們交鋒數(shù)次,全都吃了敗仗,領(lǐng)著殘兵一路潰逃。廖瘋子親率手下乘勝追擊,最終戰(zhàn)況如何,這些被俘的嘍啰們也不清楚了。

    這可就算是鐵證了。

    謝時燕徹底吃下這顆定心丸,拍案道:“穩(wěn)了!就明日早朝,我們集中火力,炮轟蘇十二。不把他轟出內(nèi)閣,誓不罷休!”

    “今夜謝府的密會都聊些什么?”

    入夜,壁上油燈將北鎮(zhèn)撫司的公堂映照得影影綽綽。沈柒兩條腿架在桌面,一邊問,一邊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手里的黃銅刑錐。

    錦衣衛(wèi)暗探面有慚色地抱拳答:“謝府戒備十分,兄弟們難以接近。只知約有六七人碰頭,不知具體身份,也不知談了什么。”

    謝時燕這老匹夫,上次因為戚敬塘獻回春丹之事與清河結(jié)下仇怨,此番這般鬼鬼祟祟,所密謀之事會不會也與清河有關(guān)?

    沈柒揮手打發(fā)暗探離開,正盤算著親自去謝府打探一番,卻見高朔腳步匆匆地進來,在他面前站定,仿佛有話要脫口而出,轉(zhuǎn)而變成了欲言又止。

    “怎么,做了什么虧心事,怕我收拾你?”沈柒挑眉問。

    高朔忐忑又尷尬地勉強一笑:“卑職這顆心虧不虧,大人還不清楚么?”

    “那就別給我擺這副小媳婦模樣�!�

    高朔聞言收斂了情緒,一臉冷漠,頓時覺得心里好受多了,于是硬邦邦地說道:“卑職有事要稟報大人。這事卑職本不愿說,卻又不得不說,同時也怕說了大人要發(fā)飆�!�

    沈柒忍住不用刑錐射他:“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高朔從懷中扯出一團紅紗,繃著臉遞過去。

    沈柒一錐子將布料釘在桌面,展開看,是一件撕破的鮮紅紗衣的袖管。

    “這是宮人收拾奉天殿時撿到的,看它殘破無用了,丟進雜物房里,準備日后一并處理掉。宮中有個值宿的校尉與這宮人有交情,兩人有次在廊下閑聊時,皇上身邊的富寶公公帶了人過來,責問是誰擅自丟了那件紅紗衣,還說皇上發(fā)了脾氣,一定要找到。那宮人嚇得不輕,連忙從雜物房中取出紗衣,交給富寶公公�!�

    沈柒聽得直皺眉:“無論皇帝緊張的是玉璽還是一件破紗衣,與你何干?與我何干?扯這些雞毛蒜皮的作甚!”

    高朔忙道:“大人還請接著聽。富寶公公走后,那宮人發(fā)現(xiàn)之前取得匆忙,還遺漏了半截袖管,便委托校尉代為跑腿。結(jié)果那名錦衣衛(wèi)校尉將破紗衣的袖管送過去時,意外聽見奉天殿兩名負責更衣、備衣的內(nèi)侍私下聊天,說這紅紗衣是是蘇大人在宮中留宿時穿過的,故而皇上格外在意,非要找回來不可�!�

    沈柒聽見“蘇大人”三個字,腦中嗡的一聲響,眼前全是薄如蟬翼的紅彤彤的影子。他的神情因這紅影而扭曲,從齒縫中擠出一句:“哪個蘇大人?”

    “蘇閣老,蘇大人。”

    沈柒深深吸氣,焦炭在心底悶燒著,要把他的肺腑燙出一個洞來。他緊緊握住黃銅刑錐,連錐尖扎破了自己的掌心都完全沒有發(fā)覺�!袄^續(xù)說。”

    “那名校尉自知事情隱秘,不敢多聽,也不敢交還衣袖,便將之悄悄藏了起來,只當無事發(fā)生。大半個月過去,校尉見風平浪靜,便也放寬了心,今夜與我一同吃飯時酒后失言,才被我知曉了此事大人!大人,我已經(jīng)警告過他,把這事爛在肚子里,今后戒酒。倘若做不到守口如瓶,不等大人吩咐我親自去收拾了他!”

    高朔見沈柒眼神就知不妙,但那校尉是他表弟,他總不能見死不救,好歹賣個面子先保住人再說。

    沈柒慢慢松手,將掌心血一點點涂抹在紗衣袖管上,啞聲道:“只此一次。把人調(diào)出京城,永遠別出現(xiàn)在我的眼中、耳中。”

    高朔連勝道謝。

    “奉天殿那兩個更衣內(nèi)侍,你今夜就去盤問清楚,然后做成意外�!�

    “是!”

    “下去。”

    “大人”高朔猶豫一下,悄然退出房間。

    沈柒用刑錐挑著那條沾血的紅紗,放在燭火上燒了。躍動的火光將他的臉映得明昧不定,他盯著飄落在桌面的碎片灰燼,一動不動。

    “我說過什么來著?忍過了老的,還得再忍小的,什么時候是個頭”馮去惡的陰影從暗中俯身,用血污凝固的手指將灰燼碾成粉末,聲音沙啞而詭譎,“你還沒下定決心么?”

    沈柒一聲不吭,紋絲不動,直到那血指向他咽喉收攏,方才將黃銅刑錐向后猛地一刺,幻影消失無蹤。

    “我做事,不用任何人指手畫腳�!鄙蚱夂舻囊幌�,吹熄了桌面上的蠟燭。

    蘇晏從淺眠中驚醒過來,猛地坐起身,叫了聲:“阿追!”

    正在外間榻上打坐調(diào)息的荊紅追,眨眼掠到他床前,應(yīng)道:“我在。怎么了大人?”

    蘇晏披著長發(fā),攏著薄被,皺眉道:“我心里有些不安,總覺得要發(fā)生什么事”

    荊紅追知道蘇大人并非意志不堅、疑神疑鬼之人,這種突來的心悸必有緣由,便坐在床沿握住了他的手:“大人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有時白日里的一些疏漏或在意之處,會在睡夢迷離時躍出腦海�!�

    蘇晏也有同感,努力思索了片刻,說:“這幾日朝中氛圍怪怪的。尤其是上次朝會時,我感覺有不少目光在暗中窺探我、審視我,但又沒發(fā)現(xiàn)朝臣們有什么異樣,我還想著是不是自己最近疲勞過度,有些敏感。如今回想起來,的確有哪兒不對勁,可具體又說不上來對了,我讓小北去門房找名刺,找著了嗎?”

    “滿滿三個抽屜,都是求見的官吏與士紳。大人入閣后,想要上門拉關(guān)系、打秋風的人太多,蘇小京懶得應(yīng)付他們,就跟垃圾似的全堆在抽屜里�!鼻G紅追起身走到桌邊,拿起一張名刺遞給他,“這張就是崔錦屏的�!�

    蘇晏接過來看了看,嘆道:“我若是早些察覺到屏山的心思,與他多溝通溝通,也許不會到如今朋友反目的地步。”

    荊紅追卻道:“早說也不一定有用。有時就得摔一跤、吃個虧,親身經(jīng)歷過才能長記性,尤其是對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

    蘇晏左右睡不著了,起身扎好發(fā)髻、穿上外衫,說:“阿追,陪我出去走走吧�!�

    五月底的春夜,風中已有初夏似的暖意。蘇晏與荊紅追出了家門,拐過兩個巷角后,沿著澄清街信步緩行。

    走上石橋時,蘇晏指著欄桿外說道:“當初,我就是在這個橋洞里撿到你的�!币彩窃谶@座橋上,第一次遇到了沈柒。

    “你當時在水里半浮半沉,跟個死尸似的,一雙怒睜的眼睛嚇到我的同時,也讓我起了好奇心�!碧K晏微笑起來,“回頭想想,我運氣真好啊。”

    荊紅追撣去他肩上的飛絮,牽住他的手繼續(xù)往前走:“幸運的人是我�!�

    街尾的太白樓還亮著燈,蘇晏走過門口,聞到酒香一時興起,對荊紅追道:“走,我們上樓喝兩杯。”

    “再過兩三個時辰就要早朝了,大人喝酒不妨事?”

    “不妨事,就兩杯�!碧K晏走到二樓游廊,忽然停下腳步,露出意外之色,“崔錦屏?”

    靠窗的座位上杯盞狼藉,滿桌水漬,崔錦屏獨自一人趴在桌沿不動,像是醉倒了。

    蘇晏怔怔看著,忽然想起這個座位,就是當年他們在太白樓結(jié)交時一同喝茶的位置。

    他走過去,輕輕推了推崔錦屏的肩頭,喚道:“屏山兄?”

    沒有動靜。

    “屏山兄,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崔錦屏換了個姿勢,嘴里囈語幾聲,又不動了。

    蘇晏無奈,對荊紅追道:“他獨自買醉,我總不能視而不見把他丟在這里,誤了明日朝會不說,萬一讓歹人打劫,出事了怎么辦。”

    荊紅追打心眼里不想管崔錦屏,嫌他都與蘇大人撕破臉了還要占用蘇大人的關(guān)心與時間。于是趁攙扶時,將一縷真氣逼入崔錦屏的經(jīng)脈,刺激他醒酒。

    崔錦屏嗚咽一聲,迷迷糊糊睜眼看了看蘇晏,又閉上眼,囈語道:“你別入我夢中出去,出去!”

    蘇晏失笑:“屏山兄,這不是夢,這是太白樓。”

    “太、太白樓清河兄快人快語,正正與我意氣相投,得此一友,快哉快哉”

    蘇晏依稀記起,這是他們在此結(jié)交時,崔錦屏對他說過的話,一怔之后悵然若失。

    “你不仁,我不義蘇清河,你不應(yīng)該呀!我也不應(yīng)該對不住了,對不住”崔錦屏揪著蘇晏的衣襟,整個人往下一軟,又不省人事了。

    這下不僅是蘇晏,連荊紅追也覺察出不對勁之處,低聲道:“大人,這廝像是心里有鬼。否則為何臨上朝前,深夜來此喝悶酒?”

    蘇晏略一思忖,說道:“這樣吧,你將他悄悄送回去,先不要驚動他家人,再查探一下他的寢室與書房,看有何發(fā)現(xiàn)�!�

    “好�?纱笕四�?”

    “你高來高去的,我不拖后腿了,就在此處等你,如何?”

    荊紅追有點不放心,但眼下還不到亥時,太白樓里熱鬧明亮,應(yīng)該是安全的,況且他總不能把蘇大人當個小孩子時刻看管著,便點頭道:“我去去就回,大人邊吃夜宵邊等我�!�

    蘇晏替崔錦屏付了酒錢,讓阿追把人送走,又點了幾樣炒菜,就著甜米酒慢慢吃。

    不到半個時辰,荊紅追就回來了。蘇晏給他斟酒,招呼他坐下一起吃。

    荊紅追沒心思吃喝,傾身過去,低聲說道:“我把他丟家門口,就當是酒醉后稀里糊涂自己走回去的。然后搜查了一番寢室與書房,發(fā)現(xiàn)有個書桌抽屜鎖住了,打開一看我怕打草驚蛇,沒把東西拿走,先回來稟報大人�!�

    蘇晏聽得臉色凝重,眉峰驚疑地蹙起。

    “怎么會這樣?不應(yīng)該啊,戚敬塘是”蘇晏驀然消音。戚敬塘是史書上記載的名將,一生幾無敗績,怎么可能剛出道就折戟?

    難道史書有誤?或者平行世界里同人不同命?還是因為他揠苗助長了,導(dǎo)致的蝴蝶效應(yīng)?蘇晏有些心煩意亂,指尖在桌沿不住地輕叩。

    荊紅追道:“此事恐被人利用來對付大人,否則崔錦屏不會如此心虛難安。大人打算如何應(yīng)對?”

    事態(tài)越是棘手,越要冷靜。蘇晏深吸口氣,指頭不敲桌了,捏著酒杯遞給荊紅追:“阿追辛苦了,先喝一杯解解渴。”

    荊紅追看他迅速冷靜下來,低低笑了聲:“大人喂我么?”

    蘇晏失笑,當真喂了他一杯酒。

    荊紅追喝完這杯酒,蘇晏也想到了一件事,將兩粒碎銀往桌面一放,拉著荊紅追離開太白樓。

    “走,去北鎮(zhèn)撫司!”

    “做什么?”

    “找七郎,他說今夜在衙里審案�!�

    “沈柒知道這事?”

    “估摸也還不知道。我是想起來,當初向朝廷舉薦戚敬塘,因他名聲未顯,怕這舉薦不能服眾,特意讓七郎調(diào)查他過往功績,形成報告呈給內(nèi)閣,才有舉薦的由頭。故而七郎那里應(yīng)該收集了他過往的所有戰(zhàn)例”

    “這些戰(zhàn)例有用?”沈柒將一本簡單裝訂的冊子遞給蘇晏。

    深夜時分,蘇晏帶著荊紅追突然造訪北鎮(zhèn)撫司,令沈柒有些始料未及,下意識地吹散了桌面上的灰燼,起身出來迎他。

    蘇晏把今夜的事情三言兩語跟沈柒說了。沈柒當即命人從文書房里找出之前搜集的資料。

    “以前皇爺教我下棋,曾經(jīng)對我說過這樣的話”蘇晏坐在桌前,一面仔細翻看冊子,一面頭也不抬地說,“他說每個下棋的人都有自己的棋風,有的大開大闔、縱橫排闥,有的劍走偏鋒、好出奇兵,有的保守,有的激進,有的殺氣騰騰棋風在短時內(nèi)一般不會有太大變化。所以我想,一個將領(lǐng)的作戰(zhàn)風格,亦是同理。”

    聽他口中吐出“皇爺”二字,沈柒的目光森冷地閃了一閃,垂下眼皮。

    蘇晏扯過一張紙,對照著冊子上的文字,在紙頁上涂涂畫畫,感慨道:“此刻要是豫王在就好了。他極擅征伐,是個用兵的高手,分析戰(zhàn)例,畫個戰(zhàn)術(shù)示意圖什么的更是不在話下,能替我節(jié)省不少時間�!�

    這下荊紅追的臉也黑了,伸手取了紙筆,撕下冊子的后半本,說:“我也能畫,這些交給我�!�

    蘇晏一看,還挺像模像樣的,比自己瞎幾把亂畫靠譜多了。

    紙張鋪滿了桌面,三人圍桌研究。

    沈柒道:“戚敬塘十六歲從軍,至今八年,經(jīng)歷大小戰(zhàn)役六十五場,大多是與賊匪和浪人作戰(zhàn)�!�

    荊紅追道:“這些,還有這幾場,都贏得很漂亮�?雌饋硭钌瞄L的是攻堅、解圍、迎戰(zhàn)與追擊�!�

    蘇晏琢磨著其中一張:“這一場,是怎么反敗為勝的?我有些地方看不明白�!�

    沈柒拿起來細看,沉聲道:“孤軍深入,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像劍法中的一招‘參回斗轉(zhuǎn)’,以己方命門誘敵。對手若是中計,攻勢用老之時,就是落敗之時�!鼻G紅追解釋。

    蘇晏若有所悟。

    二十五歲的戚敬塘,如今仍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登州小子,在這個世界線偏離了原本的人生軌跡后,此戰(zhàn)是生是死、是勝是敗,蘇晏心里并無十分的把握

    “可別讓我看走眼啊,小戚�!碧K晏喃喃道,“活著回來,贏了回來你想送誰回春丹,就送唄。”

    沈柒與荊紅追對視了一眼,彼此心領(lǐng)神會藥可以收,人必須從清河的視線里滾蛋。

    蘇小京站在床前,看著沉睡的蘇小北,默默說了句:再見了,小北哥。

    蘇晏不在家,沈柒不在,荊紅追也不在,今夜是最好的時機。

    房門輕微地“嘎吱”一聲響,又輕輕地關(guān)閉,喝了蒙汗藥的蘇小北沒有醒。

    第337章

    向蘇十二開炮(上)

    深夜,一輛馬車轔轔地碾過石板路,停在太廟大門口,車廂外壁上的兩盞燈,映亮了駕車少年的臉。

    “什么人?這是太廟,不是隨意停車的地方,快走快走!”門口守衛(wèi)從昏昏欲睡中驚醒,手持武器上前驅(qū)趕。

    蘇小京坐在車轅上喝道:“兇什么?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這是誰的車!”說著將一枚腰牌拋了過去。

    一名守衛(wèi)接住腰牌,就著提燈一看,詫然道:“蘇蘇閣老?”

    另一名守衛(wèi)朝著車廂抱拳:“恭迎蘇相。不知蘇相深夜來此,有何示下?”

    蘇小京道:“我家大人來取暫存在太廟中的一物,明日早朝親自上呈御前�!�

    “敢問是何物?”

    “放肆!這是你該問的?”蘇小京罵道,“讓開,別誤了我家大人上朝的時辰!”

    他一抖韁繩,馬車駛?cè)胩珡R大門,守衛(wèi)們猶豫著不敢攔,便尾隨而入。馬車穿過玉帶橋與戟門,直達殿前廣場方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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