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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什么不對?”

    岳辰晴道:“他不是李清淺啊。他、他明明是個……”

    他猶豫了一下,似乎也并不那么確定自己的判斷,但最后還是說:“他不是活人,他只是一個劍靈�。 �

    此言一出,李清淺臉上的淺笑忽然凝住了。

    他慢慢地轉動眼珠,目光落到了岳辰晴身上。此時面上的笑意尚未全褪,眼底的兇狠卻已劍拔弩張。

    岳辰晴不由地有些發(fā)憷,挪著腳步往墨熄身后躲。李清淺卻咧開嘴唇,森然笑了:“這位小兄弟真人不露相,請教尊姓大名?”

    “我我我叫岳……”

    “你回答他干什么!”墨熄抬起長腿猛踹了他一腳,怒道,“你以為你還是學宮弟子,有問必答?!”

    岳辰晴撥浪鼓搖頭,忙開口:“我不叫岳——”

    李清淺仰頭,敞著鮮紅的衣襟,哈哈笑出聲來,打斷了他:“行了。我只知道你姓岳就夠了。重華岳家乃是九州二十八國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煉器世家,難怪望舒羲和兩位神君都沒看出來的端倪,倒被你一個小鬼給瞧真切了�!�

    岳辰晴在戰(zhàn)場上喜歡躲后面,這時候山洞里就三個人加一只竹武士,他忽然被聚焦,不免十分忐忑,狀如鵪鶉地瑟縮著。

    “我我我……”

    墨熄踹歸踹,踹完之后還是把岳辰晴拉回來,護在身后,側臉問道:“在酒肆和你交手的就是他?”

    “是,是的……”

    “當時怎么沒有辨出是劍靈?”

    “當時我也只是覺得他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岳辰晴喃喃,“羲和君你還記得嗎?我和你說過的�,F(xiàn)在想起來那就是劍靈之氣,只不過……”

    “只不過那時我刻意壓制�!崩钋鍦\接過他的話頭,冷笑道,“加上這位岳小公子與我只拆了幾招而已。他又年輕,想來岳家的煉器鑒器的手段都不曾掌握齊全。所以才一時想不出個答案�!�

    他頓了頓,舔了舔唇尖,說:“不過岳小公子啊,我覺得你家長輩最需要教你的并不是煉器。而是另一件事�!�

    岳辰晴呆呆地:“��?”

    “那就是有的事情哪怕知道,最好也要裝作……”話未完,人已騰空而起,召來一柄鐵劍,朝著岳辰晴直刺而去,口中咬出最后三個字來:“不知道——!”

    眼見著劍鋒襲近,岳辰晴慘叫道:“羲和君救命啊!”

    墨熄一把將岳辰晴推給慕容憐,自己迎身而上,紅光一閃,率然已幻作長刃,與李清淺錚地撞到一起。

    劍靈……劍靈……

    原來如此!

    難怪那些尸身上的創(chuàng)口會有邪氣所致,也會有尋常兵刃所致。厲鬼一般是不會用兵刃傷人的,也不會保有太清醒的意識,不可能在墻壁上題字。而如果是劍靈,那么一切就說得通了。

    九州大陸有些煉器師為了使得武器愈發(fā)強悍機變,除了一般的附靈之外,還會以活人祭劍。然而這種方法太過殘暴,以重華為首的二十個國度都在很早前就廢止了這種淬劍法,唯今此法用的最多的,主要還是燎國。

    魂魄入兵刃,或于歲月長河中陷入永眠,再也不醒。或執(zhí)念難散,慢慢能重新聚化人形。而重新化人的劍靈幾乎可以說是與活人容貌舉止無異,只是身上邪氣濃郁。由于維持化形需要大量的靈力,如果自身修為不夠,就會像李清淺一樣,只能靠吃修士的心臟與血肉,靠吸取弱者的魂靈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這種化形的劍靈往往十分強悍,一招一式更勝從前。但他們也有一個非常致命的弱點——這也正是李清淺被岳辰晴點破之后如此惱怒,并且亟欲將岳辰晴殺死的原因——

    他們的本體不能落入敵人手里。

    也就是說,只要得到劍靈本身的載體武器,或封印,或銷毀,那么就算劍靈再強大,也只能束手就擒!

    慕容憐顯然也想到了這一節(jié),他趁著墨熄和劍靈正在纏斗,把岳辰晴拽到一邊,問他:“你說這個李清淺是劍靈,那你有沒有法子將他的本體找出來?”

    “我試試!”岳辰晴說著便閉上眼睛,雙手結出一個陣印,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眸子,有些呆滯地轉頭看向慕容憐。

    慕容憐奇道:“你這么看我干嘛?”

    “……”岳辰晴有些無法相信地說,“慕容大哥……他的本體……他的本體就在你身上!”

    “你胡說什么!”一桿煙槍砰的就敲在了岳辰晴腦門,慕容憐怒道,“你敢說我和燎國走狗是一伙兒的?”

    “我沒有我沒有!我只是說他的本體在、在——”

    “不在我身上!”

    “……好的�!�

    慕容憐沒好氣地摁著他的頭:“再試!”

    岳辰晴只得再試,可試了三四次,最終都睜開眼睛,連話都不敢說,委屈巴巴地盯著慕容憐看。慕容憐的臉都有些青了,嘴唇囁嚅著,想抽口浮生若夢平和心氣,卻想到自己大戰(zhàn)女尸時曾拿煙槍捅過女尸的嘴,頓覺惡心,于是把煙槍在岳辰晴衣服上來回擦了好多遍。

    擦著擦著,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神情一僵,手上的動作逐漸緩了下來。

    “慢著。”他沉吟道,“……確實是……有可能在我身上�!�

    他說完,看了劍氣破云的李清淺和墨熄一眼,見李清淺一時半會兒根本無法越過墨熄來到他們這里,便忙拉了岳辰晴,想拐到山石后面的隱蔽處去。李清淺并不傻,余光瞥見他們的動作,哼了一聲就側過劍鋒,試圖追擊。

    可掠出不過數(shù)丈,就聽得身后墨熄沉冷的聲音:“率然,化靈!”

    李清淺心中一驚,聽得身后爆裂之聲,紅光映得整個石洞猶如火海,一條足有三人高的靈蛇從烈紅中疾掠而出,猛地沖向李清淺,攔住他的去路。李清淺回頭怒道:“墨熄你別太過分了!你與姓顧的那些丑事,別人不清楚,我卻清楚的很!你回來之后和他在落梅別苑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也都知道!你要再攔著我,我定把你的清名毀滅殆盡!”

    卻不料墨熄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手中持著與率然之靈相互呼應的皮鞭,空抽一下,吐出一個字來:“上。”

    率然朝李清淺猛撲過去。

    李清淺喝道:“姓墨的!你真不在乎我說出什么嗎?!”

    “我在乎你說什么�!蹦ú[起眼睛,一臉的鄙薄,“你說了會有人信么?”

    “你——!”

    但是李清淺知道墨熄此言不虛,墨公子自年少時便是清肅端正,絕不施諸妄行,不管對好看的男人,還是對柔媚的女人,他都毫無興趣,這世上恐怕只有顧茫,會是這個男人身上唯一的污點與丑聞。自己一具邪靈之身,哪怕可以說的條條有理,誰信。信了又能如何?

    當下咬牙回頭,與率然蛇廝斗起來。

    竹武士噠噠噠跑來跑去也想幫忙,墨熄看了一眼還綁在上面沉睡的顧茫,抬手一揮,落下一道防護結界,將他籠在其中。

    竹武士:“噠噠噠!阿噠��!”

    墨熄道:“待在里面別動�!�

    竹武士似乎在為自己不能出一份力而感到沮喪,腦袋耷拉下去,連帶著顧茫的腦袋也耷拉下去。過了一會兒,它張開雙手,無精打采地站直了腰桿,開始作稻草人狀。

    石林之后。

    岳辰晴蹲在地上,正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堆微縮的小武器,指甲蓋兒大的刀劍棍鞭,什么都有,嘩啦啦全都從慕容憐的乾坤囊里抖出來。

    “這些是從落梅別苑的俘虜那里收繳來的�!蹦饺輵z道,“它們的主人雖然被廢去了靈核,但是兵刃卻未必肯甘心易主,怨氣很大�!�

    岳辰晴驚道:“慕容大哥,你把這么多無主的神兵利器帶在身邊是很危險的,萬一它們化靈,那就大事不好了!”

    慕容憐白了他一眼,把他的好心全當驢肝肺:“我又不是傻子。這個乾坤囊是你□□父生前做的,上有他的封印,別說幾百把武器了,就算上千把也一樣承受的住。何況,我早已讓你爹把所有這些武器的靈體抽出來,鎮(zhèn)壓在落梅別苑的清泉池里,還在池水中養(yǎng)了七七四十九條鎮(zhèn)靈金鯉。更別說落梅別苑本身設有防止惡靈逃竄的結界,一般……”

    他說到這里,忽然頓住了。

    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臉色慢慢地差下去,喃喃道:“我明白了……”

    “慕容大哥你明白了什么?”

    慕容憐道:“我明白劍靈李清淺是怎么從落梅別苑逃出去的了�!�

    第34章

    要你

    慕容憐咬牙道:“你還記得當初我罰顧茫關了一月禁閉么?”

    “記得,

    可這有什么關系?”

    “如果一個人在氣虛體弱時,接近清泉池,是有可能被邪靈奪舍的�!蹦饺輵z道,“顧茫餓了,

    所以蹲在池邊,

    還用手去撈那些魚�!�

    “哎?這種事情慕容大哥怎么會知道?”

    “……落梅別苑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蹦饺輵z咳了一聲,繼續(xù)道,

    “顧茫撈魚的舉動,引起了池中鎮(zhèn)壓著的李清淺劍靈的注意,于是李清淺暫附在了他的身上……”

    岳辰晴啊了一聲:“然后李清淺催動顧茫心里的邪氣,

    讓他暴走了?”

    “不。”慕容憐道,

    “他那時候還沒有這個能耐。他也非常虛弱,

    無法奪舍顧茫太久,

    他能長期侵占的,必須是最羸弱的,奄奄一息的身體,而顧茫只是餓而已�!�

    他頓了頓,瞇起眼睛:“所以李清淺用這唯一的一點時間,

    去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

    慕容憐道:“他重傷了一個人�!�

    “啊,那個廚子!”

    “正是�!蹦饺輵z陰惻惻地,

    “李清淺驅使顧茫,

    用劍陣打傷了那個燎國廚子,

    傷而不死,

    這樣他就有了可以長期附體的對象。然后他再找準時機,

    催動顧茫心中的邪氣,促成他暴走擊碎結界。自己則以廚子的身體,在一片混亂中跑了出去。”

    岳辰晴道:“那他那么了解顧茫,還能催動顧茫的邪氣,一定是燎國人!”

    “李清淺本人并不是燎國人,不過,他如今已不知因何緣故變成了一個劍靈,那么想來確實就是燎國修士的武器�!蹦饺輵z停頓片刻,補上一句,“而且還應該是個高階修士的武器�!�

    他說完,低下頭來,用煙槍隨意撥了兩下那些縮小的兵刃,問岳辰晴:“你看看,能不能判出他的真身是哪一把?”

    這倒不難,算是岳家傳人的基本功,岳辰晴只閉著眼睛感知了不一會兒,就倏地睜開眼睛,伸手拿起了其中一柄縮得小小的劍:“是這把!”

    “好�!蹦饺輵z于是將這柄蠶豆大小的劍拿過來,放在掌心里,口中默念咒訣,只見得掌心中一道灼華起,蠶豆大小的劍瞬間變成了一把饕鬄紋獸面、通體碧水流光的薄透輕劍。劍身上以小篆銘文刻著“紅芍”二字。

    “咦?明明是柄碧色的劍,怎么取個名字叫紅芍?”岳辰晴奇怪道,“何況這兩個字一看就是有人殉劍之后,由劍靈自己化出的烙印,李清淺殉劍,不叫清淺劍,不叫斷水劍,為什么叫紅芍劍?”

    慕容憐道:“你別管為什么,先把這柄劍給我徹底毀掉。”

    “毀毀毀劍?”岳辰晴被駭住了,慌忙搖頭道:“不行,這個太難了,瓦解附靈武器是岳家的高階法術,我用不好的!”

    慕容憐暗罵一聲,問:“那你回岳府一趟,找個能毀劍的人來,要多久?”

    “沒有這個人�。 痹莱角绲�,“這個法術太危險,我爹輕易不傳人的,他自己現(xiàn)在又不在帝都……”

    “那你伯父呢?”

    “他不會��!”

    “……你四舅呢?!”

    岳辰晴委屈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從來不搭理我,哪怕他在帝都,我也不清楚他人會去哪里……”

    慕容憐怒道:“啰里啰嗦,推三阻四,說了半天,還不就只剩你這個廢物!那就你來!”

    書到用時方恨少,眼下這局面,李清淺已經被識破了劍靈身份,此刻會不會讓他們走是個問題,就算真的讓他們逃了,若無法馬上銷毀這柄紅芍劍,逃也白逃。

    岳辰晴只得苦著臉道:“……好,那我就試試�?晌胰f一失敗了,你能不能……”

    慕容憐陰嗖嗖地:“你放心,你要是失敗了,我一定把你的腸子都掏出來。”

    岳辰晴:“……”

    誠如岳辰晴所說,毀掉一柄普通武器并不是什么難事,找個能胸口碎大石的漢子用力一拗也就完事兒了,難的是毀掉一柄附靈的武器。岳辰晴咬破自己的手指,把紅芍劍放在地上,然后在劍身周圍開始畫符。那符咒實在太過復雜,他記得又不太清楚,反復修了好幾次。弄得慕容憐極不耐煩。

    “好了沒有啊?”

    “你別催我啊,你越催,我越錯�!�

    “你快點我要回去抽煙!”

    “……”

    浮生若夢的癮頭上來了,慕容憐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眼眶微微發(fā)熱,蒼白的面龐也泛起病態(tài)的潮紅。他低頭看了自己的煙槍一眼,瞥見沒有擦干凈的僵尸污血,不禁愈發(fā)惡心,閉了眼靠在一邊。

    “好了好了!我畫好了!這回總沒錯了!”岳辰晴大叫起來,忙盤坐了雙腿,在血陣前闔目結印。

    慕容憐忍著胸口翻涌的煩膩,瞇眼看著這少年有模有樣地開始吟唱施咒,隨著他口中的經文誦出,地上的光陣發(fā)出柔和的白光,似乎有絲絲縷縷的仙氣將紅芍劍包裹。

    “君血入鼎爐,君骸鑄劍身�!�

    光芒逐漸變亮,紅芍劍開始在陣法內發(fā)出鋒鳴,微微顫抖。

    “匣中三尺水,曾為夢里人�!�

    山洞內,李清淺顯然也感覺到了這邊的異狀,他驀地回頭,劍眉怒豎,咬牙道:“那個岳家的小鬼!壞我大事��!”

    欲向那邊飛襲,卻被墨熄斥劍阻擋。李清淺愈發(fā)狂怒:“你給我讓開!”

    手中的斷水劍法已舞成殘影,卻總也脫不了身。只聽得錚錚金屬鳴響,花火在這幽暗的洞中四下飛濺。

    李清淺情急之下,驀地仰頭嘯叫,胸口爆出大團黑色瘴氣。黑氣在他掌中凝成一道嘶嘶作響的靈符,迅速朝顧茫打去!

    那靈符是燎國最高階的喚魔符,整個燎國上下會使用的人不出十位,但見符咒在半空便散作數(shù)百支魔氣繚繞的飛箭,齊刷刷射向顧茫!眼見著即將刺穿結界,墨熄飛身掠至顧茫身前,率然劍豎立,劍鋒一側,光照面目。

    墨熄厲聲喝道:“蓮華蛇陣,開!”

    霎時間率然劍在他手中裂變出數(shù)千道紅色光影,像千葉蓮花般倏然綻放,每一道率然劍的殘影落地后都化作鱗甲流光的蛇形,撲殺入空,霎時便將李清淺射出的符咒撕咬毀盡!

    可誰知就在這時,李清淺本人竟疾掠到顧茫身后,凝渾身之劍氣,猛地將防護結界劈開一道口子!墨熄立時回身抬腿側踹,李清淺被當胸踹中,口吐污血,卻竭力在最后一刻將手中捏著的一張喚魔符狠狠打入顧茫胸腔——

    被喚的人,倏地睜開了透藍的眼睛!

    體內的邪氣驟然暴增。

    墨熄一驚:“顧�!�

    “君血入鼎爐,君骸鑄劍身。匣中三尺水,曾為夢里人……”另一邊,岳辰晴的咒訣猶如一道魔咒,在李清淺周圍環(huán)繞著。

    李清淺喘息著,面色變得愈發(fā)透白,卻還是捂著胸口,歪歪斜斜地站起來,仰頭大笑。

    “哈哈哈,就算你們用了再厲害的手段壓制他�!崩钋鍦\喘道,“都敵不過燎國喚魔咒對他的掌控!”他咽了口血沫,雙眼血紅地喝道,“顧茫,出來�。 �

    砰地一聲爆響,顧茫臂腕上青筋暴起,竹武士的捆仙索被根根掙脫!緊接著他的額心竄起一團黑氣,竟將岳辰晴貼的鎮(zhèn)壓符咒生生焚為灰燼……顧茫抬起幽幽藍藍的狼眼,抬手,猛地將纏在自己腰間的最后一道、也是最粗的一道繩索一扯而斷!大步向李清淺走近,跪在李清淺面前。

    “聽憑吩咐�!�

    李清淺咬牙,指著墨熄:“你給我殺了他!”

    “是�!�

    喚魔符對施咒人的損耗極為可怖,所以李清淺之前操縱顧茫,用的都是普通的邪氣喚醒術,可此時千鈞一發(fā),哪怕代價再大,李清淺也只能把這最后一搏放在顧茫身上。顧茫果然渾身都為邪氣疊覆,眼中的藍色幾乎亮的有些發(fā)白,一道足有十人高的狼頭圖騰火焰在他身后驀地升起。

    竹武士:“阿噠——!”

    顧茫只是手一抬,甚至都沒有動一下指尖,試圖襲擊他的竹武士就被擊出丈外,猛地撞在石壁上。

    顧茫藍色眼瞳里映著墨熄的黑影,頓了頓,干巴巴地重復指令:“殺了你�!�

    猛地朝他襲去!

    李清淺趁著墨熄被顧茫纏住,趁機向石林后面疾行,因為急怒攻心,他的臉龐變得極度扭曲,看樣子似乎是打算咔嚓擰斷岳辰晴的脖子血濺三尺。這番動靜,慕容憐自然也覺察了,他雖然不是李清淺的對手,可李清淺畢竟損耗過大,已是強弩之末,因此倒也并非不可一戰(zhàn)。

    慕容憐對岳辰晴道:“你快點,我來拖住他!”

    說罷從石林后面閃身,一道水鬼符猛地拍出去,化作一只只水鬼從地面竄出,與李清淺撕打在一起。

    “君魂葬寒鐵,我欲為冥燈。”

    岳辰晴口中的咒訣已近尾聲,紅芍劍的劍體內開始流出大量的黑水,散落在血陣周圍。相對的,李清淺一劍蕩開洶涌的小鬼群,徑直向慕容憐挑去,劍勢本來凌厲驚人,卻在這時驀地顫抖,反被率然尖擊中手腕,佩劍鐺地一聲跌落在地。

    一個劍靈無論再強,若是本體被毀,便會立刻湮滅,李清淺自然知道其中利害關系,他先前靠著修士的心臟增強修為,幾次回到重華,無非也就是想找機會把自己的本體從慕容憐身上奪回來�?墒悄饺輵z周圍的戒備太高階了,他根本無法近身,加上紅芍劍被封印,就算他吃再多的人,吸再多的魂,也無法人劍同心,施展出真正的法力。

    所以他才用魔咒把顧茫從牢獄里誘出來,為的就是讓顧茫為己使用,奪回紅芍劍。

    可誰知……

    千算萬算,竟沒算到羲和君在顧茫身上烙了追蹤,能那么快就追過來……

    李清淺的雙目赤紅,胸口不住地劇烈起伏,口中發(fā)出怒吼:“我不能死,誰也不能阻我!誰也休想�。。 �

    如此顛來倒去吼了三五遍,靈體卻是再也支持不住,頹然跪倒在地上,以手撐地。

    他娘的,為什么來的這三個人中,偏偏有一個是煉器世家的傳人?……這當真是……當真是……

    李清淺想著想著,忽然癲狂地笑出聲來,笑聲說不出的扭曲與憤恨。

    想來無論為善為惡,堅守正道或墮入魔窟,蒼天竟都不曾厚待他過——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他如此掙扎,又做成了何事?可笑!可笑!

    心中一戾,眼看著遠處的紅芍劍在岳辰晴手掌下痛苦震顫,這些年的掙扎沉淪,血水浴身……不禁一一浮上心頭。

    他陡地升起一股強烈的不甘,喝道:“顧茫�。∵^來奪劍�。 �

    外邊與墨熄激斗的顧茫聽到了這幾乎響徹整個山洞的呼喝,藍眼珠一動,欲向李清淺掠去�?墒悄ㄒ话亚茏∷募绨�,把他按住。

    “我奪劍�!鳖櫭r嚨鼗仡^,冷冷道,“不要你�!�

    意思是他現(xiàn)在的任務變了,變成了奪劍,而不是要殺掉墨熄。

    見墨熄仍不放開,他眼神愈發(fā)兇悍,語氣愈硬:“我不要你。”

    那雙藍幽幽的眸子,配上那因為焦躁而在說完話后咬了一下唇的模樣,說的卻是“我不要你”這種聽起來又是曖昧又是任性的話。

    明明知道顧茫根本沒有別的含義,心口卻仍止不住火起,墨熄簡直不想看他這張臉,一巴掌蓋過去怒道:“要不要由你說嗎?!”

    “松手�!�

    “不要我要奪劍是吧?”

    顧茫道:“是�!�

    他那鏗鏘頓挫的樣子更讓墨熄怒火中燒,墨熄氣道:“命令不是殺了我?殺完了我才能去奪劍!”

    “……?”藍眼睛一懵。

    好像是的?

    被喚魔咒控制的人雖然聽從吩咐,但卻難有任何分辨之力。因此燎國那幾個善用此道的人往往都很清楚該怎么表述命令,一般都會有明確的命令開始與命令結束。但是李清淺顯然是偷學的,他并不知道最正確的操控方式。

    所以顧茫雖然強,但是顧茫暈了。

    他那雙雪狼眼盯著墨熄來回掃了好幾遍,似乎在評判墨熄說的對不對,掂量眼前這個人夠不夠自己啃的。

    然后他下了個結論:“行。先要你。再要劍�!�

    ——

    “哥哥要你啊,怎么不要你�!痹浐谘劬πσ饕鳚駶櫇櫟卦谝股锿�,神情懶散。強而有力的手臂扯過自己的師弟與同袍,情人與公子。

    顧茫主動湊過去,和墨熄在戰(zhàn)地邊的樹林里由溫柔吻到熾熱激烈。

    那時候的“要你”,得來的是一晌貪歡。

    如今的“要你”呢,隨之而來的并不是溫存,而是魔刃出鞘,兇狠迅猛地朝墨熄襲來,那雙曾經會垂在墨熄腰際邊因為刺激而幾乎痙攣的長腿,此時又狠又準,高抬而起,猛地向墨熄踹去。

    顧茫的邪氣再是恢復,靈核也終究是破碎的。

    所以他很強,但并不是純血神裔墨熄的對手,更何況他的體術,一招一式,墨熄都是那么熟悉……

    因此顧茫側身抬腿踹人,人沒踹到,墨熄卻側了身子,抬手握住了他的腳踝,黑眼睛睨過去,又毫不意外地接住了顧茫擲來的飛刀,手上靈力一熾,薄刃瞬間化作點點殘片。

    “巧了�!蹦ㄍnD一會兒說,森冷道,“我也要你�!�

    顧茫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就覺得眼前一陣旋轉,整個人已被墨熄撂翻在地,男人高大的身形覆壓而下,幾乎是侵占與暴虐的姿勢,將他狠狠壓在地上,膝蓋抵住了他的腿胯,一手鎖住他雙臂,一手捏住他的下巴。

    墨熄是重華最了解燎國的人,恐怕也是除了姜藥師外唯一會解“喚魔咒”的人,他壓制著狠命扭動負隅頑抗的顧茫,俯身看著他不安亂轉的藍眼睛。

    “……要你�!�

    顧茫臉都被他掐地漲紅了,還是咬牙切齒地擠出他的堅持。

    是“命令”沒錯。

    可這話實在也太……

    墨熄心中一燙,他看著顧茫身下的掙扎,兇狠卻又無助地盯著自己的樣子。

    就像一叢柴垛上落了火,墨熄只覺得自己腦中竟有種想要撕碎他的沖動,用最狎昵的辦法讓他痛,讓他后悔,讓他求饒。

    那一瞬間,墨熄忽然對自己之前用“我也要你”這種簡單粗暴的溝通方式感到懷疑——自己選擇這樣的說法,究竟是為了讓顧茫更容易理解意思,還是心中郁積了那么多年的渴望,想要在此匣口泄傾呢?

    這種自我質疑讓墨熄暗生心驚,偏生顧茫被他壓得難受,藍眼睛里蒙著一層本能而生的水汽,喘息著,嘴唇囁嚅又想要說什么。

    為了不讓自己再萌生出更可怕的想法,墨熄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咬牙切齒道:“老實點,我給你解咒。”

    顧茫在他身下狂怒又暴躁地嗚嚕嗚嚕著,甚至試圖去咬墨熄的手指。

    “會痛�!�

    呼吸熾熱地壓下去,墨熄近距離盯著他的眼睛。吐出兩個字來。

    “忍著�!�

    第35章

    你咬我吧

    “會痛。”

    呼吸熾熱地壓下去,

    墨熄近距離盯著他的眼睛。吐出兩個字來。

    “忍著。”

    正如墨熄所說,

    “喚魔咒”的解咒異常痛苦,似要把幾千根帶刺的荊棘從對方的血肉中生生拔出。

    顧茫一開始還頭很硬地不吭聲,可墨熄念咒念到了中期,

    他就漸漸有些受不住了,

    緊繃的身子在墨熄下面軟下去,開始發(fā)抖,開始痙攣,到最后,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尾滾下來,

    哆哆嗦嗦地流到鬢發(fā)里。

    他的眼睛哭紅了,

    嘴卻仍被墨熄的手捂著,

    發(fā)不出聲,很快地汗水就濕透了他的衣衫,

    他眼神渙散混亂,映著墨熄的臉龐。

    一眨,倒影碎了,

    成了濕紅眼角的淚。

    墨熄幾乎要用全力才能按住他不讓他暴起瘋狂。

    痛。真痛。入骨入髓……

    他眼睫顫抖的樣子映入眼簾,墨熄竟忽有些令自己心驚的不忍,

    手上的力道不由地微微松了些。

    就這一瞬力松,

    顧茫猛地掙開他捂著自己的手,把頭偏開去,

    喘息著,

    狂亂地發(fā)出“啊啊”地哭叫,

    聲音嘶啞又可憐。

    與那硬勁的體魄不一樣,這個男人哭喊的時候,嗓音終究是羸弱如春葉的。

    其實以前,顧茫也這樣哭過。

    只是別人都不知道,只有墨熄在床上見過。

    墨熄低聲道:“……咬著我�!�

    顧茫聽不進了,他根本聽不見墨熄在說什么,墨熄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自己胸腔中的意難平,俯身過去。

    這個角度,以顧茫的習慣,是會咬住他的肩膀的,他知道。

    顧茫的虎牙太尖了,曾經咬破過他太多次,以至于留下的疤痕,那么多年都沒消失,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再淡去。

    墨熄在心中道,老位置,你咬吧。

    又狠心把解咒念下去。

    短暫的緩解后又是更深的痛苦,顧茫身子猛地一跳一繃,沙啞地“啊”了一聲……崩潰與狂躁間,本能地就張開嘴,緊緊咬住了墨熄的肩膀……

    他渾身汗?jié)�,在墨熄懷里不住痙攣著,顫抖著……

    這個解咒,越到最后,痛感愈強。

    念至終結處,顧茫連咬他肩膀都無法承受了,他猛地松開嘴,仰頭大口大口喘息著,一張臉上全是汗珠淌落,眼睛濕潤得像是風雨中的深海。

    “痛……”

    他終于出聲了。

    這是墨熄回國,他們重逢以來,顧茫第一次這樣不可自制情緒滿盈地表達著自己。

    “我……痛……”

    墨熄的心都抽緊了,那顆曾經被刺傷過的,再也不復從前的心臟,在胸腔之后劇烈地搏動著,刺痛著。

    他看著顧茫的眼睛,顧茫整個人都已經崩潰了,渙散了。

    他忽然有種不可遏制的沖動,想要抵住顧茫濕涼的額頭,像以前,像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都還沒發(fā)生的時候那樣。蹭著他汗?jié)竦念~頭,跟他說,沒事的,解開就好了,我陪著你……我陪著你……

    可是臉頰低過去,僅有咫尺時,卻又猛地想起昨日種種早已不可回頭。

    想起慕容憐他們就在一石壁之隔的地方,不盡快解掉顧茫的喚魔咒,一切只會愈發(fā)得難以收拾。

    他猛地警醒,側開臉去,閉了閉眼睛,繼續(xù)將解咒念下去。

    最后一點……

    只有最后一點……

    忽然脖頸間一疼,竟是顧茫已經虛脫到咬不住墨熄的肩膀了,嘴唇張開,渴望地去咬一些更柔軟的東西。

    他咬住了墨熄的側頸。

    或者說不是咬,他也沒有太多力氣了,幾乎算是噙著的,濕潤的嘴唇下面,只有最尖的那顆虎牙還能給墨熄以一些痛感,別的牙齒都只剩了最輕最輕的觸碰。

    “……”

    心里的最后一點圍城也轟然坍塌了,墨熄閉上眼,心道,就一次……就這一次。不想去管會不會被看見,不想去管別人看見了會怎么想,甚至不想去管曾經他們之前都發(fā)生過什么,如今又是怎樣的深仇血海。

    他抬手,攬住顧茫的后腦,由著顧茫咬著他。他摸著顧茫的頭發(fā),輕聲哄道:“好了,好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痛過去了。

    如果這幾年的恩仇也能一筆勾銷,橫在他們之間的鴻溝也能和痛一樣過去,那該多好。

    他摸著安撫著懷里顫抖的男人,沒有任何人瞧見,甚至自己也不愿瞧見。他閉著眼睛,輕輕在顧茫的發(fā)心吻了吻。

    要是世間一切苦楚都能過去。

    該多好。

    解了咒的顧茫昏沉睡去了,墨熄起身,把竹武士喚過來,讓它好生看著他,然后把率然化成靈蛇,也留下來鎮(zhèn)守。自己則走到石壁后面,去幫著慕容憐與岳辰晴結束這場惡戰(zhàn)。

    不過看上去,他們這里也差不多了,并不需要他再插手幫忙。

    岳辰晴的法力不深,毀劍咒訣每一句都要念上三十遍,每念一遍,李清淺的靈力便削弱一輪。這時候岳辰晴已經快念到最后的一條咒訣了,而李清淺也越來越不是慕容憐的對手。

    “君血入鼎爐,君骸鑄劍身�!�

    所有念出的靈咒都幻作繚繞的白色煙云,纏在李清蘇周圍。

    “匣中三尺水,曾為夢里人�!�

    李清淺倒也是個人物,都已經被破散成這樣了,卻還是白著臉,搖搖晃晃地在與慕容憐交手。慕容憐越打越自在,將他一次次地擊倒在地上,然后看著他一次次地爬起來,口角淌血,衣冠散亂。

    慕容憐冷笑道:“你這樣掙扎為了什么?敗局已定的事情,偏就這么賤,喜歡我踹你?”

    李清淺不答,只是哈哈狂笑,嘴唇咧開,鮮紅的血水啐出來,眼中閃著一種莫名的堅持和瘋狂。

    好像他一定要為了什么而活下來。

    他沒有達到那個目的,就不能消散,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紅芍劍被岳辰晴毀滅。

    他眼神中的那種光,不是在說“我命由我不由天”,而是在說“我斗不過天,但我一定要去做我要做的那件事情,哪怕我敗了,我死了,我灰飛煙滅,我都不會認命的�!�

    我不認。

    他瘋狂地大笑著,又一次被慕容憐的絲履碾過臉頰,又一次掙扎著爬起來,試圖挨近岳辰晴。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宗師�!�

    墨熄的一聲稱呼,卻讓狂笑癲狂的李清淺陡然一顫,發(fā)紅的眼睛轉過來,狠狠瞪著墨熄看,臉上是一種古怪又恍惚的神情。

    “女哭山一役后你歸隱紅塵,那之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墨熄原是一賭,但這句話問出后,他便確信自己切中了李清淺的要害,因為李清淺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那種癲狂的笑容也在緩慢地扭曲著。

    紅芍劍,壁上題字,那些被擄掠來的姑娘相似的相貌,石洞中的一個個鳳冠霞帔的鬼娘子……

    一恨浮萍身,二恨紅顏薄,三恨與郎永世錯。

    這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和某個他們并不知道的姑娘有關。

    ——是因為什么?

    女哭山發(fā)生了什么?

    竟讓當年青衣拂袖,仗劍誅邪的劍術宗師,變成劍中怨戾,面目全非的惡鬼。

    墨熄看著他:“是誰把你煉入劍中,你來重華……是想找誰?”

    李清淺想笑,可是喉結滾動一下,卻發(fā)出了一聲沙啞滑稽的余音:“誰是李宗師?我不是!我不是��!李清淺那個傻子早就死了�。∷缭撍懒耍�!他就是活的太久,活的太不明白,太過沽名釣譽,才害人害己,落到后來那個地步!他咎由自��!”

    狠狠地啐出來。

    “他活該!”

    “……”

    他顛三倒四地喝吼著,猙獰著。

    “我找誰?!我找那些女人!哈哈哈!我是來復仇的!我是來殺人的!我來殺人�。 �

    他越吼越狠,可身上卻開始浮現(xiàn)出細碎光華,只消岳辰晴念好最后一句,便是他帶著秘密,灰飛煙滅的結局。

    岳辰晴念道:“神兵如逆旅,何不歸紅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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