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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沉默了半晌,勸他道:“你醉了,現(xiàn)在沒想清楚,明天會后悔的。我?guī)闳タ辗啃菹�,隨我來�!�

    云奚卻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腕,加重了些語氣重復道:“雪兒,同他解親�!�

    我試圖抽手,可他卻攥得很緊,完全抽不開,我冷下臉道:“你身上酒氣很臭,惡心,在你洗干凈、清醒前,我不想跟你說話�!�

    云奚眼睫驀地垂下,垂得很低,這回放開了手,退開了幾步,離我遠了些才低低道:“附近可有浴池?”

    “后院就是�!�

    “好,我這便去�!彼p聲應下,卻站著沒動。

    我在這一瞬間好似福至心靈,補了句,“我不走,這是我房間,我能走到哪去�!�

    我話音落下,他便消失在了房間內。

    我松了口氣,連忙開窗通風,待通風通得差不多,云奚也重新踏入房間,衣衫換為了竹月色,雖面色依然蒼白,但已是朗朗端雅,比起先前不人不鬼的模樣好了太多。

    我請他坐下,他便沉默不語地落了座。

    我給他倒了杯茶,取出醒酒丸溶入了水中遞給他,他目光落在茶水上,捏著茶杯說了句,“我并未酒醉……”

    他說完半句頓住了,捏緊了茶杯,似乎言之未盡,靜了片刻卻并未往下說,沉默著把茶水飲盡了。

    我見他喝了,如今狀態(tài)看著正常許多,便問他道:“你心魔是不是嚴重了?”

    他都分不清真人還是心魔了……

    他沒回應,靜默半晌,又說起之前的事,“那句話,你可否忘了……”

    我大概猜到了哪句,確認道:“‘山水不相逢’那句?”

    他眼睫垂得極低,好似連呼吸都停止了。

    我嘆息道:“忘不忘的,我們之間都過去了,也沒要見面了,但要真見了,我也不會刻意避開,就當一切都沒發(fā)生過罷�!�

    他閉緊了眼,輕輕搖了下頭,“不行�!�

    他一開口,眼淚便又滴落下來。

    我盯著水曲柳桌面上暈濕的暗痕,難以忍受地將袖口蹭過去,搓了兩下收回手,水漬沒了,可暗痕卻依然在。

    我不得不承認,那眼淚像是砸在了我心上,令我心情格外復雜——

    這樣心思深重,怎么看也不像是會沉溺感情的人,居然也會走不出來。

    我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飲盡——

    也許我不該撒謊,而該將原原本本的真相告知他,除去他的心魔,將一切是非黑白說清楚了,如此才是真正意義的兩清。

    到時他要報仇還是如何,便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

    我提了口氣,看向他,認真道——

    “云奚,我有兩件事要同你說。”

    01:32:39

    044

    心悅君兮君不知

    我對上了云奚看過來的目光,問他道:“你的心魔是叫簡文若嗎?同我唯一的區(qū)別便是眼角沒有紅痣?”

    云奚怔視著我,眉心微蹙起,“……我何時說過?”

    我垂下眼,“不是你說過,是我本就知曉,因為我就是簡文若。我不知你同那心魔之間發(fā)生過什么,但我能告訴你我同你曾發(fā)生過什么�!�

    桌對面毫無動靜,我便繼續(xù)道:“簡文若是我的上一世,孟婆湯沒起作用,因而我仍記得一切。那時我住在一個遠離村莊的竹林中,某日砍柴回來,在青溪畔將受傷昏迷的你撿回了家。后來你傷好了,卻失憶了,因不知去處,便留了下來。你有著天人之姿,同柴米油鹽的農村生活格格不入,即便你總說要陪著我,但我心里清楚,金麟豈是池中物,你總有一日會走的。我有自知之明,不想對你動情,但這樣的你,天天陪伴在我身旁,與我同進同出,即便不愿,我仍是無法自持地迷了心。后來也許是我看你眼神太過暴露令你感到可憐,也可能你是想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又或許那時你身邊只有我,因而對我產生了那么一點喜歡,總之你親了我,之后我們的關系便心照不宣地發(fā)生了改變。”

    本以為這些事已經(jīng)久遠到記不清,可說起來時卻發(fā)現(xiàn),每一幕都歷歷在目,似發(fā)生于昨日般清晰,“之后過去了幾年,你說要同我成親。小村莊中人雖善良樸實,卻也民風守舊,斷袖一事于他們而言便是叛經(jīng)離道,無人愿意參加你我的喜宴,甚至連一位見證之人都找不到。你后來便離開一日,翻山去了鄰村,花了許多錢請來了一位喜婆——”

    我驟然住了口,根本沒必要講這么細,這是在干什么?

    難道要說我那時有多高興,因而他背棄我后我有多難以接受嗎……

    太過矯情,好似怨婦。

    人本來就是相互難以共感的生物,我說了他也無法體悟,何必引人發(fā)笑。

    我給為自己倒了杯茶,掩飾般喝了口,看著桌面繼續(xù)道:“之后我們便拜堂了,不過并未拜完你便想起了過去,原是有人加害于你,令你喪失了記憶。那時嵐云宗便已深陷魔道的陰謀。加害于你之人本以為擺脫了你,后來見你回去,便故技重施,令你喪失了先前的記憶,忘記自己曾窺破過魔道的種種計謀,令你以為嵐云宗和自己都一切正常。直到后來我在嵐云宗尋著那魔道之人而去,他方才說出真相,那人我并不知名諱,但便是那披著陸離面皮之人,嵐云宗和你都一定程度上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你若想報仇,可以去尋他——”

    我正兀自說著話,捏著茶杯的手忽然被一把攥住了,手中的茶杯歪倒在一旁,冷下的茶水灑落一桌。

    我茫然地抬頭看他,詫異地發(fā)現(xiàn)他不知何時眼中已一片赤紅,暴起的血管交織如網(wǎng),極是駭人。

    他怔怔盯著我,艱澀地從嗓子眼擠出了一句話——

    “你后來如何了?”

    我難以面對地別開了眼,盡量平靜道:“我只是個普通人,后來自然是死了�!�

    手腕被攥得更緊了,腕骨已在發(fā)出悲鳴,他卻好似沒意識到,將我拽向他,惶厲逼問道:“如何死的?”

    不知是否是他那一拽激發(fā)了我早已放下的恨意,那一刻,不知怎么的,我瞬息間怒上心頭,驀然抬眸對上了他的眼,望進那雙瞳孔顫栗的黑眸,一字一句,涼涼道:“摔死的。從云界之涯,摔落九州,粉身碎骨,尸骨無存�!�

    隨著我話音落下,眼前人的一雙墨瞳中光華熄去,像是枯萎的花,徹底失了顏色,單薄的眼皮脫力垂下,攥著我手腕的手指也松開了,上半身緩緩歪倒在桌上,再沒了任何動靜。

    我把手抽出來,一邊活動手腕,一邊低喘著,皺眉盯著他看了會,又覺得自己沒必要如此,過去的事了,何必再動怒。

    我用起法訣,將他抬去了我床上,落下床帷,這才出了口氣。

    -

    當晚我并未睡覺,修煉了一整夜。

    次日巳正之時,我的房門被敲響了。

    開門見著辛夷,我有些沒反應過來,在他問我是不是最近揣摩劍意太累了時,我方才意識到我誤了平常去主島尋他的點。

    房中之人還未離開,第二件事我還未曾來得及說,此時還沒法同辛夷前去主島修行,我抱歉地順著他的話道:“是有些累,想休息一日,行嗎?”

    辛夷溫柔地看著我,“行,可要今晚去新林走走,放松一下?”

    我沖他笑了笑,打趣道:“辛夷師兄這是哪里話,怎可如此帶壞師弟?”

    辛夷伸出手拂過我額角的碎發(fā),“師弟該當嚴厲,但未婚妻還需寵著,雪見以為呢?”

    我笑著朝他歪了下,答應道:“雪見深以為然,那便酉時左右在天川見?”

    辛夷“嗯”了聲,踏劍而起,轉眼便消失于云端。

    目送他離去后,我走入屋內,卻見先前還毫無動靜的床帷已被掀起,云奚已經(jīng)起身,正背對著門端坐著,動也不動,不知所想。

    我一邊朝他走,一邊招呼他道:“云奚師兄,你感覺如何了?”

    可他卻沒有任何反應,直到我走到床邊才發(fā)現(xiàn)他正閉緊了雙目,單手扶著床邊帷柱,將黃花梨木硬生生按出了指印,陷于其中的指節(jié)泛著青白的顏色。

    我愣了下,他是聽見我同辛夷的對話了嗎?

    “云奚?”我在他身旁又叫了他一聲,可他依然置若罔聞。

    直到我動手拍了他一下,他才如夢初醒般睜眼,怔忡地抬首看我,我有些受不了他這樣的視線,便偏過頭道:“你昨晚昏了過去,現(xiàn)在感覺如何了?”

    他靜了片時,好似平復了心緒,低聲回答道:“那竹林中發(fā)生過的種種,我已全然想起�!�

    全都想起了?

    我愣了下,正欲回頭看,身側傳來了窸窣的動靜,緊接著一雙手便從身后抱了上來,并不用力,只是擁住了,灼熱的呼吸噴灑在我頸側,倏忽間便貼上了那片變得格外敏感的皮膚,那雙唇燙似烙鐵,僅是輕輕貼著,便已有種親在我靈魂上的錯覺。

    過了半晌我才回過神,當即掙扎道:“放開!”

    原本還輕擁著我的手臂一下便收緊了,熱氣順著我的頸部向上,親在了我耳根,他低喃道:“文若……”

    聽他用這種語氣如此喚我,我瞬間有種時空錯位之感,仿佛我依然是上一世那個一無所有、蹉跎癡傻的簡文若。

    我受刺激般怒道:“簡文若已經(jīng)死了,我是雪見!”

    箍在我腰間的手順著我的胳膊向下找到了我的手,從手背覆住,手指擠入我指縫間,他抱歉地親我耳垂,“雪兒,是我失言,不生氣了可好�!�

    “……”我咬緊了牙關,低喘著試圖平復心情。

    他引著我的手,更深地擁緊了我,抱著我左右輕晃,低聲在我耳邊輕輕訴說:“無論是對哪個你,云奚心意始終如一,唯愿同你結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他的呼吸烘得我耳廓發(fā)燙,惹得我越發(fā)煩躁,不愿繼續(xù)聽地打斷他,“放手!我還沒跟你說第二件事,你先放開!等你聽完就不會如此說了�!�

    他卻仍是不放手,執(zhí)拗地同我抱持著這樣親密的姿勢,我拿手肘用力頂他,寒聲道:“我已有婚約在身,云奚師兄請自重!”

    這句話起了作用,落在腰間的手臂終是松開了。

    我松了口氣,朝桌邊走去,待坐下回頭方才發(fā)現(xiàn)他仍在原處,低垂著眼睫,木雕泥塑似的站著,好似失了魂。

    我抿了抿唇,揚聲喚他道:“云奚?”

    他緩慢地朝我的方向偏了下頭,回醒似的抬步走過來坐下,卻依舊垂著眼,啞聲道:“何事?”

    我為他倒了杯茶,“你先喝點水罷,你好像發(fā)燒了�!�

    他接過茶杯,捏在手里卻不喝,問我道:“雪兒是出于禮節(jié),還是當真在乎我是否難受?”

    我不知他想得到何種答案,當下冷了臉,“你說的是,我一點也不在乎。”

    云奚垂首哂笑,問我,“第二件事是何事?”

    我不含情緒道:“你先前懷疑過我罷,陸離為何救我,又如何能除去魔種、安然無恙地放我回來。你其實猜的沒錯,我同他達成了一個交易�!蔽铱粗�,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我向他保證,嵐云宗出事時,珀元閣不會出手相助。你知道的罷,珀元閣封閉三月,令嵐云宗求救之人無法入內。如今嵐云宗淪落到這般田地,我也是罪人之一。”

    我想在他臉上看到恨,可他卻沒有任何反應,僅淡聲道:“好,我了解了。”

    這不是我預料中的反應,我皺眉道:“我同陸離聯(lián)手搞垮了嵐云宗,我同他一樣,是你的仇人�!�

    他這才抬眼看我,手探過了桌面,覆在了我手上,緩聲道:“我向你刀劍相向,逼你做了此事,錯的是我,雪兒不必自責�!�

    我一把將手抽了出來,瞪著他不言不語。

    云奚輕扯了下唇角,似乎想讓表情變得柔和些,“你要說的便是此事?”

    “……”我起身道,“對,說完了。你既然恢復了記憶,想必心魔已除,我告訴你了你的仇人都有誰,我們之間已是清清楚楚。你要是不殺我的話,便走罷�!�

    云奚也跟著起身,卻不是朝外走,而是來到了我面前,似乎想朝我伸手,但僅抬起稍許便又收了回去。

    他視線停在我臉上,望進我的雙目,輕緩道:“雪兒,我欠你良多,讓我一件件彌補可好?”

    “用不著,你背棄我一回,我也背棄你一回,你背叛我,我也背叛你,我們已是兩清了�!�

    他卻道:“但凡雪兒心中對我還有恨,你我便無法兩清�!�

    我想說我已經(jīng)放下了,不恨了,可還未來得及開口,他便說起了正事,問我道:“你離開秘境后可曾再見過那眉心有紅痕的魔道?”

    我只好答道:“未曾見過。”

    他又道:“我先前在秘境內見過他,那時我同裳蓉師妹法力已幾近耗盡,他現(xiàn)身偷襲,被我打傷逃走,許是回了天地教,天地教教派之所在我已有了些眉目�!彼曇舴跑浟诵瑔栁业�,“我便找到他,為你我報仇,如此可好?”

    我皺眉道:“那是你的事,同我何干?我并不想找他報仇�!�

    云奚定視我片刻,輕聲道:“雪兒不想找他報仇,只想找我報仇,實在令我受寵若驚�!�

    他的話令我醍醐灌頂——

    他不會以為我對他還有情罷?

    我看向他,認真道:“云奚,我已放下了,你也并不欠我什么。我跟你不可能,不是因為我心里有怨、有恨,而是因為我知道我永遠不可能在你心中排在首位。嵐云宗于你太過重要,你為了嵐云宗,離開我一回,向我拔劍相向一回,但凡未來有一天我再次站在了嵐云宗的對立面,你還是會果斷地舍我而選嵐云宗,我已經(jīng)不想再經(jīng)歷一回這樣的事了。”

    “醉后方知酒濃,失去方知情重。倘若再讓我選,一回、兩回還是數(shù)回,我皆會選你。”云奚雙頰泛著不正常的酡紅,向來光滑的嘴唇也因發(fā)燒而起了皮,明明生著病,一雙瞳卻亮得驚人,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我,緩慢道,“若是宗門比你重要,我為何對你沒有半分怨責,你如此站在我面前,我腦中便只有一個想法——”

    他這么說著,上前一步,目光定在了我唇上,癡了似的垂首靠近......

    我當即偏頭躲開,退開幾步怒目而視:“夠了!出去!”

    云奚隔著幾步距離注視著我,“雪兒口口聲聲說放下,為何昨夜依然會被前塵往事牽動心緒,為何先前無法面對‘文若’這一稱謂,又為何會在意我得知真相后的反應?雪兒想在我眼中看到什么?恨、自責、懊惱,還是痛不欲生?我棄你而去,令你苦等,絕望到跳落天涯,重來一世,我落井下石,逼你同魔道聯(lián)手,令你自責不已……”

    他的話語宛如魔音入耳,在我體內引發(fā)了山崩海嘯。

    我急促喘息著,想要自控,可過往之事、番番種種卻不隨我意,自顧自在眼前翻涌不休——

    ……

    “待一切塵埃落定,危機化解,我便將我們之事稟報宗主,之后便來接你,帶你去嵐云宗。此后朝夕作伴,白首不相離�!�

    ……

    從九州的大地綿延至云界的雪色天梯,長得絕望,白得刺目……

    ……

    “你殺了我就不怕道心不穩(wěn)?”

    “那我便認了,世有嵐云宗,而后有云奚�!�

    ……

    我咬緊牙關,眼眶濕熱,怒視著他,“住嘴!”

    他眼瞼也早已泛了紅,淚水掛在眼睫上將墜未墜,卻還在說:“……而雪兒不過是未對嵐云宗出手相助,離我而去,可我仍好好站在你面前,嵐云宗也已恢復秩序,雪兒當真不恨?”

    我眼淚滴滴滾落,一把抽出練習用的仙劍,以劍尖對著他,抵在他的心口,怒吼道:“我讓你住嘴!”

    他終是笑了,眸光柔和地望著我,“讓我彌補你,待斬殺了那魔道,便還雪兒一條命,如此可好?”

    還我一條命?

    他當真舍得自己、舍得嵐云宗?

    我怒極反笑,“好啊,這是你說的,我等著你實現(xiàn)諾言。若是你死了,我便給你收尸,做你的未亡人!”

    淚水砸落在劍尖之上,他怔忡地看著我,重復道:“未亡人……此話當真?你會同他解親?”

    “會,可你敢舍棄一切去死嗎?”我冷笑不已,將劍尖用力往他心口捅入,頃刻間赤紅的血線流下,斑駁了他的仙袍。

    他像是感覺不到痛似的,朝我伸出手,迎著劍刃靠近我,好似想碰我的臉。我一把拔出劍,任由他胸口血流如注,挑起劍尖抵在他咽喉,不許他再向前。

    他停住了腳步,卻不退讓分毫,黑眸著了火似的望著我,輕聲道:“倒時雪兒便知,你在我心中有多少份量�!�

    01:32:41

    045

    我心悄悄

    云奚離去后,我一人坐在床上苦惱,全因他走之前向我提出的一件事——

    “在那之前,雪兒可否同他保持距離?”

    這話令我感到啼笑皆非,我嘲道:“我從未讓你同云裳蓉保持距離�!�

    他靜默片晌,低啞道:“我可為你同任何于我有意之人保持距離,也可為你去接近任何我所厭惡之人,你讓我如何,我便甘愿如何。我別無所求,只求雪兒允諾此事�!�

    “……你說得倒好,可我并不會如此要求你�!蔽倚睦锇l(fā)恨,反問道,“我若不答應,你又當如何?”

    他聲音有些低,語氣卻平靜,“不如何,我仍是待你好。”

    他這樣反而令我心中五味雜陳,稍微收斂了惡劣的態(tài)度,試圖平心靜氣地同他解釋,“我同他本就沒有多親密,擁抱僅是偶爾,牽手也未曾有過幾回,哪有什么距離需要保持?”

    “劍意我可教你體悟,劍訣亦然。他乃是劍意天成,因而不懂如何教你,其實催生劍意同練習術法一般,同樣有方法及經(jīng)驗可以遵循。我來教你可好?無需苦練,幾月便可生出劍意,你便無需再見他�!�

    原來他口中的“保持距離”,就是連面也不要見才好。

    雖然我不想理會他這樣無理的請求,但“無需苦練,幾月便可生出劍意”幾個字在我心中來回過了兩遍,實在令我動心。

    反應過來之前,身體里疲懶的本性便催促我說了“好”。

    云奚緊接著又道:“今晚便開始罷�!�

    我愣道:“今晚?”

    今晚我得同辛夷去新竹……

    我看著他胸前的傷和衰敗的臉色,勸他道:“你先養(yǎng)好身體再說罷�!�

    他卻道:“不必,酉正我來找你�!�

    我不知他是隨口提出“酉正”這個時間,還是聽到了我同辛夷約定的時間故意令我無法赴約,一時怔愣當場,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而云奚也沒等我回應,令胸前的傷須臾間結出藍冰,抬步便出了房門,待我反應過來追出去時,他已不見了蹤影。

    他走得倒快,可我該如何同辛夷說��!

    -

    酉初時,我在天川旁見到了準時現(xiàn)身的辛夷。

    天川直瀉而下,雷奔海中,此處人聲會被聲勢浩大的瀑布聲掩蓋,因而辛夷見到我便沖我頷首,并未開口,示意我一起走。

    我連忙拉住他衣袖,帶著他往回飛,直到來到聲音小些之處,我方才垂首道歉,“辛夷,對不起,我又不想去了。”

    辛夷當即便道:“那便不去了,你無需道歉�!�

    他撫了下我的發(fā)頂示意我抬頭,我這才抬眼看他,躊躇道:“還有一事……”

    他等了片刻見我不繼續(xù),便道:“雪見,你同我還有什么不能說?”

    我再次垂下了頭,一股腦道:“我同師父說劍意催生不出來,師父便讓我先回來修煉術法,所以明日我便不去主島了,待我催生出劍意再去同你一道修煉�!�

    辛夷并未答這句話,而是牽住了我手,喚我道:“雪見�!�

    我只好抬頭看他。

    辛夷靜默地看了我一會,問我道:“可是我逼你太狠,因而——”

    我忙打斷他道:“沒有啊,不是的,我只是覺得劍意強求不來,還需要很多時間,而我的心法都有些荒廢了,畢竟術法才是我的強項,擱下這么久我也挺難受的�!�

    辛夷沉吟片時,應聲道:“我明白了,只是劍訣不可荒廢,若是連續(xù)不揮劍,過去些時日便會失了先前積累的手感,不如你每日早晨來同我練一至兩個時辰,之后便回去練習術法,這樣如何?”

    他言之有理,我不好再拒絕,便答應道:“好,聽你的�!�

    -

    辭別辛夷后我徑直回了住所,待時間剛至酉正,房門便被輕輕敲響了。

    打開門便看見了身披暮色的云奚,亭亭而立,眉目如畫,見著我便柔聲喚了句,“雪兒�!�

    他已換了衣裳,是少有人穿的雪青色,胸口的傷不知如何了,溫病亦然,但依那慘淡的唇色看,此刻狀態(tài)大抵不會好到哪去。

    我側身讓他進門,同他道:“要不今晚還是算了,你傷勢未愈,不差這一日�!�

    云奚卻堅持,輕聲回道:“已無大礙,雪兒無需擔心。”

    我只好對他不正常的面色視而不見,切入正題道:“劍意該如何催生?”

    他靜默繞至我身后,我便要扭頭看他,剛一動便被他制止了,一只手控住了我手,緩緩抬起向前,作出了基本劍斬的起手式,緊接著流云劍出現(xiàn)在了我手心。流云劍劍柄冰冷,而覆著我手的掌心卻在發(fā)熱,一冷一熱地刺激,令我不由得有點走神。

    “專心�!�

    近處響起的聲音清淡疏冷,撲在我耳尖的呼吸卻發(fā)著燙,一來二去,我脖后根都不知何時起了雞皮。

    學劍便學劍,為何要離這般近?

    我閃躲地偏開了些頭,眉心蹙起,不快道:“你至少先告訴我要做什么,不然我怎知朝哪個方向專心?”

    我話音剛落,便忽然感到身體中一種從未感受過的氣息被調動了,從體內各個穴位溢散而出,匯集至右手,攀爬上了劍身,雖然無形無狀,劍身卻悄然發(fā)沉,我驟然間產生了一種無堅不摧的篤定——

    此刻我手中劍,但凡斬下便無人可擋,破空斷水,所向皆靡。

    我頃刻間便癡迷于這種人劍合一的狀態(tài),正欲斬下,覆在我手的那只手便毫無預兆地松開了,凝在劍刃上的無形氣息也在同時潰散不見,我斬是斬了,可就像辛夷曾經(jīng)說過我的那樣,虛有其表,什么也沒發(fā)生。

    我扭頭瞪向云奚,“你故意看我笑話?”

    云奚對上我的視線,平靜道:“若是我不松手,只怕此屋已僅剩些斷壁殘垣,雪兒便又會怪我為何不松手了。”

    我向來說不過他,便干脆沉著臉換話題道:“這便是劍意?”

    云奚“嗯”了聲,問我道:“雪兒有何體悟?”

    我便跟他說了我先前所感,說起來便有些興奮,舉著他的流云劍憋著氣想再催發(fā)劍意,卻好似深陷迷霧,想要追本溯源回到來處,卻全然無可尋覓。

    我試了兩下便有些不快,“我為什么自己不行?它就不出來�!�

    云奚緩聲道:“雪兒莫急,你先前所感并非是果,而是因,你需先有摧金斷玉之心,方生所向披靡之意�?隙ㄊ种袆�,以勢不可擋之心揮劍,方為劍意之源�!�

    我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我卻無法按他說的相信自己和手中的劍,我信的是劍本身的鋒利,而非我本人的能力,因而揮下劍時也并不堅定。

    雖明了了問題根源所在,可我仍不得其法。

    又嘗試半晌未果后,我便將流云劍放在了桌上,負氣道:“不練了,明日再說罷�!�

    云奚走上前去,手輕撫過流云劍,劍身便泛起了流光,他眉眼柔和了些,將劍收回了體內,回首看我,不接我的話,而是問道:“雪兒可否取出金銅傘借我一觀?”

    我好久未曾碰過此法寶了,由納虛戒內取出扔給了他。

    云奚接在手中,定視片刻,問我道:“上回我交還你后,你可曾將此法寶置于丹田之中溫養(yǎng)?”

    我搖頭道:“沒,怎的?”

    云奚又道:“為何不愿?”

    我如今同他話都攤開說盡了,也不必再虛與委蛇,便坦言道:“那時你一心想殺我,我怎知你是否在金銅傘上動了手腳,丹田可是命門,我警惕一下不為過罷�!�

    云奚垂了下眼,僅片刻復又抬眼,上前兩步,端著傘遞給我,望進我的眼睛道:“我并未動過手腳,雪兒如今可愿信我?”

    我從他手中接過金銅傘,默然凝視著這件已陪伴我數(shù)百年的法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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