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不行的,”言陌的哭泣聲更響了,他皺著臉痛苦地抽噎著,“我不行的,我什么時候行了?我每次想要給你的堅強都不過是一張?zhí)羌埌�,它粘了你一下隨之就風干了啊,它經不起任何考驗的啊。我什么時候給過你我想要給你的東西了?我不行的……”說得最后,言陌蹲在街邊靠著墻埋頭慟哭起來。他的哭聲引得周圍的住宅都紛紛開門開窗探看著。
藍若想要走過去,卻不知道自己這副還在流著淚的樣子能安慰他些什么。言陌沒說錯什么——他什么時候說錯過了,他確實是做不到一般人可以做得到的事,自己一直拼命給予他的保護其實就是不想他認清這個事實,可他卻一直知道。這事實如一根魚刺,死死地卡在他喉中,看不到的人以為他很好,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受著疼痛的煎熬。
“我不想你難過�!苯值乐衅鹆孙L,風很冷,急颼颼地吹著兩人,藍若的聲音在風中顯得很蒼白。蹲在墻角的人打著冷顫把自己抱得更緊了,像一只被自己刺傷了的刺猬。
“回家吧,好么?”藍若的聲音隨著風一直飄散著,連同言陌那無助的泣聲,“我想你給我熬的楓糖了,我想你給我一勺一勺地吹涼后喂我吃的海鮮粥了,我想你給我睡前說的幼稚的僵尸故事了。回去吧,我想你了�!�
“你會有的,你會有一個比我更會熬楓糖的,你會有一個一勺一勺地吹涼后喂你吃更美味的海鮮粥的,你會有一個給你睡前說更幼稚的僵尸故事的,你會有更好的……”言陌抬起頭,帶著哭腔地對藍若咆哮。
“可能會有那么一個人,但他絕對不會叫言陌,”藍若語氣平靜地走了過去,“我要的是那個叫言陌的給我熬楓糖,我要的是那個叫言陌的給我一勺一勺地吹涼后喂我吃海鮮粥,我要的是那個叫言陌的給我睡前說的幼稚的僵尸故事。我只要那個叫言陌的為我做這些事,我不要其他人,再好也不要。”藍若蹲下來死死抱住言陌,言陌拼命掙扎想要掙脫,捶打著,亂踢著,藍若只是咬著牙忍耐著,抱住言陌的手絲毫沒有放松過。
言陌打鬧夠了,又開始哭了起來。藍若撫著他的后腦勺,將他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我一直要的就是那個叫言陌的,糟糕也好,完美也好,那都不是我最關心的。我要的是你,不因為什么,只因為你是你,我不要不像你的你,我不要不是你的你,我只要你�!�
哭了兩次的言陌已累得不行,當藍若讓他的頭靠在他肩膀上時,言陌就累得睡了過去。藍若見言陌很久都沒反應,趕緊看了看,發(fā)現(xiàn)他已熟睡多時,他無奈地笑了笑,接著熟練地背起言陌,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30
Saukura-gari
Day
當言陌醒來時,發(fā)現(xiàn)藍若的睡眼就在他的面前,他倆的鼻子抵在一起。兩人彼此的距離近得他極度懷疑藍若昨晚有偷親他,而藍若的手還搭在自己裸著的腰上。言陌揉著太陽穴想起昨晚那些丟人的事,他這么失態(tài)還真是少見。言陌懊惱著。
“醒了�。俊彼{若睜開雙眼看著言陌,他的胸脯在被子里若隱若現(xiàn)的。言陌伸手去摸藍若的胸部,一邊摸一邊說:“你肯定有C罩杯了,都比涼的大了�!�
藍若一個起身把言陌壓在了身下,兩具光溜溜的身子互相摩擦著,藍若深情地望著言陌,說:“你身上有股香味,它誘惑我來品嘗你�!�
“其實我是乳制品啊�!毖阅澳罅四笞约焊砂T的胸部。
藍若撫上言陌那一點肉都沒有的胸部,嘲笑說:“哪來的乳?”
言陌咧嘴笑,雙手都伸過去抓藍若的胸脯,說:“那你以后做我奶媽好啦。這么大,加點保加利亞乳桿菌、嗜熱鏈球菌什么的就能做酸乳了,不然拿去殺菌后加發(fā)酵劑和凝乳酶,把里面的蛋白質都凝固了做干酪吃�!�
藍若開玩笑地把身子湊前,調笑道:“快來吃,到時候我們也去《Time》拍喂奶照,肯定更火�!�
“好啦,”言陌把藍若的身子推開,看了看放在書桌上的鬧鐘,已經六點半了,“該起床去吃早餐了,不然會遲到的�!�
藍若還不想起床,繼續(xù)開玩笑:“還用下床吃早餐么?直接喝我的乳就行啦。”
“你的不夠我塞牙縫�!毖阅耙呀浵麓踩ゴ┮路耍安桓愦螋[了,你別再害我遲到后又要逼我穿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
“陌你不肯穿么?”藍若也下床穿衣服了。
“不穿�!毖阅皵蒯斀罔F道。
“誰剛剛摸我胸部說我的很大?”
“……”言陌停了一下,還是說,“不穿�!�
“昨晚誰蹲在街邊大哭后還在我肩上睡著了?”
“……”言陌在心里狠狠地罵了一句藍若后,無奈地說,“我穿�!�
“這才乖嘛�!彼{若狡詐地笑起來。
“……”言陌覺得他已經被藍若吃得死死的了。
當言陌套著條近似于芭蕾舞者的藍色長褂出來時,正在吃早餐的四人都不由得贊嘆起來,雖然各人的說法不同,但總結起來只是一句話——言陌穿這套衣服太好看了。
言陌無奈地看看站在他身旁得意的藍若,這下子想用“藍若設計的衣服太丑了不想穿”這種理由都不行了。言陌無奈地坐在椅上吃著剛烘烤出來的牛角面包配上一杯黑豆打的豆?jié){。言陌一邊配豆?jié){吃面包,一邊疑惑地問:“這面包做得挺好吃的啊,是誰做的?”
“是我做的,有什么問題么?”薛雙回答說。
言陌小小地吃了一驚,他本以為是看上去很賢惠的夏涼做的,沒想到是看上去遠離廚房的薛雙做的。他默默想說果然還是不要以外表判斷人比較好。“沒,沒什么,你做得很好吃�!毖阅袄^續(xù)咬他的面包。
薛雙不在意地說:“那是。做個面包而已,這有什么難的。”不過我不會告訴你那是昨晚你朋友說要跟你一起睡特意叮囑我做的。薛雙心里思忖著。
吃完早餐簡單地收拾一下后,眾人推門出去了。
雖然學校有規(guī)定穿校服,但這種毫無約束力的規(guī)矩在同學們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所以言陌一行人雖然穿得奇怪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在藍若硬塞衣服給言陌穿前,言陌一直都是穿校服,他本意是想不引起眾人的注意,可這恰恰給人落下了話柄,常常會被人嗤笑他的愚昧。這是藍若會特地為言陌打扮的原因之一。
這座城市的三月份并不算太暖和,還有些干燥。
藍若靠近言陌問道:“還好么?”
“我又不是弱不經風。”言陌白了一眼藍若。
藍若上下打量著纖瘦的言陌,笑道:“還真沒看出來你哪不弱不經風了�!�
“那是你眼瞎了�!毖阅昂敛涣羟榈鼗刈�。
“��!那是什么?”葉絡突然驚叫著。
言陌跟藍若被嚇了一跳,以為又來了什么怪物,順著葉絡指的方向看去才發(fā)現(xiàn)是飄出來的早櫻花瓣。
言陌跟藍若才想起來,從那次見完紗麗女人后沒認真去賞過櫻花,于是他們異口同聲提議道:“不如今晚我們一起去賞櫻吧?”這一提議立即得到了眾人的肯定。
接下來的路程那幾個人一直在那討論著今晚的賞櫻要帶什么吃的去,要穿什么好看的衣服。言陌跟藍若則相視一笑。
“雖然今晚是看不到初櫻了,不過還是要打扮一下吧?”藍若對言陌說。
言陌嘖道:“去你的,我又不是日本女子,穿什么花衣?”
“我可沒說要穿花衣啊�!彼{若笑了,言陌才發(fā)現(xiàn)自己掉進了他的陷阱里,“不過你這么想穿,我肯定會讓你穿的,你不用擔心的�!毖阅霸购薜氐芍�。
“明天請假吧,我們下午下課后過去看,看到明天早上�!彼{若提議道。
言陌想了一下,明天的課程大多都是自習,而且他今年確實沒好好賞櫻,錯過了初櫻,現(xiàn)在還說“不”自己都覺得太可惜,于是他點頭同意了。
似乎是因為放學后有了目標,每個人的心情都很好,不知不覺就到了下課的時間。下課鈴一響,藍若催促道:“快快快,我們趕緊回家收拾好東西就得過去了�!彼腥耸帜_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后直接打開窗從一樓窗戶跳了出去沖出校門。
從學校到言陌家的路程本身就不太遠,何況在這種殺紅了眼的奔跑下,他們很快就回到了家。每個人一開門基本上是用撕裂的方式脫開衣服,趕緊沖回房間拿衣服穿。言陌被留下來趕緊準備好他們要帶去吃的餐點。
因為藍若三不五時帶著自己去超市買各種菜放進冰箱以便有必要時隨時拿出來吃,所以言陌從不愁這種突然臨時決定出去的情況。言陌打開冰箱拿出昨晚剩下的米飯和濃口醬油以及肉松、火腿、海苔等等食材,熟練地捏起飯團。藍若換好衣服拿著等一下言陌要穿的衣服下來后,湊過來跟言陌一起捏。不一會兒便裝滿了幾個便當盒。
言陌怕其他人不喜歡吃壽司,于是拿雞蛋出來煎蛋皮,又剪了一些熏腸同飯在鍋里翻炒一下,盛出來后淋上番茄醬。藍若聞著蛋包飯的香味口水直流,吵嚷著要吃,言陌不得已拿了一個小碗和調羹讓他自己盛飯。
言陌看著冰箱里剩余的食材想了一下,拿出一包烏冬面跟醬包和湯料出來。因為時間倉促,言陌實在沒辦法切牛肉后熬高湯,直接把湯料放去煮后把面也放進去,煮熟后不帶湯地撈出來,盛在便當盒里,加上醬包和切好的裙帶菜和小蔥。
言陌想著吃這些會膩,于是拿出冰箱里的蘋果和梨子出來切成水果丁再加一些沙拉醬,拿檸檬、番茄和胡蘿卜去榨汁,還特地拿了一包抹茶粉泡一壺抹茶。
等言陌做得差不多時其他人已經從樓上紛紛下來,言陌也趕緊去換衣服,吩咐藍若收拾好。言陌一腳剛踏進換衣間,藍若就拽住他,往他手中塞進件白無垢。言陌看了看白無垢,看了看催促他的藍若,猶豫數(shù)分鐘后,罵罵咧咧地換了上去。
他先穿上半襯衣和短布襪,在前面把半領纏繞,將綿帶子穿過后面的刺繡帶子,整理下衣領部后,再在前面綁好。
下半身的襯裙護在腰上,右往下,左往上,兩端往高處穿,剩下的折回去系好,帶的羽附在背后,襯腰卷起。他系好襯腰的繩子、腰帶背襯,在襯腰內側那端系好帶子,打結,夾在腋下。最后言陌拖著長擺走了出來。
“陌你好美噢�!表斨估t冠穿著公家男子結婚和服的藍若嘖嘖稱贊道。
言陌臉色很不好地說:“我等一下再來收拾你�!毖阅疤咨献愦�,穿上藍若給他準備的木屐,拿著便當出了門。藍若隨之跟上。
“怎么啦?不喜歡我特地給你設計的白無垢?”藍若嬉皮笑臉地說。
言陌狠狠地盯著藍若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白無垢是什么。”白無垢是日本新娘在婚禮上穿的一種和服,白色象征著純潔無暇的處女,所以日本才有一句叫“あなたの色に染まりたい(我想染上你的顏色)”。
“我當然知道你知道,”藍若還是那一臉欠揍的笑容,“你可是有八分之一的日本血統(tǒng)啊,怎么可能不知道。”
言陌咬牙切齒道:“你是在嘲笑我還是處男或是想怎樣?”
“處男好啊,”藍若挑起言陌的下巴,“第一次給我就行�!�
“去死�!毖阅跋胍荒_踹去,卻發(fā)現(xiàn)裙擺實在太大,只好一巴掌賞去,被藍若輕輕松松躲過了。
“好啦,不跟你開玩笑了。”藍若抓起言陌的手,“走吧,我的小老婆。”
“……去死�!毖阅般妒菦]罵出臟話。
藍若伸手來撥弄言陌頭上的綿帽子,言陌制止了他:“別碰它�!本d帽子是給新娘子避寒用的,同頭紗一樣,是給新郎掀開的。言陌當然知道藍若是知道綿帽子的涵義的,但他吃了一次虧就不會再吃第二次。
藍若見言陌不肯給他碰,也不再逗他�!澳愦┑煤芸彀。都沒穿錯。我不知道你有在練習穿和服誒�!彼{若打量著言陌的和服。
“我沒特意練習過,只是本來就會穿沒機會穿而已�!毖阅敖洺虞m幾千塊的和服感到無奈,所以這次言陌雖然吃了啞巴虧穿了白無垢,但還是挺暗爽的。
“這樣子啊,”藍若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言陌,“那以后天天給你弄不同的和服穿?”
言陌拒絕道:“雖然我是喜歡和服,問題是男生的和服款式和顏色都非常少,最重要的是,我覺得很丑�!�
“那你就穿女的啊。”藍若笑著看言陌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
葉絡沖到言陌前面,認真看了一下激動地說:“主人你穿這套衣服太好看了啦,比女生穿還要好看�!�
言陌心里五味雜陳,表情僵硬地說:“噢,謝謝你�!�
因為言陌在家里剛穿好就氣沖沖地拿著便當走了,于是特地派葉絡前去察看的三人聽他這么一說趕緊沖上前來仔細打量,都被穿著一身素白的言陌打動。
“賢家華容婀娜,令仆忘餐(你的體貌婀娜多姿,令我看了茶飯不思)�!丙湷蹼p眼瞪大地說。
“主人你好適合這套衣服噢。”夏涼有些激動地伸手去摸衣料,言陌聽到這話有些不悅,“衣服的質量也好好噢。”
雖然薛雙不說話地站在那里,可不斷瞟過來眼神出賣了她的驚嘆。
這一下最樂的是藍若,藍若跟言陌咬耳朵道:“看吧,每次你穿我的衣服都能讓一堆人折服在你的石榴裙下�?旄兄x我吧�!�
言陌一聽就聽到“石榴裙”這三個字,他往藍若的臉上呸了一口。言陌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把綿帽子戴上,讓藍若牽著他去櫻狩。
言陌沒特地算過走了多少步路才到的克莉絲多爾,他只知道當藍若停下來時,一陣大風把他的綿帽子刮了起來,言陌一睜開眼看到的是,站在櫻花樹下正巧回頭與言陌相望的溫森。
時間好像停了一會,時間洪流像被兩人的遙遙對視給擋了一下。
風更大了些。風把沒有吸滿靈能的櫻花都給吹散,如它一樣地把言陌的思緒給打散。這時遠遠傳來的火車聲已經逼近,從溫森的身后言陌的眼前駛去。風啊,把櫻花帶得更歡了,它們在溫森身后像一股巨浪向他襲去,在他身上拍散。他在這么一片粉紅色的花吹雪中轉身離去。
時間好像又繼續(xù)了,只是因為溫森的消失,連同他臉上捉摸不定的無從說起的悲傷。
“真美呢�!毖阅巴鴾厣У哪翘�,贊嘆著。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是在說櫻花呢,還是在說,那眨眼不見的人。
31
Kissing
Day
“是很美啊,我們還沒錯過呢�!彼{若剛還在跟身后的人調侃著,沒看見剛發(fā)生的一幕,理所當然地以為言陌是在贊美著櫻花。
“嗯。”言陌在藍若的扶持下,小心翼翼地走上山丘。
藍若有種恍然隔世的錯覺,他在山丘下看著這副美景——言陌眼神迷離地看著早櫻樹,夕陽打在櫻花上烘托出的那份動人花姿在言陌臉上顯現(xiàn)。夕陽、夕櫻、白無垢和少年,還有那一聲言陌等不及的催促聲,令藍若難以自已。
“我知道你很迷戀他,不過別擋了我們上去的路好么?”薛雙不爽地在后面點著腳。
“我……我才沒有迷戀陌……”藍若有點結巴地回答道,趕緊爬上了山丘。后面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上來。
“你慢死了,”言陌不耐煩地走過來,卻看到羞紅了臉的藍若,“你怎么了若?你病了么?”
藍若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言陌奇怪地放手在他額頭上測了測,說:“沒發(fā)燒��?”
“他不是發(fā)燒,是發(fā)騷�!毖﹄p在藍若背后精辟地評論道。
“是么?”言陌好奇地看著藍若。他可沒見過藍若發(fā)騷的樣子。
藍若使勁地搖搖頭,想了一下才說:“那是夕陽�!�
“喲,你還把自己當太陽了��?你想日誰啊?”薛雙在后面無恥地笑道。
藍若瞪視著薛雙,腹誹著她的落井下石。
言陌倒沒放心上,當他們兩個是在鬧著玩,繼續(xù)賞花道:“現(xiàn)在可是櫻花祭呢,你們還不過來鋪好坐席花見(はなみ,Hanami)么?”
“知道啦。”藍若等人趕來,在地上鋪好白布,放便當在上面,席地而坐。
“我當真以為我是來錯地方的呢�!毖阅皠偙P腿坐下來就說道。
藍若疑惑地看著腔調奇怪的言陌,問:“陌你在說什么呢?”
“這么美麗的地方,似乎不是我可隨便闖入的呢。對我來說啊,這么美麗的地方實在是無法接納我這種渺小的人的呢。”言陌一邊說,一邊打開他的便當盒。
言陌怕手臟,于是用筷子夾起飯團送到嘴邊,開口說:“我不知道饑腸轆轆是何等滋味。這倒并不是故意炫耀自己生長在不愁吃不愁穿的富貴人家。我絕不是在那樣一種愚蠢而淺薄的意義上這么說的,只是我真的對‘饑腸轆轆’的感覺一無所知而已。或許我這樣說有點蹊蹺,但是即使我兩腹空空,也真的不會有所察覺(選自太宰治《人間失格》)。”
藍若不喜日本文學,但《人間失格》還是知道的。因為言陌那時候為了不讓自己學習要他去幫忙干活時拿起過這本書大聲朗讀,這段比較靠前,于是聽到言陌讀過。但這時的語氣與那時的截然不同,倒不是因為目的不同,而是因為里面的情感——不過要藍若再往深點說就不知道如何解釋了。
“當然,我也吃很多東西,但我不曾記得,有哪一次是因為饑餓才吃的(選自太宰治《人間失格》)�!毖阅凹毥缆手垐F。
“不吃飯就會餓死(選自太宰治《人間失格》)�!彼{若笑著說,書里寫著這句話對文中的“我”是一種討厭的恐嚇。
言陌瞥了一眼藍若,語氣嚴肅道:“若啊,我確確實實是在認真說話的呢。你又怎能如此對一個勇于表達自己內心感情的人呢?這是我不明白的�!�
藍若沒放在心上,他心知當言陌露出嚴肅的表情時就說明他所做的事絕不是什么嚴肅的事。藍若思考了一下后大概懂言陌的意圖了,他無非只是想更有氣氛而已。不過他實在說不出如此拗口的語句,就由得言陌一個人自得其樂了。
雖藍若不聞不問,但其他人倒是來了勁。“主人你在那里怪腔怪調地干嘛呢?”葉絡好奇地探過身。
“你讓我對你說什么好呢?難道要我說出我心中郁抑的故事么?��!我何時開始竟不知如何向人說我的故事了呢!”言陌配合著那一聲“啊”又吃了一口飯團。
“賢家何時喜日本之學乎(你什么時候喜好日本的學問了)?”麥初也好奇地問道。
藍若很是不解:“為什么會直接說日本?日本是古文么?”
言陌白了他一眼:“七世紀后半葉中國已將‘倭國’改稱為‘日本’,因為那時日本人已懂了一些中文,他們很不喜歡‘倭’這個字,于是便改成了‘太陽之處’——‘日本’�!�
“不愧是我家陌,這些東西都知道�!彼{若摟過言陌要往他臉上親,被言陌輕易閃過�!澳氵@樣的人��!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呢!”
“我啊,”言陌轉頭回答麥初的問題,“可是從很小的時候就學習了的呢。盡管我從未在你們面前顯露過,可我是切切實實地學過噢!”
麥初感覺實在有些聽不慣言陌這種腔調,便沉默了。
“嘿!真是的呢!”言陌用拿小酒杯的方式拿起塑料杯,裝模做樣地假裝灌酒——其實只是在喝抹茶,“你們竟都不愿聽我說話。這可怎么辦呢!”
藍若見其他人都對他擠眉弄眼的,示意他趕緊勸阻言陌這種發(fā)瘋式的行為。藍若只好訕訕地笑著,臉貼在言陌的肩膀上,撒嬌道:“陌啊,別這樣子好不?你搞得氣氛都好僵噢�!�
言陌眼神迷離地看著藍若,說:“我可是啊,喝醉了呢�!�
藍若笑道:“那你要發(fā)酒瘋……”藍若的話還沒說完,言陌就探頭過來,藍若直覺眼前一黑,唇上好像貼著什么�!斑恰币宦�,藍若所有的神經都癱瘓了。
所有人都愣得把手中的食物弄掉了,他們怔怔地看著言陌以“發(fā)酒瘋”的藉口各種猥褻藍若。
半晌后言陌才拿開放在藍若跟他嘴中間的手說:“喜歡么?”
藍若機械地點了點頭,又馬上搖頭。言陌見調戲得差不多了,又笑著吃起自己的飯盒里的食物,留下藍若在那里半天回不過神。
薛雙好奇地問言陌:“你剛剛假裝發(fā)酒瘋親你朋友干嘛?”
言陌嚼著熏腸說:“因為我跟他關系好啊,再說我又沒真親�!�
薛雙眼珠子轉了一溜后,提議說:“反正大家閑著也是閑著,我們來看你們真親吧?”說完狡詐地看著言陌和臉色通紅的藍若。
言陌想都沒想就說:“不要�!彼{若臉色又霎時變黑。
“為什么?”薛雙看著臉色不斷變化的藍若感覺有點好笑。
“因為我們都是男生啊�!毖阅翱戳丝此{若的下面,“再說我愿意他還不一定愿意。”
薛雙看向藍若說:“噢?是么?你說呢?”
藍若結巴道:“我……我……如果陌愿意的話……我無所謂……”
“聽到沒有?”薛雙看向言陌。
言陌有些疑惑地看著藍若:“你不是不喜歡的么?不喜歡的話就別硬撐了�!�
“我……我……我沒有硬撐……”藍若急于辯解道。
言陌笑吟吟地看著藍若:“原來你不僅僅是喜歡被我摸��?”說完又伸手去摸藍若的胸脯。藍若的臉徹底紅了。
所有人在心里偷笑著看著這對,他們估計自己的臉上都寫滿了“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白頭偕老”、“子孫滿堂”、“永浴愛河”這些詞語了。
言陌覺得鬧得差不多了,松手繼續(xù)勺飯吃。藍若一開始還覺得解脫了,但不過幾秒落寞感迎面襲上。“陌?”藍若聲音虛弱地說。
“嗯?”正在擦嘴的言陌應了一聲。結果他冷不防地被藍若扶著頭接吻了。
“嘸……”言陌還沒想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他慌張地看著眼前這人正閉上雙眼親著他。盡管言陌擦嘴的紙巾被貼在了中間,但言陌還是感覺到了藍若的雙唇的熱度跟柔軟。
我七舅姥爺?shù)娜馍 Q阅霸谛睦锇蛋岛暗�,雙手一直沒有放棄地想要推開壓在他身上藍若。沒把他推開,反而被藍若直接壓倒在草地上了。
“我的天啊�!逼渌膫人連忙站起來看好戲地在旁邊議論紛紛著,討論的最多的是自己的主人真幸福,不管是心理上還是生理上。
言陌聽著那些人在自己耳邊嘰嘰喳喳的,心想:我去你們的居然這樣子保護自己的主人,等自己站起來了就滅了你們。還有若這家伙發(fā)什么神經啊,怎么推都推不動。
言陌雙腿不斷掙扎著,藍若下身一用力就把言陌的雙腿給壓住動彈不得了,害得言陌暗暗叫苦。
言陌見用手用腿都不行了,只好使勁地搖著頭想要擺脫藍若那兩片唇,可是藍若不費力地就用一只手把自己的頭給攬住,這宣告著言陌連最后一點掙扎都失敗了。
言陌很認真地在思考,貞操看來是保不住了,可他也不能就這樣投降啊。什么“如果強奸反抗不了,就要學會享受”那些都是屁話啊,他從來就不是那種會打開大腿享受這玩意的人啊。干脆,做一次烈女好了。
言陌一下子想通后,鉚足了力,使勁頭一甩,就撞上藍若的頭�!皢琛眱扇送瑫r疼得捂著頭直叫。
其他四人見沒好戲看了,又坐了下來繼續(xù)各吃各飯,各找各媽了。
“你為什么要偷親我!”言陌的頭一沒那么疼了就開口質問藍若道。
“你能摸我胸我就不能親你?”藍若振振有詞地回道。
“你!”言陌更氣了,“你又不是沒摸過我的干嘛要裝得好像是你吃虧了!”
“就你的?”藍若打量著言陌平得不能再平的胸部,說,“我可能摸十次都不夠你摸我一次來得賺�!�
“你你你你你!”言陌氣得直跺腳,“你這個胸大無腦的家伙!”
“可是你胸不大也沒見有腦子到哪去啊�!彼{若獰笑著。
“你!”言陌覺得自己憋屈極了,從小到大要是藍若跟他斗嘴皮子耍無賴他就沒贏過他,要是偶爾贏一次還是藍若故意放水的,現(xiàn)在藍若只需輕輕認真一點就能把思緒混亂的自己給打得落花流水。言陌心有不甘地端起自己的飯盒,撇頭一個人自己吃飯。
按平時藍若也該賠笑地哄言陌幾句后道歉了,可是藍若現(xiàn)在心情同樣很復雜,想了一下還是讓彼此冷靜一下比較好。于是他悶悶不樂地有一口沒一口地吃飯。
所有人都感覺到驟然變冷的氣氛。夏涼地擔憂問身邊的薛雙:“你說主人他們沒事吧?”
薛雙用不在乎的口氣回答說:“他們能有什么事?要是有事的話早就開打或者離席了。還用在這里大眼瞪小眼干嘛?”
“可是……”夏涼在意地看著言陌復雜的表情,“我總感覺這次是不是鬧得有點大了?”
“能有什么事?”薛雙仍然不以為意,“不就是被親了一下。何況中間還有紙巾擋著。根本不算接吻好吧。”
“嗯……”夏涼自我安慰著不會出什么事。
32
Woolgathering
Day
“我先去上個廁所�!毖阅罢玖似饋怼O臎鲞B忙站起來,說:“主人讓我陪你去吧?”
言陌噗嗤地笑著看夏涼,問:“你是女的要怎么陪我去上廁所?”
夏涼一聽,不好意思了,薛雙丟臉地把她拉下來坐好。
“那……我走了噢�!毖阅暗难凵袼坪躏h向藍若背對他的身影,可沒得到他的回答。他強顏歡笑了一下,獨自下了山丘。
“看來主人是真的受傷了呢�!毕臎隹粗阅霸陲L中用和服裹著自己那薄弱的身影,她都能感受到言陌心底里的那份無助。其余人沉默地做著自己的事。
“這種一時興起又無疾而終的事果然還是太傷人了吧。”言陌剛離開眾人的視線,就停在了轉角的墻壁前,難堪地發(fā)出幾聲干笑。那笑聲,聽上去令人猜疑是否有一口郁積已久濃得再也化不開了的老痰卡在他喉嚨,顯得扁窄刺耳,在孤寂的夜晚中顯得特為猙獰。
但他沒有多余的心思勻出來驚訝自己的笑聲何時變得這么不堪入耳。他只覺內心深處的情愫盛滿一鍋,煮得沸騰,風起云涌,把清澈的底面卷得發(fā)黑,糊得發(fā)稠,擲再多的石子也激不起漣漪。時不時冒出的氣泡,在剛露出冰山一角之時就迅速破裂,有如在昭示著無論美好或糟糕的事物都不能永存。
“說什么想要我的楓糖啊海鮮粥啊僵尸故事啊,果然還是騙我的吧。”他無奈地苦笑,搖頭。氣泡冒得更多,響聲更為尖銳。一片狼藉。
他無力地靠在墻上,背脊傳來冰冷的觸感,破舊的街道用石灰石鋪的墻壁早已脫落得七七八八,碎塊透過白無垢磕著他的背肌,不適。他依勢滑了下來,摔坐在地上,和服鋪開一地,純白迅速在黑暗中隱去。像是短暫的光芒迅速被漆黑籠罩,令人找不著希望在何處。
他跌坐在地上,一聲不吱。任由他絞盡腦汁,也想不懂他究竟是為了什么而心煩意亂、灰心喪氣。難道是因為感覺被欺騙了么,開玩笑的動作配上認真的眼神令人無從適應讓人心生不能實現(xiàn)的虛幻的妄想么;難道是因為感覺被輕蔑了么,讓自己變得被動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任意在別人的股掌中肆意褻玩無路可逃么;難道是因為感覺被失望了么,莫名其妙的開始和沉寂一片的結束誰也沒開口解釋似乎都能感受到對方的希望幻滅么。
好像有什么在不知不覺中默默變動著,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來不及再回歸靜態(tài)。
怎么都不想僅僅歸咎于一個玩笑,只是差那么一點就越過線,甚至有理由懷疑如果一堵橫截面切下就會發(fā)現(xiàn)有一根毫發(fā)不爭氣地越了線——哪怕中間有紙巾也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它的某些縫隙已經令自己失去了自己堅持的底線。僅僅歸咎于一個玩笑,太過分了。真的太過分了。
并不期望能得到一句真誠的道歉,因為得到了也不會把被切線斷成齏粉的越界的發(fā)絲恢復成原樣,也不能拍拍身子當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轉身就走繼續(xù)矜持地守住底線以防下一次意外。這不可能的,言陌打從心底深知。或許他知道對方有丁點歉意也說不定,他的事后沉默或許只是不知從何說起也說不定�?蛇@都不能成為他可以強顏歡笑地對他說無所謂的理由。
自己從來就不是那種人。經不起別人對自己好,不是因為自己不夠自信,而是不相信自己的自控力,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別人應當對自己好,不能接受任何的背叛和戲謔。對,不能接受。聽上去無比自私,捍格不通,大有理由用于訓斥自己�?伤⒉幌腧_自己。因為這真的是不能原諒的啊。
“這真的是不能原諒的啊�!彼p聲說了出來。頭靠在墻壁上,碎片抵住他的頭,他移了移,仍然不適,放棄移動任由它們用微弱的刺痛喚醒他昏沉的頭腦。他把側臉隱在昏暗中。
他都覺得自己過于矯情。他應該現(xiàn)在站起來,回去,不用走太遠的路,看到應該帶著失落表情的藍若,遠遠沖他喊一聲,見他沒有反應,再走近幾步,聲音再提高幾度,又喊了一次,他似乎聽到了,但還是沒有反應,沒有回頭張望,自己有些生氣地走過去,爬上山,揪住他耳朵,罵罵咧咧地指責他的無視,然后看他一臉無辜地為自己辯解,自己假裝仍然在生氣地坐下來,等他清幾聲嗓子后解釋剛剛的所作所為,自己在一旁靜靜地聽,看他說完后露出“你愿意原諒我么”的眼神,水汪汪的,看著自己,閉口等自己的答案。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他都能感受得到還沒靠近他時從他的背影讀出的悲傷,他都能感受得到走過去扯他耳朵時他先是反應不過來的呆滯和緊接著的欣喜若狂,他都能感受得到等他坐下來聽他解釋時他語氣中的著急和小心翼翼,他都能感受得到看他在等自己回答時他的心急如焚和后悔莫及。明明都是能感受得到的,近得他只消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戳到,大力一點就會從破口全部流出來。
為什么我不站起來?為什么我不伸出手指?為什么我要被自己的困惑所絆��?言陌自己問自己。他的臉一直被黑暗罩住,遲遲無法顯現(xiàn)。他的雙眼看不到光明,他的棱角被黑夜模糊,他的氣息消散于漆黑中,光亮似乎拋棄了他。
他發(fā)現(xiàn),事已至此,并不僅僅是藍若的緘口不言的錯,還有他的猶豫不決。如果他勇敢一點,決絕一點,絕不會把事情拖在這,一點進展都沒有,任它發(fā)臭。那些難聞的臭味鉆入他的鼻中,一次又一次地刺激著他的大腦神經,突觸瘋狂傳遞著電信號轉換成化學信號又回歸電信號,只是為了產生沖動,一種名為“再不決定就會輸?shù)靡凰俊钡臎_動。在這過程中,他清晰地感受到包裹在軸突上的髓鞘間的郎飛氏結的跳躍傳導,這種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動作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
是不是有點太安靜了。言陌自己問自己。從沒有過的靜,似乎一不小心就會死了。比死了還要靜。真叫人難耐。
他的呼吸此起彼伏,在昏黑中透出一層霧。
言陌抬頭,夜幕中似有誰按下放映機的開關,似聽見了回繞在耳邊的齒輪聲,接著在眼前攤開一幕幕。
三年前,全然沒有現(xiàn)在的尷尬,全然沒有現(xiàn)在的難言時,藍若還會帶自己去爬山。大半夜的,手牽手,帶著他經典的笑容,笑不露齒,說一句:“走,我牽你�!弊约翰簧婆郎剑克皇诸I路。山不高,很快就到了頂端。
他們選個干凈的邊沿坐下,風正好,聽他爽朗的笑聲,笑聲中夾帶著天花亂墜的故事,讓人忍俊不禁,自己還時不時用嚴肅的語氣給他挑錯,他會假裝不開心地抱怨自己的心狠,卻與此同時伸出雙手給自己一個剛好的擁抱。溫暖至極。
坐了好一會兒,有些無趣,起身想要下山,被他拽住,回頭問原因,沒有被告知。正疑惑地看著他炯炯有神的雙眼時,他的身后燃放起絢麗的煙花,簌簌簌地沖上天際,一個接著一個舒緩自己的線條,露出它們的姿色。巨大的爆破聲縈繞耳際。有些驚訝,開口想問他什么時候捎上來的時,被他一把抱住。有些唐突,撞進他懷里時有些用力,自己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受傷,終因他胸懷愜意的溫度放棄了詢問。等到了,等到了在最后一束煙花殆盡前,他在耳根子那說了一句:“我也成了你的回憶了�!�
無言,又深覺感動。聞聲掩泣,青衫濕。
電影落下尾聲,結束得有些匆促,讓人懷疑剪輯得不對,但重思情節(jié)又覺如瀚海鷗鳴,置身于此不覺有異,駛至陸岸才念其聲。
“……果然我有是你也拿不走的舊回憶了么?”言陌苦笑著,他摸著自己的胸口,“你真是,有我說都說不完的壞脾氣呢�!�
我想一定是有誰撥開了珠簾,我才能看得如此真切。原本的一團迷糊忽然剎那間蘇醒過來,抽出了新芽,迫切地向我展示著它們的生機勃勃,告訴我一切都還來得及——只要我愿意,沒有任何能阻擋我的。
誰都沒有錯吧。從剛開始的反抗到默然離場都只是一時來不及,那又何必鬧得不可開交。風只是吹亂了劉海,手一撥就是原樣,又何需呼天搶地說一切都完了,因為視線被凌亂的劉海切割成無數(shù)份,再也看不得全面了——表面煞有其事,實則小人心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