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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陶姑姑笑道:“親王妃的臨盆日子,估摸著就是下月初一了。還有十幾日,這幾日大家都要好好注意些�!�

    羅潭摩拳擦掌:“我真是太高興了,就是不知道是小侄女還是小侄兒,可讓人心里好奇死了。我猜是小侄女,這么乖,都不鬧。”

    “那也不一定,”陶姑姑道:“親王妃的肚子尖尖,瞧著也許是小世子�!�

    沈妙微笑著聽她們猜測,心中卻是從來沒有過的安穩(wěn)。

    生下孩子,等謝景行回來,或許這一年來的艱難和兵荒馬亂就能就此終結(jié)了。日后總算是能迎來好時光。

    不過,這世上,大約總是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便是最后是好結(jié)局,中間也一定會十八彎波折,艱難險阻不斷,臨到頭來,還得來些大麻煩添亂。仿佛這樣才能彰顯好結(jié)局的珍貴,幸福的不易。

    而沈妙,以為可以暢通無阻的走到美滿的時候,便迎來了這么一個大麻煩。

    ……

    秋日,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沈妙坐在院子邊上,今日難得的早早看完了折子。羅潭也不知去哪里尋了個風(fēng)箏來,她倒是童心未減,兀自和宮里女官們玩得開懷,沈妙便是被她的笑聲感染,也忍不住露出幾分笑容。

    卻見鄧公公自外頭快步走進(jìn)來,神情帶了幾分罕見的凝重。見了沈妙,示意她往內(nèi)殿里走。

    沈妙見他似有重要話要說,便由驚蟄扶著去了內(nèi)殿。一到內(nèi)殿,鄧公公就道:“親王妃,不好了,盧家余孽攻城了!”

    “盧家余孽?”沈妙皺起眉:“盧家眾人,當(dāng)初在汝陽的時候,不是已經(jīng)全部被鏟除了么?”

    “盧家余孽中,盧二小姐的夫君是武官,其中豢養(yǎng)了一批私兵,當(dāng)時并未在隴鄴,而是在隴鄴以外的郊外,扮作尋常人。這些人和葉家有往來。當(dāng)初葉家出事的時候,葉茂才曾給過這些人一筆巨財。如今這些人車馬完備,已經(jīng)打算攻城,正與城守備交手。”鄧公公道。

    沈妙凝眉,半晌,冷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盧葉兩家為了對付皇室,也真是絞盡腦汁了�!彼聪蜞嚬骸八麄兪菦_著我來的吧�!�

    鄧公公抹了把額上的汗,道:“親王妃……”

    就盧葉二家如今的這點子“殘余勢力”,是不可能與率領(lǐng)著大軍的謝景行相抗衡的。之所以選在現(xiàn)在這個時候攻城,無非就是繼承了葉茂才和盧正淳的遺愿,非要來個魚死網(wǎng)破。如今整個宮中只有沈妙一個可以做主的人,沈妙肚子里還有謝景行的孩子�;蛟S在他們看來,殺了沈妙,失去了孩子,謝景行就會痛不欲生。

    對于謝景行來說,這是最好的報復(fù)。

    這就是葉茂才和盧正淳的手段?人都死了,還要在最后來惡心人一把。

    “城里有多少兵馬,宮里有多少禁衛(wèi)?”沈妙問。

    “宮中禁衛(wèi)足夠保護(hù)親王妃,但是那些人已經(jīng)開始屠戮隴鄴城外的百姓了。一旦進(jìn)城,定然隨意殺戮。這些人生性兇殘,又混在人群中,若是想要對付,須得派出大量人馬。這樣一來,宮中的人手不夠,很容易被人鉆了空子。”

    沈妙皺眉:“也就是說,宮里和百姓,二者選其一?”

    鄧公公沉默,這話被這么直白的說出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知道了�!鄙蛎铧c頭:“將禁衛(wèi)軍調(diào)出來,先保護(hù)百姓吧。”

    “親王妃!”鄧公公一愣:“您可不能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若是您有什么危險,奴才怎么同親王殿下交代!”

    “不是要我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沈妙道:“只是你以為那些人真的只在城外么?只怕城內(nèi)早就混進(jìn)了人。他們所做的無非就是引起百姓的恐懼,若是這時候還將禁衛(wèi)只管著宮里,一旦被他們說幾句話,百姓們很容易被煽動。人心不穩(wěn),這皇宮就算固若金湯,也得散架。尤其是殿下就要回來了,越是不可以出亂子�!币娻嚬匀徊毁澩纳袂�,沈妙道:“況且,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殿下臨走之前,給我留了一些人馬,他們會保護(hù)我的。”

    留在睿親王府的一些墨羽軍,后來也跟著沈妙進(jìn)了宮。她心中清楚,眼下已經(jīng)不是可以選擇的余地。盧正淳和葉茂才最后的一招,就像是刻意給人惡心似的。若是沈妙只顧著自己不管百姓的死活,此事一過,日后就算謝景行登基,也會落得一個自私冷酷之名。一個帝王在初登帝位的時候,最重要的就是人心的擁護(hù)。若是失了天下民心,一開始,基業(yè)就不會穩(wěn)固。

    便是為了謝景行,也不能讓禁衛(wèi)軍只顧著皇宮。

    鄧公公見她心中似乎已經(jīng)有了主意,便不再堅持。依著她的話去安排了。

    沈妙卻并非看上去那般淡然。她擰緊眉頭,若是往日便也罷了,偏生是在這個關(guān)頭,是在她即將臨盆的時候,說不定那些亂黨余孽就是瞅準(zhǔn)了這個機(jī)會。

    無論如何,她都要護(hù)好肚子里的孩子。

    羅潭得了消息趕過來,也是憂心忡忡,勸她道:“小表妹,倒不如眼下你去找個地方,咱們躲起來,等生下孩子之后再說。眼下這宮中也不安全,誰都知道你在宮里,那亂賊們自然也知道。一旦宮中守衛(wèi)人少,他們必然會對此發(fā)動攻擊�!�

    沈妙搖了搖頭:“我若是一走,只怕第二日就會被那些人傳說自己逃命去了。這皇宮就像是陣地,我先撤,亂賊一上來,皇家的威就怎么都立不起來了。”

    “可是……”羅潭還想說話。

    “沒什么可是的。再堅持一些日子,謝景行就回來了�!鄙蛎畹溃骸爸灰^這段日子就好�!�

    果然如同沈妙所料,不出第二日,大街小巷便開始流傳出傳言,說是睿親王妃已經(jīng)自己帶了人馬先逃走,不管隴鄴百姓的死活了。如今大涼朝廷里一個做主的人都沒有,亂賊余孽在隴鄴城門和城守備軍們相斗,指不定哪日就會進(jìn)城來,到時候隴鄴必然血流成河。

    百姓們很善良,善良的人就最容易被人利用。無論是言語還是實質(zhì),他們所能依靠的,無非就是天子的庇佑�?墒侨缃衤犅勥@則流言,最能做主的人已經(jīng)自己逃走了,剩下的他們便如刀下魚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一時間,大罵皇室無情,沈妙冷酷的話不絕于耳。罵謝景行只顧著自己功勛,不管隴鄴百姓性命,罵沈妙毫無仁德,竟會棄城逃走。

    沈妙端坐于金鑾殿的側(cè)位。她一身紫金長袍,奕奕流光,梳著正統(tǒng)的宮髻,分明是年輕的眉眼,竟然也能將這沉色壓住。她道:“上宮城�!�

    朝臣面面相覷,一人上前道:“親王妃,此舉會不會太過冒險了?”這人當(dāng)初反對沈妙監(jiān)朝,反對的最厲害。不過近來些日子,倒是安分了許多。

    “要冒險,百姓才會相信在在危難之中不會舍棄他們�!彼酒鹕恚@蟄和谷雨連忙攙扶著她,她如今身懷六甲,走路總有些不方便。

    宮城說是城,倒不如說是城樓。沈妙率領(lǐng)百官上樓的時候,底下便聚集了一些百姓,百姓越來越多。莫擎帶著墨羽軍,宮里的禁衛(wèi)軍都蓄勢待發(fā),防止有刺客暗中偷襲。

    百姓之中也有認(rèn)得沈妙的,當(dāng)即就有人驚呼出來:“是親王妃!”

    不過短短一刻,城樓之下幾乎要被擠的水泄不通,只怕隴鄴的大半百姓都過來了。沈妙瞧著底下,才慢慢開口。

    “諸位百姓,近來諸多傳言,盧氏余孽,葉氏亂黨,糾纏不絕,更突襲隴鄴,意圖惑亂人心。”

    在風(fēng)中,她的聲音不高不低,似乎帶著安撫人的力量,卻又充滿堅定,令人可以感到她語氣中的決然。

    “不過,大家勿要輕信。我以睿親王妃的名義起誓,城在我在,城亡我亡。我與你們同在,更與你們同戰(zhàn)!”

    城下一片嘩然,卻有疑惑者,也有相信者。

    “大涼的將士在外征伐,我在隴鄴,亦是隴鄴謝家一份子,謝氏榮光不滅,我亦不逃。武將世家,不出孬種,可以敗,不可以逃。更何況,區(qū)區(qū)余孽,怎可亂朝綱?笑話!”

    她說話擲地有聲,又并不喧華,眾人仰頭看那女子,著紫金長袍。她微抬下巴,恍惚間卻是讓人瞧見在外征戰(zhàn)的年輕親王,亦是狂傲,卻有資格。

    “所以,勿信,勿言,勿畏,勿怯�!�

    “我便在這皇宮之中,看誰敢來?”

    紫色披風(fēng)在風(fēng)里獵獵作響,身后旗幟高揚(yáng)。

    樓下百姓靜默一刻,便又一同歡呼起來,呼聲震天而響,似要沖破云霄!

    沒有人不喜歡勝利的,百姓需要安撫,更需要霸氣的誓言。君主不在,這女子能承擔(dān)起大業(yè),亦有勇氣和膽量,教人佩服,也叫人安心。

    竟是十分擁護(hù)的模樣。

    而站在她身后的文武百官們,見此情景,皆是動容。

    言語的力量即是如此,這女子好似很能挑動人心,她挑著人心最熱烈的那一部分,讓人們的血沸騰起來,便無形之中,將隴鄴城的城門又牢固了一層。

    沈妙轉(zhuǎn)身離去。

    接下來的幾日,隴鄴的流言算是平息了。便是有好事者挑撥,百姓也會立刻反駁。畢竟那一日,沈妙在這般危險的情況下親自登了宮樓,一番話說的鼓舞人心,百姓們只要安定下來,人心的力量就能顯示出來了。

    不過,盧葉亂黨卻在城外變本加厲的發(fā)動進(jìn)攻,竟是十分瘋狂的模樣。

    沈妙一邊要看著平日里的折子,一邊要安排禁衛(wèi)軍去增援城守備那頭,整日忙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她更是懷著身子,倒是覺得有些力不從心起來。

    這一日,她才起了個大早,就見羅潭跑了進(jìn)來。見著她就道:“小表妹,有人來看你了。”

    沈妙皺眉:“誰?”她在宮里,如今除了平日上朝的時候與那些個朝臣說兩句話,便也沒人特意來看她。在隴鄴更是無甚親朋好友,最好的,也就都在宮里了。

    “我扶你出去看。”羅潭道。

    羅潭扶著沈妙出去,到了正廳,便見有一人坐在桌前,驚蟄正在與那人倒茶。來人一身青衫獵獵,還是如記憶中清傲一般。

    沈妙失聲道:“裴先生?”

    裴瑯轉(zhuǎn)過頭。

    一別近一年,一年里發(fā)生了太多事情。當(dāng)初裴瑯選擇離開,從某些方面來說,也已經(jīng)是最好的選擇了。畢竟在前生的記憶下,誰都不知道彼此應(yīng)該用怎樣的心情來面對對方。

    他見了沈妙,反是微微一笑:“聽聞隴鄴有難,宮中危況。我雖然沒什么特別的本事,至少能分擔(dān)一些�!�

    沈妙蹙眉,一時間沒有開口。

    裴瑯一笑:“不用想太多,我是明齊人,在大涼,至少便是同鄉(xiāng)。況且當(dāng)初畢竟有師生之誼,也不算全無交情。此次權(quán)當(dāng)是我來幫著鄉(xiāng)鄰了�!�

    他瞧著微笑自若,好似所有的事情都沒發(fā)生過一般。沈妙仔細(xì)打量著他,見他神情坦然,仿佛已經(jīng)放下了過去,心中不由得輕松起來。

    對于沈妙來說,那一段過去,如今幾乎是很久遠(yuǎn)的事情了。她更看重于以后,裴瑯的出現(xiàn),的確可以為她分擔(dān)很多難題。

    她道:“我又要欠你一個人情了�!鄙弦淮危彩桥岈樚嫠龘趿艘坏�。

    裴瑯輕聲道:“欠?”復(fù)又笑了,道:“能這么想,也挺好的。”再抬起頭看向沈妙時,就道:“不要浪費時間了,現(xiàn)在開始處理一下,隴鄴最要緊的事情吧。”

    ……

    隴鄴最要緊的事情如今是什么,自然是清理亂黨余孽,保護(hù)城內(nèi)百姓安危。四處因為征戰(zhàn)而各樣朝事,折子數(shù)之不絕。光靠如今懷了身子的沈妙來打理,本就十分勉強(qiáng)。況且她臨盆在即,確實吃不消這般大動靜。

    裴瑯來了后,沈妙身上的擔(dān)子就輕了一些。

    裴瑯原先就是傅修宜的幕僚,自然對這些朝事有所了解。況且他本就在這一方面天賦稟然,面面俱到。即便是第一次入主大涼的朝廷,也做的得心應(yīng)手。

    不過卻也有一個困難,就是隴鄴的人手,要守護(hù)城內(nèi)百姓尚且可以,要分出余力去清繳亂黨,就有些顧頭不顧尾了。誰也不敢冒這個險,但這么僵持著下去總歸不是辦法。

    “再拖延個把月,謝景行回來,這些亂黨就能被清剿了�!鄙蛎顚ε岈樀溃骸爸灰獔猿诌^這段日子就好。”

    裴瑯正在幫著看折子。他們誰也沒有提起前生或是與之有關(guān)一點點敏感的事情,仿佛是兩人心照不宣的過去。挑明也并不會有什么好處,有時候,裝傻才是最好的相處之道。

    裴瑯看見癡傻的葉鴻光時也是愣了許久,大約是曉得葉鴻光和傅明實在是生的太為肖似。因此待葉鴻光也分外溫和,葉鴻光倒是很喜歡與耐心的裴瑯玩耍。

    “雖然如此,”裴瑯有些擔(dān)憂:“但是盧家亂黨也深知這個道理。前日里城守備軍已經(jīng)稟告,盧家亂黨如今都未動作。事即反常必為妖,總覺得,他們是在準(zhǔn)備什么�!�

    “無論他們在準(zhǔn)備什么,我們的處境不會有一絲改變�!鄙蛎顕@息一聲:“當(dāng)初以為大涼邊境之處守的牢實。隴鄴固若金湯,便是有動作,也不過是朝廷之上官員的相互猜忌,誰知道盧家還留了一手�!�

    “盧家對皇室恨之入骨,所以知道自己勝利無望,還在最后關(guān)頭藏了一手�!�

    “老賊死不足惜�!鄙蛎钅弥圩�,目光卻是看著窗外:“但隴鄴不可丟。一步也不能讓�!�

    羅潭提著食籃走過來,笑道:“二位看了這么久的折子,總要吃飯的吧。尤其是小表妹,你如今又不是一個人,還有個孩子呢。你自己餓著,還要讓我的不知道是小侄兒還是小侄女跟著餓肚子,算什么娘親呢�!彼龑⒏恻c和羹湯從籃子里提出來,道:“裴先生也吃一點吧。這些東西我都是親眼見著從廚房里做的,保證——干凈得很!”

    羅潭成日在宮里,顯得有些無所事事。沈妙和裴瑯看折子,她幫不上忙,索性將全部心思都放在沈妙的孩子上。宮里人多手雜,吃食更是要用一萬二十萬個心,多少女人的孩子就是在吃食上不明不白的丟了的。羅潭干脆每天搬個小凳子,守著御廚房,便是有陶姑姑驚蟄谷雨也不行,各種東西都要親眼見著煮食。

    沈妙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裴瑯的目光落在沈妙凸起的腹部,遲疑了一下,問:“大約…。也就是這些日子了吧?”

    “說不好準(zhǔn)�!鄙蛎畹溃骸安贿^我覺得,也應(yīng)當(dāng)快了�!彼龘嶂约旱男「�,眸中溫柔一閃而過:“出生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時候,也真是為難他了�!�

    “什么兵荒馬亂�!绷_潭道:“小表妹這話就說的不對了。要知道如今已經(jīng)是天下太平,亂世安定,正是繁盛好時光。等妹夫回來,那小家伙可有個打了勝仗的爹,天下都在為他的出生歡呼祝福,此等殊榮,哪是人人都能遇到的。這般好事,怎么到了你的嘴里,還像是壞事不成?”

    沈妙失笑:“你這么會說,怎么不去唱戲說書?”

    羅潭得意洋洋:“我若是去唱戲說書,鐵定能弄個天下第一當(dāng)當(dāng)。”

    裴瑯見他們二人說的熱鬧,便也搖頭一笑,道:“熬過這段日子就好了,只希望亂黨余孽不要在這時候生出其他事端�!�

    天不從人愿,裴瑯的這話,在兩日后便不小心一語成讖。

    越是在關(guān)鍵時候,越是不能出一點紕漏,只要熬過這段日子,謝景行回來,解了隴鄴之危,無論是亂黨還是賊子,都會永遠(yuǎn)的在大涼的土地上銷聲匿跡,而從此后,明齊秦國不在,天下只有一個大涼,這盛世江山,都會落在謝景行的手中。

    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這些人都如螻蟻,如喪家之犬,永遠(yuǎn)不得安寧。

    他們一開始就沒打算活著離開,否則也就不會對隴鄴進(jìn)攻,但是前提是殺了沈妙以及沈妙腹中的骨肉,這場死戰(zhàn)才來的值當(dāng)。如今眼看著時日一日日過去,百姓沒能煽動成功,皇室安穩(wěn),亂賊也會急的。他們急于將整個隴鄴弄得混亂一團(tuán),好讓謝景行回來面對的就是一個爛攤子,還有妻兒慘死的打擊。

    于是他們在兩日后對隴鄴發(fā)動了瘋狂地攻擊。

    就像是裴瑯?biāo)聹y的那樣,事即反常必為妖,他們制定了詳密的計劃方案,而這方案原本是盧茂才當(dāng)初為了逼宮而做出的布置,如今沒想到卻用來對付這個無人的皇城。

    但也正如沈妙說的那樣,無論怎么樣,他們的處境并不會因此而有一絲改變。

    盧茂才的計劃里,原本是盧家將士對付皇家禁衛(wèi)。如今這些余孽沒有盧家將士那般勇猛,如今這些皇家禁衛(wèi)也沒有永樂帝在的時候多,恰好可以打成平手。

    要撥出禁衛(wèi)軍去保護(hù)百姓,皇宮的人自然就少了。沈妙的處境亦是十分危險。

    “親王妃,要不再召些人回宮�!编嚬溃骸叭缃駥m里的人手怕是多些才穩(wěn)妥。”

    “多一兩人也是無用,多多了外頭又無人。罷了。”沈妙道:“就這樣吧,守過今夜就好了。賊子也要休養(yǎng)生息,今夜攻城不過,自然就士氣少了大半。今夜便是最緊張的時候,過了今夜,后面的事情反倒容易得多。”

    陶姑姑有些忐忑:“可是聽著怪擔(dān)心的。而且親王妃,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沒事么?”

    沈妙下意識的摸向自己的小腹,大約是母子連心,這些日子,她能很明顯的感到孩子在肚子里踢腿,動作,不過今夜里倒是十分平靜。便笑了,道:“大約是睡著了,也曉得這個時候不能添亂,乖得很。”

    裴瑯道:“既然下定決心,就守在這里。不過還是要做好萬全準(zhǔn)備,一旦出事,就讓墨羽軍的人全部過來,護(hù)著你先逃到安全的地方。雖然這皇宮要守,可是人命也才最關(guān)鍵。便是最后百姓知道你逃了,也是在最后關(guān)頭才逃的,必然不會怪罪你,畢竟你還要保護(hù)皇家血脈�!�

    沈妙點頭:“我也是如此想的�!�

    “那么大家就打起精神來�!绷_潭道:“如今正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一夜,咱們就都在皇宮之中,越是在這個時候越是要團(tuán)結(jié),要知道沒有什么過不起的坎兒。這一年都快要熬過了,眼下無非就是些無名鼠輩,還怕他不成?”

    羅潭是跟著羅家人長大的,骨子里就是有一股豪氣和勇氣,越是在危險的時候,反倒越是不怕。她這么一番話,倒是將宮里的一眾人都激的熱血沸騰。連同未央宮的宮女太監(jiān)們都紛紛跪下身去,紛紛說要與皇宮共存亡。

    倒也沒有到那般絕境。

    沈妙端坐在殿中央,大殿很寬敞,寬敞的過頭,就顯得有些寥廓。裴瑯坐在一邊翻折子,沈妙在殿中瞧著晌午時候朝臣送來的一些文書,至于羅潭,便是不知道從哪里尋了個九連環(huán)擺弄。陶姑姑和鄧公公立在一邊,不時地將茶水溫?zé)幔瓷先ジ髯远加懈髯缘氖虑�,反倒是忙碌的很�?br />
    便是將這緊張的氣氛也沖淡了一些。

    但是也只是一些,因為不時有禁衛(wèi)來報,如今城里的狀況又是如何?那些個亂賊果真兇殘,四處屠戮百姓,似乎是要和皇家對著干一般,處處引起恐慌。好在沈妙撥了大半禁衛(wèi)軍,還有城守備,倒和那些盧家人纏斗不休,一時分不出誰占上風(fēng)。

    這些亂賊十分狡猾,一部分在百姓中擾亂民心,一部分卻是暗中包抄,試圖攻擊皇宮。聽著外頭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些兵戎相見的聲音,還有不時的將士的呼喊。間或隨著火光,誰都不可能真正的平心靜氣以來。

    仿佛就是一張弓,一會兒拉的極滿,松一松,又拉個圓滿。一舉一動都牽扯著人的心,叫人心中難以安定下來。

    這一夜過的分外漫長,漫長到香爐里飄出的青煙也要格外緩慢些,散落在空中,發(fā)出些靜謐的香味,卻讓人的心也提到嗓子眼兒。

    晨光熹微的時候,外頭的動靜漸漸小了。

    鄧公公和陶姑姑也露出了如釋重負(fù)的神情。

    禁衛(wèi)軍的頭領(lǐng)自外頭進(jìn)來,對著沈妙道:“回親王妃,盧家亂黨已經(jīng)退出城外,城里的賊子已被肅清。城守備正安撫百姓�!�

    這便是危機(jī)已經(jīng)過了。

    羅潭伸了個懶腰,她擺弄了一晚上九連環(huán)也沒解開,倒也不是笨不笨,一夜的心思都沒在九連環(huán)上,能解開便也是奇事了。她打了個呵欠,雖然興奮,卻也難掩疲憊,道:“小表妹,這危機(jī)解了,我陪你一夜,也算得上有一點點功勞吧�!�

    沈妙抬起頭來,她比羅潭好些,除了看上去有些疲憊,倒是沒那么困乏。只笑道:“大家都辛苦了。等殿下回來,都論功行賞�!�

    那侍衛(wèi)頭領(lǐng)便也笑道:“親王妃也辛苦了�!�

    能在這樣緊要的關(guān)頭鎮(zhèn)定自若,甚至陪著在宮里坐上一夜,從某種方面來說,也就幾乎是與他們共同戰(zhàn)斗了。一個女人能做到這些,總是格外令人佩服些,況且沈妙這些日子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大家都看的清楚,若非有她在領(lǐng)著隴鄴,鎮(zhèn)著隴鄴,只怕隴鄴現(xiàn)在都是一團(tuán)亂麻了。

    裴瑯也從折子中抬起頭,望著沈妙微微一笑,似有輕松之意。

    陶姑姑最緊張沈妙的身子,就道:“既然都沒事了,親王妃還是先歇息著才是。坐了一夜沒合眼,尋常人都受不了,何況還是雙身子�!彼^來扶沈妙。

    沈妙被陶姑姑攙扶著,方才踏出一步,便覺得自己腹中一墜,她一下子頓住。

    羅潭見狀,就道:“是坐久了身子僵了吧,我來幫你揉一揉。人要是腿腳麻了都是這樣的,邁一步都難�!�

    “不是的�!鄙蛎畋浦约烘�(zhèn)定下來,她道:“先幫我請個穩(wěn)婆過來�!�

    陶姑姑和羅潭先是一怔,還是陶姑姑立刻反應(yīng)了過來,她也說不上是激動多些還是驚惶多些,道:“快!快將宮里那兩位穩(wěn)婆請來!”

    …。

    穩(wěn)婆是最好的穩(wěn)婆,隴鄴里遠(yuǎn)近聞名的接生婆,再難接的生在她們的手里也不過是小事。為了穩(wěn)妥來,陶姑姑是尋了兩位來的。

    為首的李婆子就道:“親王妃不要緊張,女人么,生孩子都是頭一遭,一回生二回熟,第一回生過了,日后就不那么怕了,順溜的很。”

    劉婆子比李婆子年紀(jì)大些,罵道:“你這當(dāng)著貴人的面說的是什么混話。”又看向沈妙,奇道:“不過親王妃倒是很鎮(zhèn)定,婆子接生過多少姑娘,倒是頭一個見著這般冷靜的�!�

    沈妙被攙扶著躺在床上,她神情平淡,好似并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自始至終也沒有露出過惶惑的神情,讓人險些以為她都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可便是第二次生孩子,那些個婦人也沒有這般輕松啊。

    沈妙心里卻清楚,她并沒有自己看上去的這般冷靜。對于孩子的記憶都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了,那時候傅修宜都不怎么管她,生孩子似乎生的也很是辛苦,她懷揣著不安生下了孩子。

    如今這孩子卻是帶著眾人的期盼來到世界上的。不管是謝景行和她自己,還是顯德皇后與永樂帝,沈家眾人曉得她懷了孩子,定然也對這孩子是十分寶貝的。越是珍惜的東西,就越是怕被打碎。

    關(guān)心則亂,她逼迫著自己深深吸氣深深呼氣,拋棄腦子里雜亂無章的東西。

    “親王妃先起來吃點東西。”李婆子從一邊拿起紅糖水雞蛋端到沈妙面前:“吃點東西才有力氣,這生孩子還要些時候,得等一陣子哩。”

    沈妙便接過來,其實是沒什么胃口的,不過還是勉強(qiáng)將一整晚吃完。

    “親王妃一點兒嬌氣也沒有�!眲⑵抛淤潎@:“以往那些小媳婦,總有幾分小性子。如是富貴人家的夫人,那就更挑剔了。讓吃點兒東西也不肯吃,說是不舒服,到后來生孩子沒力氣,苦的還是自己。親王妃卻是很懂事,這樣子,等會子生的時候定會很順利的�!�

    她見沈妙神情溫和,也并不挑剔她們鄉(xiāng)間的身份,說起話來的時候,便也親昵著,不過分端著許多。

    沈妙曉得她們二人是在說話幫著自己分心,好讓時間過得快些。畢竟這還沒開始生呢。

    外頭,陶姑姑一眾人都等在外面。羅潭道:“我這心跳的好厲害,也不知道小表妹生下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好奇了這么久,總算是有答案了。”

    “不管是小世子還是小郡主,總歸親王殿下回來,都會高興得很,疼得很�!碧展霉眯Φ溃骸熬褪遣粫缘靡榷嗑谩!�

    鄧公公也顯得有些緊張:“這總歸是皇家第一個小輩了,皇后娘娘和皇上,太后娘娘在天有靈,也會覺得欣慰的�!�

    這頭如此,睿親王府的眾人就更不必說了。

    連莫擎這樣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看起來憋得臉通紅。從陽上躥下跳個不停,只道:“臨走之前和鐵衣打了個賭,我賭生的是個小郡主,可是押上了我的全部身家,要是虧了,這回媳婦本兒都不保�!�

    驚蟄恰好聽見,便是嗤之以鼻:“我看生的就是個小世子。”

    “嘿,憑什么就是小世子?”從陽問:“我看是小郡主。”

    “小世子就是小世子!”驚蟄不甘示弱。

    “都別吵了�!惫扔甏驁A場:“鬧不鬧啊,唐叔呢?”

    唐叔正在角落里,一邊念著阿彌陀佛,一邊小聲道:“求蕭家列祖列宗保佑親王妃母子平安,母女平安,大家都平安……”

    從上午一直折騰到下午,到了傍晚的時候,沈妙終于要開始生了。

    穩(wěn)婆讓宮女們?nèi)?zhǔn)備清水,毛巾,干凈的剪子還有一眾備用的東西。羅潭想進(jìn)去瞧,被陶姑姑勸住了。陶姑姑和幾個宮女進(jìn)去,還有驚蟄和谷雨也進(jìn)去,好看著沒人動手腳。

    沈妙在床上低低呻吟。

    她盡量忍著,疼痛一陣大過一陣,到了后來,幾乎是劇烈的疼痛。這種疼痛比她重生以來任何一次身體上的疼痛還要痛楚,幾乎是有人在拿著剪子在她的腹部攪弄。

    “親王妃加把勁兒,用些力氣!”李婆子道:“能瞧見孩子的影子了!”

    ……

    外頭的裴瑯一行人,亦是度日如年。

    不時地有宮女端著銀盆進(jìn)進(jìn)出出,盆里的血色倒是觸目驚心。羅潭著急的抓住身邊的嬤嬤,問道:“怎么回事,怎么會流這么多血呢?”

    那嬤嬤安慰她:“沒關(guān)系,女人生孩子都要流血的,不怕�!�

    裴瑯的心中卻是晃得很遠(yuǎn)了。

    上一世的時候,傅修宜對傅明和婉瑜的出生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那時候他恰好走過,傅修宜就讓他代自己去看一眼。

    沈妙前生生孩子的時候,從某種方面來說,是裴瑯陪著她一同度過的。沒想到今生,謝景行不在身邊,亦是他陪著度過。

    這也很好,至少在她這般的時刻,身邊不是一個人。至少他也曾在這種時候陪伴過她。

    每一刻都分外漫長,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屋里有婆子的驚呼:“出來了,是小世子!咦,還有一個!”

    “是雙生子!雙生子!親王妃好福氣!”

    緊接著沒一刻,就聽見里面?zhèn)鱽怼巴邸钡囊宦�,嬰兒的啼哭聲十分嘹亮�?br />
    眾人皆是喜出望外,羅潭幾乎都要高興暈了過去!可是還未等他們一口氣緩下來,便又聽得李婆子的驚呼:“親王妃,您挺住,別睡!別睡!”

    裴瑯的心一緊,還未反應(yīng)過來,就有聽到有陶姑姑的悲愴聲音響起:“親王妃,堅持��!”

    羅潭性子急,再也顧不得害怕,便進(jìn)了屋里,裴瑯猶豫了一下,聽得陶姑姑道:“裴先生!裴先生進(jìn)來!”

    裴瑯沖進(jìn)屋里去,沈妙蓋著被子,她的臉色蒼白無比,她對身邊的劉婆子和李婆子道:“沒關(guān)系,孩子保下了,便好了�!�

    “親王妃…�!眲⑵抛雍屠钇抛舆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話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羅潭急的快要哭出來:“小表妹怎么了,好端端的說這種話?”

    “親王妃身子早前就羸弱,這一胎又是雙生子。生產(chǎn)之前分心勞累,胎坐的不穩(wěn)。這會兒身子已經(jīng)疲累至極,流了太多的血……”劉婆子說不下去了。

    “我這生產(chǎn),甚是艱難。我、我覺得我怕是不行了。表姐,見著我爹娘大哥,替我說一聲不孝,不能侍奉他們晚年�!�

    羅潭拼命搖頭,道:“小表妹,這種話不能由我來說的。你別說胡話了,你會好好地,活蹦亂跳的去見姑父姑母,你說這樣的話才是不孝,別說了,別說了!”話到最后,已然帶了哭腔,幾乎不能自持。

    沈妙無奈一笑,又看向一邊的裴瑯。

    裴瑯神情恍惚,嘴唇微微顫抖,哪還有平日平靜泰然的模樣。

    “不,你可以堅持的�!彼f:“我欠你的還沒有還清,你要長命百歲,健康無憂。”他仿佛在逼著自己相信什么一般。

    “裴先生早就不欠我什么了,若真的想償還,便、便答應(yīng)我,護(hù)著我的孩子。希望他能康健長大。”她費力的喘了口氣,仿佛已經(jīng)用光了全部力氣,道:“看見謝景行,對他說,對不起,我等不了了。謝謝他一直以來愿意護(hù)著我,包容我,能與他夫妻一場,我、我很高興……”

    “親王妃!”陶姑姑叫道。

    “讓我看看我的孩子……”她說。

    兩個婆子將孩子草草的擦拭干凈,用襁褓裹了,送到沈妙身邊。陶姑姑含淚道:“是兩個小世子,康健的很�!�

    沈妙的目光落在兩個孩子身上,她艱難的伸出手指,描摹兩個孩子的眉眼,輕聲道:“這兩個孩子長大了,眉眼一定好看的很。無論是像爹,還是像娘……我和謝景行吃了很多的苦,老天若是個好人,一定舍不得讓他們再吃苦。”

    陶姑姑已經(jīng)開始拭淚了。

    羅潭別過頭去,用手背拭淚。

    “我好想看著你們長大……”她目光停留在兩個孩子身上,帶著深深的、深深的眷戀,仿佛在隔著兩個小嬰兒的容顏,看到了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人。

    “好想你……”

    她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

    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大帳,年輕的主將忽然心口一痛,那種痛苦從胸腔蔓延至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痛的讓人不禁彎下腰去。他扶著桌子一腳,大口大口的喘氣。

    高陽掀開帳子走了進(jìn)來,見此情景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為他把脈,把玩脈后卻又是奇道:“沒什么問題,你怎么了?”

    謝景行眉頭一皺,突然道:“明日攻打旬陽�!�

    “怎么突然決定?”高陽嚇了一跳。

    “速戰(zhàn)速決。”謝景行轉(zhuǎn)身往外走。

    ……

    大涼攻占秦國旬陽,至此,三國分立的局面在綿延百余年之后,終于被年輕的睿親王打破。群雄逐鹿就此告一段落,宏圖霸業(yè),最后花落大涼。

    成王敗寇,秦皇敗走,最后半途被敵殲滅。世上只有大涼皇帝,不會再有明齊皇帝和秦國皇帝了。

    歷史只會記得勝利者,亡國奴固然悲哀,可如果舊的君主暴政苛待,新的君王卻對百姓仁德寬厚,那么民心終于還是會倒下寬厚的一方。

    百姓不是傻子,自古以來就有投桃報李之說。明君在哪里都會得人擁護(hù)。

    大涼的將士要歸鄉(xiāng)了。

    打了勝仗回國,總歸是一件榮耀的事情。那些家戶里有人參軍且還活著的人家,自然面上有光。便是馬革裹尸,雖然痛惜,卻也自豪。

    隴鄴城里的百姓幾乎是奔走雀躍,等待著勝利的大軍歸來。

    與民間熱鬧相比,宮中卻是冷清清的。

    羅潭坐在院子里,秋日里難得出的這般熱烈的太陽,曬在人身上暖融融的。院子里鋪了一地的書,驚蟄和谷雨正在曬書。

    羅潭瞧著,便笑了一聲,道:“從前在小春城的時候,她總是把這些書拿出來曬。我倒是覺得,書又不會壞掉,有什么可曬的,偏還那般講究。沒想到如今,倒是我主動替她做起這些事情來�!�

    她的身邊站著的青衫男子并不說話。

    裴瑯在一夜之間,似乎蒼老了許多。他沉默的做事,沒了沈妙的吩咐,他不能看折子。每日就是看看書,什么都不能做。這樣徒勞的日子似乎令他很痛苦。

    宮中見不到一點兒歡喜的氛圍。

    陶姑姑抱著兩個孩子走了出來,羅潭連忙站起身,接過一個。

    “小少爺們都很康健,”陶姑姑笑道:“奶娘說夜里也很乖,都不曾吵鬧�!�

    羅潭的臉上也有了些笑容,道:“這般乖巧,倒是隨了娘親的性子�!闭f話聲戛然而止。

    裴瑯的目光落在兩個孩子的身上,眸光微微一黯。

    “哪個是哥哥,哪個是弟弟,我真是一點兒也分不清楚�!绷_潭岔開話頭:“生的一模一樣,現(xiàn)在就如此,以后可怎么辦呀?”

    陶姑姑笑道:“不礙事的,日后可以換著衣服打扮來分,況且孩子長大了,脾性都是不一樣的,自然能分得清楚�!�

    “不過要怎么稱呼呢?”羅潭苦惱:“哪個是哥哥,哪個是弟弟,小表妹連名字都沒來的及給他們?nèi) 彼琢艘活D,隨即懊惱的笑了笑:“我總說不提起,可總是提起,罷了�!�

    陶姑姑見狀,想要勸慰幾句,卻見谷雨和驚蟄從外面匆匆進(jìn)來,谷雨道:“親王回來了!”

    “什么?”裴瑯和羅潭都是一怔。按照大涼軍隊的腳程,應(yīng)當(dāng)還有月余才回京的。

    “親王單獨先帶了人馬趕回來了。”谷雨低聲道:“可是夫人…。”

    頓了頓,裴瑯才輕聲道:“過去看看吧�!�

    謝景行大踏步的往宮里走。短短一年時間,足以改變太多事情,永樂帝和顯德皇后雙雙離世,諾大的宮殿似乎也變冷清了許多。

    鄧公公笑道:“殿下先去看兩位小少爺吧,陶姑姑和羅姑娘正與他們玩兒呢。”

    謝景行眉頭一皺:“沈妙呢?”

    話音未落,就看見自大廳后面繞過屏風(fēng),羅潭和陶姑姑手里抱著孩子走過來,裴瑯跟在身后。

    襁褓中的嬰兒大約方才睡醒,很是活潑的揮舞著小手,胖乎乎的小手在日頭下,分外可愛。

    謝景行的腳步一頓。

    “沈妙呢?”他緩緩開口。

    裴瑯上前一步,輕聲道:“你去看看她吧�!�

    ……

    高湛捋一捋全白的胡子,搖頭道:“老夫已經(jīng)竭力保了她的性命,這具身子本身已經(jīng)油盡燈枯,不過她有強(qiáng)烈的求生意志,或許有不甘的事情,不肯松下最后一口氣。憑著那最后一口氣,老夫用金針封住她的穴道,救了她一條命,但是也僅僅只是救了他一條命而已。”

    “祖父,這是什么意思?”高陽問。他離家多年,當(dāng)初自走上仕途開始,同高家的理念背道而馳,被逐出家門,已經(jīng)多年未與高家有往來。這一聲“祖父”,喚的竟讓高湛身子微微一顫。

    “意思就是,她或許會永遠(yuǎn)的沉睡下去,雖然有呼吸,有脈搏,但永遠(yuǎn)不會醒來,永遠(yuǎn)無法睜開眼�;蛟S醒來了,但是,”他看向高陽:“就如同你醫(yī)治的葉家少爺一樣,醒來之后,會是什么樣子,無人可知。”

    也就是說,沈妙醒來之后,也許會變得和葉鴻光一樣癡傻。不過更多的可能,她只會像這樣一年又一年,沉睡下去,最后老死也不會睜開眼看謝景行一眼。

    “那不就是…�!奔居饡选盎钏廊恕比齻字咽了下去�?墒潜闶撬徽f出來,周圍的人也懂高湛話中之意。

    “這樣的話,”高湛問謝景行:“殿下,你還愿等嗎?”

    “多久都無妨�!敝x景行道:“她履行了她的承諾,等到我歸來,我等她一輩子又如何?她的命是我的,沒過我的允許,閻王也不能拿走�!闭f話的時候,他眉眼冷厲,竟有永樂帝的冰寒,卻仍舊帶了屬于他自己的狂肆,偏教什么都不放在眼中。

    眾人默然。

    沈妙閉著眼睛,聽不到這些聲音,她仿佛睡得十分安穩(wěn),羅潭道:“出去吧,讓她歇息一些日子也好,這么一年來,她都未曾好好休息過。”

    ……

    謝景行待那一雙嬰兒極好。

    周圍跟了他多年的手下和好友,見了他耐心的模樣險些驚掉了下巴。都說年輕的父親雖然當(dāng)父親的時候很歡喜,但因為天生的粗枝大葉和不心細(xì),總會抗拒帶孩子。

    而謝景行這種性子,又怎么都和“溫柔耐心”沾不上邊。

    但他的確是出乎眾人的意料,每日都花時間和兩個孩子呆在一處。親自把屎把尿也不嫌棄,還挑剔奶娘,一個大男人事無巨細(xì)都要過問。兩個孩子如今只有乳名,都是謝景行取的,一個叫“初一”,一個叫“十五”。

    眾人都嫌這乳名取得太過隨意,偏謝景行振振有詞:“初一十五的月亮最圓,再說,我自己的兒子,叫什么名字管你們屁事,滾�!�

    眾人只好滾了。

    可什么都能不管,取名字不管,他照顧嬰兒不管,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

    永樂帝的傳位詔書舉朝皆知,如今天下太平,謝景行也要登基。登基順其自然,那立后呢?

    立誰?

    沈妙如今還躺著,或許一輩子都不能醒來,或許醒來后是癡兒。歷代王朝可沒有這樣的皇后做先例。

    似乎也不太可能。未來的日子太過漫長,而人心易邊,謝景行可以說如今對沈妙忠貞不二,可日后誰能說得清?

    羅潭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很是不甘,沈家軍是跟著大涼的軍隊一起回來的,如今還未到隴鄴。因此也不曉得沈妙的事情。羅潭作為沈妙唯一的親人,不愿意見著沈妙受委屈。更不甘心沈妙付出了一切,卻什么都沒得到。

    她不好責(zé)罵謝景行,因為謝景行本身也沒犯什么錯,便將這一年來沈妙的辛苦都和盤托出。說沈妙挺著大肚子替他守著隴鄴,守著皇宮,守著大涼皇室的尊嚴(yán)。多少次千鈞一發(fā)的時候,明明很危險,但沈妙也都扛下來了。她本來不必如此的。

    謝景行沉默的聽完羅潭的話,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會兒,道:“所以?”

    羅潭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便道:“所以,你心里知道就罷了�!彼睦镎f不出來是什么滋味,堵得慌,澀得慌,卻又不知道怎么紓解。跑著跑著,卻是撞到了一個人身上,抬眼一看,正是高陽。

    高陽奇怪,問她怎么了。羅潭狠狠瞪他一眼,自己走了。

    謝景行走到池塘邊,本是要喝茶的,最后卻是喚鄧公公撤了茶,上了一壺酒來。

    這池塘邊上,涼亭月下,曾是顯德皇后與永樂帝喝過最后一場雪釀。世人皆唏噓帝后伉儷情深卻蒼天不公,表面上瞧著,他也的確是比永樂帝更加幸運,至少他還活著,而活著,一切都有可能。

    但如果沈妙一輩子不醒來呢?這樣的活著,是否一輩子也會失去許多趣味?謝景行對江山帝位并沒有太高的熱忱,如果連身邊的人也失去了,一輩子過無趣的生活,其實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有人的腳步聲傳來,順著聲音望去,卻是裴瑯。

    裴瑯光風(fēng)霽月,謙謙君子,似乎一輩子都滴酒不沾,見著他這樣的人,總覺得應(yīng)該是青竹颯颯,飲茶撫琴的孤傲文人一般。然而他卻在謝景行的對面坐下來,自顧自的尋了個酒盞,給自己斟了杯酒。

    玉做的酒盞在月色下散發(fā)出瑩瑩微光,還未飲就令人醉。

    裴瑯道:“明日你便要登基了。恭喜。”

    謝景行挑唇一笑,卻也并未見得多歡喜。

    “她呢?”裴瑯卻是單刀直入,問:“你打算如何?”

    謝景行慢悠悠的轉(zhuǎn)過頭,盯著裴瑯看了一會兒,才道:“裴先生很關(guān)心?”

    “之前與親王妃曾有過師生之誼,”裴瑯不為所動,依舊娓娓道來:“后皇城危困,也算患難之交。我并不想指責(zé)改變什么,只是好奇�!�

    “哦?”謝景行低頭飲一口酒,淡淡道:“你以為該如何?”

    “親王妃曾提及,對于皇后之位,或是任何權(quán)勢地位,她并未貪戀,反覺累贅。不過若是這是屬于她的責(zé)任,她亦會擔(dān)起。她并不是一個慈悲心懷天下的人,但愿意為了自己心中所重要的人去擔(dān)負(fù)�!�

    “這個重要的人有沈家的親眷,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你�!�

    裴瑯道:“親王妃說,她的一生總是格外坎坷,老天待她也十分嚴(yán)苛,有時候從頭想想,似乎也從未遇上過什么好光景。所以對于上天的眷顧,從來不敢奢望什么。曾唯一的奢望,也就是希望自己所愛之人平安喜樂�!�

    謝景行的眸光微微一動。

    裴瑯轉(zhuǎn)頭來看著他,笑道:“她從未遇上過什么好光景,旁人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東西,她要費盡心思才能得到。甚至于一些微小的愿望,對于她來說也比別人要難。如今好容易苦盡甘來,還未飲到甘露,就已沉睡,老天對她的確太過不公了。不過正因為她對人心從來沒有奢求過什么,才越讓人可憐和敬佩。”

    “親王殿下,”裴瑯手持酒盞,微笑著道:“如今你大業(yè)既成,登基在望,坐擁江山,也許日后還有美人�?墒俏疫是得提醒一句,不要讓自己后悔�!彼穆曇粑⒌停骸叭绻蠡诹�,這一生沒有回旋的機(jī)會,日日痛苦,才是折磨�!�

    謝景行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問:“你后悔過?”

    “曾經(jīng),并且窮盡一生挽回,雖然挽回了一些,失去的卻再也不能重來了。”裴瑯嘆息。

    二人沉默,正在這時,陶姑姑卻是匆匆趕來,瞧見謝景行和裴瑯正在對酌,有些尷尬的開口道:“殿下,兩位小少爺正哭個不停,奶娘婆子怎么都沒辦法,您還是去看看吧�!�

    初一和十五每日都被謝景行哄著,性子倒是十足的驕縱。旁人怎么哄都沒辦法,偏謝景行一哄才罷休。說來也是奇怪,沈妙的性子十足沉靜,并不會給人添麻煩,生的這兩個小孩子卻是來討債的一般,之前還好,謝景行一回來,脾氣“蹭蹭蹭”的見長,得虧謝景行對孩子耐心,這要是換了個其他年輕的爹,只怕早就甩袖子不干了。

    謝景行起身道:“我去看看�!焙龆窒氲绞裁�,轉(zhuǎn)頭看向裴瑯,盯著他道:“你這個人,倒很有意思。不過,多謝你的提醒。”他將酒杯中剩余的一點子酒一飲而盡,道:“我從來不做后悔的事,也不做讓人后悔的事,你,多慮了。”

    謝景行和陶姑姑離開了,望著他們二人的背影,裴瑯搖了搖頭,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低聲喃喃:“多慮了么?”他的神情漸漸變得苦澀:“真是,一點機(jī)會也不給人留,可惡的很哪……”

    ……

    謝景行登基的那一日,天光大亮,日暖風(fēng)晴。

    名為孝景。

    九重宮闕巍峨聳立,金鑾殿上怒龍翻舞,百官在前,朝臣左右,年輕的帝王換上金地革絲孔雀羽龍袍,黃袍上用金線細(xì)細(xì)繡著金盤龍紋。袍角細(xì)密精致,威風(fēng)凜凜,金燦燦令人無法逼視。

    而他模樣俊美絕倫,冠冕周正,卻生了一雙玩世不恭的桃花眼,雖如此,目光所過,卻似十月涼風(fēng),自有肅殺之意。

    沒人敢小看這位年輕的帝王,雖然他是大涼朝有史以來登上帝位年紀(jì)最輕的,卻是真真實實的扛過戰(zhàn)旗,上過戰(zhàn)場,橫掃了秦國和明齊的武將,在朝堂之中更是善用詭謀,逼得人狼狽不堪。

    傳位詔書已立,傳國玉璽在握,從此以后,大涼朝,天下迎來一位新的主人。

    而他禮儀過后,卻是出人意料的走到一邊,諸位朝臣不敢抬頭,直到聽到帝王聲音響起:“立后�!�

    誰都知道睿親王妃如今正是長睡不醒,好端端的這是立哪門子后,諸位不解,抬眼一看,卻見那年輕的帝王懷抱著女子,將她珍而重之的放在另一邊的后位之上,動作小心翼翼的仿佛對待稀世珍寶。

    朝臣之中,除了高陽季羽書幾人,其余的人皆是露出大驚之色神色。有人就上前道:“陛下不可!”

    “哦?”孝景帝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目光一轉(zhuǎn),笑道:“為何不可?”

    “親……夫人如今還未醒來,一國之母怎可為不省人事之人?”

    從未聽過有哪國的皇后是個未曾醒來的人的。

    “不可為?”孝景帝仿佛在故意逗他似的,道:“朕偏要為,又如何?”

    那朝臣是個老臣子,永樂帝在世的時候都對他十分尊重,似乎極有底氣,就道“莫非陛下想為了她永遠(yuǎn)空懸后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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