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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十四混不在意地?fù)u搖頭:“不是充英雄,而是打仗再困難都是一時的,國土是千秋萬代的事情。我就看不慣王惔那個鼠目寸光的模樣,竟然說什么‘藏區(qū)苦寒荒涼人煙稀少,取之無用,反而糜費糧餉,平添管理之憂’�!�

    “照這樣說,臺灣酷熱偏僻,當(dāng)初就該讓給鄭成功嘛。漠南蒙古也荒涼得很,噶爾丹想要,就拿去嘛。海參崴常年冰天雪地,寸草不生,送給沙皇也無妨。大清就守著直隸這一畝三分地過日子,富饒得很�!�

    這番話說得兄弟姐妹幾個都笑了,胤禛無奈地看他:“又胡說�!�

    外蒙古獨立,海參崴割讓,臺灣另有一個政府。十四說的這幾個地方,后來可不是都丟了?繡瑜一時感慨萬千,嘆道:“不,這回他倒沒說錯。守土不是做買賣,有利就守,無利就丟。那是自個兒的筋骨血肉,旁人來占,就是從你身上挖肉�!�

    從來沒見過她在政事上如此鮮明地發(fā)表觀點,胤禛兄弟幾個都愣住了,忽聽窗外康熙笑道:“你這話倒些昔年太皇太后的風(fēng)采。”

    眾人忙起身迎駕。康熙扶了她起來,繡瑜笑說:“今兒是怎么了,您明明跟幾個孩子在一處議事,偏要分作三撥過來�!�

    “前頭另有事耽誤了。好了,今天不許說國事,只敘家務(wù)。”康熙笑著向瑚圖玲阿招手,“小十二上來,朕瞧瞧�!�

    瑚圖玲阿忙上前,往炕前腳踏上跪了,俯身磕頭:“兒臣給皇阿瑪請安。一別三年,未能在您和額娘跟前盡孝�!币环捳f得滿屋人都有些傷感。

    “起來起來,跪久了膝蓋疼�!笨滴鯏v了女兒在身側(cè)細(xì)瞧一回,笑道:“黑了些,但是沉穩(wěn)了。這回多住兩日,過了你皇祖母的千秋再走�!�

    恰好有宮人來說晚膳已經(jīng)打點妥帖,康熙遂領(lǐng)著妻兒赴宴,在座均是骨肉血親,自是親密和樂不提。

    飯后,繡瑜留了小女兒在永和宮住著說話。被掃地出門的皇帝只得領(lǐng)著兒子們慢悠悠往前頭去。他跟胤祚說說笑笑走了大半路,忽然覺得今天似乎太過安靜了點,轉(zhuǎn)頭看向十四:“你沒有什么想對朕說的嗎?”

    比如說要不要出兵收復(fù)西藏?比如說誰帶兵?

    十四想到懷里揣了一整日的折子,心里咚咚直跳,還是搖頭否認(rèn)。

    康熙狐疑地掃他兩眼,頓時覺得月亮打西邊出來了。

    “《平戎十策》?”

    這標(biāo)題模仿自宋代軍事天才張方平的《平戎十策》,好比現(xiàn)代歷史系學(xué)生給自己的論文起名叫《資治通鑒》、《后漢書》一樣可笑。

    晉安看著十四緊張兮兮的模樣,厚道地沒有笑出聲來,一邊翻閱一邊問:“你想親自去打西藏?咦……”

    答案是十四不想。因為在《十策》中的第一策,他就提及,策旺阿拉布坦派去攻打西藏的一萬人馬不過是一支孤軍而已,雖然取得了攻占拉薩、殺死拉藏汗的輝煌政治成果,只要截斷他們與青海老巢的聯(lián)絡(luò),他們就會因缺乏補(bǔ)給不攻自破。

    因此應(yīng)該將中路大軍布置在青海入藏的通道上,專注阻截援軍。只派一支兩萬人馬的小部隊前往拉薩,與準(zhǔn)噶爾軍對敵即可。

    晉安不由收起了臉上戲謔的笑容,的速度慢下來,半晌才合上折子,手掌無意識地摩挲著鵝黃封皮:“您若信得過我,這份折子,就以我的名義上吧。”

    十四先是狂喜了一瞬,片刻又猶豫起來:“要是出什么事……”

    康熙朝猛將如云,平西戰(zhàn)爭規(guī)劃這種東西,為什么至今無人敢寫,還要倚賴十四一個毛頭小子?蓋因西藏問題不是簡單的戰(zhàn)爭,而是涉及到宗教、民族、氣候、風(fēng)俗等全方位、長時間的斗爭規(guī)劃。再老道的將領(lǐng)也無法保證面面俱到,可又沒人敢承擔(dān)規(guī)劃失誤的風(fēng)險,所以大家都縮著脖子扮烏龜。

    晉安摸摸他的頭:“世上哪有完全把握的仗?讓我來寫,基本上也就這個水平。早一天定下方略,就能早一天阻止準(zhǔn)部增援西藏�!�

    是了,他這計策是有時效性的,等策旺阿拉布坦把王帳搬到布達(dá)拉宮里,十萬準(zhǔn)噶爾鐵騎據(jù)唐古拉山天險而守,到那時沒個四五十萬大軍,休想拿下西藏。十四想著終于點了頭。

    “而我深入拉薩之前鋒軍,孤軍直入,疲敝叢生。應(yīng)以誘敵深入為上,圍困施壓為中,正面對戰(zhàn)為下……”

    馬齊放下折子,深深地嘆了口氣。

    李榮保問:“怎么?烏雅晉安這十策不好嗎?”

    馬齊喟然長嘆:“我是為了四爺嘆氣,你說他怎么就這么不走運呢?”

    人家唐太宗玄武門之變夠驚心動魄了吧?可也就這么一波推平了事。朱元璋寧可傳位孫子,都不看燕王一眼,朱棣夠郁悶了吧?可打場仗,把侄兒趕跑也就完了�?伤臓斈�,前頭被廢太子壓了一二十年,好容易太子倒了,又有八爺曇花一現(xiàn)。等八爺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偏生老天爺又賜下這么兩場仗,一下子又叫十四爺爬到您頭上去了,您到底上輩子造了什么孽,才會這么點兒背�。�

    馬齊不由深深為胤禛感到憂慮——李光地他們之所以反對出兵西藏,無非是怕幾十萬大軍進(jìn)入藏區(qū),后勤供給難以保證。照十四爺這樣分析,需要兵臨拉薩的不過數(shù)萬人,其余軍隊布置在青海,這就省糧食多了,只怕皇帝就要動心了。

    乾清宮里多了一架蒙著西部藏區(qū)地圖的屏風(fēng),康熙一邊拿著放大鏡查找線路,一邊說:“入藏的前鋒軍就由西安將軍、湖廣總督額倫特總領(lǐng),你坐鎮(zhèn)青海,對陣策旺阿拉布坦�!�

    晉安略一猶豫,還是拱手道:“皇上,入藏的前鋒軍極為緊要。不奪回拉薩,奴才就是把青海守成鐵桶也無濟(jì)于事。額倫特將軍年輕氣盛,奴才只怕……”

    年輕氣盛是一方面,關(guān)鍵是他們不是一個派系的。額倫特是滿洲鑲紅旗人,其父佛尼埒是順治年間的西安將軍,他本人承襲父職,根正苗紅,是標(biāo)準(zhǔn)的官N代出身�?墒菚x安卻是典型的通過三場對準(zhǔn)噶爾戰(zhàn)爭一步登天的草根派。要是額倫特不服管教,事情就大發(fā)了。

    “放心,朕會派御前侍衛(wèi)攜金令從旁約束于他,絕不能有違抗軍令之事�!�

    康熙按按額角,也是頭疼得很:“藏區(qū)不比其他地方,當(dāng)年打三藩、定西北的武將大都老了,不宜入藏。年輕一代的將領(lǐng),又大多還沒見過世面,帶一旗之兵尚可,為帥難以服眾。挑來撿去,也就你們二人尚可為朕分憂�!�

    康熙說著丟了放大鏡,長嘆一聲:“若是早個十年,朕何須假他人之手對付策旺阿拉布坦?”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晉安只有應(yīng)了。

    康熙又命人傳喚胤禛:“《云、藏、回、蒙百年無事札子》,你要用總督府代替原本的部落共治,用滿人總督代替拉藏汗?為什么?”

    胤禛反問:“漢初郡縣制與分封制并行。漢武帝為何要廢除諸侯王,改用郡官治理?”

    “諸侯國各自為政,不服朝廷管教,長久下去,無異于分疆裂土,自然是委派官吏來得更好�!�

    胤禛回道:“皇阿瑪英明。在兒臣看來,西藏的拉藏汗、云南的土司、西域的回部、蒙古諸部落,這些就是我大清的‘諸侯國’。他們據(jù)偏遠(yuǎn)之地,有自己的軍隊,截留地方稅收,無異于國中之國,區(qū)別不過是有的服從朝廷管教,有的不服罷了。如今何不趁此機(jī)會,徹底裁撤拉薩汗部勢力,設(shè)立西藏地方總督府,將西藏由‘委托管理’的國中國,變?yōu)橹苯邮苤醒牍芾淼男惺�,如此才是長處之道啊�!�

    “將來云南也可比照此法,改土司府為州縣衙門,這樣才能讓云貴百姓心中只有一個國、一個皇帝�!�

    康熙眼前一亮,不斷拿手指敲擊著桌面。如果十四的折子是從戰(zhàn)時的角度來分析如何贏得一場勝利,胤禛的折子就是從戰(zhàn)后重建的角度來分析如何長久地治理川、滇、藏三地。

    皇帝不由再次頭疼加心疼——這為啥是兩個能干的兒子呢?這要是一個兒子和他養(yǎng)的孫子,該有多好?

    第198章

    查爾斯·狄更斯在《雙城記》中這樣形容大革命時期的法國:這是最好的時代,

    也是最壞的時代。

    這個論斷,

    同樣適用于康熙治下的大清。

    雖然明知封建制度導(dǎo)致的根源性落后在所難免,但是身處這兩千年封建王朝的最后一曲絕唱之中,繡瑜依然很難不為其所體現(xiàn)出來的大國氣度所感——自從順治入關(guān)以來,雖然狼煙四起,

    烽火連天大半個世紀(jì),

    但是自從康熙元年鄭成功暴病身亡,

    清廷已經(jīng)有四十余年的時間,沒在對外戰(zhàn)爭中打過敗仗了。

    四十年,也就是說,

    自大阿哥胤禔以下的所有皇子,皆是在清軍不敗的神話中長大。尤其是胤祥胤禎兄弟二人成長于康熙三征準(zhǔn)噶爾后、大清軍威極盛之時,從康熙二十七到三十五年,

    皇阿瑪力克噶爾丹的歷史,就是他們的睡前故事。

    這種自幼沉淀在骨子里的自信,表現(xiàn)為一種忙而不亂的氛圍。這些天康熙雖然百事纏身,胤禛雖然忙著跟各地漕運、陸運、驛站的官員打擂臺,

    十四天天跟晉安開會到深夜,

    就差搬到烏雅家住著了。然而中樞機(jī)構(gòu)的運行紊然有序,一場調(diào)動十萬兵馬的大戰(zhàn),

    就像春耕秋收、南巡北獵的尋常事務(wù)一般,輕松寫意地被處理掉了。

    繡瑜總記得十四好像會出征打西藏,還擔(dān)憂了好長時間,到處搜羅抗高原反應(yīng)的藥。

    然而十四已經(jīng)不是兩年前那個張口就說“只要能隨軍,

    愿為帳下小卒”的愣頭青了——現(xiàn)實是以他的身份,不管擔(dān)任何種職務(wù),都是敵我雙方的焦點人物。君不見,打個苗疆,康熙還弄了五萬兵馬保護(hù)他。藏區(qū)運糧不便,每一點兵力都要用到刀刃上,他若去了,晉安還得分神來保護(hù)他。

    十四郁悶了兩天,又打起精神來投入備戰(zhàn)事宜之中。

    康熙發(fā)現(xiàn)了小兒子的成長,欣慰地捋捋胡子,轉(zhuǎn)頭塞了無數(shù)珍寶和女人到他府里,以示嘉獎和期許。

    又因為十四一直后悔當(dāng)年跟胤祥鬧別扭,建王府的時候中間隔了兩戶人家,來往不比四哥六哥家里方便。這回恰好住他隔壁那鑲白旗的副都統(tǒng)犯了事,被罰沒家產(chǎn)。康熙一高興,就把隔壁兩處宅子也賞了他,推平做花園也好,加蓋成別院也好,由得他去折騰。

    然而這樣一來,王府的面積就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十四貝子爵位的規(guī)制,甚至比親王府都大了許多。

    這種公然逾制的行為,引得御史們紛紛上書�;实鬯降紫赂C瑜抱怨:“哪個阿哥家里還沒兩個別院了?大敵當(dāng)前,這群酸文人還盯著一處房子不放!”被激起逆反心理的皇帝,干脆全部留中不發(fā)。

    這下墻頭草們又自以為讀懂了皇帝的心意——把王府?dāng)U建得比親王府都大,說明皇帝覺得親王的規(guī)制尚且委屈了小兒子。什么身份比親王還大?那不就只有太子了嗎?

    在這種潛意識下,軍備的進(jìn)展一日千里。要軍糧?給給給,兩萬擔(dān)太少,五萬要不要?要修路?四川一地的民夫太少,要不把我們貴州、云南的民夫也叫上?更有無數(shù)的舊部親信,扒著晉安的大腿苦苦哀求:“將軍,調(diào)我去吧!”

    “調(diào)我們陜西的兵吧!”

    “放屁,分明該調(diào)我們歸化的兵!”

    相比于烏雅家的門庭若市,入藏的前鋒軍大將額倫特府上就要冷落蕭疏許多了。額倫特自恃世家出身,常常引以為傲,如今看著烏雅家如日中天,根基資歷遠(yuǎn)不如自己的晉安卻隱隱有朝中武將第一人之態(tài),心中已經(jīng)先添了兩分不平。

    又兼額倫特自己雖然身任湖廣總督之職,卻不屑于大肆斂財、魚肉百姓,這回謀取帶兵進(jìn)藏之職,在朝中上下打點花去了白銀數(shù)萬,難免心下惴惴。

    后來晉安在天福樓設(shè)宴,宴請一眾同僚下屬,席間對他頗為敬重,待以高位、以兄稱之。額倫特心里那口氣這才消散許多。

    一回到家,他治下湖廣總商會的人卻送來幾張蓋著花押的巨額銀票,言談之中很是吹捧:“大人征戰(zhàn)沙場,為國盡忠,我們孝敬點銀子算得了什么?”

    額倫特心中滿意,面上卻不動聲色:“聽說你們湖廣商會的會長沈百萬,跟九爺府上的長史結(jié)著親家�。 �

    來人一臉謙卑坦誠的笑容:“大人果然耳聰目明。但是這銀子的確清清白白,并無任何附帶條件。若能解了您的后顧之憂,一來蕩平西疆,二來不讓烏雅晉安專美于前,幾萬銀子又能算得了什么?”

    額倫特聞弦知雅,露出淡淡的笑容:“難為你們有這份心,那本官就笑納了。”

    送走那商會之人,管家不由大急:“您不是說皇上最看重十四爺,屬意他做太子嗎?”

    額倫特不以為然:“你懂什么?我們再怎么巴結(jié),能比得過人家的親舅舅嗎?私情拼不過,只能比公事——要是我這回西征立下不世之功,將來才有在人家面前說話的底氣。來呀,把這銀子分給底下的副將參將們,告訴他們,這只是小頭,等到光復(fù)拉薩那天,不僅布達(dá)拉宮里的東西全是他們的,爺還重重有賞!”

    三月初,大軍開拔,六月初抵達(dá)青海,大軍分兵。晉安率中軍駐扎青海,分四路堵死準(zhǔn)噶爾增援拉薩的途徑。鄂倫特則率領(lǐng)三萬前鋒軍深入藏區(qū),準(zhǔn)備按十四的規(guī)劃,誘敵深入,跟晉安的中軍合而圍殲。

    連續(xù)兩個月前線捷報頻傳,前鋒軍進(jìn)展順利,所到之處敵人望風(fēng)而逃;中路軍數(shù)度與策旺阿拉布坦交手,各有勝負(fù),然而準(zhǔn)噶爾人始終被攔在青藏線以外,連根馬毛都過不去。

    七月,湖廣大熟,軍糧的后顧之憂也解決了。前朝后宮喜氣洋洋�?怠び肋h(yuǎn)閑不住·熙爺又興致勃勃地牽著五六七兒子出門去承德避暑了。

    四個兒子府上如今都有側(cè)福晉的位置空懸,烏雅家尚無當(dāng)家主母。繡瑜在京城躲不掉急于給她介紹兒媳婦弟媳婦的福晉夫人們,索性帶著孩子們避到暢春園來。

    十四和胤禛還是大事不分,小事不合,得了空就要拌嘴。唯一一個敢拍桌子教訓(xùn)他們倆的胤祚不在,延爽樓天天上演大毒舌和小炮仗的互懟故事。

    瑚圖玲阿在家的時候十四還小,兩年不見,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來弟弟長了的不僅是個頭,還有跟四哥正面剛的膽量。

    這不,繡瑜去了皇太后那里,兄弟倆又因為軍糧運輸?shù)膯栴}吵起來了。胤禛總覺得岳鐘琪太年輕,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不如還讓年羹堯去。十四堅持說用人不疑,小岳子比我還大兩歲呢,怎么就不能辦事了?

    胤禛對小弟的天真冷笑連連,十四對四哥的死板不屑一顧。

    瑚圖玲阿看得目瞪口呆,戳戳旁邊逗弄鸚鵡的胤祥:“你不去勸勸?”

    胤祥被折磨得太久,先一臉疑惑地反問:“勸誰?”半晌才恍然大悟:“哦,他們呀?他們用不著勸,額娘回來自然就好了。”

    連最寬厚溫和的十三弟都被磨成了這個一臉麻木的樣子,瑚圖玲阿端著罐子的手一抖,鳥食全喂了地毯。

    話音剛落就聽宮女通報說娘娘回來了,胤禛和十四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叫鵝,頓時偃旗息鼓,空氣為之一靜。

    繡瑜換了衣裳出來,攜了女兒坐在炕上,疑惑地問:“我進(jìn)來的時候好像聽你們在吵架?”

    十四一愣,試圖打哈哈蒙混過關(guān):“哪有?一定是今兒風(fēng)太大,您聽錯了�!�

    “哼。”繡瑜一指頭點在他腦門兒上,“少給本宮打馬虎眼。你眼珠子一轉(zhuǎn),我就知道你要說什么!”

    十四靈機(jī)一動,笑嘻嘻地貼上來給她捏肩:“是爭了兩句,不過不是吵架。西北運軍糧少個人,我說小岳子年輕不穩(wěn)重,讓他幫年羹堯打下手也就是了。四哥卻說他已年滿弱冠,該放出去歷練歷練了,非要親自上本結(jié)隊地出現(xiàn)在天空上,小宮女們忙著翻找密實的羽緞斗篷替代輕薄的羽紗披風(fēng),內(nèi)務(wù)府又開始準(zhǔn)備明年選秀的名冊。

    進(jìn)了八月,繡瑜隱隱嗅到朝堂上的氣氛一變,主要體現(xiàn)為:那些說媒拉纖閑磕牙的福晉太太們不進(jìn)宮了,以及胤禛和十四不拌嘴了。

    兄弟倆每日進(jìn)進(jìn)出出,臉上都是如出一轍的凝重神情,得空就湊到一起嘀嘀咕咕。今年第一頓螃蟹上桌的時候,胤祥給十四剔好螃蟹肉連盤子遞過去。十四一邊神游一邊敲螃蟹,一時不察,竟然一錘子砸在他手上。

    更可怕的是,胤禛就坐在對面看著,十四做了這樣的蠢事,他竟然沒有開啟唐僧模式,嘮嘮叨叨地責(zé)罵小弟,反而頗為體貼地說:“今晚我在兵部守著,你和老十三回去睡一覺再來。”

    繡瑜頓時覺得事情不簡單,擱了蟹八件,掃視三個兒子:“到底怎么了?不是說前鋒軍連戰(zhàn)連捷,都快打到拉薩了嗎?瞧你們這魂不守舍的樣子,只怕龍肝鳳髓都吃不出味兒來,可惜了我的螃蟹。”

    兄弟幾個對視一陣,還是胤禛開口說:“皇阿瑪給前鋒軍下的命令是誘敵深入,把敵人引到青藏線附近,與舅舅的中軍合而圍之,一舉殲滅�?墒穷~倫特連戰(zhàn)連捷,孤軍深入,已經(jīng)打到離拉薩不足三百里的達(dá)木附近了�!�

    繡瑜倒吸一口涼氣。孤軍深入,還連戰(zhàn)連捷?康熙指望額倫特誘敵深入,別是他反被敵人‘誘敵深入’了吧?

    胤祥看了十四一眼,苦笑著說:“另外,岳鐘琪送糧入藏,而今已有十天不見消息了�!�

    繡瑜心里一緊。十四憤憤一錘子敲在桌上,小銀錘柄頓時斷成兩截:“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胤禛嘆道:“如今只能等消息了。皇阿瑪已經(jīng)收到了戰(zhàn)報,不日就會回京�!�

    第199章

    康熙是在九月份京城晚楓盡落的時候回到京城的。此時額倫特的前鋒軍已經(jīng)抵達(dá)達(dá)木附近喀喇烏蘇河流域。

    六百里加急一日三次往返于京師與前線之間。前朝的大臣早在南書房外集結(jié),盼得脖子都長了。前鋒軍雖然冒進(jìn),

    但是截至目前,

    傳回來的都還是好消息。除了十四不滿計劃被修改之外,朝堂上的氣氛猶自輕松。

    比起遠(yuǎn)在天邊的策旺阿拉布坦,

    胤禛正對著面前皮毛拼接而成、畫風(fēng)狂野粗糙的服裝大驚失色:“這,

    這是什么?”

    “你不知道?”繡瑜忍笑道:“十月里太后七旬大壽,

    三阿哥考察了先代禮法典籍,

    建議皇上帶你們……跳舞獻(xiàn)壽。”

    胤禛的臉?biāo)⒌匾幌氯诹恕?br />
    更悲慘的事情在后頭。六、十三、十四三個人你推我我推你,

    最后還是十四不怕死地站出來說:“皇阿瑪吩咐跳蟒式舞,

    需要一個人演蛇,三哥糙漢子披紅掛彩、翩翩起舞的模樣就已經(jīng)很好地起到了彩衣娛親的效果。

    代價就是四爺很生氣,哄不好的那種。胤祚端茶倒水,好話說盡也只換來一聲冷哼。十三十四連話都說不上,只能低頭裝鵪鶉。繡瑜試著勸了兩句,卻因為繃不住笑出了聲,引得胤禛委屈更盛,丟下句“連您也嘲笑兒子”,連著好幾天不敢進(jìn)永和宮的大門。

    然而作弄人終究是會遭報應(yīng)的。十月初,太后生辰前兩日,天上下著大雪,西洋自鳴鐘已經(jīng)敲過三下。

    繡瑜躺在床上,忽然覺得心里空落落,有種一步踩空的失落感。又聽門外似乎有交談聲,她便起身問道:“是誰?”

    值夜的宮女出去,片刻竟帶著蘇培盛進(jìn)來。蘇培盛手里抱了兩身阿哥們的衣裳,一臉苦笑:“緊急軍情,皇上連夜召了兩位爺進(jìn)宮商量,只怕要在宮里歇下。奴才們來不及準(zhǔn)備衣裳,只好來尋。擾了您休息,四爺又該怪罪奴才不會辦事了。”

    繡瑜哭笑不得:“橫豎要挨罵,還說這一車子話做什么?快說,到底是什么軍情?”

    蘇培盛左右為難,在她威脅的目光下,還是說:“前,前鋒軍已然全軍覆沒了�!�

    繡瑜不由大吃一驚。額倫特的前鋒軍足有一萬五千人馬,而拉薩的準(zhǔn)噶爾軍才六千人。這個軍隊沒有完成機(jī)械化的年代,以少勝多或許不難,可要全殲數(shù)倍之?dāng)�,幾乎不可能。換句話說,被只有自己一半兵力的敵人全殲,是有多蠢才會把仗打成這樣��!

    她呆呆地一會,馬上又問:“中路軍呢?中路軍怎么樣?”

    “中路軍與前鋒軍不相干,撫遠(yuǎn)將軍暫且無礙,只是這仗是繼續(xù)打,還是撤軍,前朝尚沒個說法�!�

    繡瑜提起的心放下一半,在床上輾轉(zhuǎn)半晌,聽著雪花撲在房頂上的簌簌聲迷迷糊糊睡著。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她便醒了,一疊聲地打發(fā)人去前面:“灶上的燕窩鴨子湯呈上幾盅,再撿幾樣點心送到前面去。天冷,叫小廚房的人拿溫酒的小爐子暖著那湯,一并送去。再拿三個手爐,一個炭盆,燒得暖暖的抬去�!�

    又叫來小桂子:“去撫遠(yuǎn)將軍府上瞧瞧大格格,把我收著的那個白玉磬和四羊獸首青銅鼎賞給她,你親自去�!�

    胤祚昨夜沒有被傳召,只好今晨一大早起來,抹黑進(jìn)宮來尋兩個兄弟。太和殿側(cè)廡房里冷得像冰窖,從值班太監(jiān)們那里借來的黃銅火盆弱弱地釋放著熱量,胤禛跟十四合衣臥在里間床上,不知是因為天冷還是床小,兄弟倆緊緊地貼在一處睡著,絲毫看不出前些天為跳舞鬧別扭的樣子。

    胤祚見了噗嗤一笑。胤禛睡得很淺,聽到動靜立馬翻身坐起,嫌棄地掰開小弟搭在自己身上的大腿:“你來了。什么時辰了?”

    “還早,你們睡,我外頭坐坐�!�

    “吵死了。”十四不滿地嘟囔,還當(dāng)在家里似的大模大樣翻身,結(jié)果胳膊重重撞在隔扇上,倒把兩個哥哥嚇了一跳。

    “蠢死你算了。”胤禛無語地喊人進(jìn)來給他上藥。

    十四捂著胳膊肘,打量冷冷清清堆著雜物的廡房,嘆道:“真是分了家的兒子不如狗啊,早知道我就去阿哥所蹭弘晨的屋子住了。唉,將來你們哪個有幸搬回來住,就把永和宮賜給我進(jìn)宮的時候住就行了�!�

    后宮也是你個爺們兒能住的?胤祚一個優(yōu)雅的白眼送給異想天開的弟弟。

    胤禛卻冷笑道:“老六老十三不進(jìn)宮嗎?輪得到你住永和宮?”

    嗯?這話的重點似乎有點偏啊!胤祚滿頭問號地看向哥哥,不待細(xì)想,小桂子就帶著人過來送早膳了。

    鎏金琺瑯大火盆代替了簡易的黃銅火盆,十四抱著手爐坐在炕上,一邊吃著繡瑜的愛心媽媽牌早餐,一邊控訴皇阿瑪就知道大半夜的使喚人,連間屋子也不給安排:“還是十三哥福氣好,不領(lǐng)差就不用早起上朝�!�

    “讓你跟他換換,你肯嗎?”胤禛忍無可忍,三兩口喝完了粥,“說正事。”

    十四立馬清清嗓子,正色道:“額倫特這個混蛋玩意兒,貪功冒進(jìn),先是被準(zhǔn)噶爾人劫斷糧道,渡河的時候被打了埋伏。一萬五千人馬,片甲不存,連個報信的人都沒有。還是準(zhǔn)噶爾人耀武揚(yáng)威地把御前一等侍衛(wèi)色楞的人頭送到中軍大營前,舅舅才知道前鋒軍全沒了�!�

    胤祚攪弄鴨子湯的手一頓,半晌才問:“皇阿瑪是什么打算?”

    胤禛說:“皇阿瑪還沒說話,是戰(zhàn)是退……”他說著沒好氣地瞥了十四一眼:“尚且沒個結(jié)果。”

    十四從牙縫里擠出一聲冷笑。

    胤祚奇道:“十四弟肯定是主戰(zhàn)的,四哥,你竟然想退兵不成?額倫特是皇阿瑪親自任命的,如果就此退兵,豈非叫皇阿瑪臉上無光?”康熙打了一輩子勝仗,臨了敗壞在這么個小人身上,豈能甘心?

    胤禛亦是無奈至極:“準(zhǔn)噶爾人大勝一場,士氣正旺。何苦為了一個虛名填進(jìn)上這些人命呢?”

    十四立馬反駁:“怎么能是為了虛名呢?大軍入藏,耗費的糧草、銀子、人力物力,難以估量。如今敗而未潰,說撤就撤豈非放虎歸山?”

    胤禛不由拔高了聲音:“正是因為耗費過大而成效不顯,才需要撤軍重新調(diào)整。更何況你也該為舅舅想想,率領(lǐng)一支疲敝之師跟準(zhǔn)噶爾決戰(zhàn),萬一有個好歹,他一輩子打出來的名聲就都填進(jìn)去了�!�

    十四嘲諷不服的神色一斂,片刻,仍是搖頭鄭重道:“你不了解舅舅,他會選擇打這一仗的�!�

    這話說的是事實,然而語氣一如既往地欠揍。胤禛頓時磨牙:“是,你了解。誰不知道你上趕著要給人家做兒子�!�

    “你!”

    “誒誒誒,用膳用膳,湯都涼了�!必缝駬屧谪堖湔鞍阉糇�,總算平平安安撐到上朝時分。

    朝臣們已經(jīng)陸續(xù)知道了前鋒軍大敗一事,皆是萬分駭然。

    按照原本的計劃,中路軍好比一面盾牌,擋住準(zhǔn)噶爾援兵;前鋒軍好比一把刀子,直插叛軍心臟。如今刀子折了,盾牌卻還屹立不倒。是撤兵保存實力,還是前鋒滅了中路補(bǔ)繼續(xù)進(jìn)攻拉薩?

    論公,這一敗不知多少人身上的莽服要換囚衣。論私,滿人聚族而居,誰家還沒個在軍中效力的侄兒孫兒?原不過是看著清軍以數(shù)倍軍力對敵,獲勝十拿九穩(wěn)才想著把孩子送去混一份功勞;都是從龍入關(guān)的,鐵桿兒莊稼吃著,誰愿意為那兩個賞銀,眼睜睜看著孩子埋骨他鄉(xiāng)?

    朝野上下反戰(zhàn)情緒高漲,紛紛上書請求皇帝撤軍。

    康熙不置可否,任由他們吵得沸反盈天,然后施施然地宣布“此事事關(guān)重大,必須擇日再議,大家先回去歇著吧”。

    明眼人都看出了皇帝明修棧道拖延時間,暗度陳倉繼續(xù)進(jìn)攻的意圖。

    胤禛只得按下心中不滿,專心搞好后勤。十四也并沒有多少喜悅之情——前鋒軍不歸晉安指揮,現(xiàn)在撤軍他無功無過。但是繼續(xù)進(jìn)攻,勝了還好,如果再敗,只怕額倫特扔下的鍋也要扣到他頭上。

    冬至節(jié)那天,繡瑜在暢春園陪太后吃羊肉湯,特意讓九兒接了蓁蓁進(jìn)來。宴后,兄妹倆在向晚亭里遇見,都十分憂慮。

    蓁蓁看了他兩眼,忽然懊惱道:“我以前總覺得小岳子長得蠢兮兮的,不及你和我阿瑪好看�,F(xiàn)在想來,唉……”

    饒是十四憂心忡忡,也被這話逗得大笑,摸著下巴得意了好長時間,忽然又一個瓜子敲在她腦袋上:“小丫頭片子,誰許你跟著叫‘小岳子’的?沒規(guī)沒矩,那是你……咳咳咳咳!”

    他話說一半,忽然見康熙的暖轎停在不遠(yuǎn)處的榆樹下頭,忙過去見禮:“給皇阿瑪請安。您今兒怎么有空來園子里?”

    康熙的臉色十分不善:“朕去哪兒還要向你請示嗎?”

    十四唬了一跳,忙道:“兒臣萬萬不敢。兒子是想說,內(nèi)務(wù)府的奴才太不懂辦事了,天寒地凍的,該叫兒子們到城外迎駕才是。”

    康熙不置可否,忽又見了蓁蓁,奇道:“你是……德妃的娘家侄女兒?”

    蓁蓁倒也不懼,大方地上前行禮:“奴才靖西伯之女烏雅氏恭請皇上圣安�!�

    康熙看她兩眼,神色稍霽:“起來吧,你難得進(jìn)宮,四處走走。朕昨夜又夢到孝莊皇后,老十四,你代朕去佛堂給皇祖母跪一日經(jīng)吧。”

    “兒子遵命�!�

    康熙坐著轎子走遠(yuǎn)了。蓁蓁不由同情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十四苦笑不已:“知道你阿瑪對你多好了吧?”

    蓁蓁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眼瞼一垂,忽又帶出幾分傷感:“我要是個阿哥就好了。”

    十四頗為詫異地發(fā)現(xiàn)小姑娘長大了,又可惜晉安在戰(zhàn)場上不得見,便摸摸她的頭說:“有我呢,別操心了,好生在園子里逛逛。來人,送格格去找五公主�!�

    “皇上來了?”繡瑜詫異萬分。這些日子南書房的燭火夜夜亮到三更。她只當(dāng)康熙必然無暇他顧。誰知他今兒竟然有心情到園子里來了。

    “他們在南書房吵翻了天又能怎樣?從京城到青海,八百里加急都要跑上七天七夜。命令傳到青海戰(zhàn)場上,戰(zhàn)局早就天翻地覆了。朕準(zhǔn)備授給你弟弟臨機(jī)專斷之權(quán),大清未來十年的國運,就交到他手上了�!�

    “臣妾替他謝過皇上隆恩�!崩C瑜捧上幾樣細(xì)巧糕點,說:“您用了點心歇上一會兒吧,晚膳時分臣妾叫醒您�!�

    “不急�!笨滴跛坪鹾苡姓勑砸话悖瑪y了她在炕上坐下,問道:“你娘家似乎支庶不盛,雖然有幾房遠(yuǎn)親,但是五服以內(nèi)卻沒什么人了。為何董鄂氏去世多年,不見你弟弟續(xù)弦呢?”

    說到這個,繡瑜也相當(dāng)奇怪。晉安一直說大事未決,恐將來連累女方。可是現(xiàn)在永和宮一系占盡上風(fēng),他手握重權(quán),何以如此悲觀呢?

    繡瑜只能說:“許是他還念著董鄂氏吧。他也是老兒子,雙親在的時候都不太舍得約束,瞧著沉穩(wěn),內(nèi)里卻是無法無天的。中間又打了幾回仗,就這么一年一年地拖了下來,如今竟沒人能管了�!�

    康熙不置可否,忽然又問:“老十四跟他倒是投緣,比跟兩個哥哥都強(qiáng)些�!�

    繡瑜不以為意,隨口回答:“小孩子么,都崇拜英雄�!�

    “崇拜英雄?”康熙反問了一句,似有不以為然之意。繡瑜不由心生疑惑:“皇上今兒怎么忽然問起這個?是不是十四又做了什么惹您生氣了?”

    康熙瞅了她兩眼,自顧自地?fù)芘稚系姆鹬�,半晌只抱怨說:“沒什么要緊的,旁的跟他學(xué)沒什么,可老十四連這不慕女色、子嗣不豐這一套也跟著學(xué)起來。二十出頭的人了,房里尚且無人生養(yǎng),這像什么話?”

    這番話繡瑜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此刻不由為弟弟叫屈:“皇上,不是臣妾偏袒娘家人,但是這生兒育女的事,哪里能怪到別人頭上?前方正在打仗,您可別聽那起子小人嚼舌,反誤了大事呀�!�

    康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把手中書本一合,哼道:“朕是那種人嗎?不過是隨便問問。你也幫著瞧瞧,若這次他若能得勝還朝,朕指門好親事給他�!�

    第200章

    冬至之后,

    很快又是臘八。過了臘八就是年,

    然而青藏高原上大雪鋪天蓋地,結(jié)了冰的道路濕滑難行。遠(yuǎn)征的勇士們注定要在苦寒的異鄉(xiāng)渡過康熙四十九年的新年了。

    而千里之外的北京城里卻是一派紅火熱鬧的景象——明年是康熙登基五十年的大慶。今年又是個豐年,不管是水田里綠油油的稻禾、山地上金燦燦的玉米棒子、還是旱地里一串串的地瓜蛋子,都沉甸甸地結(jié)著果實。等到糧食堆了滿倉,

    桔梗扎成草墩立在院中,

    油光水亮的大肥豬出了欄,

    鄉(xiāng)間的百姓守在家里熱炕暖被,懷中抱子腳后蹬妻,愜意快活莫過于此。

    忽又聽說皇上派了四王爺、八王爺?shù)骄┙技懒昶砀#?br />
    附近村民三三兩兩結(jié)伴而來,在祭壇外遠(yuǎn)遠(yuǎn)地叩三個頭,念兩聲佛,

    祈求上天保佑康熙老佛爺延年益壽福祚綿延。

    胤禛見了不由嘆道:“唯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胤禩正好進(jìn)了香出來,聞言勾唇一笑:“四哥這話是化自前明朱之瑜《伯養(yǎng)說》里的‘以一人勞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吧?可朱之瑜是前朝遺老,

    南明亡后他寧可遠(yuǎn)渡重洋與倭寇為伍,

    也不肯歸順我大清。他想治的不是天下,而是他朱家的天下。所以天下奉一人也好,

    一人治天下也罷,首先這天下得是你的。”

    胤禛不冷不熱地回道:“八弟博學(xué)多才,上通經(jīng)史,下懂馴獸,

    為兄著實佩服�!�

    八阿哥這些日子修身養(yǎng)性低調(diào)做人,似乎稍微打動了康熙一點點。明年是康熙登基五十周年的大慶,各家王府都在鉚足了勁兒尋摸稀罕禮物。海樣的銀子流水般地淌出去,什么金玉古玩、名家字畫、祥瑞珍寶都被比得不稀罕了。

    唯獨八阿哥另辟蹊徑,不送死物,而是從蒙古草原上尋回幾十只海東青幼崽,親自挑選、喂養(yǎng)、訓(xùn)練,去蕪存菁,選中那么一只準(zhǔn)備獻(xiàn)給康熙。

    蒙古人常以海東青比喻勇士和王者�?滴醯弥�,果然高興,欣喜之下竟然命他和胤禛一塊兒祭陵。

    國家大事,唯祀與戎。而祭祀又有三項要務(wù):祭山、祭祖、祭天。胤禩得了給祖宗上供的差事,八爺黨眾人自然是額手稱慶。

    胤禩置之一笑:“馴獸算什么,比起四哥訓(xùn)人的本事,我這不過是雕蟲小技�!�

    老冤家死灰復(fù)燃,胤禛心情不佳不欲再辯,揚(yáng)鞭驅(qū)馬徑自回宮,先去前朝交了差,又往永和宮來。

    正值年下,阿哥公主們頻頻進(jìn)宮領(lǐng)宴,十四歲的弘晨已經(jīng)是個半大小子了,弘昆弘時幾個正是逗貓惹狗的年紀(jì),胤祥家的弘暾還在扶床學(xué)步。十二三個孩子湊到一塊兒,所到之處猶如蝗蟲過境一般,見啥玩啥弄壞啥。

    胤禛見了逮著胤祚一通埋冤:“擾得額娘不得清凈,你和老十三也不管管他們?”

    胤祚笑道:“你當(dāng)是誰在給他們撐腰?除了額娘,誰敢讓他們在宮里這樣鬧?況且,我和十三弟管這個大的還管不過來呢!”一面說,一面引著他進(jìn)了暖閣。

    十四趴在桌上郁悶不已:“大過年的,皇阿瑪賞臣子賞什么不好?非要叫我抄二百遍《孝經(jīng)》賞人!便是要賞,也不該賞《孝經(jīng)》啊,不過是‘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之類的玩意兒,五歲小兒都能倒背如流!”

    胤祥在一旁給他磨墨,投喂以梨脯,清熱降火,見胤禛回來,忙起身相迎:“八哥可有異常?”

    胤禛搖頭:“正常程度的無禮狂妄,并無異常。”說著又過去翻十四寫的字:“抄了幾遍了?”

    “七十七遍�!彼f著忽然眼睛一亮:“四哥,你不會會仿寫……”

    “打住。自己寫,別耍小聰明�!必范G臉上浮現(xiàn)出困惑,“你仔細(xì)想想,我總覺得你哪里得罪了皇阿瑪�!�

    十四撇撇嘴,冷冷哼道:“你想多了吧,皇阿瑪豈是忍氣吞聲的人?被按在乾清門前挨板子的時候,我又不是沒有過。”

    胤禛深深地瞧了他一眼,似有未竟之言,片刻卻只說:“天色不早了,咱們給額娘請個安,出宮去吧�!�

    十三十四不疑有他,整整衣裳先去了。胤祚頗為詫異地打量四哥,左想右想不對勁,半夜摸到雍王府里,果然見外書房亮著燈。

    簾帳半卷,燭淚結(jié)滿了燭臺,胤禛拿著本書坐在帳子里發(fā)呆,眉頭微皺嘴唇緊抿,見他進(jìn)來毫不意外。

    “其實,皇阿瑪相當(dāng)看重老十四。動不動就罰他揍他,那都是以往的老黃歷了�!�

    以前太子尚在,小兒子不聽話,當(dāng)然可以簡單粗暴打一頓就好了!可如今康熙突然忍氣吞聲起來,這說明十四在他心里的地位有了明顯的提升,要顧及兒子的臉面了!

    以前太子犯了錯,皇阿瑪也是這樣,在人前把他護(hù)得滴水不漏,人后隨便找個由頭,比如說以跪經(jīng)為名罰跪啦,以練字為名罰抄書啦,總之委婉地傳遞“皇帝不高興了”的信號、暗示你自己反省。

    太子從小享受這樣的待遇,自然一點即通。然而十四跟皇帝卻沒這樣的默契。他從小被皇阿瑪打罵嫌棄慣了,瞧著天不怕地不怕的,實際上見了皇帝就慫,哪里敢往這個方向想?

    胤禛雙拳緊握,燭光在他臉側(cè)投下清晰的陰影:“我本來可以提醒他的�!�

    胤祚恍然大悟。十四并非全無野心,他現(xiàn)在能開“你們誰上位了,把永和宮賜給我住”這種玩笑,無非是因為不敢相信康熙會真的傳位于他。

    胤禛如果不點醒他,就要看著小弟碰壁;可是等他真正醒悟之時,說不定就是兄弟二人分道揚(yáng)鑣之時。真叫人為難��!

    胤禛見他沉吟不語,不由皺眉問道:“你覺得我自私?”

    “嗯……不算吧?”

    胤禛拍床大怒:“你居然要想那么久,還‘不算吧’?”

    胤祚抱頭:“不算不算不算!這怎么能叫自私?”

    “哼�!�

    胤祚嘆道:“四哥,他生得晚,比你年輕可塑;你生得早,比他了解圣心。這都是命!幫一把是情分,不幫也是本分。你要是覺得自己有心算無心對不住他,日后真到了那地步,寬恕他一回也就罷了�!�

    胤禛的表情終于緩和幾分,低聲道:“說得像我欠了他多大情一樣,哼,我不提醒他還有額娘呢!這小子就是命好。你瞧著吧�!�

    第201章

    “祖母,

    瞧我折的花兒。”

    弘暉拿聯(lián)珠瓶裝著一瓶子高低錯落的紅梅捧到繡瑜跟前。

    他遺傳了胤禛的審美,

    這一瓶花剪得錯落有致,別有韻味。

    “真好看。”繡瑜贊了一句,命人貢到堂上去,又轉(zhuǎn)頭繼續(xù)囑咐小兒子,

    “你去把你皇阿瑪?shù)腔迨苣陸c典的差事攬下來辦�!�

    “�。俊笔念D時苦了臉,

    “額娘,

    兒子處理軍情還來不及呢。況且慶典辦得再大,不過是風(fēng)光一時,哪有開疆拓土的萬世基業(yè)重要?皇阿瑪何等英明,

    豈會不懂這個道理?”

    繡瑜瞥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再英明,他也是個人,

    是個人就盼著父慈子孝,和和美美。你孝敬你舅舅的心思,要是放一半兒用到皇上身上,他又何必瞧上八阿哥獻(xiàn)的那只破鳥?”

    十四心下一動:“您是說?”

    皇阿瑪這些天見了我就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

    感情是在吃舅舅的醋?還因此故意抬舉八哥來敲打我?十四這樣想著渾身一個激靈,把自己肉麻得不行。

    “那可是皇阿瑪��!”

    說得難聽點,

    皇阿瑪最不缺的就是兒子,要說六哥親近舅舅,皇阿瑪吃醋,那還差不多。他算哪個牌面上的人物?英明神武、道德楷模的康熙,

    豈會因為小兒子暗戳戳地吃外臣的醋?

    繡瑜頓時抬手捂臉,不知該怎么告訴兒子,你老爹實際上是個傲嬌愛吃醋的護(hù)仔狂魔。她只得虎著臉說:“讓你做就做,怎么?你不聽本宮的話了嗎?”

    十四連道不敢,趕忙應(yīng)下來。

    然而康熙這場氣,生得格外持久,生得莫名其妙,生得遠(yuǎn)遠(yuǎn)超乎繡瑜的預(yù)料。十四照她的吩咐上了折子,康熙把他叫去站了半天,卻不咸不淡地說:“算了,外頭在打仗,朕哪有心思辦什么慶典。不如等大軍得勝歸朝之日,再一并辦起來,如今你且安心處理西北軍情。”

    對嘛!這才是皇阿瑪?shù)恼_打開方式嘛,吃醋什么果然是不可能的!十四歡快地應(yīng)了:“如此甚好,到時候雙喜臨門,更顯天子威臨四海�!�

    難得小兒子說一回討好的俏皮話,康熙臉上卻沒有多少笑意,反而滿是憂慮地瞧了他一眼:“也別光顧著朝堂上的事,不拘嫡庶、不論男女,你趕緊給朕整點動靜出來,那才是真的雙喜臨門呢!”

    皇帝已經(jīng)想孫子想到了不擇手段、恨不得親身上陣的地步,然而十四正是年輕氣盛,希望大展身手的時候,豈肯把兒女私情略縈心上?隨口答應(yīng)下來,仍是得空就和大臣兄弟為伍,晚上要么是在胤祥胤祚家里,要么是在外書房看書議事,少有親近女色。

    皇帝看在眼里,怒在心里,只是礙于西北戰(zhàn)事,暫且按下不表。

    元宵節(jié)的花燈還沒撤下去,晉安就在西北搞了個大事情。他揮軍西進(jìn),竟然棄拉薩于不顧,趁年節(jié)大雪準(zhǔn)噶爾人放松警惕之際,挑選三萬精兵千里北上,直擊策旺阿拉布坦帥帳。

    這一仗,被后世稱作“除夕血夜”。

    準(zhǔn)噶爾到底是跟大清打了幾十年仗的精銳之師,雖然是倉促應(yīng)戰(zhàn),策旺阿拉布坦先是警覺地發(fā)現(xiàn)并粉碎了清軍偷襲準(zhǔn)部糧倉的計劃,又從俘虜口中拷問出清軍攜帶大量火炮的情況,連夜在雪原上筑起一道厚達(dá)一丈的“冰障”,以抵擋炮火攻擊,硬是把一場“被偷襲”的遭遇戰(zhàn),打成了一場正面決戰(zhàn)。

    所幸,晉安手下軍隊?wèi)?zhàn)斗力不凡,正面對敵仍是取得了殺傷一萬人的不菲戰(zhàn)果。雙方酣戰(zhàn)一日一夜,準(zhǔn)噶爾人先行撤退。晉安率殘部追擊三日三夜,再斬敵一萬,繳獲輜重?zé)o數(shù)。

    只可惜清軍的傷亡也相當(dāng)慘重,晉安帶去的三萬精兵,最后能夠全身而退回到中軍大營的,不足一萬人。

    準(zhǔn)軍和清軍一共在雪原上留下了三萬多具尸體�;爻搪飞洗笱┟C�,只見饑腸轆轆的野狼野狗成群結(jié)隊地出來啃噬尸體。晉安下意識地勒馬頓足,手中銀鞭滑落墜地。

    隨行親兵忙下馬拾了鞭子奉上,卻遲遲不見他伸手來接,半晌才聽一聲低低地嘆息:“夜戰(zhàn)桑乾北,秦兵半不歸。朝來有鄉(xiāng)信,猶自寄寒衣。”

    隨行的岳鐘琪聽了眼眶猛地一紅,顫聲道:“將軍……”

    晉安回過神來,用力拍打他的肩膀:“我這代人,功盡于此了。鐘琪,你要輔佐十四爺�!�

    “嗚嗚嗚……”

    一品命婦裝扮的婦人拿手絹捂著嘴嚶嚶而泣:“可憐我母親嫁入舒舒覺羅家多年,就養(yǎng)了他這么一個。含在嘴里,捧在手里長了這么大,如今連尸骨……都不得見……”

    旁邊諸多命婦也陪著掉了幾滴眼淚。

    皇太后也跟著嘆了一回氣,安撫道:“沙場上刀劍無眼,這都是沒法子的事情,不過皇帝是明君,一定會好好撫恤你們舒舒覺羅家的。叫你母親盡管寬心�!�

    那婦人趕緊收了淚起身謝恩,猶豫片刻,又咬牙道:“妾身娘家太爺爺、大伯爺都戰(zhàn)死疆場,效忠王命,只要死得其所,便是奴才們的本分�?墒俏夷堑艿軈s是在追擊準(zhǔn)噶爾殘部的過程中,活活凍死的……這讓人怎么想得開呀?”

    “是呀娘娘,誰家的孩子不是爹生娘養(yǎng)的?這冰天雪地里千里追擊,就是趕路也得把人拖垮了,何況是打仗呢?”

    她正說到勁頭上,忽聽外面宮人高聲通報:“德妃娘娘來給太后請安�!�

    德妃?德妃不是在宮里嗎?一眾梨花帶雨、悲悲戚戚地宗親命婦頓時慌了手腳,忙不迭地擦掉眼淚,起身下拜:“德主子萬安。”

    “恭請?zhí)竽锬锸グ��!?br />
    皇太后樂呵呵地叫起:“快起來。你腳程倒快,今兒一早哀家才打發(fā)人去找你,原以為要明兒個才能到呢。”

    繡瑜掃視底下眾人,緩緩勾唇一笑:“難得太后有興致辦佛會,臣妾原該一早就來的。只是皇上前幾日偶染微恙,夜里容易睡不好覺,這兩日方才好了些�!�

    皇太后笑著拍拍她的手:“哀家這里有這么多人陪著,你能給皇帝分憂,這很好�!�

    她們一派婆媳和諧的模樣,看得底下人心中一沉,叫悔不迭。什么腳程快,皇太后分明是料到她們要抱怨,特意派人請了德妃來壓陣。

    眾人都訕訕的,剛才出言的信郡王福晉更是漲紅了臉。

    繡瑜全當(dāng)看不見,滿臉帶笑跟太后一同拈香敬佛,用了素齋,又親自將佛果佛米分賜眾人。

    輪到信郡王福晉上前的時候,她不由神色躲閃,喃喃道:“娘娘,妾身……”

    “福晉痛失親人,本宮深同體會。然而外面的事豈是咱們說了能算的?福晉可仔細(xì)被旁人當(dāng)了槍使�!�

    如此溫言細(xì)語說了好一通,信郡王福晉方才眼中惱恨之色稍減,低頭地去了。

    晚上,夏香給她卸妝的時候不由恨恨道:“娘娘真是好性兒,還跟她們那樣說話!您娘家母親不也只養(yǎng)了二爺一個兒子?將軍拜官封侯,又是三位爺?shù)牡沼H舅舅,比多少人都要尊貴,不也一樣在雪原上跑了三天三夜?”

    繡瑜只道:“她們失了親人,抱怨兩句又何妨?”

    夏香剁腳道:“娘娘!您不知道那起子嚼舌頭的小人,說得有多難聽!”

    繡瑜一面對著鏡子摘耳環(huán),一面緩緩一笑:“難聽才好,本宮就怕他們憋著不肯說。”

    “��?”夏香頓時傻眼了。

    “行,就這樣寫個折子……”胤禛對著幕僚細(xì)細(xì)囑咐著,忽然門口簾子一掀,胤祚裹著一身寒氣進(jìn)來,大步走到案前,急道:“四哥,你到底管不管你手下那群人了?現(xiàn)在滿京城里議論的都是什么話?什么叫‘岳鐘琪帶兵偷襲糧倉被俘,大將軍為救女婿才不顧大雪千里奔襲’,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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