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康熙咳了一聲,有幾分埋怨:“你怎么來了,不是讓你在永和宮靜候消息嗎?”他還沒有下定決心處置皇貴妃,生怕繡瑜跟他哭鬧不休,又怕她因剛才的話遷怒胤禛。
誰知,繡瑜緩步來到康熙面前,神色如常地給他行了禮,好像殿中站的不是自己的仇人、剛才聽的不是自己的親兒子給仇人求情的話似的。她臉上甚至帶了幾分柔和的笑,緩緩道來:“皇太后帶著幾個孩子在壽康宮玩,四阿哥一時不妨走迷了路�;侍蠹钡貌坏昧�,叫臣妾來尋�!�
她此話,大有將胤禛剛才之話一筆勾銷之意。
康熙頓時大為滿意地點頭,沖胤禛說:“聽到?jīng)]有,快隨你額娘回去。今后不要亂走了�!�
“我——”胤禛正因自己剛才的話內(nèi)疚不已,自覺無顏面對生母,下意識就想回避。不等他開口,卻被繡瑜堅定不移地扶起來,拍拍袍子上的灰,牽住了手。那是一雙用玫瑰花汁子泡得很軟的手,指甲修建得整齊秀美,沒有帶指甲套所以顯得更加溫暖而鮮活,但是它牽著自己的力道,卻是堅韌而執(zhí)著的。
胤禛莫名覺得安心,懵懵懂懂地跟著往前走。
從此之后的許多年,遇到許多事,他都會想起這雙手,想起這樣一雙兼具溫柔與堅韌的手,想起那天額娘牽著他,回了阿哥所。
繡瑜讓他躺在床上,拿薄被子蓋了。吩咐人打水給他凈手凈臉。伺候的宮人快速地退了下去,讓他們母子倆獨處片刻。
胤禛左顧右盼,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六弟會沒事的,對嗎?”
繡瑜撫著他床頭上的小狗撲蝶流蘇結(jié)子,坦誠地搖頭:“額娘不知道�!闭f著滿是憂心地撫摸著他的頭:“你也大了,應(yīng)該知道你六弟這個名字不好,額娘也不知道能不能護得住他�!�
胤禛若有所思地點頭,繡瑜坦誠的態(tài)度給了他很大的勇氣。胤禛終于把那日躲在衣柜里聽到的消息和盤托出,然后抓住她的胳膊,用渴望認同的眼神看著她問:“所以皇額娘不會害六弟的對嗎?人無信不立,她明明......”
“是君子無信不立。你說不知而言為妄言,可知其皮毛不知其根骨,一樣是妄言�!崩C瑜不由嘆息,從小生活在陰謀斗爭之中,胤禛原本不是個好騙的傻白甜,但是他對皇貴妃有感情,讓一個孩子相信自己的母親是壞人,的確是難了點。
見他一臉委屈還想反駁,繡瑜只得嘆息著說:“佟七娘死了�!�
胤禛不由愣住,抓著她胳膊的手下意識用力:“怎么會......怎么會?如果皇額娘真的言辭拒絕了佟夫人,何用殺人滅口?胤禛頓時覺得如墜深淵。
“汪汪!嗚,汪!”毛色雪白的西洋哈巴在屋里焦急地繞圈圈,時不時抬起頭瞪著一對玻璃珠子一般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炕上的三位小主人,尾巴搖得像風(fēng)輪一般,拼命地想要求關(guān)注。
然而今天它的百般賣萌卻沒起到什么效果。四阿哥依舊托腮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六阿哥坐在一邊專心致志地玩自己的手指,抬頭見四哥依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只好喝道:“小奧,別吵!”
這是他的狗,三歲的時候因為不會起名,就跟著奧利奧起名叫小奧。
小奧聞言委屈地“嗚”了一聲,趴在地上不動了。
被乳母抱在懷里的九兒見了,咯咯地笑個不停,身子往外倒,伸著手似乎想要去抓。
胤祚望著外面夕陽灑下的一地金光,也蠢蠢欲動,磨磨蹭蹭地喊:“四哥......天氣這么好,不如我們放風(fēng)箏給妹妹看?”
地上的小奧也轉(zhuǎn)頭看他,搖尾巴的頻率更快了。同時被弟弟和狗用期盼的眼神望著的胤禛一陣無語:“是你想放風(fēng)箏了吧?”
額娘叫他們?nèi)ソo溫僖貴妃見禮,等他們到了正殿,額娘和貴額娘卻有事出去了。永和宮的宮人把他們連人帶狗送到了慈寧宮玩,連半歲的妹妹也被送來了。跟著他的謹兒、蘇培勝全都不見了蹤影。他親眼見額娘身邊的竹月姑姑給太皇太后稟報了什么,老祖宗的眼神一瞬間陰沉得可怕。
胤禛跟弟弟對視一眼,都本能地覺得不對,頓時失了玩樂的心情。然而胤祚很快又沒心沒肺起來,拉了他的衣角耍賴:“額娘說了讓我們在慈寧宮玩,額娘總會有辦法的!走吧,四哥,今年還沒放過風(fēng)箏呢!”
胤禛卻沒有這樣的自信。他看得很清楚,皇阿瑪?shù)臇|西十二宮住滿了人,額娘雖然位列四妃,但上頭還有皇額娘,還有貴妃,還有資歷更老的惠榮宜三妃。況且他孤身來了慈寧宮半日,不僅德額娘不見蹤影,連承乾宮也沒有派人來尋他!
宮里肯定是發(fā)生大事了!
胤禛心不在焉地握著線軸子,放出去的風(fēng)箏才飛到一半就突然斷了線。身邊的宮女都覺得可惜。民間風(fēng)俗,風(fēng)箏要飛到高處,主動拿剪子剪斷了線才是“放晦氣”的好兆頭,這種自個兒斷了的,就不能作數(shù)了。
竹月就又拿了個七彩鯉魚的風(fēng)箏來:“四爺再放一個吧。”
胤禛卻沒什么心情,擺擺手叫罷了。胤祚眼珠子一轉(zhuǎn),遞了把剪刀過來:“那四哥剪我這個吧,以前額娘放風(fēng)箏都是我剪的。額娘說,這叫通力合作,共享成果,一樣能去晦氣�!�
胤禛不由失笑,小六真不像長在皇家的孩子�;寿F妃雖然寵他,但也是小時候的事。從他記事開始,對額娘的印象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明黃色影子。更有甚者,大哥他們與自己額娘主要的溝通都是來自于過節(jié)、過壽的賞賜,通過那些華麗冰冷的珠玉,努力去想象背后的溫情。這才是皇宮的主調(diào)。
小六在父嚴(yán)母慈這方面,絕對是人生贏家。
胤禛哼了一聲,曲起手指敲在他頭上:“玩的事記得這么清楚。額娘旁的話,怎么就不見你聽呢?”到底還是握著剪子,幫胤祚剪斷了手中的線。
胤祚手上的力道一松,那長長的一串燕子風(fēng)箏立刻隨風(fēng)而去,卻恰好遇到一隊北歸的大雁。遠遠望去,那風(fēng)箏上畫的燕翅隨風(fēng)顫動,真像活了一般。連那為首的活燕也嘎嘎地叫了兩聲,似乎在跟“同伴”打招呼。
胤祚跟九兒都笑起來,就連胤禛也眉眼舒展開來。竹月驚訝地說:“春回大地,鴻雁高飛,這是好兆頭啊。兩位阿哥今年定能逢兇化吉,平平安安�!�
兄妹三人在慈寧宮花園里玩了一下午。驚飛了御河里優(yōu)哉游哉的天鵝,嚇壞了春日里剛破繭的蝴蝶。西洋哈巴犬小奧滾得像只土狗,連路都還不會走的小九也在乳母的幫助下折了只紫色的玉蘭戴在頭上。
這樣好的氣氛,一直持續(xù)到晚上用膳。
可是直到宮門落鎖前,都沒有人來接他們回宮,皇太后說要帶了他們回壽康宮跟五阿哥一起住。
這下連胤祚也忍不住驚慌起來,拽著蘇嬤嬤的衣角不放手:“額娘去哪兒了?我要回家�!�
第47章
胤禛心緒起伏難以安枕,
繡瑜讓人煮了安神湯來,命人看著他,
方才退出來。
門口零零散散跪了二十來個宮女太監(jiān),
打頭一個是胤禛的乳母謝嬤嬤。此番出事,
平日里近身伺候胤禛的二十多個宮女、太監(jiān)們都被提了去慎刑司。如今院子里只剩下一半的人不說,而且宮里的奴才都把跟紅踩白的本事學(xué)了個十成十。
皇貴妃寵愛胤禛,
她掌管六宮的時候,內(nèi)務(wù)府的人當(dāng)然上趕著巴結(jié)謹兒等人。這些奴才仗著胤禛的勢,
四處掐尖要強,皇貴妃也不理論。更別提還有宮外的各種“孝敬”了。繡瑜可知道,蘇培勝凈身不過五年的時間,他在河間府的家人就已經(jīng)治下上百畝良田,
使奴喚婢,
做起老爺來了。
如今皇貴妃失勢,她若不把這些人壓住了,胤禛還得受奴才們的氣。
繡瑜在臺階上站定,
俯視眾人:“非常時期,你們更要給本宮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伺候著。本宮用人一向不問出身,若是好了,日后四阿哥身邊再進新人也越不過你們?nèi)�。若是不好了�?br />
本宮就送你們進慎刑司與其他人作伴�!�
她疾言厲色,眾人反而松了口氣,
齊聲應(yīng)是�;寿F妃眼看要倒,四阿哥年紀(jì)尚小,
主子不得勢,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少不得跟著沒臉面。德妃愿意花功夫訓(xùn)斥威懾他們,反倒比不聞不問要強。
繡瑜又委派了永和宮的宮女夏香頂了以前謹兒的角,貼身伺候胤禛。院子里的事則由謝嬤嬤總領(lǐng)。雖然身在內(nèi)宮,但是她竟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事情一件件一樁樁分配到人,權(quán)責(zé)分明。
繡瑜又冷笑道:“咱們先說后不亂。你們那些收銀子、認干親、傳小話的本事,瞞得了別的主子,卻瞞不了本宮。”
眾人心中駭然,無有不服,低眉斂目地應(yīng)了。
竹月用眼神詢問她是否要賞。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恩威并濟才能真的收服人心,主子對六阿哥、九格格身邊的人都是這樣。
繡瑜明白她的意思,卻只搖了搖頭,便上了轎子。小六九兒年紀(jì)小,當(dāng)然要她這個母親出面。胤禛逐漸開始知事,她先扮演一回惡人又如何?
謝嬤嬤安置了眾人,回屋上夜,卻見胤禛披著衣裳坐了起來,神色迷茫不定,見了她就問:“嬤嬤,我做錯了嗎?”
謝嬤嬤嘆息著上前,扶他躺下:“阿哥還小,德妃娘娘不會計較的�!�
胤禛聞言更加迷茫:“可是,可是皇額娘病了。真的,那日我親眼見她咳得好厲害,帕子上都是血。完顏嬤嬤見了,哭個不停......”胤禛說著雙手握拳,聲音拔高:“都這樣了,她為什么還要殺佟七娘?為什么還要害六弟?”
謝嬤嬤左右為難,只得摟了他安撫著:“四阿哥,您還小,這都是大人考慮的事情�;噬蠒幚淼�。”
他還小嗎?胤禛看著自己瑩白如玉的小手,身在局中,卻不是執(zhí)棋之人,他頭一次這么渴望快點長大。
“皇貴妃病了?”繡瑜抬眼淡淡地看向單獨找她稟報的謝嬤嬤。
“是�!敝x嬤嬤鼓起勇氣在她的注視下,抬起頭說:“四阿哥親眼所見。奴婢猜想這個消息該對娘娘有用才是�!�
咳疾,肺上的病,在這個時代幾乎是無解的。身患絕癥的人還有心情四處害人?繡瑜心里一時轉(zhuǎn)過萬般思緒,卻只對謝嬤嬤說:“起來吧。好好伺候四阿哥�!�
不管謹兒是誰指使的,皇貴妃憑借胤禛的關(guān)系,就像一顆釘子,在永和宮牢不可破的防衛(wèi)上鉆出一個洞來。她無論如何都要填上這個窟窿。
康熙頹然地坐在太皇太后旁邊,他派人去調(diào)查佟家與那苗人往來的細節(jié),尚且無果。暗衛(wèi)卻探出另外一件事來,佟家前些年與拈花寺往來密切,每年都有大筆的香火銀子流進拈花寺。然而在去年靖元和尚莫名其妙圓寂之后,雙方就突然斷絕往來。
康熙瞬間覺得不對,派人一查,卻在靖元的占卜記錄中赫然看到了佟府的條子,上面記載的卻是老六的生辰。靖元說老六有早夭之像,讓自己少疼些他。現(xiàn)在看來,不過是有心之人嫉妒德妃和老六的恩寵,借機抹黑罷了。
康熙沉浸在被愚弄的憤怒之中,心底最后的幾分憐惜快要被消磨干凈。母家出了這樣不光彩的事,他自覺無顏面見太皇太后,可他終究是個男人,面對內(nèi)宮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只得向老祖母問計。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計上心來:“皇貴妃的親妹妹聽說今年已經(jīng)十二歲了,生得齊整乖巧�!�
佟佳氏是帝王母族,絕不能背負罪名。這件事情的定性只能是內(nèi)宮爭斗,女人間的爭風(fēng)吃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罷了。
佟府得知消息也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這是要逼他們做出選擇了,是一同承擔(dān)罪名全族上下一起玩完;還是把一切推到皇貴妃頭上,再送一個女孩進宮。這個抉擇并不困難,佟國維的夫人病了,還有佟國綱的夫人頂上。第二天一早,佟大夫人就主動遞了牌子,帶了小侄女進宮,連承乾宮的宮門都不敢進,直入慈寧宮陪太皇太后說了一天的話。
消息傳到承乾宮,皇貴妃手上的藥碗滑落,漆黑的藥汁浸濕了身上的錦被。太皇太后好一招釜底抽薪啊,這是斷了她最后的退路,逼她自我了斷啊。只要她一死,皇家的顏面、佟府的富貴全都保住了。
“嬤嬤?”她怔怔地問:“你說,這是不是報應(yīng)?”繼后重病的時候,她正懷揣著做皇后的夢想,不惜派人偷偷抄了她的脈案,暗暗在心里盼著鈕祜祿氏早死。如今想來,竟成了猴子撈月,那陣虛假的波光幻影過去之后,她的下場竟然還不如有命無運的鈕祜祿氏。
“怎么會呢?娘娘,您......”完顏嬤嬤一時竟然找不到話來安慰她,她急中生智,突然大聲說:“您還有四阿哥呀!四阿哥現(xiàn)在年紀(jì)小在皇上面前說不上話,您撐著,只管熬過了這兩年......”
四阿哥?皇貴妃手忙腳亂地叫完顏嬤嬤翻了胤禛的東西出來,那些衣裳、鞋襪都小小的,舊舊的,最近的也是懷上八格格之前,她給胤禛做的了。
皇貴妃不禁流出悔恨交加的淚水。她這一輩子看錯了很多人,信錯了很多人,貴為帝王的夫君、權(quán)傾朝野的家族,一個都靠不住。到最后,只有八歲的兒子信她懂她敬她。早知今日,她一定會善待四阿哥的。
皇貴妃強撐著坐起:“拿紙,拿印來!”她最后提筆寫下一封書信,環(huán)視寢殿:“我的東西你收著,日后四阿哥大婚開府時賞給他吧�!�
二月化雪的天兒,正是最冷的。冬春之交,京城附近的兩個村子里突發(fā)了時疫,雖然當(dāng)?shù)匮瞄T搶救及時,很快壓了下去。這四九城里的王公貴族們還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生怕時疫危及自己金貴的性命。
宮里,皇貴妃“病重”,溫僖貴妃頭一個月當(dāng)權(quán),就面臨這樣的大事,早就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內(nèi)務(wù)府的巧手繡娘們配合著太醫(yī)院,趕制出許多預(yù)防時疫的藥材香包。各位主子的先送去了,各宮奴才的,就自己派人來領(lǐng)取。
昨兒通知的未時初刻一大早就要派人在內(nèi)務(wù)府門口領(lǐng)取藥材包。阿哥所里,伺候四阿哥的兩個粗使太監(jiān)小順子、小連子卻未時三刻才急急忙忙地出門。
小順子邊走邊不著痕跡地伸著胳膊,哀叫連連:“這算什么事兒�。可倭艘话攵嗳耸�,咱們從早干到晚,連點油水也不能有。”
小連子說:“得了吧你,保住性命就不錯了。慎刑司舒服不干活,你倒是去住�。 �
原本兩人正埋頭快走,誰知,剛走到養(yǎng)心殿附近的游廊上,一個不妨撞上了另一行穿老綠太監(jiān)服的內(nèi)侍,為首的一個,卻是毓慶宮太子爺身邊的紅人王玉柱。
“留神!有鬼攆著你們嗎?”王玉柱喝道。
“王公公息怒。奴才忙著去內(nèi)務(wù)府領(lǐng)藥材,不妨撞了您�!�
王玉柱彈彈身上的灰,半陰不陽地說:“這內(nèi)務(wù)府還能少了四爺?shù)臇|西嗎?冬日里山東進上來的蜜糖佛手柑,太子爺才得了幾個,聽說你們那兒都賞人了?”
“哪有的事兒?誰不知這宮里的東西都是緊著太子爺使的�!毙№樧右辉俟狼�,王玉柱才挺胸疊肚地走了。小順子望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趕忙來到內(nèi)務(wù)府庫房,值班的小太監(jiān)丟下一句:“你們來晚了,等著下一批吧�!本娃D(zhuǎn)頭要走。
“誒誒誒!”小連子扯住那太監(jiān):“你哄誰呢?這救命的東西你敢叫四爺?shù)戎�?活得不耐煩了吧?�?br />
那小太監(jiān)卻嗤笑一聲:“誰叫你們來晚了呢?溫僖貴妃吩咐了,未時初刻開始發(fā)藥材,先到先得!”
“憑什么?以往咱們宮里的東西,不都是單獨備下的嗎?”小連子憤憤不平。
那小太監(jiān)不屑一顧:“你也說了那是以往!今時不同往日,你倒是找貴妃娘娘理論去呀�!�
兩人無法,只得暗罵兩句,垂頭喪氣地站在一邊等,結(jié)果遠遠地就見王玉柱使人抬著一筐子藥包過去了,還沖他們笑,更是積了一肚子的氣在心里。結(jié)果沒過多久,大阿哥身邊的太監(jiān)又抬著東西走了,輪來輪去,就是沒輪到他們。
“狗仗人勢的東西!”小順子啐了一口,復(fù)又抱怨:“要我說,德主子表面功夫做得漂亮,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太子爺也就罷了,她正得寵,若真對咱們爺上點心,豈有讓惠妃宮里搶了先去的?”
小連子也嘆:“六爺下個月也要搬來阿哥所了,就在咱們后邊。我去看了,那屋子打理得妥妥帖帖的,到底是出生就養(yǎng)在身邊的。哪像咱們這兒,聽說謝嬤嬤為了二月的賞賜,愁得吃不下飯呢!”
第48章
清代的上書房位于皇宮右側(cè)中部,
康熙親筆題詞賜名“無逸齋”,這名字在繡瑜看來堪比后世的“H水第二監(jiān)獄”,
明明白白地告訴眾人進來就別想著輕松自由了。
過了二月初五之后,
胤祚也開始了背起書包上學(xué)去的日子,
跟胤禛和五阿哥分在一個班,主要的課教是鑲黃旗的顧八代。
胤禛起初擔(dān)心他適應(yīng)不了緊張的節(jié)奏,
每天一早過來和他一起用膳,再結(jié)伴往學(xué)里去。但是今天漢人課教張謙宜要進來給胤禛講《憲問篇》,
他是個最古板迂腐的性子,又認漢人那套“天地君親師”的死理,皇子犯錯照罰不誤。胤禛不敢怠慢,早早就過去溫書了。
胤祚如常起床用膳,
帶著兩個伴讀慢悠悠地往書房來,
結(jié)果一進院子就見幾個哥哥都站在院子里,三哥和四哥面紅耳赤地在爭辯著什么。
三阿哥的伴讀,馬佳家的鄂爾多和四阿哥的哈哈珠子阿爾拉言敏,
并排著跪在地上,烏眼雞似的互相瞪著對方。
鄂爾多是榮妃娘家的人,論起親戚來跟三阿哥還是表兄弟。胤祉當(dāng)然不能看著自己的人吃虧。況且他這些年夾在諸皇子中身份最高的太子和四阿哥之間,總不得康熙重視。如果連自己的伴讀都護不住,
他在兄弟間還有什么臉面?
胤祉上前一步,擋在鄂爾多前面:“我說四弟,
分明是你自己的人做事不小心,把茶潑到了你的功課上,
在場的人都瞧見了,怎么渾賴別人呢?”
胤禛急道:“分明是鄂爾多撞了言敏一下!三哥為何要包庇這奴才?”
大阿哥胤褆皺眉喝道:“老四!怎么跟你三哥說話呢?鄂爾多好歹是榮母妃的親戚,不過一份功課而已,你跟課教言明就是,何必如此得理不饒人?”
皇貴妃跟德妃這些年的風(fēng)光得寵,都是從惠妃榮妃手里搶過來的。胤禛小小年紀(jì)就聰敏老成,得康熙喜歡。大阿哥不爽已久,自然更向著沒什么威脅的老三。
三阿哥老實嗎?這宮里能有老實的孩子才有鬼了,不過是榮妃母子不得勢,所以收斂鋒芒罷了。如今皇貴妃失勢,最年長的大哥又向著他,胤祉頓時抖起來了,譏笑道:“不會是你自己功課沒寫完,使出這招來搪塞吧?”
大阿哥人高馬大虎背熊腰,三阿哥雖然瘦了些也比胤禛高出一個頭,兩人并肩往前面一站,更顯得胤禛勢單力薄。三人眼看要發(fā)生口角,胤禛身前突然多了一個小六。胤祚雙臂張開,老母雞似的把哥哥護在身后,卻渾然忘了自己是在場眾人中最矮的。
胤祚壯著膽子用兇狠的眼神瞪著對面二人,奶聲奶氣地威脅:“你們不要打架!我,我告訴皇阿瑪去!”說著推了胤禛一把:“四哥,你快跑!”
三位阿哥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里最小的弟弟,無語沉默。大阿哥可以跟三阿哥聯(lián)合起來欺負胤禛,可是面對六歲的小六,那真是打他又不敢打,罵他又聽不懂。
胤禛咳了一聲,強忍住笑,不由分說抓了胤祚的鞭子把人拖走:“走,該溫書了。”
胤祚不明所以:“可是你的功課......”
胤禛回頭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三阿哥,扯出一抹冷笑:“我自有辦法�!�
很少看到四哥笑,可胤祚莫名覺得空氣有點冷。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康熙在繡瑜書房發(fā)現(xiàn)一張《臨江北望圖》,是宋代的無名畫家所畫,并非名作,倒是旁邊的題詞字跡狂野奔放,字字力透紙背,轉(zhuǎn)折之處銳氣方剛,字形縱任奔逸不拘章法。
康熙評價道:“這字筆法一般,但是氣勢卻好,血氣方剛灑脫無拘,有幾分像朕年輕時候的狂草�!�
繡瑜笑著給他捧茶:“皇上謬贊了。這是小弟晉安所作,他自幼喜武厭文,于書法一道上不過平平,這幅字是酒后所作,氣勢倒是能唬唬人。”
“不是朕謬贊,是你謙虛才是�!笨滴鯇λ业氖虑榱巳缰刚疲瑫x安能在國子監(jiān)讀這么些年的書,書法自然是看得過去的。
“酒后吐真言。朕身邊本來還缺了一員藍翎侍衛(wèi),可如今看來,你弟弟是另有志向啊。你母親就這么一個嫡親兒子,你這個做姐姐的舍得嗎?”康熙這話就有幾分試探的意味了。皇帝身邊的藍翎侍衛(wèi)都是上三旗的子弟,晉安若要得這個值缺,必定是要先給烏雅家抬旗了。
繡瑜微微一笑:“多謝皇上美意�?稍俣嗟募佣鳎嫉煤⒆幼约籂帤獠判��!埦龝荷狭锜熼w,若個書生萬戶侯’,他既有這樣的志氣,臣妾只能全力支持�!�
康熙聽了微微點頭:“東北邊陲動蕩不安。俄羅斯國沙皇多次派人與蒙古準(zhǔn)格爾部可汗格爾丹聯(lián)絡(luò),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朕早晚有一日要除了格爾丹這個吃里扒外的奴才!你弟弟既有此志,便讓他去費揚古麾下歷練,替朕守衛(wèi)北疆�!�
繡瑜對這段歷史一知半解,卻情不自禁被康熙身上流露出來的殺伐之氣吸引:“蒙古竟然有這樣的逆臣,臣妾還以為大清與蒙古世代聯(lián)姻,親如兄弟呢�!�
“哼,婦人之見!”康熙無語地看著她,“你以為蒙古就像紫禁城這么點大嗎?哼,內(nèi)外蒙古幅員遼闊,部落眾多,各奉其主。其間的斗爭與平衡,豈是你能想象的?中間又有俄羅斯人作祟,企圖說服各部脫離大清,歸順沙皇的統(tǒng)治。又有喇嘛教內(nèi)部眾人爭權(quán)奪利.......”
繡瑜正聽得入神,突然梁九功一臉驚恐地進來稟報:“萬歲爺,娘娘,出事了。張課讀罰了四阿哥!”
“��?”繡瑜目瞪口呆。
“張課讀?”康熙瞇起眼睛,一時想不起來這個人。
“就是康熙十二年的進士,張謙宜張課讀�!�
康熙頓時摔了手里的茶碗:“他是個什么東西?一個漢人......擺駕無逸齋!你也去!”最后一句卻是對繡瑜說的。
繡瑜知道,康熙名義上說的是滿漢一家,可骨子里還是瞧不起漢人的。更別說滿清政權(quán)屬于半奴隸半封建制度,阿哥們都是主子,教書的先生們反而是奴才。奴才罰到主子頭上了,難怪康熙生氣。
等御駕趕到無逸齋,果然見胤禛跪在書房門外,頭上頂著只水碗。繡瑜心里也生出幾分怒氣,就是在后世也不帶這么體罰學(xué)生的啊�?傻纫娏藦堉t宜,見他發(fā)須皆白,走路顫顫巍巍,開口就是之乎者也,她頓時覺得懶得計較了。
康熙卻沒有尊老加換位思考的好習(xí)慣,他上前一把拉了胤禛起來,交到繡瑜手上,然后轉(zhuǎn)身劈頭蓋臉地質(zhì)問張謙宜:“朕委以重任,讓你教導(dǎo)阿哥們讀書,你卻行此悖逆之事,可謂大逆不道!”
張謙宜不卑不亢地拱手回道:“正是因為皇上委以重任,四阿哥沒有完成功課,還強詞狡辯,微臣不罰不足以報皇上之恩�!�
哈?繡瑜立馬轉(zhuǎn)頭看向懷里紅著眼睛的兒子,小四也會不寫作業(yè)?若是胤祚她還信點。
這番話有理有據(jù),然而康熙卻不是來和他講道理的,聞言怒道:“朕的兒子,學(xué)為天子,不學(xué)亦為天子!”
哈?這話說得......過了點吧。繡瑜差點忍不住捂臉,這跟后世威脅老師“老子有錢,我兒子不學(xué)習(xí)也是王老五”有什么區(qū)別?
若是旁人,皇帝厲聲呵斥就磕頭道歉完了。然而張謙宜是個只認死理的,當(dāng)即頂了回來:“學(xué)為堯舜之君,不學(xué)為紂桀之康熙瞬間詞窮,堂堂皇帝竟然不知道該拿他怎么辦。這時胤祚突然喊:“皇阿瑪,四哥有寫功課,是三哥的伴讀撞到了端茶的人,把四哥的作業(yè)淋濕了�!�
阿爾拉言敏也趕緊捧上一卷墨跡暈染的紙張。胤祚接著告狀:“鄂爾多還不認錯,不給四哥道歉!大哥還怪四哥多事!”
康熙這才發(fā)覺事情沒那么簡單,轉(zhuǎn)頭問胤祉:“六阿哥所言屬實?”
胤祉不與康熙親近,向來怕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想要否認,卻支吾了半天說不清楚。康熙看在眼里,又把矛頭對準(zhǔn)了張謙宜:“你可聽見了?你不分黑白、不通情理,有何顏面繼續(xù)......”
“皇上!”繡瑜不得不出聲打斷了他,依康熙的脾氣,敢有人冤枉自己的兒子,打死都不為過。繡瑜卻不能看著胤禛背上害死老師的名聲,將來在漢人臣子面前失分。
“既然是誤會,彼此說開了就好。三阿哥也還小......”
康熙秒懂了她的意思,這種容易引發(fā)兄弟矛盾的事,還是不要大肆宣揚比較好。他看鄂爾多不順眼,跟著在心里狠狠記了榮妃一筆。馬佳家的人不成器,榮妃還一個勁兒地往老三身邊塞,倒帶壞了朕的兒子!老大也是個糊涂的!
繡瑜帶著兩個孩子回了永和宮,全程看兄弟倆擠眉弄眼地偷笑,心里早有了計較�;厝ゾ完P(guān)了門,審問一高一矮兩個黑心包子:“一個苦肉計,一個從旁告狀,說吧,都是誰的主意?”
胤禛早知道瞞不過額娘,可沒想到她一眼就看出來了,當(dāng)即驚訝地抬眼看她,老老實實地跪了下來:“都是兒子的主意,額娘別怪弟弟�!�
胤祚忿忿不平嘟嘴:“是大哥三哥先欺負人,那張課讀又太過迂腐,我們才......”
“快起來�!崩C瑜再也繃不住臉上的笑容,把胤禛按在炕上坐了,拿了藥油給他揉著膝蓋上的烏青。
胤禛頓時不好意思起來,連連往后躲:“額娘......讓奴才們來就好了。嘶——”
“還知道疼,下次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之前就多想想。你們可想過你皇阿瑪會怎樣責(zé)罰張課讀?”
胤祚愣了一下,露出后悔的神色,張課讀年紀(jì)那么大了,皇阿瑪要是一生氣,打了他的板子,豈不是會出人命?胤禛也是一臉沉思的樣子。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你們貴為皇子,做事之前要多想想,免得連累了旁人性命�!�
胤禛瞬間想起佟七娘的事,臉上才出現(xiàn)幾分悔色,片刻他抬頭堅定地看向繡瑜,鼓起勇氣說:“可是,兒子知道皇阿瑪今日下午在永和宮,額娘一定會給張課讀求情的�!钡骂~娘跟皇額娘不同,她輕易不會傷人性命,哪怕是漢人。
繡瑜這才愣住,算得這么細,小四,媽媽不知道你原來這么牛逼的。
“咳。好吧,”繡瑜狼狽地轉(zhuǎn)移了話題,“竹月,把東西端上來�!�
竹月把一盤白花花的銀子端到胤禛面前。
胤禛長這么大,每年長輩賞的金銀制品加起來能有一籮筐,可還沒人賞過他元寶呢!他不由困惑:“不年不節(jié)的,額娘這是做什么?”
竹月笑道:“宮里的規(guī)矩,二月中旬宮女們可在順貞門外的宮房里面見家人,這個時候各宮主子一般都會對奴才們有所賞賜,許她們帶出宮去,補貼家用�!�
胤禛這才恍然大悟,他知道宮女見家人的規(guī)矩,卻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慣例。難怪往年這幾日,身邊的宮女們都高高興興的,想來應(yīng)該是皇額娘幫他給了賞吧。
繡瑜補充道:“雖然只是小事,但是賞多賞少也有些學(xué)問。比如你宮里,謝嬤嬤主管著事物,于情于理她都該是頭一份,其他的誰多誰少,都是有講究的......個中分寸,你自己拿捏吧�!�
胤禛不解:“額娘.......”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額娘當(dāng)然可以幫你賞人。但你也大了,貼身伺候的人需得握在自己手里才行,額娘不會插手。日后小六長大也是這個規(guī)矩�!�
胤禛這才露出笑容,兄弟兩個在永和宮用了膳,方才結(jié)伴回阿哥所。胤祚看上了胤禛腰間的紫玉磐龍佩,一路纏著他到了抄手游廊上,總歸是要了去。
等他心滿意足地去了,胤禛才聽伺候的太監(jiān)小順子在他身后抱怨:“永和宮的東西天天三五趟地往六爺那兒送,他屋里好東西堆山積海,什么沒有?偏偏跟咱們討�!�
胤禛突然停步。小順子跟得緊,差點撞在他身上,好容易穩(wěn)住腳步,卻被他反手一鞭子抽在臉上。
宮里經(jīng)常動鞭子的主子,主要是大阿哥和太子,四阿哥這兒還是頭一回呢!眾人忙跪下來求饒。
胤禛冷冷地看著趴在地上求饒的小順子:“把這奴才退回內(nèi)務(wù)府。爺屋里,不要這樣眼皮子淺的玩意兒。”
小順子頓時哀嚎不已。不等眾人求情,謝嬤嬤匆匆趕來:“阿哥快去換衣服,皇貴妃病重了�!�
繡瑜睡到半夜突然聽到門外云板報喪的聲音,忙抓了身邊竹月的手:“可是皇......”黑暗里她看到竹月輕輕點了點頭,繡瑜頓時有種恍惚的感覺:“康熙十六年繼后沒了的時候,也是這樣三聲云板,轉(zhuǎn)眼間都八年了�!�
她穿過來也有十年時間了,前幾年每天每月都數(shù)著日子,后頭幾年就忘了。仿她除了多的一段記憶跟原本的古人早已沒有區(qū)別。繡瑜想著不由感慨萬分。
竹月笑道:“可不是嗎?繼后去的時候,還沒有四阿哥呢。如今再過個兩三年,四阿哥都要娶福晉了�!�
“噗——咳咳咳!”繡瑜心中的一點感慨都被她的“高瞻遠慮”沖淡了,化作讓她差點被口水嗆死的荒謬感。
“這還太早了點吧。不行不行�!崩C瑜連連擺手。
宮女們笑著上來給她穿衣服,繡瑜抬頭見窗子邊斜斜地探進來一朵海棠花。
四月海棠盛開,康熙二十四年的春天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把這段痛苦的劇情寫過去了,我發(fā)現(xiàn)我容易放飛自我,劇情展開了收不回來。還是得寫細綱��!下面開始做小十四的人設(shè)。
張謙宜這個人是歷史原型
第49章
皇貴妃失勢重病,
蝸居承乾宮多時。她的死本來不出眾人意料,偏偏替她收斂的人說,
皇貴妃身著大紅華服,
頭戴九尾鳳冠,
唇點朱丹,面如桃李,
色若晚霞。
康熙聽了莫名心里一痛,下意識地想要往承乾宮去,
最后卻又止步,只說了句“依例厚葬”,令禮部擇了好的謚號來選。加之北疆羅剎(俄羅斯)國蠢蠢欲動,屢屢騷擾黑龍江、漠河一帶�?滴跛炝钏黝~圖為正使,
出使邊疆與俄國代表談判,
想了想,又鬼使神差地在副使的人選中加了個佟國綱。更是讓四阿哥在皇貴妃靈前哭靈摔盆,剃發(fā)成服,
執(zhí)孝子禮。
旁的繡瑜都不在乎,對她來說,沒有什么比人的生命更珍貴。佟佳氏一死,她們之間的恩怨自然了結(jié),
她也犯不著狠踩一個死人。佟國綱再怎么權(quán)傾朝野,也管不到內(nèi)宮來。宮外烏雅氏一族,
她父親和大哥都是白身,晉安去了北疆,
正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跟本不怕報復(fù)。
唯有讓胤禛在她靈前行禮這一條,令永和宮眾人都憤憤不平。
古人講究“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毀損”,只有遇到父母喪事的時候,才會剪了頭發(fā),以示悲痛。德妃娘娘還活得好好的,四阿哥卻剪了頭發(fā),這不是咒德主子早死嗎?
這下滿宮里的女人都開始看繡瑜的笑話了,古人重死輕生。這蓋館定論的謚號和喪禮的風(fēng)光,比在世時的體面更重要。德妃費盡心機,到頭來皇上還是舍不得重罰佟佳氏。
作為留了二十年短發(fā)的現(xiàn)代人,繡瑜卻對這個規(guī)矩挺不以為然,趁機揉弄了一番日漸成熟、開始整天繃著臉的兒子,愉快地把這事拋之腦后:這又不是咒她一個人,還有康熙和她一起承擔(dān)“剃頭詛咒”呢!
下午上課的時候,胤祚驚奇地發(fā)現(xiàn)四哥臉上紅紅的,悄悄地拉了拉身旁五阿哥的袖子:“你說,四哥是不是偷了額娘的胭脂.......”結(jié)果被胤禛聽見,好好地享受了一番來自四哥的愛,這是后話,暫且不表。
因為這種巨大的三觀落差,旁的人見繡瑜舉止沉穩(wěn)凝練,倒很是高看了她一眼。
這些人里頭一個就是康熙。她越是不計較,康熙面對她越是心虛。他縱是減少了來永和宮的次數(shù),不見繡瑜,可每日還要去無逸齋過問皇子們的功課,還有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六用純潔無辜的大眼睛盯著他看。
康熙對后宮的女人孩子其實相當(dāng)心軟,他抵擋不住小六的眼神攻勢,最近頻頻帶著六阿哥出行,去上林苑射獵、前往考察暢春園的工程等等,就連重孝在身的胤禛也被他點了七月隨駕巡視高家堰大堤。
另一個人卻是承乾宮的溫僖貴妃。后宮的權(quán)柄和第一人的榮耀在經(jīng)過八年的波折之后,終于又回到了鈕祜祿家的女人手上,當(dāng)然可喜可賀。乳母抱了年僅兩歲的十阿哥胤上來,芳寧撫摸著兒子紅潤的小臉,臉上綻出勢在必得的笑容。
她或許不像姐姐那樣,有與皇帝結(jié)發(fā)的深情厚誼,有正宮皇后的地位,但是她有兒子,百年大族鈕祜祿氏的后裔。她絕不會像佟佳氏一樣,傻到以為皇帝會寵她愛她給她一切;更不會像姐姐一樣,癡到除了陪伴皇帝別無所求,為妾為妃也心甘情愿。兒子才是她的希望,是她的將來和靠山!
是時候未雨綢繆了,鈕祜祿家的女人絕不會都是任人宰割的綿溫僖貴妃腦海里先冒出德妃那張寵辱不驚的面龐。烏雅氏,姐姐留給她的這份余蔭,似乎福澤不小呢。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德妃兩個兒子都得皇上喜歡,早已不是當(dāng)日的吳下阿蒙,想要籠絡(luò)她,還得拿出真東西來才行。
溫僖貴妃沉思著,她的貼身嬤嬤上來回稟道:“娘娘,您上次看中的那個章佳答應(yīng)已經(jīng)住進永壽宮了。”
溫僖瞬間想起二十二年大選時那個頗有些與眾不同的秀女,正好敬事房的人送了今天的綠頭牌上來,溫僖便把章佳氏的牌子往上提了提。
宮里還甚少有章佳氏這樣的女人,若能得皇上青眼,也是她的運氣了。
永和宮近身服侍德妃的人都知道,奧利奧是只傲嬌的貓,胤祚小的時候,往往守在貓屁股后面蹲上一個晌午,都不能哄得主子給個正臉�?傻蓉缝癜嶙吡�,永和宮只剩下一個安靜的小姑娘九兒。奧利奧無聊得打滾,每天胤祚回來請安的時候,時不時伸爪子蹭蹭他,歡喜得不得了。
可是今天胤祚是注定沒有心情理它了。他本來在騎馬,得了消息衣服都來不及換,匆匆往永和宮來。一進殿就見額娘帶著宮女在給哥哥收拾行李,一屋子人說說笑笑的,胤祚不由更委屈了,撲過去做勢要在炕上打滾:“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可惜他忘了,今年開始習(xí)武之后,他猛地長高了一大截,早已不是以往那個三頭身的小六了。繡瑜那張六尺寬的短炕哪里還能容得下他撲騰呢?于是胤祚的胳膊砰的一下撞在桌角,疼得他眼睛里冒淚花。
“傻孩子,你皇阿瑪是去巡視河工,又不是去玩的,哪容你胡鬧?”繡瑜哭笑不得地示意宮女們把他拉起來,親自給揉了揉胳膊:“你年紀(jì)還小,日后自然有你去的時候�!�
“可是五哥也去了,就留下我跟一群小孩子在家!”胤祚扁扁嘴,把哀求的目光轉(zhuǎn)向胤禛:“四哥!”
康熙準(zhǔn)備前往高家堰查看春汛的情況,進了書房的六個阿哥,的確就留下了胤祚一個在家。一來,他年紀(jì)最小。二來,他仍是腸胃不好,路途顛簸難免照顧不周。故而這次胤禛也只摸了摸他的頭:“我們?nèi)ナ幥锴Ш貌缓�?�?br />
連四哥都不幫他了,看來是真的沒戲了。胤祚像泄了氣的皮球,委屈巴巴地縮在一旁。好在他最聽母親兄長的話,輕易不發(fā)脾氣,偶爾有不順心的事也不會計較太長時間。胤禛對付他最有辦法,兄弟兩個到后面蕩秋千,沒過兩刻鐘,笑聲就又響徹永和宮后院了。
繡瑜不由笑了:“這兩個孩子,越大越有意思,叫他們自己玩著吧�!�
正好康熙派人傳話叫她去南書房伴駕,繡瑜乘了轎子行至南書房門口,卻正好見一個穿月白宮裝的女子獨自出來。
那是個介于女孩與女人之間的少女,身材高挑勻稱,皮膚是健康飽滿的顏色,讓人想起秋天里沉甸甸的麥穗;五官是北方人特有的深邃高挺,眼神里透著幾分未馴化的野性,見了她行禮也馬馬虎虎的:“德妃娘娘萬福金安�!�
她行的是低階宮嬪的萬福禮,繡瑜不由生出幾分好奇:“起來吧。你是新晉的妃嬪?如何識得本宮?”
那女子平視她答道:“奴婢永壽宮常在章佳氏,以前與娘娘從未見過。但這宮里奴婢沒見過,又身在妃位的,只有德妃娘娘您了。”
繡瑜這才恍然大悟。她一向關(guān)起門來過日子,卻也聽說溫僖貴妃宮里的章佳氏近來十分得寵,承寵不滿一月就已經(jīng)晉位常在了,果然有幾分不俗。繡瑜不由好奇道:“常在可是在蒙古長大?”
章佳氏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幾分驚訝,聲音里也多了壓抑的激動:“奴婢的額娘博爾濟吉特氏出自蒙古翁牛特部。奴婢家在盛京,前年方才進京。”
怪道如此!順治皇帝的時候,宮里蒙古的妃嬪泛濫。到了康熙這兒,就改了規(guī)矩:只把女兒嫁到草原上聯(lián)姻,蒙古的女人一概不收。章佳氏這種健康野性的美在康熙后宮里算是極為少見了,宮里只怕又要熱鬧一陣了。
繡瑜辭了她進去面圣。原來康熙是要給她家抬旗,這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連出意外才拖延至今。繡瑜從容地謝了恩,卻得了一個更令人驚訝的消息:“將臣妾的小妹指婚給遏必隆的嫡子阿靈阿?”
遏必隆何許人也?順治臨終欽點的四大輔政大臣之一,位次在鰲拜之上,堪稱鈕祜祿氏一族的定海神針。孝昭只是他側(cè)福晉所出的長女,進宮的時候身份猶在元后之上,可見鈕祜祿氏是何等的威勢赫赫。
阿靈阿卻是遏必隆的嫡出幼子,身份尊貴甚至超過孝昭溫僖一母同胞的兄弟、一等公法喀。
而烏雅家呢?她多次壓著康熙給家人封官,以致現(xiàn)在她父親武威還是白身,將一個普通旗人的女兒指給遏必隆的兒子做嫡福晉!康熙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嗎?
繡瑜再一次進入到了第一次知道胤祚名字時候那種,受寵若驚以至于完全呆滯的狀態(tài)。
作者有話要說:
史實差不多是,德妃的妹妹嫁給了十阿哥的舅舅,生了個兒子阿爾松阿。而阿爾松阿在奪嫡的時候,不站四,不站十四,而是堅定的八阿哥黨。有意思,好想直接寫奪嫡的部分。
第50章
滿清入關(guān)的時候,
八旗的總?cè)丝诩悠饋聿艓资f,所以清朝初年基本上是靠姻親關(guān)系分配政治權(quán)利的。上三旗隨便哪個無名小卒,
拐上三道彎都能和皇上論親戚。大族之間更是累世聯(lián)姻,
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
鈕祜祿家的兩位當(dāng)家夫人一個姓佟佳,
一個姓赫舍里。但幾家在爭權(quán)奪利互相陷害的時候,可一點都不會因為親戚關(guān)系而手下留情。本姓瓜爾佳氏的鰲拜倒臺時,
頭一個在朝中提議誅殺他的就是出了名怕老婆的佟國綱。而佟國綱的夫人、佟佳氏一族的當(dāng)家主母正是瓜爾佳氏、鰲拜的堂妹。
以佟夫人的手腕和在婆家的地位,尚且不能彌補兩族因利益產(chǎn)生的矛盾,
繡瑜還沒有天真到以為把妹妹嫁給阿靈阿就能得到鈕祜祿氏一族的支持。反而有可能在將來的風(fēng)暴中,面臨手足相殘的境況。
況且鈕祜祿家自己也是一團亂麻,精彩程度堪比一部活的《紅樓夢》——遏必隆留下的一等公爵位由孝昭溫僖的嫡親兄長法喀繼承,嫡子阿靈阿因為年幼什么都沒撈著�?善ǹΣ胖瞧狡�,
爛泥扶不上墻。阿靈阿混是混了點,
卻力大無窮驍勇善戰(zhàn),很受康熙賞識。
溫僖之所以給阿靈阿指這樣一門親事,估計也有打壓阿靈阿,
限制他妻族勢力的考慮在里面。阿靈阿母子豈能服氣?繡珍嫁過去又怎能得夫婿愛重?
更別提溫僖最近動作頻頻,又是掌管鳳印、主理六宮,又是抬舉章佳氏,又是拉攏繡瑜,
野心已現(xiàn),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坐在窗邊興致勃勃講述打獵故事的七格格了。
繡瑜躲她還來不及呢,
怎么會把妹妹送進火坑?
可是康熙金口玉言、溫僖主動交好,她如果無理拒絕就是把鈕祜祿家得罪死了。
隔日,
烏雅太太就帶了年僅十四歲的繡珍進宮,得知情況后母女倆都陷入了呆滯當(dāng)中,烏雅太太飲了足足三盞茶才把那心慌的感覺壓下去,連連擺手:“不成不成,這門親事做不得�!�
繡珍更是臉色慘白。這對她來說是個死局:若嫁過去,以她的身份只會被人踩死;若不嫁,拒了鈕祜祿家的公子,日后滿八旗還有誰敢娶她?
繡珍撲通一下跪在她面前,語帶泣聲:“長姐,我不嫁。我,我.......”
繡瑜見她神色不對,身體因為過度緊張微微顫抖,頓時有了猜想,忙揮退眾人,一把將她拉起來坐在身邊:“老實告訴長姐,你心里是否有人了?”
繡珍低了頭避開她的目光,唯唯不語。
烏雅太太驚道:“你這丫頭!是不是佟家那個小子?我說怎么自你哥哥離家之后,你整日魂不守舍的!”
烏雅太太丟了茶盅,單手握拳錘在女兒背上:“我打死你個丫頭!佟佳氏的女人把六阿哥害成這樣!你還有良心沒有,你怎么對得起你姐姐?”
繡珍不躲不閃地跪著,只是哭。
“行了行了。”繡瑜起身扶了母親到對面坐下。她雖然驚訝于妹妹的選擇,但細細想來,法海的身份其實相當(dāng)有利。他身份夠高,卻遠離佟家政治斗爭的中心,無權(quán)無勢專心治學(xué)。這樣的人,將來不管哪個阿哥得勢,都會籠絡(luò)善待于他,繡珍嫁過去至少安全無虞。
唯一的問題就是,咳,皇貴妃還沒下葬呢。如今她在宮里跟佟夫人碰面都會挨好幾個白眼呢!
繡瑜正色道:“你不嫌棄他的生母是奴婢出身嗎?”
繡珍萬沒想到長姐會有此問,言下之意竟是不反對了,當(dāng)即收了眼淚:“他是后族公子,也從未嫌棄過我們包衣出身呀。”
這一點連烏雅太太也無法反駁,臉上的憤憤之色不由褪了幾分。
“我與先佟皇貴妃之間勢如水火,你若嫁過去,便是羊入虎口了。女子不比男兒天地廣闊,他一日不高中進士,你就要一日在他嫡母和皇貴妃的母親手底下熬日子。你可知道,自從順治爺開科取士,二十年以來,高中進士的滿族子弟尚不滿半百之?dāng)?shù)?”
繡珍臉上這才浮現(xiàn)出些許慌亂,她看到母親心疼矛盾的臉色,又感受到長姐平和鼓勵的目光,最終還是低頭:“我不怕。”
繡瑜這才笑了:“好孩子,起來吧。皇上帶了阿哥們南巡,得半年方回,咱們還有時間慢慢籌謀。費揚古將軍在山東籌備軍糧,先把你哥哥叫回來再說�!�
被繡瑜念叨的康熙連個噴嚏也沒打,此刻他剛帶著阿哥們打漁歸來。
沒錯,打漁。
此舉就好比帶著皇子們到豐澤園插秧,當(dāng)然是體恤民情的面子工程了,但是皇帝即便是憶苦思甜,也不是平常人所能想象的。
這所謂的打漁是指先張開橫跨兩岸的兩張巨網(wǎng),兩岸數(shù)十艘官船拖著巨網(wǎng)行進,兩張網(wǎng)逐漸會和,將魚蝦集中在河流中的某一段。然后康熙帶著眾皇子們登舟撒網(wǎng),意思意思網(wǎng)上一兩兜魚,然后就由身邊的侍衛(wèi)代勞,最終滿載而歸,題詞助興。
先不提此舉是否得當(dāng),但是那一網(wǎng)帶出萬千魚蝦,跳動的銀鱗閃爍著躍躍金光的景象,卻是十足壯觀�?滴踹想趁機教育兒子們珍惜糧食、愛民重農(nóng),可是一回頭,幾個小的早已趴在欄桿上,傾斜著身子看得入神的是老三老四,一臉驚訝張圓了嘴的是老五,跳著腳拍手叫好的是死皮賴臉跟來的小六。就連太子和大阿哥也忍不住偷偷踮腳張望。康熙只得一笑,由他們?nèi)チ恕?br />
這樣又行了數(shù)日,終于抵達高家堰�?滴鯀s再也笑不出來了。高家堰地處洪澤湖東岸河防要處,曾屢次潰決�?滴鯉е娢话⒏鐥壷鄣劝�,率扈從數(shù)十騎一路視察武家敦等十幾處險要之地,一日往返近百里。
筑堤工程開始還不久,但工地上管理井井有條,沿著湖岸排開的指示修筑、挖掘方向的標(biāo)桿筆直挺立,一直延伸到遠方。赤膊的民工們依舊在微寒的春風(fēng)中揮汗如雨,即使皇帝親臨,也沒有停工接待。
當(dāng)日正是午間用膳之時,康熙就叫擺在靳輔的住處。然而靳輔一心治水,住處不過是竹屋茅舍而已,吃的東西雖然由隨行御廚烹調(diào),但是受材料所限,也不過是粗糧粥配幾樣小菜而已。
阿哥們在宮里,哪個不是每頓幾十道小菜養(yǎng)著的?北地素喜肉食,南方菜品又清淡了些,更覺無從下口。只是礙于康熙已經(jīng)帶頭吃了起來,不得不勉強舉著做個樣子。
康熙偶一抬頭,唯見老四老六吃得開心,不由一笑。胤禛素來喜素厭葷,胤祚則是菜品不拘葷素貴賤,只貪新鮮,倒是歪打正著。
太子在宮里用慣了動輒準(zhǔn)備數(shù)個晝夜、精心擺盤的菜品,正在不爽,卻見皇阿瑪看著四弟六弟,眼中帶笑,不由心下一沉。
用膳完畢,感覺兒子們還是太嬌生慣養(yǎng)的康熙爺特意領(lǐng)著一群小蘿卜頭視察工地,看著民夫們碗里那些或是顏色黑黃、或是粗糲難忍、或是清湯寡水的食物,這下連反應(yīng)最遲鈍的五阿哥都面露不忍之色。
康熙遂問:“圣恩煌煌有如曜日當(dāng)空,但再亮的日頭,也有照不到的地方。你們說該如何改善民夫的食宿?”
這就是教考了。
太子頭一個回答:“理應(yīng)盤查上級官員,是否有貪污挪用之事�!�
大阿哥不甘落后地回:“長痛不如短痛,不如加緊工程,早日完工,盡早放民夫歸家耕種才是治本之法�!�
康熙聽了微微點頭,接下來三阿哥也答得中規(guī)中矩。
到了胤禛的時候,他卻不復(fù)往日的機敏內(nèi)秀,難得有些猶豫地開口:“兒臣覺得應(yīng)該精雕細琢,不問代價,將大堤筑得結(jié)實耐用。”
他的法子跟大阿哥所言完全背道而馳,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胤褆皺眉道:“工程的質(zhì)量當(dāng)然重要,但是皇阿瑪問的卻是改善民夫生活之法,你這不是答非所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