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藕粉色旗裝袖口和衣擺上繡著碗口大的各色菊花,外罩石青色銀鼠小褂,頭發(fā)梳成兩條大辮子,嫩得仿佛枝頭帶霜的花骨朵的女孩沖著她盈盈下拜。因為緊張,清秀的面容微微失了血色,半蹲的腿也打著顫兒。
佟國綱的夫人笑著介紹:“這是四叔家里三房的七姑娘,在家名喚七娘。她家就住在后街上,她母親以前常來府里請安,娘娘可還記得?”
皇貴妃不置可否,也不叫起。佟七娘不由更緊張了,身形搖晃,頭花上的蝴蝶翅膀也跟著微微顫動。
佟國綱夫人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旁邊皇貴妃的母親趕忙陪笑道:“是個老實的姑娘,沒見過什么世面。”
皇貴妃這才放緩了聲音:“走上來,叫我看看�!�
佟七娘提著裙擺上前,在腳踏上坐了,微微低頭,讓皇貴妃拉了她的手細細打量。好半晌才聽她說:“不錯。你去院子里走走,讓本宮和兩位夫人說話�!�
另一邊,鑲黃旗的課教伊爾根覺羅氏顧八代今天因事請了半天假,胤禛便早早下學了。他回到阿哥所練了一會字,離去承乾宮請安的點兒還早了一個時辰,正無所事事。兩個哈哈珠子阿爾拉言敏、喜塔臘孟倫都是會玩的,便獻上來一個“老鼠爬梯”。
那是一個長長的木頭槽子,一頭高高翹起,另一頭是平的。在平的那頭有個球形的木籠子,里頭關著只小白鼠,然后在高的那頭擺上一塊糕點,那老鼠想吃糕點,就踩著那木籠子一路滾到高處。正要勾到那糕點的時候,它伸嘴去吃,腳下一停,就連籠帶鼠一起滾了下去。如此循環(huán)往復,端的有趣。
胤禛果然喜歡,看足足一刻鐘,摸了塊甜糕慰問那屢爬屢敗就是吃不到點心的小白鼠,說:“這玩意兒倒有趣,言敏,再做一個孝敬給你六爺。走,帶上它去請安,也給額娘瞧瞧。”
蘇培勝提著老鼠爬梯跟在他身后,剛剛走到承乾宮門口,就看見兩位佟夫人的轎子停在承乾門邊。每次佟夫人進宮都要單獨跟額娘說好久的話,胤禛就先回了自己以前常去玩耍的后殿,把那老鼠槽子放在石桌上,突發(fā)奇想:“這老鼠是怎么裝進去的呢?”
“這……奴才也不知。要不明兒問問言敏?”
胤禛看著沉穩(wěn),實際上卻是個急性子的脾氣,面對感興趣的事從來等不得:“你來幫忙,拆了它!”
“��?”
四爺一聲令下,言敏精心準備的老鼠籠子頃刻間就成了幾片散落在桌上的木頭,胤禛手上拿著斷成兩截的一個暗栓:“原來如此,這兒有個暗扣,一掰就能打開�!�
蘇培勝手里握著那只重獲自由的白老鼠,苦笑:“爺,沒了籠子,今晚這老鼠放哪兒?”
“這還不簡單?拿個海碗扣上,小心些,要悶死了,看爺不把你扣碗里。”
那白老鼠似乎聽見了他們在討論重新囚禁自己的法子,吱吱地叫了兩聲,靈敏地從蘇培勝手里躥了出去,往旁邊的樹蔭里一鉆,就沒了蹤影。
“快找!”胤禛沮喪地蹲在一邊,看蘇培勝趴在地上找老鼠,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卻聽得腳下一聲清脆的“咔嚓”,身后傳來少女嬌俏的聲音:“啊呀!”
胤禛回頭就看到一個穿著民間服飾的少女一臉心疼地看過來,自己腳下躺著只支斷成兩截的并蒂海棠白玉簪。
“這是你的簪子嗎?我賠你一支好了。”他說完才發(fā)現(xiàn)忘了自我介紹,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來:“我是四阿哥�!�
佟七娘連忙向他行禮,聲音顫抖:“奴婢佟佳氏,家父……戶部廣州司主事佟,佟富年�!�
“哦,你是額娘的娘家人?別怕,走吧,我賠你一支簪子�!必范G甩了甩辮子,直接往東暖閣去了。
蘇培勝推了推愣住的七娘:“佟格格快請吧。放心,我們爺是最好說話的了。”
七娘只得拾了那斷簪跟在后頭,進了胤禛以前居住的東暖閣。胤禛小的時候愛抓皇貴妃頭上的首飾玩,這些東西皇貴妃多的是,順手就賞了他。一來二去竟積了不少女式的簪子墜子,等他大了再來看,這都是妥妥的黑歷史啊,就沒有帶去阿哥所,而是存在盒子里束之高閣。
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可他的東西平日都是謹兒管著,如今謹兒跟去了阿哥所,胤禛帶著蘇培勝翻箱倒柜,找了半日也沒有。
蘇培勝回想道:“四爺,可能是娘娘替你收起來了�!�
對!胤禛突然記起,皇貴妃寢殿內室里有個大箱子里存著他小時候的物件,就對七娘說:“你跟我來�!�
不知怎的,寢殿外現(xiàn)在居然一個伺候的宮女也沒有。胤禛直來直往慣了,也沒覺得有什么,帶著佟七娘直入內室。佟七娘卻嚇得腿都軟了:“四阿哥,不必了…….我,我不要了……”
“沒事,前面是額娘的臥房,你就在這里等我。”胤禛說著就自己打了簾子進去。佟七娘心里撲通撲通直跳,突然聽得窗外一陣腳步聲,來人邊走邊問:“伯母走了,伺候的人都已經(jīng)退下了,母親還有何要事與我商量?”正是皇貴妃的聲音。
七娘手足無措,只得大著膽子進了臥房,沖胤禛做個噤聲的手勢。她是個膽小安靜的性子,又一直被母親養(yǎng)在深閨,見過的親戚都屈指可數(shù),十分懼怕皇貴妃身上的赫赫威勢,更別提如今私闖寢殿的罪名了。
七娘左盼右顧,忽見床腳立著一個黑漆包金檀木立柜,是皇貴妃放衣服的所在,足能容納四五個成人。她趕緊捂了胤禛的嘴,拖著他躲進了衣柜里。胤禛莫名其妙,可見她嚇得花容失色、額上冷汗淋漓,也就懶得計較了。
他們剛躲好,皇貴妃跟佟夫人就進來了,兩人在炕上坐定。佟夫人湊近低聲耳語幾句�;寿F妃臉上的血色頓時褪得干干凈凈。
佟夫人補充道:“你父親的意思是,那些藥你拿著,平日里可做防身之用。關鍵時刻說不定還能派上大用場。”
“不行!”皇貴妃斷喝。
“母親好糊涂,皇上剛處罰了僖嬪,正是風口浪尖上的時候,依我之言,那等陰狠狡詐之輩我們家就不該和他打交道,更別提把藥送進宮里了�!�
佟夫人不以為然:“可那真的是高人呀!你大伯的痹癥近些年來越發(fā)嚴重了,經(jīng)他醫(yī)治如今已經(jīng)可以重新上馬了。那藥粉都是銀針測不出來的,正所謂神不知鬼不覺�!�
胤禛原本正不耐煩,聽得此話,腦子里“轟”的一聲。銀針是測毒的,難不成額娘她們口中的藥竟是毒藥?他再轉頭一看,身邊的佟七娘表情呆滯,明顯是嚇傻了。
“再神奇也是害人的藥,我沒有個阿哥,要來何用?那高人若早出現(xiàn)數(shù)月,說不定還可以保住我的小八……”皇貴妃拿手絹捂著嘴哭了起來。
她沒有個阿哥,她沒有個阿哥。胤禛腦子里就只剩下了這句話,循環(huán)往復,直入心底。他已經(jīng)夠努力了,為何皇額娘還是不肯把他當做日后的依靠?
佟夫人上去勸她:“其實,四阿哥就很好,對你也孝順。只是他那親娘總是從中作梗。草窩里出來的,飛在高也是雞。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惹人厭煩。如果沒有德妃,他跟你親生的又有什么分別的?”
“沒有德妃?”皇貴妃夢囈般地重復了一遍。
佟夫人笑著點點頭。
衣柜里的胤禛渾身一寒,如墜冰窖。
皇貴妃心里天人交戰(zhàn),烏雅氏一直以來的傲慢態(tài)度、裝病讓胤禛侍疾、不知怎的買通了梁九功傳遞假消息換了胤禛身邊的哈哈珠子。更重要的是,憑什么德妃運氣就能這么好,憑什么她一個包衣出身的竟然能兒女雙全,享盡大福?
“果真測不出來嗎?太醫(yī)院的太醫(yī)會認出來嗎?”
“大清建國入關才數(shù)十年,有幾個滿人識得那地方的人?絕無可能。”
“不行!還是不行!”皇貴妃觸電一般地站了起來,在屋里團團轉。八格格死后她曾覺得自己一無所有了,做不成皇后,沒有親生孩兒,夫君戀著別的女人�?墒侵钡酱丝�,她才發(fā)覺她還是有很多放不下的東西的,比如好容易熬出來的位份,比如乖巧懂事的養(yǎng)子,再比如康熙心中的那一份憐惜。
烏雅氏賤命一條,根本不值得她豁出這些東西去賭�;寿F妃的腦子在這一刻終于清醒了許多。
佟夫人還有意再勸,皇貴妃卻拔高了聲音喝道:“記住本宮的話,此事休要再提!”片刻,她又覺得這樣對生母說話太過絕情,便臨時找了個借口:“母親,宋仁宗不知其母,章獻皇后還知道以皇后之禮安葬李氏。四阿哥已經(jīng)懂事,女兒不想將來他怨恨我這個額娘�!�
衣柜縫隙里透進來的光,落在胤禛眼睛里突然模糊。宋真宗時,章獻皇后無子,便抱養(yǎng)了宮人李氏的孩子、后來的宋仁宗。李氏死后,仁宗才知道她是自己親母,還有人進讒言說,李氏是被章獻皇后毒死的。仁宗大怒之下,開棺驗尸,卻見李氏身著皇后朝服,極盡哀榮,方知自己誤會了養(yǎng)母。
皇貴妃雖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純潔無暇,但她以章獻皇后自比,就是愿意看在他的面子上善待德額娘了。
“四……”佟七娘見他哭了,下意識想要安撫,一開口才想起他們還躲在寢殿的衣柜里。
這點動靜卻已經(jīng)引起了佟夫人的注意。她大喊:“誰?誰在衣柜里?”
胤禛與七娘俱是一陣手足無措。七娘看著胤禛單薄的身影,似乎跟她家中幼弟的影子重合了。千鈞一發(fā)之際,她不知哪來的勇氣,把胤禛往衣服堆里一按,扯了幾件厚衣服埋住了。
“嚯”的一下,衣柜的門被拉開了。
佟夫人瞇起眼睛,危險地上下打量著她:“七娘?!”
第39章
胤禛躲在衣柜里,
看見皇貴妃和佟夫人聯(lián)合逼問佟七娘。七娘大概嚇壞了,只是哭,
斷斷續(xù)續(xù)的,
連話也說不清楚�;寿F妃一時片刻也不能拿她怎樣,
就讓佟夫人帶了她出宮。
胤禛找了個沒人的時候,從衣柜里鉆了出來,
叫上等急了的蘇培勝,趕忙回了阿哥所。結束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天,
他躺在床上仍有些擔憂佟七娘的命運。額娘會怎么處置她?她好歹也是佟佳氏的格格,總歸不會送了性命吧?
胤禛不敢去問皇貴妃,幼年皇子身邊的宮人又輕易不得出宮,伴讀侍從們雖然住宮外,
可都是比他大不了兩歲的孩子,
如何能夠打探消息?胤禛一籌莫展。
倒是蘇培勝靈機一動給他出了個好主意:“德妃娘娘的弟弟,跟承恩公府的二爺走得極近,阿哥何不讓他幫忙?”
“行��!”胤禛興奮地拋了個玉扳指給他:“算你聰明了一回,
賞你的�!�
“謝四爺!”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第二天胤禛好容易挨到下學,康熙卻差了個小太監(jiān)來傳旨,把阿哥們都叫到武英殿去了。
起因是今年秋天的時候,
以順承郡王世子為首的一幫八旗勛貴子弟前往西山打獵。滿清入關日久,這幫吃著鐵桿莊稼長大的紅帶子宗室,
哪里還記得起老祖宗傳下來的弓馬之術呢?
于是西山的兔子、山羊們被尖銳的精鐵箭頭指了半天,卻發(fā)現(xiàn)是虛驚一場。反倒是幾個鎮(zhèn)國公府的阿哥,
不僅一無所獲,還從馬上摔了下來,斷了幾根肋骨。很快在京城傳為笑談。
最近宮外旗人間互損的話都變成了“獵過羊了嗎,就敢吹噓自個兒”。這笑話越傳越廣,最終進了皇帝的耳朵里。
曾經(jīng)馬上定天下的八旗鐵騎衰落至此,康熙當然笑不出來。今天上午他好容易得閑,就在武英殿外的武場上擺開陣勢,要考核八旗子弟的騎射之術,并且讓諸位皇子前往觀看。
皇帝搞了個突然襲擊,連臨陣磨槍的機會也不給。那些平日里鮮衣怒馬的年輕勛貴們在心里念著薩滿保佑,慘白著一張臉,如喪考妣地上馬張弓。射出去的箭矢不出所料地離題萬里也就罷了,還真有人當著皇帝的面從馬上跌落,摔了個大大的屁股蹲。
“噗——”胤祚當場就笑了出來,卻見哥哥們都瞪向自己,眼神里滿是不贊同,趕緊雙手捂嘴。
胤禛趁人不注意跟五阿哥換了個位置,站到胤祚身邊來,兄弟兩個嘀嘀咕咕。
“四哥,他們好蠢啊。”
“傻瓜,八旗子弟墮落成這樣,你還笑!噓——”胤禛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看皇阿瑪?shù)谋砬椤?br />
康熙的臉色黑如鍋底,不怪胤祚,連他都懷疑這群人是來逗樂表演的雜耍班子嗎?如果這就是八旗子弟的真實水平,日后再發(fā)生戰(zhàn)爭,朝廷哪還有能戰(zhàn)之兵呢?
他不由沉了聲音:“還有誰敢來一試?”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竟不約而同地往后退了半步。
沒本事也就罷了,連骨氣都沒了�?滴躅D時火冒三丈,正要呵斥他們,卻見大阿哥胤褆滿懷自信地一步上前,朗聲道:“皇阿瑪,兒臣愿意一試�!�
十二歲的少年已經(jīng)如同小牛犢子一樣壯實,穿著緊身的騎馬裝,勒出大團的肌肉和結實流暢的腰腹曲線;身負一把漂亮的紅漆牛角檀木大弓,拱手而立,剛剛褪去稚氣的臉龐上滿是少年人的飛揚跋扈。
康熙不由欣慰地摸了摸下巴上剛蓄上的山羊胡,走上前去重重地拍著大阿哥的肩膀:“好!來人,拿朕的弓來。”
立刻有人捧上一把古樸大氣的黑漆包角硬木短弓�?滴跤H自交到大阿哥手上:“此弓乃太皇太后所賜,跟隨朕多年。當年朕一箭射中鰲拜右臂,生而擒之,用的便是此弓。如果你能三箭連中紅心,這弓便賞你了�!�
底下眾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侍幽樕系男θ菀唤�
大阿哥激動得面泛紅光,當即領命而去。
其實剛才那群八旗子弟也不全是酒囊飯袋,實在是康熙的要求過高。那靶子離射箭點的距離足有七八十步,臂力不足的人連中靶都難,更別提要在高速騎行的情況下,連中三個紅心了。
然而大阿哥有心一舉奠定自己在君父心中的地位,故意炫技。他縱馬揚鞭,行至第一個靶子前方,竟絲毫不勒馬減速,直接搭箭拉弓,嗖嗖嗖三箭出去。三支精鋼箭頭呈品字形排列,幾乎同時沒入靶心。
“哦!”眾人驚嘆連連,連珠箭三箭命中同一個靶心,難度系數(shù)可比三箭中三個靶心難多了。
大阿哥滿臉笑容地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跪在康熙面前:“兒子一時興奮,頭一個靶子就把箭射光了,有違皇阿瑪旨意。”
“哈哈哈,起來!”康熙大笑著扶起胤褆:“你有這本事,朕心甚慰。這弓賞你了�!�
“謝皇阿瑪賞�!�
那些本以為要倒霉的八旗子弟見此狀況,哪有不跟上哄皇帝開心的?眾人當即跪下來,高聲齊喝:“皇上英明無雙,阿哥英勇神武,奴才們心服口服!”
康熙龍心大悅,看著眼前胤褆滿臉興奮的樣子,瞬間覺得自己往日忽視了這個長子。
胤褆生在康熙十一年二月十四,剛好是承祜死后第九天。他當時忙著安慰喪子的元后,照料生病的祖母,鎮(zhèn)壓別有用心的朝臣,自然就忽視了當時還只是個血泡子的皇五子。
后來因為宮里的孩子老養(yǎng)不住,胤褆不滿半歲就被送到了內大臣鄂爾多府上養(yǎng)育,重新接回宮里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八歲的大孩子了�?滴鯇λ炔蝗鐚男】创蟮睦纤睦狭菢佑H近,也不如寄予厚望的太子那樣栽培。
可如今,胤褆還是成長為了一個讓他驕傲的孩子,第一個長大成人的孩子。康熙養(yǎng)了這么多兒子,頭一次感受到收獲的滋味。那種驕傲夾雜著愧疚,頓時讓他對這個皇長子重視了許多。
康熙的性子其實有點忽冷忽熱,也是個愛則望其生、恨則盼其死的性格。他現(xiàn)在看胤褆順眼,就覺得這個兒子樣樣都好,其他人就都成了背景板。
看著康熙興致勃勃地選了坐騎要和大阿哥賽馬,在場的其余皇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失落。但是三阿哥文弱,五阿哥老實。六阿哥沒心沒肺,還在為大哥叫好。四阿哥雖然也有些不甘,但是他有個沒心沒肺的同胞弟弟要照顧,就顧不上其他了。
唯有太子站在場中十分尷尬。他是萬眾矚目的儲君、未來的天子,集萬千光輝于一身的存在。素來只要有他在場,皇阿瑪眼里就沒有別人了�?扇缃癖娙说哪抗舛纪断蛄藞龅刂杏⒆孙S爽的胤褆,他才知道,做背景板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再看身邊,老四與老六一母同胞,真正血脈相連,言談笑鬧親密無間。老三和老五,一個說話弱聲弱氣,一個滿語磕磕巴巴,兩個鋸了嘴的葫蘆也有他們獨特的溝通方式。更顯得他孤家寡人,沒人疼沒人愛的一個人了。
更有甚者,皇阿瑪還帶了胤褆回乾清宮用膳,那以往都是他的位置!太子恭送了康熙的御駕,包著一包眼淚回了毓慶宮,一頭撲在乳母凌氏懷里。
凌氏也是一臉怒容:“那拉氏的兒子算什么東西?當年他額娘像條狗一樣地沖著皇后娘娘搖尾巴。如今娘娘不在了,竟敢欺負到太子爺頭上來了!”
太子一怔,以前他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他雖然盼著多跟皇阿瑪相處,但也知道其他阿哥也是皇阿瑪?shù)膬鹤�、自己的兄弟�;拾斕鬯麄円彩菓摰摹?br />
可凌嬤嬤的話提醒了他,老五老九老十生母出身不錯也就罷了,老四被皇貴妃養(yǎng)著也還勉強�?善溆嗄切┡旧脑趺磁渥鏊男值�?也就是滿族入關,學了那些漢人的規(guī)矩。如果還在草原上,女奴生的兒子,比奴才也高貴不到哪里去。
皇阿瑪憑什么看重胤褆勝過他?又憑什么喜歡胤祚那個傻里傻氣的東西?
太子心里出離地憤怒了。恰好送膳的小太監(jiān)手滑打碎了一個碗,嘩啦一聲,嚇了他一跳。太子跳起來,順手拿了桌上的馬鞭,一頓鞭子劈頭蓋臉抽在他身上:“狗奴才,你也想騎到孤頭上來不成?”
凌嬤嬤趕緊上來勸了:“太子爺別生氣,仔細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好容易勸下來,凌普突然如喪考妣地進來:“爺,僖嬪娘娘薨了�!�
太子手里的鞭子滑落,難以置信地問:“怎么會?僖嬪不是得了風寒嗎?太醫(yī)院是做什么吃的?”
凌普讓其他宮人退下,只留凌嬤嬤和太子,低聲說:“據(jù)奴才所知,溫僖貴妃懷孕期間,僖嬪娘娘好像做了什么手腳,給永壽宮拿住了把柄。但真正揭發(fā)出來的卻是,僖嬪指使通貴人毒害六阿哥�?伤鞔笕私o奴才傳話說,絕無此事�!�
凌普與索額圖之間的關系更微妙。索額圖希望太子兄弟離心,好依賴母族。凌普又何嘗不盼著太子跟母族疏遠,更信任自己這個奶父呢?故而他也時不時在太子面前上上索額圖的眼藥。
太子果然皺眉懊惱道:“他雖是孤的叔祖父,但未免管得太寬了,反倒害了姨娘性命。如果不是他指使的,通貴人哪有膽子去害六弟?”
凌普見好就收,提醒道:“殿下,索大人所言未必不實。您忘了,通貴人姓那拉氏,她的族姐可是鐘粹宮那位。這事說不定就是惠妃和德妃聯(lián)合起來,告倒了僖嬪�!�
太子瞬間警覺起來,是了。大阿哥在前面跟自己過不去,他母親就在后宮對付自己的姨母。
更讓他恐懼的是,皇阿瑪竟然選擇對他只字不提,偷偷處置了僖嬪。
想當初,父子倆是何等親密無間。他四歲的時候,跟皇阿瑪一起在奉先殿祭拜先祖�;拾敭敃r看著世祖皇帝的靈位說,當初世祖駕崩,是他親手把皇父的靈位安置在此。將來某一天,他山陵崩的時候,就讓太子親自把他的靈位安置在元后的靈位旁邊,讓子孫后代一同參拜。
當時他還太小,不懂生死之事。侍立的宮人卻全部嚇得面色如土,跪請萬歲爺不要說如此不吉利的話。皇阿瑪卻大笑著撫摸他的頭,目光深沉慈愛說,人都是要死的,太1祖、世祖壽笀都不長,他能看到保成(胤礽)娶妻生子,擔當大任,就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皇帝富有四海,最忌諱的無過于生死。康熙坦言生死的時候,對他是何等的期盼信賴。
太子懂事之后,每每回想都不禁濕了眼眶。
可現(xiàn)在,皇阿瑪竟然連處置僖嬪這樣的事,都不愿意對他開口了。
太子堅信,如果僖嬪真的毒害皇子,自己頭一個不容她。雖然六弟出身不高,但也是龍子鳳孫。如果妃嬪暗害皇子成風,那他將來如何管理自己后宮?
故而太子心里萬分委屈,皇阿瑪瞞著他,就是懷疑他會因情徇私,質疑他作為儲君的冷靜頭腦了。
凌嬤嬤看到自己從小奶大的小主子眼里淚光閃閃,心疼地跟著掉眼淚。元后娘娘終究去得太早了,萬歲爺雖然寵愛太子,但也架不住滿后宮的枕頭風輪流吹啊。
然而怨恨皇帝是沒有出路的,凌嬤嬤只得上前摟了他在懷里,決定禍水東引:“殿下放心。萬歲爺還是疼您的。就是惠妃德妃這兩個狐媚東西,整日里不安好心!”
“惠妃,德妃……”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有點佩服康師傅的一點在于,他是古代難得的比較唯物現(xiàn)實,比較灑脫的皇帝。即使是后期被九龍氣到爆炸的時候,好像也沒有追求過修仙煉丹長生不老這些勞民傷財?shù)臇|西(待考證,據(jù)我所知是沒有)。
女主不是萬能的,她的想法、計謀跟真正的古人有差距,所以就造成這種誤會。
第40章
“怎么?你們就給六阿哥吃這些東西?”
今天上午康熙帶了幾個大點的阿哥去豐澤園的御田里巡視農(nóng)務,
憶苦思甜。無逸殿就停了一天的課。胤禛好容易得了半日假,提了那老鼠爬梯來永和宮,
正好趕上午膳。
宮女們端給自己的是紅粳米飯,
一品酒釀鴨子,
白瓷小碟盛的十幾道小菜。再看著胤祚桌上那可憐巴巴的香菇蔬菜粥,屈指可數(shù)的幾道小炒青菜,
連點油星兒都不見,胤禛不由詫異。六弟住在額娘眼皮子底下,
這些奴才怎么敢這樣怠慢他。
一旁的蘇嬤嬤等人都笑了:“阿哥有所不知,六阿哥前兒病了,娘娘不讓給他油膩的東西吃�!�
原來胤祚上次中毒生病,病了足有十幾日,
圓滾滾的小臉瘦成了瓜子臉。繡瑜看著心疼,
換著法兒地給他做東西吃。許是催吐之法傷了腸胃,這孩子又素來貪嘴,前兒晚上積了食嘔吐不已。
嬤嬤們嚇得魂飛魄散,
還以為又有人下毒,忙慌慌地把何太醫(yī)請了來,才知道他只是吃多了不消化。繡瑜哭笑不得地下令,取消六阿哥的點心宵夜,
拿清淡養(yǎng)胃的東西給他吃。
胤禛聽了也是一臉無奈,一根手指戳到弟弟額角:“你啊,
連自己吃撐了都沒察覺嗎?”
胤祚笑嘻嘻地吐吐舌頭,對清粥小菜也沒什么抱怨地全吃了。兄弟兩個分開用膳,
漱口擦手之后,就擠到桌前看白老鼠爬樓。
前面說過,四爺打小就是個品味不俗的孩子。能得他喜歡的玩具,征服一個四歲的小六那是綽綽有余。
胤祚看得有趣,拿了那老鼠籠子在手里左右搖晃,提出了相同的疑問:“四哥,你說他們是怎么把老鼠裝進去的呢?”
胤禛就跟他展示了自己的研究結果:“這兒有個暗扣,你看�!�
他伸手掰著那暗扣,清脆的“咔嚓”一聲之后,球形的籠子分成兩半,胤祚拍手笑起來:“四哥真厲害,連這都知道!”
胤禛輕咳了一聲,面不改色地接受了弟弟的贊美,轉頭卻見他伸手去拿桌上的玫瑰糕�!芭尽必范G拍掉他的手:“剛玩過老鼠,又用這手吃東西?”他說著朝門外喊道:“謹兒�!�
蘇培勝立馬拿小銅盆端了水上來,謹兒刷刷刷掏出四五個青瓷小瓶,往水盆里加了藿香、薄荷和白苓,然后用一張裁得整整齊齊的干凈白絹,浸濕了水給他擦手。
胤祚看呆了,原來四哥這么講究的……
胤禛拿了塊玫瑰糕吃了,看到弟弟這副呆愣愣的樣子,不由好笑,順手摸了塊糕塞他嘴里:“謹兒,服侍六爺凈手。”
胤祚嚼著香甜的玫瑰膏,聞著手上傳來的香味,終于記起來:“四哥,你是不是跟大姐姐學的法子啊?她用玫瑰花瓣、蜂蜜和牛乳泡手!你比女孩兒們還講究呢!”
大格格是恭親王常寧的女兒,被康熙要來養(yǎng)在太皇太后膝下,胤祚常去慈寧宮,跟她還算熟悉。
胤禛刷地一下黑了臉。算了,他還有事要求額娘,不能跟小六一般見識。
今天是榮妃的生日,繡瑜應邀去漱芳齋聽了一日的小戲。這些年她一直窩在永和宮,關起門來過日子,很少應這種聚會。但是榮妃難得過一次壽,皇貴妃和溫僖都去了,繡瑜也不能不給面子。
只是她依然有些困惑:“長春宮素來低調,聚會人多手雜容易惹事上身,榮妃很少湊這種熱鬧,怎么今年改了性子?”
白嬤嬤笑著提醒她:“娘娘,大阿哥前兒大出風頭,三阿哥今年也八歲了。”
哦!繡瑜這才恍然大悟,惠妃榮妃這對曾經(jīng)寵冠后宮的老對手這些年低頭過日子,無非是因為自己失了寵兒子又還小。如今大阿哥狠狠地給惠妃掙了一回臉面,三阿哥卻還輕易見不上康熙的面,榮妃當然著急了。
這樣也好,宮里這幾年沒有新人出頭,皇貴妃的身子又差了,敬事房的記檔上就變成了她和宜妃并駕齊驅。既然有人搶著要出風頭,她也樂得退下來過幾天安生日子。
繡瑜心情不錯地回了永和宮,更衣坐定,不等她喝上口茶,乳母就抱了啼哭不已的九格格上來找她。
可能是孕期多思的緣故,九格格生下來的時候,才四斤多重。即使養(yǎng)到現(xiàn)在,身子骨也比她兩個哥哥差遠了�?滴蹼m然對女兒不錯,但是打心眼里還是更喜歡兒子,對九格格賞賜不少,卻不像胤祚小時候那樣,又是摸又是抱的親熱。繡瑜讓他給女兒起名字,結果到現(xiàn)在也還是九兒九兒地喊著。
繡瑜看在眼里,難免更心疼女兒幾分,一哭就抱在懷里哄。結果養(yǎng)得九兒有些粘人,一離了她就哭。今天榮妃生日,繡瑜去了大半日,九格格也就哭了小半日。
繡瑜一邊哄著女兒一邊吩咐竹月:“去叫何太醫(yī)來,想些安神定驚的法子,這樣下去不是長處之法�!�
好容易哄睡了九兒,兩個不知在哪里皮了半日的臭小子,躥進來給她請安。胤祚沒等她叫起,就迫不及待地跳上炕,滾在她懷里,興奮地大聲說:“額娘,四哥畫了畫要獻給額娘!”
胤禛頓時臉紅,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磨磨蹭蹭地靠過來挨著繡瑜站了:“兒子每年過節(jié)都得額娘的禮物,卻從來沒送過您什么。這回跟著顧八代學了幾日水墨工筆,就想……獻給額娘�!�
蘇培勝識趣地捧上張雪浪紙來。那是一幅很普通的竹石墨梅圖,筆法一般,構圖□□方面也欠缺了一些,倒是邊上的草書題詞筆法高明,筆力不俗。正是胤禛的字跡。
胤禛也知道自己在繪畫方面天賦一般,見她看得仔細,不由稍微有些窘迫:“畫得不好,叫額娘見笑了�!�
繡瑜摟了他在懷里,摸摸他紅得透亮的耳朵尖兒,笑道:“這墨梅圖雖然技巧有些不足,但是用色清新素雅,意境含義都是上佳,額娘很喜歡。你才這個年紀,能有如此水準,已經(jīng)很難得了�!�
繡瑜沒有敷衍地安慰,而是仔細地尋找閃光點,很認真地夸了他一番�?涞秘范G眼睛亮晶晶的,臉龐帶笑,身后好像豎起條尾巴一個勁兒地搖啊搖。
繡瑜承受不住,又把兒子按在懷里揉搓了一番。
胤禛不好意思了,就給一直在旁邊跟著樂呵的弟弟使眼色。
胤祚恍然想起自己被四哥用玩具收買,答應的使命來:“額娘,四哥有件事求你!”
“哦?什么事?”
胤禛從她懷里坐起來,理理自己的衣裳,從懷里摸出只白玉簪子,只說他不小心踩斷了佟七娘的簪子,想賠她一支,請繡瑜幫忙使人送出宮去。
繡瑜摸著他的腦袋疑惑道:“既是佟佳氏的格格,何不叫你皇額娘幫忙?”
胤禛一下子卡了殼。胤祚卻在一旁深有同感地點頭:“我知道!四哥淘氣了,怕皇額娘打他屁股!”
伺候的宮女們都發(fā)出善意的笑聲。胤禛登時臉紅,惡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不知該罵他還是該謝他。
繡瑜哭笑不得地擰了小兒子的臉:“說到淘氣,咱們六阿哥倒是經(jīng)驗豐富��!”
半月前進宮那位佟姑娘似乎是承恩公府準備送進宮,給皇貴妃做幫手的。頭一日進宮就籠絡了胤禛去,這姑娘似乎野心不��?
繡瑜微笑著收下了簪子,吩咐竹月:“下回夫人進宮,別忘了提醒本宮,叫她帶出宮去�!�
胤祚似乎是玩累了,晚膳時分就有些懨懨的沒精神。繡瑜吩咐小廚房給他溫著粥,就放了他回去休息。
結果宮門落鎖前,康熙差人來吩咐說,下月初十是裕親王的生辰,他準備帶了老五老六去王府賀壽。
裕親王夫妻多年膝下空虛,一向疼愛這幾個侄兒。往年都是老四和老六去,今年胤禛進學了,康熙就捎上了五阿哥,都是平常之事,繡瑜只回知道了。
四阿哥一張嘴,差點害他小舅舅跑斷了腿。
烏雅太太年紀大了,又對朝廷官制不熟悉,回去只對晉安說是戶部某司主事之女佟佳氏,別的一問三不知。
戶部幾十個主事,佟佳氏更有十幾房上百人�?蓱z晉安請家里長輩在戶部做官的同窗吃了好幾頓飯,卻被告知戶部沒有姓佟佳的主事。
晉安傻了眼,拖了好幾日都不知該怎么查下去。
幸好那位同窗還算是負責之人,盡心盡力地幫他查了:“戶部現(xiàn)任的主事里沒有姓佟佳的,但是月前廣州司剛有一位佟主事被調到云南做知縣了。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位�!�
晉安接了紙條過來,一看姓名住址,正是法海掛念的那位堂姐家里,不由好笑。
第二日他在學里見了許久不見的好友,就趁午休的時候拖了他去僻靜的地方,說明緣故把簪子塞給了法海:“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啊。害我跑了這些日子,早知道我就上你家尋你了。對了,你這姐姐怎么會認識四阿哥?她選秀的事情怎么樣了?”
法海剛病了十幾日,好像精神頭兒還沒養(yǎng)回來。他眼神發(fā)直,啞著嗓子說:“她死了�!�
“什么?”晉安愣住了:“開玩笑的吧?”
法海低了頭,找了個面墻靠著,半晌才說:“是真的,那日她跟我嫡母進……”
“晉安!”學舍那邊突然沖出個人來,卻是晉安大嫂的娘家弟弟西林覺羅德穆。
晉安在學里人緣挺好,但是法海性格冷淡一向不愛理人。德穆看著晉安的面上對他還算不錯。他慌慌忙忙地沖到兩人跟前,沖法海喊:“我就知道你倆肯定在一塊!快走,你大哥來上學了!”
第41章
法海的長兄鄂倫岱是滿京城出了名的混不吝。
孝康皇后的母親佟老夫人活著的時候,
把這個大孫子當眼珠子、心肝子。他母親佟夫人又只有這么一個寶貝兒子。那真是當鳳凰蛋一般養(yǎng)大的。
他老爹佟國綱雖然是一代名將,但鐵漢子也頂不住母親和發(fā)妻的兩泡眼淚�。《鮽愥肪瓦@樣霸王似的橫行京城多年,
連康熙都拿這個表弟沒辦法。
與他形成鮮明對比,
賀姨娘是在佟夫人坐月子的時候懷上法海的。佟國綱在嫡子剛剛落地的時候,
偷吃了夫人的丫鬟,本就心虛,
又素來懼內,只能對佟夫人欺負法海母子的事睜只眼閉只眼。
法海從小就是兄長撒氣取笑逞威風的第一對象,
挨打受罵都是常事,所以見鄂倫岱氣勢洶洶地帶了一幫家丁來學里,德穆趕緊過來通知他避一避。
三人往小門那邊溜去。晉安不由抱怨:“你大哥這些日子不是忙著跟順承郡王府的幾個阿哥,比賽養(yǎng)鴿子嗎?怎么又有空來找你晦氣了?”
法海僵著臉一言不發(fā)。
三人急匆匆出了角門,
從小巷里出來上了正街,
卻不巧剛好遇上鄂倫岱兇神惡煞地帶著人從國子監(jiān)出來。兩撥人迎頭碰上,鄂倫岱一把推開擋在前面的兩人,對著法海提拳就打。
鄂倫岱竟然當街打人,
圍觀的人俱是一驚。只有承恩公府的小廝們面不改色,輕車熟路地站成一個圈,驅趕那些圍觀的路人。
“你!”晉安下意識想上前阻攔,卻被德穆死死拖住,
意味深長地沖他搖了搖頭。
人家總歸是一家人,晚上還要進一家門。他們現(xiàn)在出手相助,
鄂倫岱這口氣憋在心里,法海只會更受罪。
晉安雙拳緊握,
猛地推了他一把:“快,快去步兵統(tǒng)領衙門報案!”德穆如夢初醒一般,拔腿就跑。
鄂倫岱揪住法海地衣領把他從地上拖了起來,喝道:“混賬!你在我母親的湯藥里加了什么東西?!”
晉安一愣,突然想到那位佟格格之死,才知道鄂倫岱這場氣是怎么來的。
法海一言不發(fā),趁著兩人距離拉近,突然猛地提膝向他腹部撞去。鄂倫岱始料未及,當即疼得“哎喲”一聲,跌坐在地。家丁們趕緊圍上來,扶了他。
鄂倫岱這下動了真怒,猛地揮開眾人,取了腰間浸了桐油的烏金銀頭馬鞭在手上:“給我按住他!”
法海眼中終于露出驚懼之色,只是強撐著不肯低頭。
鄂倫岱居高臨下,一鞭子正要揮出,卻被人從身側鎖住了手腕。晉安一邊暗罵德穆動作太慢,一邊強笑道:“佟爺,你們骨肉兄弟的,有話好好說,何苦在大街上動鞭子呢?”
鄂倫岱掙了兩下,死活掙不開他的控制,怒道:“給爺滾開!你算什么東西?球囊的,烏雅家要沒有德妃,給爺提鞋都不配。”
旁邊承恩公府的小廝也有會功夫的,上來兩個人纏住了晉安。
鄂倫岱甩了幾鞭子,法海還是一聲不吭,越發(fā)讓他心里火大,手上漸漸失了分寸,鞭子動得越發(fā)急了。
那鐵鞭入肉的聲音聽得人背后發(fā)寒,圍觀的路人眼里漸漸露出驚駭之色,青石路面上留下血紅的痕跡。就連鄂倫岱帶來的小廝們也怕了。晉安擒住一人,喝道:“還不去攔住你們爺!真出了人命,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眾人如夢初醒地撲上去,抱腳的抱腳,抱胳臂的抱胳臂,七八個人牢牢地把鄂倫岱鎖在原地。
國子監(jiān)的同窗們滿面駭色,議論紛紛,當即就有一個人滿面怒色地質問:“沒王法了!國子監(jiān)是圣人教化之地。你怎可在國子監(jiān)門口責,責打監(jiān)生?”
“國子監(jiān)?”鄂倫岱冷笑,他素來喜武厭文,當著和尚不罵禿子,這話可犯了他的大忌諱了。他抬眼望著黑漆填金的匾額,冷笑著走到渾身是血的法海面前,高高抬腳,穿著厚重鹿皮馬靴的左腳,對準法海寫字的右手,狠狠地踩在了手腕上。
“咔嚓——”清脆的骨裂聲響起,全程一聲沒吭的法海終于忍不住慘叫。鄂倫岱終于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不屑一顧地冷笑:“國子監(jiān)?啊——”話音未落,一陣猛烈的拳風重重地砸在他臉上,鄂倫岱還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呢,就被擊飛出去好幾步遠,重重落在青石路面上。
繡瑜今天做針線的時候一直眼皮子突突地跳。果然,沒多久康熙就派人送了胤祚回宮,竟是梁九功親自送回來的,繡瑜心里一跳,頓時生出些不詳?shù)念A感。
果然,梁九功回道:“皇上讓兩位阿哥去外面桌席上,代他向裕親王敬酒祝壽。王爺留了兩位阿哥在席面上吃了些東西�?涤H王、簡親王等幾位王爺逗弄六阿哥,哄他喝了兩杯甜酒。許是冬日天冷,桌席上的酒菜有些涼了,六阿哥吃了沒多久就嚷肚子疼,上吐下瀉的。皇上讓隨行的顧太醫(yī)看了,說是小孩子腸胃不調,已經(jīng)拿補脾益腸丸兌水吃了。皇上就讓奴才先送六阿哥回來�!�
胤祚經(jīng)歷一番折騰,已經(jīng)睡著了。繡瑜忍住怒氣,又請了何太醫(yī)來給六阿哥把脈。何太醫(yī)的診斷結果也差不多:“冬日天寒,吃了冷的東西,濕冷之氣內滯于肚腹之中,容易引起腸胃不調。只要小心飲食就沒有大礙�!�
繡瑜憂心不已:“這孩子自從上次中毒催吐之后,脾胃就弱了許多。何太醫(yī)可有調理之法?”
“娘娘若需要,微臣就開上一劑人參補脾湯。但是腸胃不調應當是以養(yǎng)為主,以藥為輔,日后還是要注意飲食�!�
繡瑜點頭應了,在心里暗暗咒罵某個不負責任的爹。
當晚康熙從裕親王府回宮,因為記掛胤祚就想來永和宮歇息。結果永和宮正殿一片漆黑,冷鍋冷灶擺明了不歡迎人,門口守夜的小桂子一臉為難:“不知皇上要來,娘娘已經(jīng)先歇下了�!�
北風蕭瑟,卷起幾片落葉,被拒之門外的皇帝裹了裹衣裳,莫名有點可憐。然而早上帶著活蹦亂跳的小兒子出門,在康親王灌胤祚酒的時候跟著夸口說,我滿洲男兒自當從小練習酒量的皇帝,在孩子娘面前莫名有點底氣不足。
康熙哼了一聲,轉頭去了東暖閣。小老婆反了天,老子看兒子總沒人敢攔著了吧?
康熙如愿以償?shù)剡M了內室,吩咐嬤嬤們不要點燈,在床前坐了借著月光細細看著兒子沉睡的小臉。
胤祚無意識地翻了個身,紅潤的小嘴跟小兔子似的抽動了兩下,不知嘟囔著什么�?滴醪恢挥X露出笑容,看到兒子消瘦了許多的臉龐,又皺起眉頭,冷哼一聲�?涤H王杰書做事老是這么毛毛躁躁的,他為嫡長子請封世子的折子還是壓一壓吧!
康熙愉快地把鍋扣到了康親王頭上,給兒子掖了掖被角,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第二天,裕親王酒醒以后,也被福晉西魯特氏揪住耳朵埋怨了好一陣:“六阿哥才多大?你們幾個灌了黃湯不醒事的,竟然拉著個孩子戲弄!我看你這個二伯父,日后怎么有臉在孩子面前充長輩!”
裕親王也拍著腦袋連連懊悔:“真是喝多了。都是杰書這幾個混賬玩意兒攛掇的,本王饒不了他們!辛苦福晉進宮一趟,去瞧瞧德妃娘娘。”
沾著兒子,皇上可是個小心眼兒的,指不定這會兒正埋怨誰呢!裕親王還盼著德妃看在福晉的面子上,能給他們府上說點好話。
西魯特氏抱怨歸抱怨,也知道這不是開玩笑的,用了早膳就急急忙忙地遞牌子進宮去了。
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裕親王去側福晉房里坐了一會兒,還沒等福晉回家呢,就又有麻煩事找上門來了——大清早的,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牛鬼蛇神,皇貴妃的堂弟鄂倫岱竟然跟德妃的親弟弟晉安在大街上打起來了!
更奇的是,鄂倫岱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皇帝也不怕的橫人,竟然被揍得鼻青臉腫腿抽筋,叫步兵統(tǒng)領衙門的人看了,都暗叫一聲解氣。
九門提督托合齊昨兒也是裕親王府上的座上客,今天一早酒還沒醒就碰上這樣的燙手山芋——兩個都是皇帝的小舅子,姐姐還都得寵,叫他們這些做奴才的怎么判?托合齊當即一捂肚子,哎喲不行了,昨兒酒吃多了,肚腹不調,告病請假!
既然都是皇帝的親戚,這案子就移交到了宗人府。主管宗人府的簡親王濟度也蒙了個大圈,昨兒灌病了六阿哥的人里也有他一份,才剛得罪了皇帝,又來?那就要死一起死吧!
簡親王干脆廣發(fā)英雄帖,叫上了主管大理寺的裕親王,刑部的滿漢兩位尚書。三堂會審,案情其實清晰明了,可在座兩位王爺,兩位一品大員,愣是沒有一個人敢判。
鄂倫岱緩過疼來,還在堂上反咬了裕親王一口:“早聽說裕王福晉跟德妃關系不淺,這奴才進國子監(jiān)就是王爺推薦的,如今又要包庇他不成?”
裕親王氣了個倒仰,想道這兒這么多王爺重臣,給的是你老子臉面,想的無非是大事化小,這等不光彩的事,一床大被遮掩過去就完了。你小子既然給臉不要,本王也不是沒脾氣的。走,咱們見皇上去!
于是這件雞毛蒜皮的小事,竟然就這么上達天聽了!
作者有話要說:
鄂倫岱這個人真是相當?shù)挠行愿�。能同時得罪康熙、雍正兩朝帝王。最后因為在乾清門(就是皇帝住的宮殿門口)掀衣便溺,被誅殺。沒錯,掀衣便溺,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梢哉f是滿清第一狂生了。
第42章
康熙被拒之門外吹了一肚子冷風,
第二天一大早又得到這樣糟心的消息,重重地把筷子拍在桌上,
連早膳都沒有吃完。
當年揚州十日、嘉定三屠,
多鐸殺人一時爽,
造成的后果就是滿清入關都四十多年了,江南的漢人還時不時地擁戴個“朱三太子”,
鬧出點反清復明的亂劇來。
康熙為了統(tǒng)一人心,不得不學習漢學、尊崇孔孟之道,
重修山東的孔廟與京城的國子監(jiān)。結果國子監(jiān)重修完成不到兩個月,自家的呆霸王表弟兼小舅子就跳出來拆臺了。
康熙冷笑著看向底下兩個親王、兩位尚書外加一個告病的托合齊,哪個都有權利處置這兩個毛頭小子,可哪個都不想擔責任,
倒把燙手山芋交到皇帝手上。
皇帝又能怎么辦呢?清官難斷家務事,
康熙管天管地,也不能把手伸到舅舅房里去管舅母吃醋、虐待小妾生的庶子這種上不得臺面的事吧?宮里沒有皇后,管事的女主人皇貴妃恰好是佟夫人的侄女兒,
哪有個侄女訓斥大伯母不賢惠的道理?太皇太后年老,皇太后是嫡母,本就隔了一層,怎么好教訓康熙生母家的人?
所以佟夫人母子這些年肆無忌憚,
也是有原因的。
康熙一怒之下,大手一揮,
兩個聚眾斗毆的家伙一塊兒關到宗人府大牢里去,等候處置!簡親王昨兒灌……呸,
不對!簡親王辦事不力,不能為皇帝分憂,罰奉半年。再對法海厚加賞賜,派了太醫(yī)去給他治傷,先把事情壓下來再說。
嬌生慣養(yǎng)的兒子進了宗人府的大牢!這下,佟夫人坐不住了,只得放下臉面,到二房來求了佟國維的夫人赫舍里氏。妯娌倆一起遞牌子進宮,往承乾宮來。
皇貴妃見了佟夫人也沒什么好臉色。
整個滿八旗的上層人家,除了納蘭明珠教子有方,三個嫡子一溜排開叫皇帝都嫉妒。其余人丁興旺的大族,哪家不出幾個二愣子?宜妃的幾個兄弟都不成氣候,鈕祜祿家也有個呆霸王阿靈阿,索額圖的幾個兒子更是連霸王的氣勢都沒有,只剩呆了。
可怎么人家就沒有鬧出這么掉臉面的事情呢?還不是家里的大人偏心太過,監(jiān)管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