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喜聽著也跟著激動起來,門外守夜的太監(jiān)敲了敲窗戶:“夜深了,姐姐們睡了吧�!彼琶銖姶盗藷魝�(cè)躺在床上,夢里都是笑著的。
許是除夕夜得了個大驚喜,把積攢的運氣全都用光了。也許是康熙對她的好,抬高了她對未來的期望。三月份開春以來,佟貴妃的日子開始漸漸難過起來。
先是過了繼后一周年的忌辰,她妹妹鈕鈷祿芳寧終于要入宮了。如果說賜居永壽宮正殿,享受妃位份例這些事情佟貴妃還可以忍受,那么皇上下旨用貴妃儀仗迎小鈕鈷祿氏進宮,就踩到佟貴妃的底線了。
她現(xiàn)在才是個貴妃,鈕鈷祿芳寧豈不是一進宮就要和她平起平坐了?
好在康熙特地溫言細語跟她解釋了一番,無非是鈕鈷祿賢寧活著的時候,他沒有好好待她,心有愧疚只好補償?shù)剿妹蒙砩现惖脑�。芳寧進宮之后,康熙雖然多有賞賜,但是很少寵幸她。佟貴妃這才心里好受了許多。
三月底,翊坤宮的郭絡羅貴人生了個女兒。佟貴妃特意備了大禮好好地慰勞了郭絡羅貴人,準備順便欣賞一下宜嬪失望的樣子。誰知,宜嬪竟然全程都極度平靜,對她的挑撥視而不見,對皇六女更是關懷備至。
對手永遠是最了解你的,貴妃跟宜嬪斗了四五年了,立馬察覺出不對,就去盤問給宜嬪診脈的太醫(yī)。然而宜嬪的手段也不可小覷,太醫(yī)的口風很緊,她安插在翊坤宮的人也都傳不出什么消息。
佟貴妃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將宜嬪疑似有孕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六宮皆知。郭絡羅氏想要瞞著,她倒要看看你防不防得住這整個宮里人的眼睛。
沒想到宜嬪真夠沉得住氣的,五月初惠嬪過生日,請了眾妃到她宮里小坐喝茶。這種人多手雜、最容易出事的場合,宜嬪竟然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來了,就連惠嬪宮里的貓撲在她腳下也面不改色:“我倒真想有個孩子,除夕那日我見十一阿哥那樣乖巧,真真是把我眼饞壞了。要是我真懷上了,還要多跟德貴人請教請教,怎么才能把小阿哥生得這樣好�!�
她字字句句都說著“德貴人的小阿哥”,倒把貴妃氣了個倒仰。
繡瑜一直秉承的觀念是,她和佟貴妃怎么撕都是內(nèi)部矛盾,在宜嬪這些人面前她一向是給足了貴妃面子:“宜主子這話就是取笑奴婢了。奴婢哪里懂得這些,小阿哥養(yǎng)得好,都是貴主的功勞。您該向娘娘請教才是�!�
佟貴妃也反應過來,贊許地看了她一眼,沖宜嬪笑道:“宜妹妹這話太客氣了。只要你不嫌棄承乾宮地方小,有空盡管來坐坐,姐姐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宜嬪臉色一沉,貴妃一向心高氣傲,容易對付。沒想到這個德貴人倒是個滑不溜手的。不過她的目的還是達到了。眾人見她毫不避諱,心里游移不定,摸不清她有沒有懷孕,怕做了無用之功反而白白折損人手,都收斂了動作。
一直到了六月里,宜嬪突然吃壞了肚子,嘔吐不已,宮女報到承乾宮。佟貴妃趕到翊坤宮正殿門外,剛好聽到給宜嬪診脈的夏太醫(yī)高興地朗聲道:“奴才給娘娘道喜,娘娘已經(jīng)懷胎三月有余了!”
宜嬪的聲音里透著十足的驚喜:“果真?我竟毫無察覺�!�
三個月胎像穩(wěn)固了,才診出有孕。宜嬪不知不覺把手伸進了太醫(yī)院,收服了兒科圣手夏太醫(yī),還裝模作樣地給她玩了一出“虛者實之,實者虛之”。
貴妃氣得臉色發(fā)白,表情僵硬地關懷了兩句。
康熙聞訊也火速趕來了。宜嬪明艷嬌俏,一向是他心頭記掛的女人。她進宮四年才懷上第一胎,康熙自然視若珍寶,許了無數(shù)奇珍異寶,古玩瓷器給她解悶。
宜嬪握著他的手,嚶嚶啜泣:“妾身頭一次有孕,實在是什么都不懂。小日子沒來,還以為是夏日里貪涼吃多了冰鎮(zhèn)酸梅湯的緣故�;噬蟿e責怪太醫(yī)們�!�
康熙當然無有不應的,當晚還破例留宿翊坤宮,陪伴宜嬪。
貴妃回到承乾宮里就砸了一個瑪瑙花瓶,聽著那花瓶破碎的清脆聲音,心里卻沒有多少痛快的感覺。
剛進宮的時候,她才是庶妃。等到元后去世,才封了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貴妃。沒多久,唯一一個壓在她頭上的鈕鈷祿氏也死了,她心里驚喜萬分,難道自己真是天生鳳命,注定要做皇后的嗎?
等她真正成為后宮實際上的女主人,才發(fā)現(xiàn)這位子不是那么好坐的。她年紀漸長,整日里瑣事纏身,皇上又有了新歡,郭絡羅氏、烏雅氏,一個賽一個的漂亮、善解人意。佟佳氏一族,對她一無所出早已不滿,已經(jīng)在商量著要送新人進宮……
她位同副后,母儀天下,好像已經(jīng)得到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有。
佟貴妃想著眼睛里漸漸滲出淚來,周圍的宮女靜若寒蟬,都不敢上去勸。這時,東暖閣里突然傳出嬰兒咯咯的笑聲。
暖閣里,奶嬤嬤們剛給胤禛洗了澡,正要給他穿衣服。天氣炎熱,嬰兒房里又不宜用冰。他似乎覺得這樣光著挺舒服,胖成一節(jié)一節(jié)的小腿亂蹬著,嘴里啊啊地叫,死活不愿意穿衣服。
佟貴妃站在門口,看得不知不覺露出笑容。她過去從嬤嬤手里接了衣服:“我來吧。”
“娘娘,這……”
“你們素日伺候阿哥謹慎用心,來人,十一阿哥屋里的人每人賞五十兩銀子�!�
眾人都跪下來謝恩。
佟貴妃卻沒有叫起,威嚴的目光掃視底下眾人:“你們都是佟佳氏門下包衣,是本宮的娘家人。接了這賞,從今以后本宮不想再聽到‘小阿哥出身卑賤不是娘娘的兒子’之類的話。若有人敢因為這個對小阿哥不上心,本宮就送她的兒子跟她在地下相見。”
長春宮里,繡瑜洗了個澡,正拿著刷子給剛洗白白了的奧利奧梳毛。奧利奧舒服得翻著肚皮沖她討好地喵喵叫,梳完它跳起來抖抖毛,就伸頭去吃桌上剝好的貢桔。
那是它這個夏天每日必備的固定口糧。豈料今天無恥的主人看它吃得開心,那酸酸的味道聞著格外清香,叫人胃口大開,于是也拿了一片放在嘴里嚼著。
春喜替她收拾了換下來的衣服,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又把收在籃子里的臟衣服拿出來看了一遍。剛出來就看見她跟貓搶橘子吃,更坐實了心里的猜測:“小主,您上次來月事,好像是……一個半月之前了,要不要奴婢去請?zhí)t(yī)來瞧瞧?”
繡瑜心里咯噔一聲,好像她最近是有點懶懶的貪睡�?墒切∷牟牌邆月大啊!以這個頻率生下去,她會變成黃臉婆的��!
繡瑜驚恐地摸了一把臉,還好還好,目前還是跟雞蛋一樣,滑滑噠。等等,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孩子!
說到孩子,繡瑜腦子里劃過一道驚雷,頭一個想到的卻不是怎么保胎之類的,她驚恐地拉住了春喜的衣袖:“等等!先別去!”
春喜以為她想像宜嬪那樣瞞到三個月,沒想到繡瑜愣了足足小半盞茶的功夫,突然站起來:“給我換衣服,我要去見皇上,先讓他給孩子起個名字再請?zhí)t(yī)�!�
“�。�?”春喜瞬間一頭霧水,這是什么操作?名字叫什么不都一樣嗎?
第21章
祚
你當繡瑜為何這么著急?
蓋因她還記得德妃提起過,她還有個孩子叫胤祚。彼時繡瑜剛穿越不久,對一些生僻字還不是很敏感,所以也沒覺得這個名字有什么不同。
等她學了一年的文言文,偶然一天心血來潮,查了查《說文解字》,發(fā)現(xiàn)從示的字里面,只有一個字念祚。她當時簡直冷汗都要下來了。
“祚”有兩個意思,第一個是福氣,賜福。過年時,坤寧宮大鼎里烹煮的祭神賜福的黑暗料理就叫“祚肉”。如果是這個意思,倒還符合康熙一貫的風格,因為礽、祉、禛都有福氣的意思。
然而古文里泛濫成災的一詞多義現(xiàn)象害死人�!办瘛弊制有另一重意思,就是皇位、國運。而“胤”的意思是子孫繁衍,也有做繼承講的。于是“胤祚”翻譯成白話,就是“繼承皇位”。
更有意思的是,康熙比誰都清楚這個詞的含義。在很多新年的賀詞、給長輩上徽號的賀文和祭天的祭文中,他都喜歡用這個開頭:“自朕承嗣大統(tǒng),胤祚家國以來……”
繡瑜看到《起居注》上記錄的這句話,頭一個反應是,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原主給她的這副容貌在宮里能排上前五,然而還遠遠達不到禍水的級別,況且康熙也不是“被禍水”的性格啊,怎么就給德妃的次子,起了這么個名字?
先別說太子會用什么眼光來看待這個弟弟,也不說胤祚的早夭跟這個福氣太大的名字有沒有關聯(lián)。就沖這極端中二的風格,繡瑜就受不了這個“祚”字,這就好比現(xiàn)代一個爸爸姓季,媽媽姓程的家庭,生了個孩子叫季程皇位。
這讓孩子以后怎么在朋友圈里混啊!
繡瑜不知道這個胤祚會是她的第幾個孩子,不過她決定先去試探一下康熙的口風。
康熙很快就傳了她進南書房。繡瑜把帶來的三色點心擺在炕桌上:“皇上從早上下朝就一直在批折子,用些點心歇歇吧。”
嘗膳太監(jiān)拿銀筷上來測了毒,康熙吃了幾個水晶梅花包,隨口贊道:“這包子餡兒和得不錯,吃著清爽�!�
繡瑜在一旁給他扇扇子,捧上漱口的香茗�?滴跖呐乃氖郑骸半抟呀�(jīng)許了宜嬪今晚到她宮里用膳,你先回去,明兒再來�!�
繡瑜不由好笑:“皇上多心了。奴婢可不是那種酸了吧唧的人。宜主子懷著小阿哥,身子可好?可吃得下東西?”
“這孩子乖巧,她看著氣色倒好�!�
繡瑜慢慢搖著扇子:“那就好,皇上可有給宜主子的小阿哥擬好了名字?”
說到這個康熙興致勃勃:“如今宮里孩子漸漸多起來,朕擬了七八個從示的字,有朝一日能全用上就好了�!笨滴跽f著從案上抽了一張紙遞給她看:“祺、祥、祐、禮、祈……都是意頭好的字。朕待會帶去翊坤宮,讓宜嬪也瞧瞧�!�
不出所料,里面沒有“祚”字,繡瑜笑道:“果然都是極好的,皇上別急,這一共才八個字,只怕還不夠使呢�!�
康熙龍顏大悅,曖昧地瞟了她一眼,拿手指刮了刮她的臉,語帶笑意:“光說有什么用,你也得出把力才是。”說著貼近她耳邊:“這兩個月朕光翻你和宜嬪的牌子了,怎么她有了動靜,你卻一味貪吃不肯長呢?不然朕也讓你挑一個了。”
Excuse
me?我跟你商量兒子的名字,你歪樓歪到哪里去了?繡瑜強壓住心里的吐槽欲,手指在“祈”字上劃了個圈,笑道:“那奴婢就先跟您定下一個字,您可別賞了旁人,嗯,就這個祈字好了�!�
她記得康熙的兒子里好像沒有叫胤祈的,正好免得搶了別人的名字。
康熙玩笑似的應了:“只要你肯爭氣,那個字賞給你又何妨?”
“謝萬歲爺,您可千萬別忘了�!�
康熙看她鄭重其事的樣子,突然腦子里靈光一閃,驚喜地把她拉到身邊坐著:“瑜兒,莫不是你又……”
繡瑜想了想,她不是宜嬪,本事大手伸得夠遠,瞞著不說反而增添風險,于是就順水推舟地說:“皇上別嚷,還沒宣過太醫(yī),奴婢也不確定,要是錯了豈不讓人笑話?”
康熙高興之下,一疊聲地叫梁九功去請?zhí)t(yī),回頭無奈地說:“你呀,沒宣過太醫(yī)還到處亂走做什么?”
梁九功親自宣旨,太醫(yī)院很快來人了。來的正是繡瑜懷小四的時候負責照顧她的顧太醫(yī)。
顧太醫(yī)恭恭敬敬地跪在腳踏上,三根手指搭在繡瑜手腕上,凝神一探,立刻欣喜若狂地跪地磕頭:“奴才恭喜皇上,恭喜小主。小主已經(jīng)懷有一個半月的身孕了�!�
“果真?”康熙攬住繡瑜的肩膀笑罵:“只跟宜嬪的日子差著一個月,你真是個粗心的,竟然到今日才發(fā)覺。”
繡瑜點了一下桌面上那個“祈”字,笑道:“還要多謝皇上吉言了�!�
康熙捏了捏她的臉:“別心急,等小阿哥出世,算了八字再說�!�
繡瑜心滿意足地謝主隆恩:“皇上今天既然應了宜主子,還是早點去吧,奴婢自行回宮即可�!�
繡瑜再次有孕的消息在一天之內(nèi)傳遍了整個紫禁城。
宜嬪懷孕,那是情理中事,也只有貴妃惠嬪那個位份的人才有資格不爽。然而繡瑜再次懷孕,就讓不少人暗中咬牙切齒,不知撕壞了多少手絹子。
都是低階宮妃,烏雅氏的出身還比旁人略低些。結(jié)果十一阿哥還不滿周歲,她就又懷上了,而大部分人卻連見皇上一面都難,怎能不叫人眼紅?
當然,她們都沒有算計皇嗣的膽量,但是借借福氣總是可以的吧?于是繡瑜宮里突然來了好些一年見不上幾面的貴人常在,每個人都討好地沖她笑著,說著半含酸半恭維的話,想方設法討了她用過的手絹等小玩意兒去,日日貼身戴在身上。
長春宮后殿每日人來人往,有的人臉皮又厚,端茶端了四五遍,手都舉酸了,她只當沒看見,非要坐到天色漸暗才走。偏偏又都是帶著禮物,擺著笑臉來的,打不得罵不得。
繡瑜應付了兩天,就覺得腦瓜子疼。直接稱病閉門謝客,由得那些人在背后罵她輕狂、不近人情。
佟貴妃得知消息心里慌亂了一瞬,烏雅氏出身低微,但是這運氣未免太好了。她抬舉烏雅氏對付宜嬪,不會養(yǎng)虎為患吧?
偏偏康熙今晚來了承乾宮,他心里高興,絮絮叨叨地拉著貴妃說了半宿的話。說的無非是自從去年十月胤禛出世,前朝后宮可謂是喜事連連。吳三桂一死,叛軍群龍無首,平定三藩已經(jīng)是指日可待。宮里才添了個六格格,又有兩個妃子懷孕。
“都說福無雙至,可最近這喜事都湊到一塊兒了。朕看咱們的小十一是個有福氣的�!笨滴醣е范G掂了掂:“又重了,這孩子長得真快�!�
佟貴妃一想,可不是這個道理嗎?胤禛出生前,宮里已經(jīng)有接近兩年的時間未聞嬰兒啼哭。結(jié)果他一出生就帶來這么多弟弟妹妹。佟貴妃想到謹兒說的借旺氣,心里不禁歡喜了幾分。
又見康熙抱著胤禛愛不釋手的模樣,她瞬間覺得為了孩子,給德貴人幾分面子也無妨,就向康熙進言:“臣妾看德妹妹懷著孩子辛苦,皇上很應該多去看看她�!�
“朕前朝事多,去的日子也有限。不如早點宣她母親進宮來陪著就是了�!笨滴蹩粗胬哿嗽谌槟笐牙餄u漸睡去的胤禛,又想到最近許多宮妃去長春宮拜會繡瑜。長春宮地方偏僻,年久失修,住的妃嬪又多,實在不是個養(yǎng)胎的好地方。
他沉吟片刻才對貴妃說:“德貴人的位份比幾個有阿哥的宮妃都低了些,朕想趁早給她晉位。省得孩子大了,臉上無光�!�
“皇上的意思是,想單獨給她封嬪?”佟貴妃心里酸澀,康熙一向喜歡給后宮的女人集體晉位,省卻儀式的花費和折騰,就連繼后、貴妃都不例外。單獨冊封,雖然只是個嬪,也是空前的恩典了。
說什么孩子大了臉上無光,五阿哥六歲的時候,那拉氏還是個庶妃呢!那還是皇上的長子!說白了,就是在乎不在乎,上心不上心而已。
然而皇上抬舉烏雅氏也是看在她養(yǎng)著胤禛的面子上,佟貴妃只能笑著謝了恩。
康熙當晚就在承乾宮宿了,準備第二天就去稟告太皇太后。
結(jié)果就在當晚,慈寧宮的小太監(jiān)打著燈籠一路小跑,緊急敲響了承乾宮的大門。
康熙在睡夢中驚醒,就聽來人奏報:“稟告萬歲爺,太皇太后病得厲害。”
第22章
太皇太后這病來得莫名其妙,蘇麻喇姑回憶,打昨兒早上起來,她就說夢到世祖皇帝,整日里就有些悶悶的不說話。到了晚上,躺下才一個時辰,就燒起來了。
康熙冒夜前來時,太皇太后躺在明黃八寶團龍帳幔燒得渾身滾燙,額上卻不見一滴汗珠。
太醫(yī)們拿了脈,出去商量方子,康熙獨自坐在床頭,握著太皇太后干瘦枯黃的手,不斷去喚她:“皇祖母,皇祖母……”
太皇太后皺著眉頭睡得很不安穩(wěn),但是又遲遲醒不過來�?滴跚浦行┕殴�,正想傳幾個薩滿嬤嬤來瞧瞧,卻聽她夢里囈語:“哀家為了你的江山……八阿哥……多爾袞……你竟然……”
康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太皇太后口中的八阿哥是她的親姐姐寰妃海蘭珠的兒子。□□與寰妃情深義重,如果這個孩子活著,大汗之位恐怕輪不到先帝來坐了。
而多爾袞則是戰(zhàn)功赫赫,威震天下,太皇太后下嫁給他之后,更是被稱作“皇父攝政王”,直接威脅皇權(quán)。
這兩個人一個幼殤,一個壯年而逝,恐怕都有太皇太后的功勞在里面。
世祖對董鄂氏矢志不渝,全了和孝獻皇后的夫妻情意,卻有失孝順慈愛。
太皇太后怨他,也想他,這大約就是母子天性了吧。
佟貴妃親自端了藥進來,輕聲說:“萬歲爺去歇著吧,臣妾在這里伺候著就是。”
康熙卻不容置疑地說:“去拿被褥來,朕在這里守著皇祖母�!碧侍竺�,雖然高壽,卻遠離家鄉(xiāng),中年喪夫,晚年喪子。如今病了,就讓他這個孫子陪陪她吧。
太皇太后這一病,后宮妃嬪和宗親福晉們都進了慈寧宮輪流侍疾�?滴醺窃谔侍蟠睬按蛄说劁�,夜里衣不解帶地照料祖母,白日里還要上朝批折子,熬了十來日,整個人就瘦了一大圈。
佟貴妃勸過兩三次,反而落了埋怨�;侍箅m然占個長輩名分,卻不是康熙的生母,又素來不善言辭,勸了兩句不成,只能在一旁干著急。其他親王大臣就又遠了一層,更不敢多說了。
眼看著康熙一天一天消瘦,佟貴妃急得嘴角邊生出好幾顆水皰:于公,她是眾妃之首,責無旁貸;于私,康熙是佟佳氏最大的靠山,她與太子關系素來淡淡,一旦康熙出事,佟佳氏哪能維持今日榮寵?于情,她與康熙相識于少年,夫妻七載,她不是鈕鈷祿氏那樣堅韌剛硬的性格�?滴跏撬姆蚓撬囊揽�,是她的天。
佟貴妃在承乾宮里團團亂轉(zhuǎn),把個手帕扭得跟麻花似的,突然隔著內(nèi)墻上鑲嵌的玻璃小窗看到暖閣里,謹兒帶著兩個小宮女在給胤禛鋪床。
“十一阿哥呢?去哪兒了?”
身旁的宮女小心翼翼地說:“今兒是十五,謝嬤嬤帶了十一阿哥去長春宮了……”
這次侍疾宮里的妃嬪有一個算一個,連宜嬪都算上了。唯有繡瑜因為懷孕日子尚淺,胎氣未穩(wěn),每天只是到慈寧宮打個卡,意思意思就回去了。
佟貴妃當即砸了手里的茶碗,還猶不解氣地踢了一腳凳子:“這個烏雅氏,平日里在皇上面前掐尖兒賣乖,如今一有事她就抱著肚子躲到后頭,天塌下來還有本宮頂著!”
“來人,派人去接十一阿哥回來。讓蔣太醫(yī)在十一阿哥的脈案上記上一筆,就說天氣炎熱,阿哥有著了暑熱的跡象,最近不宜出門�!�
繡瑜就真的不擔心康熙嗎?當然不是,她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康熙對她,真的是給到了一個帝王能給的一切。位份、寵愛、兒子,除了專一,全都有了。繡瑜雖然沒有辦法跟他產(chǎn)生愛情,可是包子都快生第二個了,她還是盼著包子他爹能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再說了,她剛剛懷上這個孩子,太皇太后就病了,如果康熙再出事,宮里那些亂七八糟的謠言就要對著她和孩子來了。
許是幼年經(jīng)歷的緣故,康熙對親情有種特別的執(zhí)拗,一般的法子肯定是勸不了他的。
繡瑜沉思片刻,目光漸漸移到只穿著肚兜、光著屁股滿炕亂爬的小四身上。心里忽生一計,她叫謝嬤嬤抱了小四:“我隨你送十一阿哥回承乾宮,順道給貴妃娘娘請安�!�
謝嬤嬤疑惑地跟在她后頭,德貴人喜歡十一阿哥,卻不能常常得見,怎么這回這樣快就叫送走呢?
承乾宮里,佟貴妃才打發(fā)了宮女去催,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聽說德貴人送十一阿哥回來了。她也生出一肚子疑惑,在正殿見了繡瑜。
繡瑜關切地問:“娘娘看著清減了些,可是因為太皇太后鳳體欠安的緣故?”
佟貴妃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本宮主理六宮,還要操心萬歲爺?shù)纳眢w,照料進宮侍疾的各位福晉,自然比不得妹妹你悠閑輕松。”
繡瑜笑道:“能者多勞,像奴婢這樣蠢笨的人,只好吃閑飯了。不過說到萬歲爺?shù)纳眢w,娘娘何不勸勸皇上?”
佟貴妃心里一堵,這個烏雅氏是專門來給她添堵的嗎?她當即冷了聲音:“皇上與太皇太后祖孫情深,旁人如何勸得?莫不是德貴人你想毛遂自薦?本宮倒是可以給你個機會。”
繡瑜見她上鉤,笑得越發(fā)謙卑:“娘娘說笑了,奴婢算哪個名牌上的人?皇上重視血脈親情,除了太皇太后,就是諸位皇子們。如今五阿哥、十阿哥遠在宮外,小十一年紀太小,所以目前要皇上顧惜身體,唯有一人能勸得�!�
佟貴妃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一口答出:“你是說皇太子?”
她心里飛快地盤算起來�?滴跻幌虿幌埠髮m妃嬪接近太子,連她也得避嫌,如今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賣個好處給太子,拉近佟佳氏和赫舍里氏的關系。
早朝上,索額圖又跟納蘭明珠因三藩之戰(zhàn)的戰(zhàn)功分配問題爭執(zhí)了幾句,他不由心情沉重。
納蘭家這兩年可謂春風得意,明珠是朝堂上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從一開始就支持康熙撤藩的重臣。而索額圖為人素來小心謹慎,怎么可能贊成當時才弱冠之齡的皇帝對三王宣戰(zhàn)?
因此在這個問題上,他大大地失了圣心,康熙覺得他膽小怕事,漸漸不肯再委以重任,若非看在親侄女孝誠皇后的面子上,只怕就要遭貶斥了。
此刻最好的辦法莫過于急流勇退,保存最后一分君臣情誼,然而赫舍里氏無人啊!要是他退下來了,叫年幼的皇太子依靠誰去?
說到這個,索額圖又忍不住嫉妒老對頭明珠了。明珠的嫡長子性德文武雙全,已經(jīng)于康熙十七年高中進士,被康熙點做御前侍衛(wèi),備受榮寵,是滿蒙八旗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青年才俊。再對比自己家里那幾個扶不起的阿斗,索額圖連嘆息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盼著皇太子早日登基,重振赫舍里氏的威風。
索額圖心事重重地出了御門,結(jié)果在城墻根底下就被一個小太監(jiān)截住了,說凌總管請索相過去坐坐。
凌普是太子的奶父�?滴跆蹛厶�,怕后宮里庶母管家怠慢了他,直接把他的奶父空降為內(nèi)務府總管,方便他取用東西。
索額圖以為太子出了什么事,一路大步快走,趕到凌普的下處,汗水把朝服都打濕了。卻聽凌普笑咪咪地把佟貴妃的話轉(zhuǎn)述,末了笑道:“索相大可不必憂慮,這天底下,還是識時務的人更多些�!�
索額圖聞言不禁笑著捋了捋胡須。僖嬪雖然姓赫舍里,然而位份低微又不得寵。貴妃如今大權(quán)在握,又深得康熙信任,她若肯相助,就補上了太子在后宮無人這一大短板。到那時,明珠的侄女惠嬪算得了什么?不過區(qū)區(qū)一個嬪。
當晚,康熙在太皇太后臥室里支了桌子,準備連夜處理政務的時候,就被一個杏黃色的團子撲過來抱住了腿。
“保成?你怎么來了?”
第23章
太子站直身體,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匦辛藗禮,仰起小臉看他:“數(shù)日未見汗阿瑪,兒子想您了�!�
康熙把他抱起來放在自己膝上,笑著摸了摸他光禿禿的腦門:“你這幾日過得怎樣?進膳進得香嗎?可有好好念書?”
跟著太子的太監(jiān)何玉貴忙回:“太子爺早起進了一碗香米粥,兩塊胭脂鴨脯,幾個奶餑餑,進得香。少詹士湯斌已經(jīng)在講《幼學瓊林》了�!�
“哦?”康熙就隨口抽了幾句《幼學》里的話,說了上句讓太子接下句,太子無不對答如流�?滴跤肿屗忉尵湟�,太子除了偶爾兩句說不上來,余者皆頭頭是道。
康熙連連點頭,滿意之情溢于言表:“已經(jīng)申時了,你快些回去用些點心,早點歇息�!笨滴跽f著就要把他交給奶嬤嬤抱走,太子的小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角:“汗阿瑪陪兒子一起進膳吧。”
“這……”康熙猶豫了一下。侍立在一旁的蘇麻喇姑見了也勸道:“皇上歇歇吧。太皇太后年老體弱,太子和諸位阿哥們還小,這一家子人都指望著您呢�!�
康熙沉默不語,太皇太后這一病確實勾起了他心里很多不好的回憶,他年紀不大卻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太多生離死別。八歲喪父,九歲喪母,不到而立之年已經(jīng)失了兩位妻子、十幾個孩子,現(xiàn)在一直疼愛他的皇祖母又在重病。他一味沉浸在悲傷里,卻忘了這些活著的人,旁人也就罷了,保成卻是赫舍里留在世上的唯一一點骨血了。
佟貴妃帶著一眾宮娥捧著紅漆托盤上來,跪在他面前:“請皇上用膳。”
“起來吧�!笨滴踅K于應允。
佟貴妃松了口氣,身后的宮女立刻上前,將琳瑯滿目的各色菜品擺滿了整張紅木圓桌�?滴跻谎劭匆娭虚g那道貴妃拿手的當歸老鴨湯,立刻明白了其中關竅,拉了佟佳氏讓她坐在自己身旁:“你費心了。朕前些日子太著急了�!�
貴妃臉上微微泛紅,低下了頭抿了抿唇�?滴跆置哪槪D(zhuǎn)頭就看見太子瞪著亮晶晶的狗狗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們。
“咳,保成,嘗嘗這個�!�
“謝汗阿瑪�!�
“你也嘗嘗�!笨滴跤謯A了一塊鴨脯放在貴妃碗中,貴妃帶笑謝了。她與太子相處和諧,康熙心里頓時安慰許多,他嬌妻愛子在側(cè),縱使還有些許不完美,也算順心如意了。
那日之后,康熙雖然還未曾搬回乾清宮,但是明顯心情有所好轉(zhuǎn)。親近的大臣們很快從折子上的朱批和御門聽政時的聲音里判斷出來這一點,繼而得知貴妃和太子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太皇太后幾日后從昏睡中醒來得知此事后,賞了貴妃一只赤金嵌寶蓮花并蒂簪。這簪子稱不上多么貴重精巧,但卻是太皇太后的陪嫁,是出嫁那日她的生母滿珠習禮親王福晉親自替她戴在頭上的。
自此,往日里那些仗著輩分對佟貴妃愛理不理的宗室福晉們,突然一下子溫順知理了起來。佟佳氏的女兒無論嫡系旁支,忽然變得熾手可熱。索額圖手下的親信不動聲色地提拔了幾個佟佳氏的旁支子弟,佟國維的夫人則認了索額圖的侄女做干女兒,如此種種難以一一記敘。
結(jié)黨營私歷來是帝王心頭大忌,佟佳氏身為康熙的母族,卻明目張膽地跟赫舍里氏來往。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擺明了是康熙在給太子培養(yǎng)勢力。
后宮里惠嬪收到納蘭家遞進來的字條,白紙上朱砂的痕跡如鮮血一般觸目驚心,只寫著一個“忍”字�;輯宓男惺麻_始變得愈發(fā)低調(diào),整日里吃齋念佛為太皇太后祈福。
佟貴妃主宰后宮一年多,頭一次感受到大權(quán)在握、順風順水的快感。烏雅氏給她提的這個主意真是畫龍點睛一般的妙計。既賣了太子和赫舍里一族一個面子,又顯得她有做嫡母的氣度,狠狠地在康熙面前刷了一波好感度。
嘗到了甜頭,佟貴妃難免生出幾分將繡瑜收為幾用的心思。她以前不喜歡繡瑜,無非是因為繡瑜得寵又是孝昭皇后的人。如今孝昭已去,她養(yǎng)著繡瑜的兒子,烏雅氏效忠于她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于是她時不時和顏悅色地把繡瑜叫承乾宮到厚加賞賜一番,并且暗示她等太皇太后病愈之后就會給她晉位。對于每月初一十五小四前往長春宮請安一事,也不再加以阻攔。
繡瑜表面上千恩萬謝地應了,一回到長春宮就沉了臉色,哀嘆連連,做什么事都心浮氣躁。書也看不進去,寫字也越寫越差,最后團成垃圾丟掉了事。春喜端了茶上來,小心翼翼地問:“娘娘看重小主,為何您卻不高興呢?”
繡瑜不由苦笑,這就是問題所在。其實她給貴妃出主意,一來是關心康熙的身體,二來是賣她個好,免得她阻撓自己與兒子見面,僅此而已。沒想到此計效果極佳,竟然讓佟貴妃把她視作了自己人。
佟貴妃雖然大權(quán)在握,卻也是個明晃晃的靶子。何況她的性子又跟繼后不一樣,爭勝好強,單純易怒,是個最不安分的。她的“自己人”哪有那么好做?繡瑜可不想做她手中殺人的刀子、防身的盾牌,她還想清清閑閑地過自己養(yǎng)娃擼貓的小日子呢。
真是失策啊!她果然就不該好心去管康熙的死活!反正沒有她,康熙也能活到小十四長大成人、帶兵出征那一天,她干嘛去咸吃蘿卜淡操心�。�
繡瑜后悔得心頭滴血,第二天不得不用涼水敷了眼睛去慈寧宮請安。
其實太皇太后的病更多是心病,眼見子孫們輪流在她塌前殷勤侍奉,又聽聞宜嬪德貴人都有了身孕,皇室眼見又添弄璋之喜。太皇太后心里那點悲痛很快就過去了。八月中秋賞月,她已經(jīng)可以在康熙的攙扶下出席宮宴了。
適逢佳節(jié),祖母身體痊愈,康熙自然心情舒暢。眾妃見他心情好,自然卯足了勁兒地爭奇斗艷�?烧l都比不過佟貴妃一身金黃色旗裝上繡著富貴花開的圖案,頭上雍容華貴的九尾點翠鳳凰,鳳尾顫顫巍巍鋪滿華麗的旗頭,端的威勢赫赫。
權(quán)力和愛情果然是最好的養(yǎng)顏藥。
繡瑜見狀不由勾起最近心中煩憂之事,干脆趁人不備,溜了出來透透氣。忽見游廊邊的矮墻上爬了一墻翠綠的藤蔓,青翠的葉片下隱約開著幾朵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倒是小巧可愛。
她索性在游廊上坐了,叫春喜去摘幾朵來瞧瞧,卻見那墻根底下的陰影里走出兩個人來。
來人穿著石青色親王福晉吉服,未語先笑:“德貴人好雅興。妾身打擾了�!闭巧洗卧诶帉m門外救了繡瑜和小四的裕親王福晉西魯特氏。
繡瑜驚喜地站起來,結(jié)結(jié)實實地行了個大禮:“福晉萬福�!�
“哎呀,快起來,你懷著龍?zhí)ィ靹e多禮了。”西魯特氏忙上前攙了她,嗔怪道:“你呀,每次都這么多禮,若再這樣,下次我就站在那樹蔭底下不敢出來了�!�
當日西魯特氏那一擋,不過是下意識而為之,沒想到當日小小的烏雅常在竟然有這等福分,誕下皇子之后又很快懷孕,將來晉嬪封妃都是有可能的。西魯特氏自然樂得跟她交好,多個渠道了解后宮消息。同樣,對繡瑜來說,裕親王是康熙看重的兄弟,西魯特氏又與裕親王伉儷情深,她也樂意在宗親貝勒中結(jié)個善緣。
兩人都有心結(jié)交,又有當日舍身相救的情分在里面,去歲見了幾次面,很快就互相引為知己。
裕親王夫妻倆膝下空虛已久,連續(xù)兩個兒子都沒站住。見繡瑜連連產(chǎn)育,西魯特氏難免流露出幾分艷羨。繡瑜見了,略一思索:“福晉莫急,孩子總是緣分到了就會有的。我腹中的孩兒,若是個皇子,只怕連我也做不得主。若是個公主,我定設法令皇上同意,讓她拜福晉做干娘,可好?”
裕親王夫婦為人忠厚老實,西魯特氏又有恩于她,繡瑜這一說,倒是透了七八分的真心。西魯特氏不由加深了笑容,卻沒有強求:“我知道你的心,但皇室血脈都不是咱們說了能算的,你萬莫強求,惹皇上生氣。做不成干娘,我總歸也是這孩子的二伯娘吧?”
兩人都笑起來。西魯特氏又提起京郊靈源寺的一口靈泉:“聽聞懷孕的婦人取了那泉心水泡茶喝,可使孩子將來聰明伶俐。你不妨讓你娘家母親去幫你求了。”
這又勾起了繡瑜的另一樁心事,就是那個嚇死人的“胤祚”,她不由嘆道:“皇家的孩子,我倒盼著他不要那么聰明,只要平安一世就好�!�
西魯特氏不由大驚,繡瑜這一年以來榮寵加身,連她在宮外也有所耳聞,沒想到她還能如此清醒,倒是難得。她不禁面露猶豫之色,想了片刻還是勸道:“你是個聰明人,我也不怕和你說幾句真心話。你既有此心,為何不知良禽擇木而棲?有些樹啊,長得看似高大威風,卻不夠踏實穩(wěn)固,絕不是個長久的好地方�!�
繡瑜苦笑:“我與福晉同心,但是她想讓我為她出謀劃策。我受制于人,又不好明著拒絕�!�
西魯特氏拿扇子掩面一笑:“你這就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了。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咱們眼里她不安分,可是趨炎附勢想要追隨她的人多了去了,你只管瞧著吧,自然有人迫不及待地頂上�!�
第24章
這是今天的更新喲
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zhuǎn)。最近承乾宮的運道旺了,翊坤宮的日子就難過了。
宜嬪自進宮以來一直備受恩寵,她也是個好斗好勝,愛出風頭的性子,難免就招了貴妃的眼。兩人一直暗暗別苗頭,宜嬪聰明又懂得審時度勢,跟貴妃斗了這些年也不落下風。
可最近貴妃勢力大漲,明眼人都知道她封后只是遲早的事了。即使宜嬪懷著身孕,還是有人見風使舵,給了她不少暗氣受。
像是翊坤宮太監(jiān)宮女的冬衣晚了幾日,偏偏趕上深秋里北風忽起。翠兒親自去催了內(nèi)務府,反受了一肚子氣,只得令眾人翻出往年的衣裳先穿著。
這些小事,宜嬪都忍了,可是更糟的事情卻接踵而至。先是翊坤宮附近突然多了很多野貓,夜里凄厲的叫聲聽得人心慌。內(nèi)務府的人來抓了不少,可是野貓的數(shù)量不減反增。有一日,宜嬪用了晚膳,在殿后院子里散步,突然從屋頂上竄出一只貓,如果不是宮女護得快,就要撲在宜嬪身上了。
又有宜嬪的娘家送了一壇子醬菜進來。醬菜壇子平日里都是由小廚房的管事宮女保存,密密地蓋著以防變味。結(jié)果這日管事宮女忙著替宜嬪煲養(yǎng)身的雞湯,一盞茶的功夫,那壇子卻敞開了。
雖然太醫(yī)驗了說無事,宜嬪還是嚇出一身冷汗。小廚房里伺候的人都是她的心腹親信,卻被人混入了釘子。如果那人投毒再把壇子放回去,豈不是神不知鬼不覺?
但偏偏這都是些拎不上筷子的小事,宜嬪又沒有真的受害,她就是想跟康熙告狀都沒有借口,只能日復一日地為了那隱藏在暗中的敵人擔驚受怕。
等到十月份她娘家母親進宮的時候,見了她都忍不住紅了眼眶:“娘娘怎么懷著身子還瘦成了這樣?”
宜嬪當即把近日里受的委屈和盤托出,母女倆抱頭痛哭一場。宜嬪的母親怒道:“佟佳氏欺人太甚,她是后族出身,我們郭洛羅氏也不是任人欺負的。娘娘,這個孩子若是個阿哥,要交給誰養(yǎng),您可有打算?”
宜嬪臉色一白:“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女兒當然是想多養(yǎng)些時日,怎能一出生就送給旁人。”
“我何嘗不心疼娘娘呢?可這是宮里的規(guī)矩,沒有辦法。娘娘不如早做打算。”
“母親是說?”
郭洛羅夫人拿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寫了個“慈”字。
宜嬪大驚:“不可,太子地位穩(wěn)固。太皇太后養(yǎng)的孩子太打眼了些�!�
郭洛羅夫人微微一笑:“那么皇太后呢?”
這話如同醍醐灌頂一般,宜嬪心里豁然開朗。皇太后與太皇太后同來自蒙古科爾沁,關系親密。小阿哥在太后膝下長大,既可得太皇太后庇護,又可以解了她現(xiàn)在的困局。
宜嬪當即吩咐道:“來人,備禮,本宮要去給皇太后請安�!�
“德貴人病了?”佟貴放下手里的書稿,詫異地問。
春喜恭敬地回道:“稟娘娘,中秋宮宴,我家小主出門散散步,怎料夜晚風涼,一個不妨就著了風寒�!�
“你們長春宮的奴才是怎么伺候的?罷了,叫德貴人好好養(yǎng)著吧,本宮晚些時候再去看她。”
春喜低眉順目地退了出去。謹兒上來輕輕給貴妃錘著肩:“娘娘,你不覺得德貴人病得蹊蹺嗎?”
佟貴妃直覺不對,卻百思不得其解:“什么蹊蹺?她總不會自己裝病錯過封嬪吧?”
“奴婢也不知道,但是奴婢總覺得這德貴人心計未免太深了,又有寵有子,奴婢覺得她未必會真心效忠娘娘。”
謹兒這話說到了貴妃的心坎上,佟貴妃回憶她跟繡瑜打交道的這幾回。烏雅氏雖然位卑勢若,但是在她面前好像一直是不卑不亢。幾回下來,佟貴妃如愿以償抱養(yǎng)了孩子,得了好計謀,看似占盡上風�?墒羌毾胂聛�,烏雅氏竟然一點也沒吃虧。
更要緊的是,烏雅氏在康熙面前得寵。貴妃能給的無非是位份、孩子的前程,這些康熙自然也能給。
貴妃一面覺得她滑不溜手不好掌控,一面又不甘心放棄這個在皇上跟前說得上話的幫手。
謹兒見她面色猶豫,陰晴變換不定,也猜到幾分,遂勸道:“如今娘娘手下只有德貴人得用,她難免自傲,對娘娘失了恭敬。若是娘娘再從下頭的年輕宮妃中提拔一二人,分了她的恩寵,她自然就知道要孝敬娘娘了�!�
“哪有那么容易?”佟貴妃雖然嘴上不愿意承認,但是心里也知道繡瑜和宜嬪兩人,一個柔婉秀美,溫柔解語;一個明艷動人,言辭爽朗;正是春蘭秋菊,各一時之秀也。早已經(jīng)滿足了康熙對女色的大部分要求。偏偏兩個人肚子都還爭氣,已經(jīng)在皇上心里有了一席之地,能分了她們倆寵愛的人,又豈會一直默默無聞,還要等貴妃提拔?
謹兒卻早已胸有成竹:“娘娘有所不知,這康熙十六年的秀女里頭有不少出色的,奈何時運不濟,碰上繼皇后薨了,皇上無心寵幸新人,一直拖到了今日都還不成氣候。其中有位戴佳常在,是鑲黃旗下司庫卓奇之女。相貌絕對不輸于宜嬪和德貴人�!�
“戴佳卓奇?”佟貴妃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略一回想:“可是上次母親進宮提起的那個戴佳氏?”
“正是。戴佳氏孝心誠,上次夫人壽宴,他家送了一座六十六斤六兩的金佛為福晉祈福呢!”謹兒討好地說。
沒想到佟貴妃聽了,卻皺起眉頭把手上的茶盅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厲聲道:“母親也太糊涂了些。六十多斤黃金,就是一萬多兩銀子。戴佳氏一個小小的司庫,哪來這么多銀子?皇上最痛恨官員手腳不干凈,依我看該趁早跟這些人劃清關系才是�!�
“娘娘息怒,據(jù)奴婢所知,戴佳氏祖上從龍入關,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知多少,窮文富武,這銀子倒未必是貪污所得。若是有,娘娘想想,戴佳氏豈不是就有個把柄在您手中,日后就不怕她不聽話了。”
佟貴妃心里一動:“那便見見吧�!�
謹兒當即去儲秀宮傳了戴佳常在來。佟貴妃只一眼便知為何戴佳家對這個女兒寄予厚望了。
戴佳氏常在身材高挑,體格風騷,眉目含情,聲音婉轉(zhuǎn)如同黃鶯嬌啼,一顰一笑動人至極。她已經(jīng)是十七歲的少女了,夏季薄薄的旗裝穿在身上,根本掩蓋不住那玲瓏有致的身材。相貌與宜嬪是一個路子的,只是少了幾分含蓄大方,多了幾分誘人風姿。
這樣妖精似的人物,貴妃看了心里不禁有幾分膈應,但是她也明白男人面對這樣的尤物,多半是把持不住的。
加之戴佳常在姿態(tài)話語謙卑到了極點,明明出身大族,但是比烏雅氏還像宮女,端茶倒水做針線,服侍得貴妃高高興興,在完顏嬤嬤、謹兒這些貴妃的心腹面前也是恭恭敬敬。
宮外戴佳家也想方設法,巧借各種名目,向承恩公府里送上大量財物。
內(nèi)外合力,花費了數(shù)月的功夫,終于打動了貴妃的心,把她的綠頭牌提到了最前面,終于得了康熙的注意。
如今宜嬪和繡瑜都懷孕不能侍寢,康熙翻了旁人的牌子總覺得不盡興。他見多了宮里舉止端莊的大家閨秀,頭一次見識戴佳氏這樣火辣辣的美人,一兩次之后便食髓知味,喜愛萬分了。
因此,十月里戴佳氏異軍突起,侍寢十二天,大有專寵之勢。只是她對貴妃依然恭恭敬敬,倒讓佟貴妃十分滿意。
這日戴佳貴人剛往承乾宮請了安,回到自己寬敞明亮的新宮室,揮退了眾人,輕聲對貼身侍女嵐兒說:“你去給娘娘回話。就說一切順利,請娘娘放心,奴婢愿為娘娘效犬馬之力�!�
那嵐兒也不復平日里的溫和恭順,反而頗為高傲地點了點頭:“貴人有心了,娘娘不會忘記你的功勞。”
宜嬪得了皇太后的寵愛,總算睡了兩天安生覺。終于有心情打扮得美美的,出席了年三十晚上的宮宴。晚上回宮的路上,北風像刀子一樣刮得人的臉生疼。
宜嬪看著周圍黑漆漆的宮道,心里油然生出一股不詳之感。她正要讓轎子走快些,還不等她開口,突然前面抬轎子的兩個轎夫腳下一滑,摔倒在地。轎攆急劇傾斜倒向一側(cè),宜嬪從里面重重地摔了出來。
翠兒去扶她,卻摸到一手的血,耳旁聽到她忍痛帶怒的聲音:“佟佳氏……”
第25章
三合一
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清晨,天空中仍然猶如撕棉扯絮一般地飄著雪花,
熹微的晨光也被擋住。繡瑜在大紅的帳幔里悠悠醒來,
窗外依舊黑漆漆的,
寂靜宛如深夜。她只當還早,喚了春喜倒茶來,
又問:“什么時辰了?”
春喜打起帳子扶了她坐起來,笑道:“小主好睡,
已經(jīng)是辰時初刻了。”
繡瑜摸著肚子笑了:“托這小家伙的福,才能晚起一會兒�!睂m里的作息時間都是有嚴格規(guī)定的,除了生病懷孕,沒得個妃嬪青天白日的還在床上躺著的規(guī)矩。繡瑜前輩子忙,
每到節(jié)假日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自己的床紅塵作伴永不分離。沒想到這輩子閑得長草,
卻還是沒有睡個回籠覺的福氣。
“可要傳膳?”
“傳吧。拿那黑漆小桌來,就擺在床上�!�
“是。”春喜才去了,白嬤嬤就進來在她耳邊低聲說:“小主,
宜嬪生了,是個阿哥�!�
“知道了�!睔v史上,康熙的五阿哥和九阿哥就是宜嬪的兒子,繡瑜沒覺得意外,
只是稍微有些詫異:“她的產(chǎn)期不是在下個月月初嗎?”
“宜嬪昨晚回翊坤宮的時候,天上下著雪,
路邊結(jié)了冰,轎夫一時不慎滑了腳。宜嬪從轎子上摔了下來,
當場就流血了�!�
繡瑜嘆道:“那她運氣還算不錯�!彪m然出來意外,但到底母子平安了。
“可不是嗎?”白嬤嬤壓低了聲音:“小主您說會不會是承乾宮……”
“荒謬!”繡瑜心想,佟貴妃這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澳慵毾胂�,貴妃要對付她何須等到年底?她都九個半月的身孕了,這一摔十有八九是有驚無險,又有什么意義?”
白嬤嬤卻有些不信:“可是貴妃與宜嬪不睦已久,先前內(nèi)務府對翊坤宮的事情多有怠慢,貴妃也不聞不問的。這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圈,宜嬪又是頭一胎,會不會承乾宮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這就是繡瑜看不上佟佳氏的一個地方了。在這后宮里,要么你就做一朵純潔無暇的白蓮花,以德服人,讓皇帝高看你一眼。要么你就做個徹底的狠毒之人,一出手就把對手打壓到死,以勢壓人,讓對手高看你一眼。當然你如果段位夠高,也可以一邊害人一邊裝白蓮花。
可佟佳氏偏偏選擇了最傻的一種做法。她既看不慣宜嬪有孕,處處使些小手段為難;偏又狠不下心,趁早做掉宜嬪的孩子。弄到最后,既臟了手,又沒起到打壓對手的效果,還平白惹一身騷。
連繡瑜都忍不住為她嘆了一口氣:“貴妃這個人,不算什么好人,但也不是個大奸大惡之人。她如今一心盼著封后,絕不會因小失大。”
白嬤嬤由衷地點頭,顯然是深有同感。
“好了,這都是別人家的事,我們還是先把自己家門前的雪掃清了再說吧。這個小家伙還要兩個月才能出世�!崩C瑜伸了個懶腰,懶懶地躺在床上等著春喜傳膳回來投喂她。
然而她還沒等到春喜回來,反而先等來了康熙。
康熙一身明黃色朝服,朝冠朝珠俱在,一看就是剛下朝就過來了。繡瑜看他滿臉喜色,笑道:“皇上可是剛從宜主子那兒過來?奴婢給皇上道喜了�!�
康熙在床邊坐了,拿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大笑道:“當真是大喜事。十二阿哥是個身子強健的,嗓門大得很,朕剛走到翊坤宮門口就聽見他的哭聲。宜嬪已經(jīng)生了,接下來就輪到你給朕添點喜事了�!�
看他興高采烈的樣子,宜嬪果然沒有把懷疑貴妃害她的事情告訴康熙,想來也是沒有證據(jù)吧。繡瑜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笑道:“皇上也忒心急了,孩子已經(jīng)在肚子里了,還能跑了不成?”
“哈哈。”康熙見她還穿著寢衣,散著頭發(fā),一副慵慵懶懶的愛嬌樣子,不由湊近了貼著她坐著:“都日上三竿了你還在床上躺著,不像話,可用過早膳了?”
“額,”繡瑜頓時有種上班時間睡懶覺,被上司抓包的窘迫感,乖乖低頭:“剛叫人去傳膳,您就來了�!�
“還不快叫人擺上?”康熙瞪她:“餓壞了朕的小阿哥,唯你是問�!�
春喜見狀忙帶人上來支了桌子,竹月帶著兩個小宮女,提著半人高的三層食盒上來,飛快地擺了滿桌的菜。除了常見的紅粳米粥,奶餑餑,和佐粥的小菜,還多了一碟五香紅燒肉、一大盤水晶鴨子、一海碗炭燒豬蹄和一道糖醋里脊。
康熙看得微微愣神,作為健康飲食的倡導者,他吃飯一向講究葷素搭配。每餐只吃八分飽。見了這一桌子菜,他不由皺眉道:“你一大早就吃這么油膩的東西,也不怕積食?”
繡瑜唯有苦笑,如果說懷小四的時候她什么也吃不下,是因為孩子叼嘴。那么這個孩子大約就繼承了她的吃貨本色。這八個月以來,她看什么想吃什么,尤其喜歡吃肉。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除了人不吃,其他東西吃了個遍。一天能傳五六次膳,而且一點害喜的反應也沒有,還獲得了“多吃不胖”的神奇體質(zhì)。
白嬤嬤連忙上來解釋了婦人懷孕期間飲食習慣會有改變的事。康熙聽了微微點頭,還是頗為憂慮地看著繡瑜細嚼慢咽地消滅了大半桌子菜。宮里懷過孕的妃子不少,他見過能吃的,但是卻沒見過這么能吃的。
她吃這么多東西下去,積在肚子里,不會把孩子壓壞了吧?康熙莫名其妙地想。
繡瑜漱了口,頗為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皇上見笑了�!�
康熙搖頭笑嘆:“虧得是在皇家,依你這吃法,換了尋常百姓家里,還真養(yǎng)不起�!�
繡瑜的臉瞬間爆紅,這很好地娛樂了康熙爺,他不由開懷大笑。
晚上,康熙不出所料地留宿在了長春宮后殿。兩人相擁而眠,繡瑜突然聽他在耳邊說:“如今延禧宮和景陽宮都在大修,東西十二宮,只有咸福宮和永和宮的正殿空著,你瞧著哪個好,朕賜給你住。”
繡瑜愣了一下:“謝皇上,如今奴婢身子重了,貿(mào)然挪動只怕對孩子不好,不如等到生產(chǎn)之后吧�!�
康熙頗為詫異地打量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個傻瓜,朕賞你,你接著便是�!毙睦飬s十分寬慰,旁人若得了這樣的好事,只怕謝恩都來不及,她卻念著孩子。
繡瑜想了半分鐘才恍然大悟,她最近越來越覺得她腹中懷的就是那個不省心的胤祚,因為歷史上的德妃出身低微,唯有連育兩子,才有可能早早封妃�?墒强滴醪⒉淮_定她腹中孩子的性別,才要搶在瓜熟蒂落之前,先把位份給了她。這樣一來,就算生的是個公主,也不能擼了她的嬪位降成貴人吧?
繡瑜眼睛里濕濕的,這次她是真的感動了。順治皇帝寵愛董鄂氏那種寵法,看似專一深情,實則是為了圖個自己痛快,而把對方架在火上烤�?滴鯖]有給她太特殊的待遇,卻是真心站在她的角度上,為她和孩子考慮的。
“謝皇上恩典,那就……永和宮吧�!庇篮蛯m與承乾宮只有一墻之隔,歷史上的德妃至少在選擇宮室的時候,還是念著四阿哥的吧。
康熙也想到了這一點:“朕早就猜到了,你定然心疼小十一兩處奔波。放心,如今你腹中的孩子,不論男女,朕都讓你自己養(yǎng)著�!�
繡瑜抽了抽鼻子,哼道:“明明是太皇太后的恩典�!蹦蜕俳o自己臉上貼金了。
康熙似乎聽到了她的腹誹,瞬間被挑起心中的好勝欲:“那又怎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說了,若沒有朕的耕耘,哪來的孩子?難道你不該對朕感恩戴德嗎?”
論臉皮,繡瑜哪里比得過十三歲當?shù)⒁谎圆缓暇烷_車的康熙爺,當即敗下陣來,紅著臉求饒:“皇上!睡了吧,明兒還要早起上朝呢!”
兩人這才安靜下來,宮女吹了燈。黑暗里,康熙貼在她耳邊輕聲說:“日后你有事只管直說,不要再通過旁人來勸朕了。”
繡瑜心里一顫,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向貴妃獻策的事情了。
“一間樓”是京城里有名的民間書齋。外地人進了京,都要被提點一番,說這京城啊,乃是“東富西貴,南貧北賤”的格局,這“一間樓”就坐落在四九城的東南方向上,屬于那“貧富混雜”的交界地帶,故而常來買書的客人,既有那錦衣玉帶的富家公子,又有那長衫上打著許多補丁的清貧文人。
烏雅晉安穿著月白色杭綢長袍,猞猁皮褂子上雪白的風毛襯得這才十三歲的少年面如冠玉,尚不失稚子之態(tài)。他扶著小廝的手艱難地邁過書齋門口厚厚的雪堆,上了臺階。
書齋里的掌柜的見了,趕緊出來迎了,討好地替他彈了披風上的雪,捧上熱熱的香茗:“小的給二爺請安,有些日子不見您了。年下府上可好?聽聞府上姑奶奶又有喜事,小的還沒來得及跟您道喜,該打該打。”
晉安還來不及回話,就聽見旁邊一人頗為不屑地冷哼:“這‘一間樓’聞名京城,沒想到書齋里的伙計竟然也是些趨炎附勢、拜高踩低的,整日里與書香作伴,卻一點文人風骨也沒有�!�
晉安轉(zhuǎn)頭就見一高一矮兩個少年站在不遠處的書架旁,高的那個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一臉刻薄尖酸之相。旁邊矮些那個,看上去不過十來歲,衣服雖然用料考究針法細膩,但是卻偏大了些,穿在他身上,倒有些小孩子裝大人似的喜劇感。
那小孩卻是一臉嚴肅地沖少年喝道:“賀華,不得無禮。”那少年才收斂了臉上的不忿之色,偏過頭去不看晉安一行人。
竟然是小的指揮大的,這兩個人多半是主仆關系。那小孩雖然說的是漢話,卻帶著濃濃的滿語口音,又有隨從在側(cè),只怕來歷不小。這掌柜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晉安沖那小孩拱了拱手:“多謝�!本蛷阶詮臅掷锝舆^書單,開始挑選起來。
一間樓藏書上萬,足有五層高。晉安從一樓逛到五樓,就去了一個多時辰。他早已挑好了書,只是閑逛,卻在一個偏僻的架子上,發(fā)現(xiàn)了一本南宋年間的《朱子經(jīng)解》,頗為難得。他興奮地伸手去拿,手指剛觸及書頁,卻忽的從旁邊伸出另一只手,搶先一步地抽走了那本書。
抬頭一看,正是那名叫賀華的少年。晉安的小廝東銘立馬不干了,指著那賀華說:“你這人怎的這樣?剛剛你在樓下口出惡言,我家少爺已經(jīng)不計較了,現(xiàn)在又故意來搶我們的書,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