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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時至今日,我依然不敢肯定地跟你說不是。可那不是因為我問心有愧,而是因為我……怕了。

    “我不瞞你,我看得清自己的心,可我不能百分百地辨清自己的心。我說的辨清,不是指結(jié)果,結(jié)果我很清楚,我指的是動機(jī)。

    “倘若跟你在一起這個決定的動機(jī)能被細(xì)分,我不敢去賭,這其中有沒有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是因為方家。

    “倘若就是因為方家小姐的蠻橫無理、戀愛腦、作天作地……倘若就是因為這些,我才會因此更加欣賞你的冷靜理智,你的從來不會不顧全大局呢?

    “這算不算是因為方家?

    “允白,我真的分不清。我也是個普通人,我也會受自身的經(jīng)歷影響。我不敢保證我此后的選擇、喜怒,沒有一絲一毫是受了前情的影響,我不敢保證。

    “所以我才惱羞成怒。歸根結(jié)底,我是怕了。我怕你的‘誓言’會應(yīng)驗。你太狠了!

    “還記得你是怎么說的嗎?‘作出違背本心回答之人,這輩子長命百歲,卻孤獨終老,眾叛親離,一事無成’……”

    他臉上的痛苦之色一閃而逝,“我怕一語成讖。我敬重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我忌憚它們。我不敢拿自己的感情去試驗它。你懂嗎?”

    愛之則重之,在霍啟年這里,有些東西是怎么小心翼翼都不為過的。

    他不敢去賭那個萬一。

    可笑的是,他從來都看不清自己的心,或者說,他一直羞恥于承認(rèn)自己的心。

    霍啟年繼續(xù)道:“允白,我是個脾氣又臭又硬的人。倘若真迫于方家的壓力而去找個擋箭牌,那與認(rèn)輸有什么差別?

    “我霍啟年的脾氣,寧肯站著死,不會跪著活!尤其因為這種事,我更不可能認(rèn)輸了,更別提還是被按著頭認(rèn)輸。

    “我的脊梁骨還沒那么軟。我怎么可能因為區(qū)區(qū)一個方家而決定走入一段婚姻?這與賣身有什么區(qū)別?別把我想得這么不值錢,也別把我的驕傲和自尊想得這么廉價……”

    他看著蘇允白,“我不愿意的事,沒人能逼我。從一開始,就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樂意了,所以才有后來的事。你明白嗎?”

    79.

    第

    79

    章

    我曾經(jīng)愛過你,但那也是……

    霍啟年的眼神緊緊地盯住蘇允白。

    他就像是個等待被肯定、被檢閱的孩子,

    神色竟然顯而易見地有些緊張。

    蘇允白的心微微顫了下。

    她問他:“這些話,你之前怎么不說呢?”

    霍啟年以為她不信他的話,真有些著急,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只是……”

    “我信你的話�!碧K允白道,“其實我可能也知道你之前為什么不說……”

    她看著他,

    眼神又落在他鼻側(cè)的那顆痣上,“譚老師都告訴我了,

    你小時候的事,

    你跟霍董的事,

    這顆痣的事……”

    霍啟年神色一僵,

    臉上的狼狽之色一閃而逝。

    蘇允白心內(nèi)悵然一嘆。

    瞧,

    他不會樂意她知道的。

    他從來就沒想過要告訴她這些事。

    他們的性格其實很像,都是愿意分享榮耀,

    卻未必愿意分享狼狽的人。

    可他們還是不一樣的。

    她是想著讓他主動問及她的不堪。只要他愿意問,她就愿意分享�?伤麉s從來都不問。他既然不問,

    她又怎么可能主動說呢?未免有搖尾乞憐之嫌疑。

    他是苦心孤詣地想要藏起這些過往不看。也未必就是對她不坦誠,而是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可能連他自己也一并不坦誠了。

    蘇允白嘆道:“啟年,

    我愿意相信你的話,

    我也愿意相信,你是真的想挽回�!�

    霍啟年眼神一亮。

    蘇允白又道:“可我已經(jīng)沒有勇氣回頭了。”

    霍啟年一怔。

    蘇允白道:“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以為,自己做人非常失敗�!�

    她不像他有那么強大的神經(jīng),

    一貫堅持自我,

    哪怕備受批評,

    也覺得錯的是別人而不是他自己。

    她不行,她會自我懷疑。

    A市商圈的人其實不少,可這些年來,除了一個徐家,

    她鮮少收獲很明顯的善意。大多數(shù)人即便不傳她的流言,也是隔岸觀火居多。那些從頭到尾都沒摻和進(jìn)來的,反倒是對她不錯的了。

    一個人如此,蘇允白能毫不客氣地表示不屑;兩人如此,蘇允白還能繼續(xù)堅持不是她的問題……

    可倘若是十個人,二十個人呢?

    她也是普通人,她怎么可能不自我懷疑?

    ——真是我的錯嗎?我真的有這樣不討喜嗎?

    蘇允白道:“我以為我很差勁,做人很失敗,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所以才處處讓人指指點點……”

    霍啟年下意識反駁:“不是的�!�

    蘇允白笑了下,“我當(dāng)然知道不是的。我后來就知道了,你們這個圈子其實很排外,本就不容易接納外人,更別說還有一個霍曼英在不遺余力地抹黑我……

    “我后來就什么都明白了,可那是我后來才明白的事。身處其中的煎熬和自我懷疑,我至今想起來仍然心有余悸。

    “沒有人喜歡在一個全是□□的環(huán)境里生活。我的情緒一直是灰色的,你懂嗎?

    “可我本可以過陽光燦爛的生活。我現(xiàn)在就在過這樣的生活。我好不容易從那種自我懷疑里走出來,你告訴我,我為什么要再重新跳坑呢?”

    霍啟年心痛難忍。

    他苦澀道:“是我不好。是我的態(tài)度影響了他們……”他深吸口氣,“但我能保證,以后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第138節(jié)===

    蘇允白扯了扯嘴角,笑意不達(dá)眼底。

    霍啟年心里漫上一股沉重?zé)o力感。他一貫不信言語的力量,可此刻,他卻十分祈求蘇允白能相信他的肺腑之言:“允白,你相信我!”

    蘇允白想了想,道:“愛情其實能讓人奮不顧身,能讓人有情飲水飽,能讓人無視現(xiàn)實中的那些不好的東西……當(dāng)然也包括忍受那些負(fù)面的聲音�!�

    霍啟年聞言,神色里不自覺又帶上了點期待,可這期待里又含了點慌張。

    她是在鋪墊什么吧?

    蘇允白果然只是在鋪墊。

    她繼續(xù)道:“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忍受不了這樣的負(fù)面聲音了,我連忍都不想忍。啟年,你那么聰明,肯定能知道為什么的,對不對?”

    霍啟年咬著牙,“我不知道�!�

    蘇允白問他:“那我換個角度�;舳r候?qū)Σ黄鹉悖蚁嘈潘髞砜隙ê蠡诹�。他肯定也想補償你,啟年,你愿意接受霍董的補償嗎?”

    霍啟年臉色微變。

    他若是愿意接受霍董的補償,他們父子的關(guān)系,又何至于是今日的模樣?

    他下意識道:“允白,這不一樣。我早已經(jīng)過了渴求父愛的年齡了……”

    蘇允白的聲音輕輕的,像是風(fēng)一吹就會散:“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她道:“我小時候喜歡吃糖,看動畫片,玩泡泡水……可我后來就不喜歡。說是喜新厭舊也好,說是長大了也罷,你不得不承認(rèn),人在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想法和愛好。

    “我曾經(jīng)很迷戀你,迷戀到甚至愿意為你放棄尊嚴(yán)、放棄工作、放棄個性……你簡直就是我的白月光。

    “可這世上的任何東西都有保質(zhì)期,感情和等待也一樣。啟年,我已經(jīng)過了那個階段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

    霍啟年幾乎是慌張地捂住了蘇允白的嘴。

    他聲色俱厲:“我不信!你就是為了讓我死心,我不會信的……”

    怎么可能呢?他們才離婚一年,她就再也不喜歡他了?

    他不信!

    霍啟年道:“你只是被我氣得太狠了,對我太失望了,才會覺得身心俱疲,才會覺得自己再也不……是不是?”

    他急切地看著蘇允白,似是想從她看他的眼神里求證些什么。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握住了蘇允白的手,往自己的眉骨上放,“你不是一直想摸摸它嗎?你摸啊。

    “你看著我的眼睛,允白……我不相信。”

    蘇允白的手貼在霍啟年的眉骨上,卻一直沒有動。

    手心下的這方寸之地,溫?zé)�,繃緊,骨感十足,帶著一種永不迷茫的力量感�?涩F(xiàn)在,它的主人正在以一種迷茫又惶恐的眼神看著她,竟然顯得有些可憐。

    蘇允白輕聲道:“所以,你其實一直就知道�!�

    知道她的小心翼翼,知道她的蠢蠢欲動,知道她酸澀又強撐著的那些小心思……

    也是,他怎么能不知道呢?他一貫識人心。

    他只是吝嗇于給她回應(yīng)罷了。等她過了那種期待的階段,他又想要回頭了。

    可太遲了!她已經(jīng)沒有那個時間,更沒有那個精力去折騰了。二十多歲的年紀(jì),她還能為愛情目眩神迷,而如今她已經(jīng)走到了二十多歲的尾聲,所渴求的,已經(jīng)是另外一些東西了。

    霍啟年看著蘇允白的眼睛。

    那雙又清又獨的眼睛里映著他的影子,仿佛滿心滿眼都是他�?伤闹魅说那榫w卻掩藏在更深更沉的地方,仿佛是隔了一層彌天大霧,到他眼前的,只余一種涼薄的冷溫。

    霍啟年抓著蘇允白的手不自覺用力,“我以前太忽視你了,我不知道該如何跟你相處……沒人教我這些。我會去學(xué)的,我會學(xué)得很快的……”

    蘇允白嘆道:“啟年,愛一個人是不需要學(xué)的,這是你身體里固有的東西,你還需要學(xué),就說明……”

    或者是不夠愛,或者是習(xí)慣于仗著她的愛有恃無恐。

    但無所謂了,她已經(jīng)不在意了。

    蘇允白道:“啟年,你放手吧,不值得的。付出的時間和精力都是沉重的成本,越是不甘心,越會執(zhí)迷不悟……”

    一年前的她就是如此,上了癮一樣,毫無道理可言。

    蘇允白繼續(xù)道:“你現(xiàn)在就像是一個上了賭桌卻執(zhí)著于要贏的賭徒,你只是上頭了,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別那么篤定。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的想法?”霍啟年聲音沙啞。

    蘇允白道:“可在我看來,你就是沒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我并沒有那么重要,至少對于你而言是如此。

    “我們已經(jīng)離婚一年了。你看,離了彼此,我們依然過得挺好�!�

    “我過得不好,我不會放手的�!被魡⒛甑难凵窀裢鈭�(zhí)拗。

    蘇允白卻讓這話逗笑了,“你拿什么不放手呢?啟年,我就要走了。這一去歸程不定,也許根本就沒有歸程。你在這里是花天酒地也好,是輾轉(zhuǎn)反側(cè)也罷,我都不會知道了。

    “我也不想知道了。我曾經(jīng)愛過你,但那也是曾經(jīng)的事了。你若還感念我曾經(jīng)的付出,就請站在我的角度,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她看著他的眼睛,“也不要再是這樣一副被辜負(fù),被傷了心的模樣了。沒有必要的,我還是更習(xí)慣于你曾經(jīng)的樣子。驕傲張揚,不可一世。

    “希望你能永遠(yuǎn)這樣驕傲下去,一一去實現(xiàn)你所有的抱負(fù)跟夢想。

    “我沒在說反話,我是真心的�!�

    她笑了下,笑容里帶上暖意,仿佛真是老友告別,溫情脈脈。

    霍啟年的心卻被凍得直顫。

    他抓著蘇允白的手,死活不想放開�?蓻]有用的,時間是世上最公平的東西,從不為任何人停留。登機(jī)口的提示如期響起,他目光所及的那個人,終于耐心告罄,以冷靜的口吻叫了安保人員。

    他被毫不客氣地攔了起來,而她卻挺直了背朝著登機(jī)口走去,一步一步,從容極了。

    她還是那個蘇允白,從來不習(xí)慣回頭。

    飛機(jī)劃過天際,帶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霍啟年的心也跟著空了。

    蘇允白臨別前堪稱祝福的話,句句真心,可卻仿佛是一種詛咒,在她離開的當(dāng)天就在霍啟年身上發(fā)作了。

    他一點也不驕傲,而只能窩在蓮山一樓的書房里爛醉如泥,狼狽得像是一條受了傷的喪家犬。

    人生一場大醉,醒來萬事成空�?蓧衾飬s什么都有——他們相親相愛,他們心心相印。

    他們沒有吵架,沒有離婚,沒有隔著那么多遙不可及的遺憾和錯誤……

    他們永不分離。

    80.

    第

    80

    章

    他終于活成了狼狽可憐的……

    往事就像是一盤舊磁帶,

    那些一直被霍啟年忽略的細(xì)節(jié),在他的理智昏昏沉沉之時,終于氣勢洶洶地出現(xiàn),

    并在他的認(rèn)知里反反復(fù)復(fù)地重來。

    ===第139節(jié)===

    他終于記起來了,是他先招惹的蘇允白。

    那年A市的冬天格外冷,

    A大的梅花和臘梅開得極好�;魡⒛赀@種見慣了世面卻一貫不解風(fēng)情的俗人,竟然忽然高雅起來,

    一遍又一遍地跑去A大賞梅。

    醉翁之意不在酒。可笑的是,

    一開始他連自己也能騙過去。他真以為自己是去看風(fēng)景的。

    可倘若真是去看風(fēng)景的,

    再遇上蘇允白時,

    他心里那種隱秘的愉悅又是怎么回事呢?

    這一次“偶遇”,

    他們相伴著走了一段路。蘇允白不是個健談的人,霍啟年便千方百計地找一些她可能會感興趣的話題。

    該說什么呢?說天氣?說美食?

    霍啟年腦子一熱,

    道:“你知道嗎?其實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臘梅跟梅花完全沒有任何關(guān)系。它們一個是臘梅科,

    一個是薔薇科……”

    蘇允白露出點淺淺的驚訝的神情。

    霍啟年被這表情鼓勵到了,越發(fā)滔滔不絕。

    他學(xué)過藝術(shù)鑒賞,

    可他從來沒想過,

    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在一個才剛見第三次的人面前這樣“賣弄”自己的學(xué)識。

    好在他也不是真的昏了頭,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你知道這些的,是不是?”

    她眼里并無多少新奇感。

    某種程度上說,

    蘇允白是個挺耿直的人。

    霍啟年既然這么問,

    她便老實道:“我知道……”她頓了下,

    神情又顯得有些猶豫,“但我只知道一部分,沒有你那么全面�!�

    她為什么會猶豫呢?是因為怕不解風(fēng)情,把天聊死嗎?

    她不討厭跟他聊這些的是不是?即便這些話于她而言已經(jīng)毫無新意。

    霍啟年想到這些,

    不僅絲毫沒有感覺尷尬,心里的愉悅感反倒更甚。

    愛情是什么呢?霍啟年從未想過這個事。他只知道,猶猶豫豫地添著話想顧全他臉面的蘇允白,讓他忍不住心生柔軟,又因為這種柔軟而忍不住想靠她近一些。

    他笑道:“雖然譚老師那里已經(jīng)見過了,但正式認(rèn)識一下,我叫霍啟年,承前啟后的啟,似水流年的年……”

    第四次偶遇,霍啟年給蘇允白帶了一杯熱咖啡。

    他將咖啡遞給她時,她看著他,欲言又止。

    霍啟年覺得她這神情有趣極了。

    她心里肯定有些猜測是不是?

    她那么聰明,有些事都不用別人提醒,她自己肯定就能看穿。

    這不是偶遇,而是特地等她的吧?

    倘若不是確認(rèn)會遇上人,他為何要買兩杯熱咖啡?

    他是不是特地算好了她出現(xiàn)的時間?否則熱咖啡就要變冷了。

    可問題是,這一切究竟是他處心積慮,還是只是巧合呢?

    或者他只是不在意多買一杯熱咖啡?

    霍啟年腦補了一下她會想到的事,心情好得不像話。

    他笑了下,道:“這是我買的第四杯熱咖啡,終于能送出去了。”

    霍啟年以為這句話,他能說得從容不迫,游刃有余。但事實卻是,說這話時,大冬天的,他竟然覺得有些臉熱。

    但他到底是個臉皮厚的人,依然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xù)看她。

    蘇允白聽懂了他的話,眼睫不安地顫了顫,一只手無意識地?fù)钢Х群小?br />
    就在霍啟年以為她要這么含糊過去時,她忽然抬起頭看他,勇敢道:“我其實不太喜歡喝咖啡……但你送的……謝謝�!�

    她直視他的眼睛,硬生生撐出了一副從容冷靜的模樣。

    可那其實不過是表象,她其實窘迫得面色都要燒紅起來了。

    霍啟年覺得心癢極了,也心軟極了。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語氣還能這樣柔和:“那你喜歡喝什么?”

    她應(yīng)該是個較真的人,一時顯得有些遲疑。

    霍啟年被逗笑了,“不要緊,既然沒有特別的喜好,下次我給你換別的,好不好?”

    他們就是這樣慢慢走到一起的。他從來不曾跟她說過愛,可他自己心里清楚,的確是他主動的。

    他帶她吃飯,散步,看煙火……他認(rèn)認(rèn)真真地做著一個男朋友該做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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