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撞到了人,蘇允白第一時間收緊胳膊,手里的書倒是都抱穩(wěn)了,人卻踉蹌了下才站穩(wěn)。
“不好意思……”她急忙回頭,看清霍啟年,一愣,“啊,是你啊……”
霍啟年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沒摔著吧?”
說完,他抬頭看向樹下的那對情侶,聲音高了幾分:“同學(xué),愛花就要惜花,沒必要這么貪心吧?好歹給我們這樣的路人留點?”
沒人說破的時候可以肆無忌憚,有人說了,那對小情侶們也不好太過分,訕訕地走了。
多大點事兒,值得她這么糾結(jié)一路的。
這不是拿別人的錯誤來找自己的不痛快嗎?
霍啟年不太能理解。
趕走了人,霍啟年收回視線,這才發(fā)現(xiàn)蘇允白正在看著他,眼神很專注,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第94節(jié)===
他頓了下,聲音下意識放軟了三分:“不好意思說他們嗎?”
“不是�!碧K允白道,“我在等他們折完手頭上的那枝,如果他們還不停的話……”
她笑了笑,似是有幾分不好意思。
霍啟年失笑。
這人的性子怎么這樣謹慎?還帶考察期的?
長得一副清高冷淡的模樣,其實并沒有想象中那么不近人。
但其實……這樣的性格也不好吧?
不僅是對她,也是對身邊的人。
人是會被慣壞的,骨子里都有得寸進尺的貪婪基因。
她性格里有容人的一面,于是,不知不覺間,她就會被要求更加容人……
可那不是沒有限度的。
那對折枝的情侶若是還想再折枝,她就不會再妥協(xié)了。
她不是說說而已。
他就是她的不妥協(xié)。
突如其來的失落感籠罩了霍啟年,他像是在黑夜中一腳踩了空,猛地醒了過來。
凌晨三點半。
霍啟年揉了揉眉心,深深吸氣。那股失落感卻仿佛從夢里追到了夢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他。
霍啟年起身下床,拿起床頭的煙和打火機,往陽臺去了。
凌晨三點半的蓮山,似乎完全沒有人類活動的聲響了。四周有的,只剩下高高低低的蟲鳴聲。
蟲鳴越響,反倒襯得夜越靜。這份安靜那樣深沉,仿佛沒有邊際,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此刻清醒的某人,他現(xiàn)在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陽光上的煙味越濃。
霍啟年過了煙癮,在夜色里靜靜吹了半小時風(fēng),終于冷靜下來。
他轉(zhuǎn)身回屋,去了隔壁書房。
他開始翻箱倒柜——他記得他有一堆黑皮本子的,怎么找不到了?
好一通翻找后,霍啟年一回頭,終于在書架最底層的角落里,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被他叫做“黑皮本子”的東西,其實有著十分精致的外包裝,看上去就像是一本本昂貴的書,連書脊上都有燙金的英文——這是這個本子的牌子。
這是他一個朋友送給他的。他記得他把這一箱子黑皮本子帶回來時,蘇允白當(dāng)時還笑,說這本子做得比真正的書還精致,不如就擺在書架上好了。
原來她真的給擺到書架上了。
霍啟年深吸口氣,靜下心來,抽出其中一個本子,帶到書桌上。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挽救一段關(guān)系,正如治一個病人,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出病因。
他要先分析分析,癥結(jié)都在哪里,而后才好對癥下藥。
書桌上的臺燈被打開。冷白的光落在白色的本子上,泛著清冷的光澤,清楚地將扉頁的信息映入霍啟年眼中。
這里有很多待填的項目,包括但不限于這本本子的題頭、作者名字等等。
霍啟年下意識翻過扉頁。
即將落筆之前,他又翻了回來,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題頭的位置上。
這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了蘇允白曾經(jīng)說過的話,說她“就是這么難懂”,得成立個“蘇學(xué)”什么的。
他當(dāng)然知道她是在諷刺他。
但……為什么不呢?
他現(xiàn)在不就在做這件事嗎?
霍啟年凝神靜氣,落了筆——蘇學(xué)。
蘇允白的蘇,學(xué)問的學(xué)。
54.
第
54
章
他在漸漸沉淪,她卻已然……
既然是“蘇學(xué)”,
自然就是研究蘇允白的。
首先,蘇允白喜歡什么呢?
飲食方面,她的口味偏清淡,
不是很喜歡味道比較沖的食物。
但具體的呢?
霍啟年凝神回想。
她似乎喜歡環(huán)山路一家名叫“柳家老糕點”的店。
霍啟年寫完“柳家老糕點”,又下意識在后面打了個問號。
這個是他從前助理張助理那里聽來的。但前助理既然已經(jīng)冠上了“前”,
說明他的辦事能力也就那么回事了。
至少,前助理說蘇允白喜歡蒜香味的清蒸魚……簡直就是胡扯!那一次,
她幾乎都沒怎么伸筷子。
就說哪有清蒸魚還放那么多蒜的,
這做法一點都不主流。
除此之外呢?
她住院那幾天,
他天天都給她送飯�?煽紤]到她剛手術(shù)完,
又在喝藥,
他帶來的食物都偏清淡。
她似乎吃得挺好的。
等等!她到底是真喜歡吃清淡的,還是因為知道自己的情況所以十分配合?
霍啟年忽然有點不確定了。
他使勁兒回想更久遠的那些記憶,
并試圖從中找出蘇允白的偏好。可任他再怎么回想,往事都沒能給他答案。甚至于,
它們已經(jīng)淡化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她好像不太挑,并沒有明顯的喜好?他吃什么,
她就跟著吃什么。
霍啟年皺皺眉,
跳過這一欄,卻下意識留了一塊很明顯的空白位置,待以后再補充。
接下來,
蘇允白喜歡喝什么?
咖啡?酒?白開水?或者是各式各樣的花茶?
不,
她其實更喜歡傳統(tǒng)的茶,
尤其是那類能在熱氣下激發(fā)茶香的,越香越好。
比如鐵觀音。
她喜歡的花,衣服、首飾……
===第95節(jié)===
閑暇時的消遣……
霍啟年幾乎把他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想了個遍�?杉幢闳绱�,他也不過堪堪寫了兩頁紙而已,
其中還有一大半是他空出來留待以后補充的。
霍啟年看著這輕飄飄的兩頁紙,沉默了。
他心里開始發(fā)沉——求職簡歷都不止這個長度的。
對蘇允白,可見他是真的不夠了解。
不怪她那樣生氣,那樣諷刺他。
霍啟年翻開新的一頁——蘇允白的交際。
這一點,他倒是有信心。
相比他每天都要跟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蘇允白的生活其實相對單純。她每天接觸的人就那么一些。除了領(lǐng)航科技的員工,她的朋友,霍家和她家的親戚,也就只有A大物理學(xué)院的那么幾個人。
她很親密的朋友有三個。一個是徐二徐瑾之,一個是原……原什么來著?他只記得是一位律師。還有另外一個長著一張圓臉,看人時眼神很鋒利的,好像是叫什么……世緣?
霍啟年看著自己筆下殘缺不全的信息,揉了揉眉心。
那蘇允白討厭的人呢?
這一次,霍啟年神情慎重了一些。
首先,劉助理。
這是霍啟年后來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他本想把人送到她身邊,由著她收拾出氣。但現(xiàn)在看來,她好像并沒有這個意思。
然后……霍曼英。應(yīng)該說,是以霍曼英為代表的那一部分人。
霍啟年想到這里,眼神沉了沉。
再然后……他本人。
霍啟年猶豫許久,還是沒把自己的名字往上寫。
他覺得他還能再搶救一下。
霍啟年又翻過了一頁。
接下來,他或者他們曾經(jīng)做錯,或者做得不夠妥當(dāng)?shù)氖�,都有哪些�?br />
太久遠的霍啟年的確沒什么印象了,但最近發(fā)生的事他都印象深刻,包括蘇允白在各種情況下說過的話。
蘇允白是個很注重細節(jié)的人,他不能有僥幸心理。
那就從頭開始算好了。
最開始,是他誤以為她懷孕,有過試探……當(dāng)時她的神態(tài)的確有點異樣吧?她是不是往心里去了?
然后是曲清音的喬遷宴……他當(dāng)時沒在意,但她肯定是不高興了。尤其是他后來說的那些話——這時候,霍啟年簡直痛恨自己的記性。
他都說了什么�。浚�
再是他喝醉過,阿承送他回家……不過那一次,他應(yīng)該沒做出什么讓人不能忍受的事吧?
霍啟年在這一條后面心虛地打了個問號。
再然后,霍曼英跟她的沖突……那一巴掌。
霍啟年呼吸一頓。
他當(dāng)時真沒想那么多的。A市愿意賣他面子的人不少,但賣面子也講究策略。不是說有件事發(fā)生了,然后人家直接給你打電話說某某事發(fā)生了,你看該怎么辦……這不是明晃晃上趕著要施恩嗎?
沒有這樣的。
更高明的法子是,我先幫你把事兒辦了,然后再不經(jīng)意間跟你說起。意思是有過這么個事兒,但我已經(jīng)幫你兜住了。
這才是賣面子的正確方式。
他知道這事兒的時候,事情其實已經(jīng)了了。
如果沒有后來的那句“各憑本事”……
霍啟年閉了閉眼。
此刻再想起自己當(dāng)初的話……他甚至覺得過去的自己簡直是現(xiàn)在的自己的豬隊友。
再然后,黃粱美夢會館……
可能是細數(shù)下來,發(fā)現(xiàn)自己犯的蠢太多了,這一回,霍啟年倒是能繃住表情。
再接下來……
霍啟年的記性好得驚人。此刻,他的腦子里像是正在進行拉片一樣,將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蘇允白曾經(jīng)說過的話,近乎是逐幀逐幀地重新攤開,一一挑出“要點”記下。
紙張上的空白漸漸被填滿,被翻頁,又重新被填滿……
霍啟年埋頭寫,寫得手酸,一回神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寫了滿滿五六頁紙了。
冷白的燈光下,這攤開來的白紙黑字,就像是一根根利箭一樣,刺傷了霍啟年的眼睛。
談喜好你一問三不知,記“罪狀”你倒是下筆如有神……
要命的是,他甚至不敢保證他寫下的就是全部。
在他沒注意到的地方,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霍啟年越是想,心里的涼意越盛。
他覺得自己的煙癮又開始發(fā)作了。
但蘇允白是不喜歡煙味的。
霍啟年像是被提醒了,刷拉拉翻到第一頁,鄭重其事地補上了這一點。
雖然有點自欺欺人的嫌疑,但能多填滿一點是一點。
好歹看上去沒那么難看吧?
況且抽煙這事……本來霍啟年就對這種會讓人成癮的東西有點警惕。他其實已經(jīng)戒煙很久了,可這段時間以來,他對自己的克制似乎正在不知不覺放寬……
眼前的困境不應(yīng)該是他松懈的理由,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嚴格要求自己才對。
霍啟年看了看被他隨手放在桌上的煙和打火機,隨手一掃,將它們丟進了垃圾桶里。
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緒,翻開新的一頁,開始做計劃。
未知的錯要去查。這可以從兩點入手,一是蘇允白的親友……
霍啟年寫下“徐瑾之”三個字,并畫了個大大的圈。
徐瑾之對他的態(tài)度一直不太好。他若是送上門去,想必她不會介意替蘇允白不平幾句。這些不平里,應(yīng)該有他想要的信息。
就是這個形式……他可能得被痛罵一頓。
大丈夫……也不是不能忍。
二來,從他的好姑姑那里入手。
很多事,他只是從來不往心里去,不代表他真的就好糊弄。
同時,犯過的錯要想辦法彌補,恩怨得各有歸處。
從哪里開始呢?
===第96節(jié)===
霍啟年想了半晌,寫下了“劉助理”、“霍曼英”這兩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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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允白給自己放了個長假。
應(yīng)該說,她選擇了一個很完美的時間辭職,給自己空出了近一個月的假期。等時間漸近九月,學(xué)校就要開學(xué)了,到時候她就要忙起來了。
離了領(lǐng)航科技,蘇允白并不是從此就清閑了。甚至于,她可能還會比以前更忙。
以前因為有領(lǐng)航科技的項目在,院里默認不給她安排輔導(dǎo)員的職務(wù),也不需要她分擔(dān)教學(xué)任務(wù)。但這兩部分,其實是教學(xué)資歷中的一部分。她如果還想繼續(xù)往上升,這方面的資歷非熬足了不可。
即便沒有跟霍啟年離婚的事,再過一兩年,蘇允白也會從領(lǐng)航科技離職。無他,職業(yè)規(guī)劃要求她如此,現(xiàn)在不過是提前了而已。
除了這部分教學(xué)上的任務(wù),另外就是她的科研。
別人如何蘇允白不知道,但對于她來說,三四年都在做同一件事,尤其這件事上可挖掘的創(chuàng)新性的地方已經(jīng)不多了……她其實有點厭倦了。
她早就對圖像處理這方面十分感興趣了,申請的國家項目也是這個課題,已經(jīng)批下來了。
沒了產(chǎn)品上的要求,她可以全身心地做自己的事。不需要過分關(guān)注技術(shù)與產(chǎn)業(yè)的轉(zhuǎn)化,只需要注重科研本身……這種感覺,真是久違了!
當(dāng)然了,蘇允白也不是真的工作狂。
她現(xiàn)在正處在一個新舊交接的階段,難得有個長假期,她自己也想換換腦子。
這個時間點,恰逢A大這一學(xué)年的支教保研團要出發(fā)前往G縣支教。蘇允白心血來潮,加入了帶隊老師的行列,跟著這群學(xué)生去了一趟G縣。
G縣山清水秀,雖然經(jīng)濟條件還比較差,但自然景觀絕佳。蘇允白到的時候,當(dāng)?shù)卣轮∮�,青山綠水掩映在朦朧霧氣中,飄然若仙境。
剛下車的A大支教團都被鎮(zhèn)住了。
當(dāng)?shù)卣畬碜訟大的支教團十分看重,派了專人接待。蘇允白跟著學(xué)生們一起,今日泛舟江上,明日品嘗當(dāng)?shù)孛朗�,后日觀賞歷史古跡……
小城的氣質(zhì)十分獨特。不僅是風(fēng)景,連這里的人都透著一種質(zhì)樸天然之感。蘇允白感覺自己心里那些浮躁的情緒正在被這個小城的自然以及人文慢慢撫平。
她臉上的神情一日比一日放松。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她再也沒有想起過任何有關(guān)霍啟年的事,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
她正在漸漸走出這段失敗的婚姻的影響。
蘇允白很喜歡這座小城。其他帶隊老師們送達學(xué)生,稍事停留后就想返程,她自己則單獨留了下來,在這里住了下來。
這一住就是近二十天。倘若不是院里給她打了電話通知要開會,她還真不想走。
臨離去的那天又下起了雨。這里的雨很有特色,即便是夏天,也鮮少劈頭蓋臉地來,而是細細的、蒙蒙的。就像是這座小城里的人和物,始終帶著溫柔靜謐之感。
蘇允白在小鎮(zhèn)的路口等車。車已經(jīng)晚點了,她也不急,隨意靠在門口看雨。
南方小鎮(zhèn)的夏天,下著雨的時候,四野在雨幕里連成了一片綠,似乎連屋頂?shù)耐咂际乔啻涞摹?br />
雨滴落在瓦片上,絮絮地響,又彼此相聚在一起,順著凹陷的溝槽往下淌,在屋檐下連成一片細細的水簾。
蘇允白看得入了神。
她躲雨的地方是一間小寺廟。小寺廟不大,布置得也簡單。這里只有兩三個穿著僧袍的僧人,他們身上并沒有看破紅塵之感,反倒意外質(zhì)樸天然。除了氣質(zhì)更平和一些之外,他們跟此間的大多數(shù)人,并無任何不同。
應(yīng)該說,這個小寺廟本身就不帶什么“佛門清凈地”的意思。天氣好的時候,小鎮(zhèn)的老人們會聚在這里聊天,穿著僧袍的僧人們作為東道主,招待人熱水,偶爾還有些小點心。
有時候興致起來了,他們也會講講經(jīng),但都跟講故事似的,從來不說什么大道理。
蘇允白在小鎮(zhèn)住了好些天,跟這些僧人們也都打過照面。她在門口避雨,僧人們還特地給她拿了椅子,備了熱水,標準的“待客模式”。
最年長的僧人為人比較熱情,怕蘇允白待得無聊,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
雨一直也沒停,但遠遠的,已經(jīng)能看見班車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