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被這樣“珍而重之”……說她命賤也好,說她矯情也罷,老實說,她第一時間感受到的不是別人,而是不太適應(yīng)。
這種不適應(yīng)又每時每刻都在提醒她,她跟霍啟年到底有多么不同。
蘇允白只有在自己的專業(yè)領(lǐng)域上有那份占鰲頭的心,生活上,她更習(xí)慣從于普通大眾里的大多數(shù)。
可霍啟年不一樣,他從小到大所見所及所用,都是最好的。所以生病住院,他要求最好的病房,最好的醫(yī)生,最優(yōu)質(zhì)的服務(wù)……
在他看來,這些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隆?br />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她那么費心地跟在他身后追趕。學(xué)禮儀,學(xué)品味,學(xué)各種各樣“高大上”的東西……可在某些瞬間,就比如這種時候,很多小細(xì)節(jié)又會明晃晃地提醒她,畫虎畫皮難畫骨,她還是過去那個蘇允白。
她跟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們之間的差距其實一直都在。
這才是最讓人覺得無望的地方。
蘇允白靠坐在床上,茫然無措,像是個迷路的孩子。
霍啟年看著這樣的她,只覺得一顆心又酸又軟,滋味難言。
人的偏愛就是這么不講道理。換在以前,霍啟年說不定會覺得蘇允白這人事事兒的,很難討好�?蓳Q到現(xiàn)在,他只覺得這人固執(zhí)得十分可愛。
這樣的轉(zhuǎn)變,不止是蘇允白沒發(fā)現(xiàn),連霍啟年自己都沒察覺。
身處名利場,霍啟年見慣了被錢權(quán)腐蝕人性、變得面目全非的人。比起這些人,蘇允白的定力未免太好了。
豪門生活浸淫三年多,她依然是當(dāng)年的自己,完全能稱得上初心不改。
霍啟年就沒見過比她還硬氣的人。
但這樣的“不隨流俗”,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是不是也說明了一些問題呢?
霍啟年看著蘇允白,嘆道:“允白,你知道你有時候會讓人感到挫敗嗎?”
蘇允白愕然,“什么?”
霍啟年道:“你有沒有想過,你所認(rèn)為的格格不入,并不是有些觀念天差地別并且深入人心,而是你總是停在原地,拒絕改變?
“雖然這個比喻不太恰當(dāng),但咱們姑且就這么作比——你讀過《三國演義》對吧?關(guān)羽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故事你肯定熟悉。人人都贊關(guān)羽節(jié)氣,但你有沒有想過,故事中的曹操,心里是個什么感受?
“我所代表的生活,就好比是曹操的這一方……我為你封官進(jìn)爵,賜你金銀珠寶。我做了很多事,可都打動不了你,改變不了你。
“有時候我也想問問你,你是不是真的想長長久久地留在‘曹營’?”
蘇允白心內(nèi)巨震。
她想,霍啟年可真是個太敏銳了。
環(huán)境對人的影響其實很大,否則哪還有孟母三遷的故事?
她不是天生定力驚人,而是自己心里牢牢守住了一條線。她并不認(rèn)同豪門生活中的許多觀念,甚至從心里隱隱排斥那種奢華腐敗的生活,并讓自己引以為戒。
所謂初心不改,說到底其實是不能認(rèn)同罷了。
她覺得自己學(xué)不來霍啟年的觀念,兩人相距甚遠(yuǎn);可霍啟年反倒問她,是不是真的真心接納了他的生活。
如果是,為何時至今日,她始終沒有融入其中;如果不是,她所給出的愛情,到底為自己保留了幾分?
蘇允白一時竟然不能答,只怔怔出神。
霍啟年卻在這時候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腦袋。
蘇允白下意識抬眼看他。
霍啟年的神情堪稱溫柔,甚至帶著歉意:“我不是借此指責(zé)你什么,我知道你妥協(xié)了很多,付出了很多……
“是我做得不夠好。是我沒給你足夠的安全感……”
與他相比,她近乎一無所有,只有一顆還算自由的心。
如果這時候她還能義無反顧、毫無保留……那她就不是冷靜硬氣的蘇允白,而是徹頭徹尾的戀愛腦了。
她已經(jīng)做得夠好了。
霍啟年的眼神十分包容。
這一刻的他,不再是那個張揚恣意、游刃有余又遙不可及的霍啟年了。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溫度。
太暖了!暖得蘇允白鼻尖發(fā)酸,眼里不自覺就泛起潮意。
她下意識別開眼,長長的眼睫顫啊顫,像是振翅的蝴蝶。
霍啟年心內(nèi)一震。
他相信,至少在這一刻,他真正觸及了蘇允白的內(nèi)心。
霍啟年的聲音壓得更低了,近乎誘哄:“這樣,從今往后的每一年,你都能向我提三個要求。只要你想,只要我能,我都替你達(dá)成。好不好?
“我不敢保證事事妥帖,但至少在你覺得委屈的時候,你能無條件地要求我退讓……
“你是知道我的,我一貫說話算話�!�
蘇允白捂住了眼睛,擋住了自己的眼淚。
長途跋涉,柳暗花明。
她……終于等到了嗎?
43.
第
43
章
你以為他當(dāng)年為何跟你結(jié)……
蘇允白說不出黏黏糊糊的話,
但連王護(hù)工這個局外人都看得出來,兩人之間已經(jīng)有雨過天晴之勢。
在王護(hù)工看來,這就是小情侶從吵架到和好的過程。
肯定是小情侶,
若是夫妻,光顧著柴米油鹽了,
哪還有那個折騰勁兒啊。
女雇主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卻是個好性子,
只不過本人主意極正,
又是個硬脾氣,
說不來軟乎話;男雇主氣勢很是唬人,
叫人不敢冒犯,
但對女雇主卻很溫和。
===第74節(jié)===
這兩人,倒是應(yīng)了那句話:一物降一物。
女雇主病了,
男雇主看上去很緊張。今日還費心請了專家來看診,弄得好大的陣仗。
下午,
專家開的中藥就熬好了送到病房來。
那藥黑糊糊的,聞上去就發(fā)苦。女雇主剛有點遲疑,
男雇主就表示想親手喂藥,
反倒把女雇主逼得臉色通紅,一發(fā)狠就自己仰頭灌了下去。
可能是藥起了作用,臨近傍晚,
女雇主終于排氣了,
能進(jìn)食了。
男雇主不知道從哪里打包來的飯菜,
一共七八樣,分量都不多,但樣樣兒精致,一一擺在女雇主面前。
要么說人家是文化人呢,
瞧瞧那話說的:“挑你喜歡的吃,不用擔(dān)心浪費,剩下的我來。我也還沒吃飯呢�!�
聽聽這話,說得既體貼又可憐。
女雇主雖然還是沒說軟乎話,但行動上已經(jīng)體貼上了。
兩人圍著一個小桌子吃飯,雖然空間略顯局促,但你來我往,十分親近。
吃過飯,女雇主催促男雇主回去休息。
男雇主帶了電腦,就在女雇主身邊辦公。一直等到女雇主當(dāng)天的點滴全都打完了,預(yù)備入睡,他這才離開。
第二天男雇主又來了,隨身還帶了一束荷花。
王護(hù)工當(dāng)護(hù)工也有段日子了,自認(rèn)是見過世面的,但還真是鮮少見人送花送荷花的。
這花已經(jīng)夠特別了,送花人說的話還叫人覺得體貼:“你不是一直很喜歡老頭子那兒的那片荷塘嗎?荷塘?xí)簳r是看不見了,荷花倒可以先讓你瞧瞧�!�
女雇主不是個愛講排場的人,但哪有小姑娘不喜歡被人送花的?
瞧瞧,女雇主雖然面上沒說什么場面話,但當(dāng)時就將荷花養(yǎng)在花瓶里了,一天要看上好多回,寶貝得不行。
當(dāng)天女雇主得嘗試下床走動。她人硬氣,傷口再疼,也沒嬌里嬌氣的。
男雇主自己倒特別有眼色,不僅從頭到尾都陪在一旁,還輕聲細(xì)語的,又周到又體貼。
叫王護(hù)工說,現(xiàn)在的小年輕要是有男雇主那兩下子,哪兒還來這么多打光棍的啊。
女雇主催促男雇主去上班。
男雇主也不是不上班,事實上,他每天看上去都很忙。除了陪女雇主的時間,他一直都在對著電腦敲敲打打,偶爾還得出去打電話,一刻也不得消停。
但即便這樣,他還是沒走。
要王護(hù)工講,柔情蜜意不如鈔票一屜。反正女雇主也沒多大的事兒,還請了護(hù)工,男雇主又何必要守著呢?盡早去掙錢不好嗎?
可能這就是人家有錢人才能過的日子吧。男雇主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情緒價值千金難買”。
聽聽這話!一聽就是有文化的人才能說出來的。
女雇主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需要打的點滴也在慢慢減少,從要打一整天到打大半天。她自己也漸漸不需要別人扶著就能走動了。
王護(hù)工有預(yù)感,自己這清閑錢可能就要賺到頭了。
可惜了。
出乎王護(hù)工意料的是,男雇主不僅不急著辭了她,反倒還私底下找了她,表示要給她加錢!
哦,原來男雇主有個重要的什么事要辦,不得不離開一天,拜托她對女雇主多上點心。
多大點事兒!
王護(hù)工應(yīng)得干脆利落。
保證給你小女朋友照顧得妥妥的!
**
霍啟年安排好了一切,去跟蘇允白道別:“我今晚上七點的飛機(jī),如果事情都順利的話,后天一早就能回來。”
蘇允白應(yīng)了一聲,交待他:“我這邊都沒事了。已經(jīng)五天了,其實都能出院了的。你不用趕來趕去的,自己按時休息�!�
霍啟年臉上有了笑的模樣:“我知道。還有,給你開的中藥記得按時吃,別停了。章老師本事過硬,外面可是一方難求的�!�
蘇允白點頭:“我都知道。時間不早了,你盡早動身吧,別到時候急急忙忙的�!�
霍啟年伸出手,想摸摸蘇允白的腦袋——自那天以后,他似乎就養(yǎng)成了這個習(xí)慣。
蘇允白側(cè)頭避開,警告地看著他。
她老覺得霍啟年這個動作像是在哄什么小動物,不是很喜歡。
霍啟年一手落空,倒也不失望,只眼里的笑意明顯:“行了,我真走了�!�
臨出門前,他忽然又回頭,“允白,你知道我這一趟是去干什么的,對吧?”
這一回,蘇允白的眼神沒閃避,輕輕地,但堅定地“嗯”了一聲。
兩天前,新科已經(jīng)成功上市�;魡⒛赀@一趟回去,就是為了參加新科的慶功宴。
對于他們兩人來說,新科上市不僅僅是上市,它還意味著一個時間節(jié)點——一個月之前,他們曾經(jīng)約定新科上市后,就去辦離婚手續(xù)。
可這件事,兩人現(xiàn)在誰也沒有主動提起。
但他們各自也都沒有忘記。
霍啟年這話要問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蘇允白難得這么干脆。
霍啟年看得眼神一亮,整個人又透著點神采飛揚之感,甚至有點意氣風(fēng)發(fā):“等我回來!”
霍啟年走后,蘇允白發(fā)了好一會兒呆。
這幾天的日子,簡直像是做夢一樣。她一邊覺得苦盡甘來,可內(nèi)心深處的某一個角落里,又有種很奇怪的不安感。
像是這一段時光,是她偷來的一樣。
這種感覺,在獨處時尤其強(qiáng)烈。
蘇允白不想放任這樣的情緒生長,拿起手機(jī),想分散點注意力。
可等拿起了手機(jī),她心里那種不安感反倒更強(qiáng)烈了。
蘇允白至今沒跟好友們講這段時日以來有關(guān)霍啟年的任何事。
而且,她算得上是蓄意隱瞞。
蘇允白跟好友們聯(lián)系得還算頻繁,她到B市出差卻沒能按時回去,好友們自然就知道她得了闌尾炎。
闌尾手術(shù)不是個大手術(shù),許世緣和原律師工作忙,沒辦法特地跑來B市看她,只每天都會問問她的情況。
自由職業(yè)者徐大小姐,則當(dāng)場表示要來B市陪她。
一開始,蘇允白是不想麻煩她�?珊髞恚褪钦医杩谧柚剐扈畞砹�。
蘇允白心里有很深的負(fù)罪感。
她總是忍不住想起當(dāng)初她們幾人在徐瑾之酒吧里的閑聊。許世緣和原律師善意提醒她,要她不要吃回頭草。徐瑾之還被嚇著了,以為她跟霍啟年又和好了……
===第75節(jié)===
當(dāng)時她是怎么說的?說她清醒了,說她不會后悔,更不會重返泥潭。
可她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
她跟當(dāng)年她們宿舍的第四人有什么區(qū)別?
蘇允白心里陷入一種深深的自我厭棄感中。
她想,原律師還真是了解她,知道她虛張聲勢,知道她色厲內(nèi)荏。
道理其實她都懂的。
可她就是……情難自已。
她怎么成了這樣的人呢?
蘇允白忍不住苦笑。
她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怎么辦呢?
想起這些事,蘇允白一晚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第二天早上醒來,只覺得頭昏腦脹。
她心里煩亂,起來活動時,不自覺就走得遠(yuǎn)了些,一直走到樓下的小花園里,又在長椅上靜靜坐著出神。
等她歇息好了,站起身想往回走,迎面忽然遇上一個她絕對不該在這里遇上的人——曲清音。
見到曲清音的瞬間,蘇允白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一凜。
那種如芒在背之感特別強(qiáng)烈,就仿佛是將自己的手放在鋒利的刀上劃過一般,如臨深淵,激得她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人的潛意識或者第六感有時候會比單純的情緒更敏銳。明明曲清音還沒開口,可蘇允白心里卻很篤定,她是特地來找她的。
山雨欲來,她甚至已經(jīng)感知到那股風(fēng)了。
曲清音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上蘇允白,愣了下。
她很快回神,徑直走上前,將手里拎著的花籃遞給王護(hù)工,一邊遞,一邊跟蘇允白寒暄,似乎她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似的:“我現(xiàn)在說一聲‘祝你早日康復(fù)’,應(yīng)該還不會顯得太遲吧?”
蘇允白慢慢露出個微笑,“不會。”
她跟王護(hù)工揮揮手,轉(zhuǎn)身邀請曲清音:“坐下聊?”
曲清音一挑眉,不客氣地坐下了。
蘇允白在等她開口。
曲清音沉默了半晌,失笑道:“說實話,來之前我想過很多次……我已經(jīng)做好了自己不受人歡迎的準(zhǔn)備了。但我沒想到,我現(xiàn)在竟然會跟你坐在同一條長椅上,甚至這么……我不知道,平和?”
蘇允白看著前方,“其實你沒想錯,我的確不歡迎你�!�
曲清音訝然地看向蘇允白,好半晌后,笑了。
這一次,她的笑顯得真誠多了:“你倒是坦誠�!�
蘇允白臉上的笑淡淡的,“我一直這樣。倒是你,這里沒別人,你大可不必辛苦維持社交面具�!�
曲清音臉上的笑漸漸消失。
她學(xué)著蘇允白的樣子看著前方,聲音顯得有些硬:“蘇允白,其實我很討厭你�!�
蘇允白想了想,“那我虧了,我雖然不喜歡你,但也不至于討厭你。”
別看曲清音在蘇允白的短信里存在了那么長時間,可蘇允白還真從未將自己的情緒放在她身上過。
在蘇允白這里,霍啟年的反應(yīng)和應(yīng)對,才是所有事的重點。
但她們兩人這樣的關(guān)系,其實有幾分“情敵”的色彩。
所以蘇允白難免會在意曲清音,會好奇她是個怎樣的人,有過怎樣的經(jīng)歷。
至于說討厭……蘇允白捫心自問,她很難喜歡曲清音,可說到討厭,似乎也不至于。
這話似乎踩了曲清音痛腳,她一下子就激動起來:“你撒謊!都說了不要社交面具了,你這時候還在裝大度,有意思嗎?”
“裝大度?我懂了。你很清楚你的一些行為會惹人非議,招人討厭……你什么都知道。”
“我當(dāng)然知道,我又不蠢�!鼻逡衾湫σ宦暎盎爝@個圈子,面上的皮得畫得完美無瑕,可若是我自己心里真信了那張畫出來的皮……那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蘇允白垂下眼,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所以,你甚至?xí)䲟?dān)心我不知道。你一直希望我主動撕破臉……”
那些短信……
蘇允白深吸口氣。
曲清音面無表情:“我的確沒有想過要掩飾。別說我卑鄙,一開始我也很痛苦,我三觀正�!乙�!
“可是我很快發(fā)現(xiàn),你也好,他也罷,從來沒有阻止過我。”
“他也就算了,可是你……”曲清音轉(zhuǎn)頭看她,“蘇允白,有時候我甚至很懷疑你到底愛不愛他。如果愛他,你為什么還能這么冷靜?你就真這么圣人?”
蘇允白道:“我現(xiàn)在是真的討厭你了�!�
曲清音“哈”了一聲,似乎十分不屑,“終于不裝了?”
蘇允白沉沉地吐了口氣:“我之前說不討厭你,是因為我一直認(rèn)為,如果你真的跟他有什么……他背叛了婚姻。我應(yīng)該追究他的問題,沒必要抓著你不放。
“可你是故意的。”
曲清音用力鼓掌,“好一個深明大義,是非分明的蘇老師!可說到底,你不過是有恃無恐罷了。你覺得自己占了正義的一方,能理直氣壯地審判他,審判我!
“可是蘇老師啊蘇老師,你到底問沒問過他,當(dāng)年他究竟為何要跟你結(jié)婚?
“你總該不能以為,是因為愛情吧?”
她呵呵地笑,像是聽到了什么荒謬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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