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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姜二小姐何故這樣看我?”他笑盈盈道。

    “方才的戲很精彩,”姜梨道:“我很佩服國公爺�!�

    姬蘅合上扇子,道:“我不做戲。”

    “是啊,”姜梨道:“國公爺不入戲,所以國公爺贏了�!�

    姬蘅太清醒了,早在很久以前,姜梨就看了出來,他的內(nèi)心將一切都分辨的很明白。他穿著鮮艷的紅衣,內(nèi)心卻如眼前黑白分明的院落一樣,看什么都清楚明白。因此戲臺上的小桃紅對他眉目傳情的時候,戲腔打動觀者人心的時候,他嘴角噙著微笑,內(nèi)心卻充滿嘲諷。

    就如他早就知道金滿堂跟著來到襄陽,表面是為了巴結(jié)他,實則是為了暗殺他,這一出戲,他早早就明白了。他也本可以早做準備,卻偏偏要等到眼下這一刻,讓金滿堂唱完整出戲。

    他只是想要看戲而已。

    姜梨想,或許自己,姜家還有葉家,在姬蘅的眼里,也只是一出戲而已。他之所以關(guān)注,不過是因為還有點興趣,至于他真的會投入多少,看一出戲而已,何必耗費過多心力呢?當不得真。

    姬蘅道:“二小姐好像很有感觸?”

    姜梨笑道:“只是覺得世事無常而已�!�

    “姜二小姐對這出戲還算滿意?”

    “不敢不滿意。”姜梨微笑。

    “別說的我好像很可怕似的,”姬蘅唇角一翹,聲音曖昧的壓低,“剛才,二小姐遇險的時候,不是很害怕的往我懷里鉆?”

    姜梨險些咳了出來。

    在那個時候,千鈞一發(fā)的時候,她若是不找個擋箭牌,萬一死在誤殺的刀劍之下,可實在委屈得緊。自然要讓姬蘅擋在前面,這話此刻被姬蘅說出來,偏還頗有意趣的瞧著她,便讓她剛才的動作也有了些別樣的意味。

    “事急從權(quán),”姜梨皮笑肉不笑的道:“唐突了國公爺,真是對不住。”

    她一個女子,卻要對男子說出“唐突”的話,傳到燕京城里,只怕也會笑掉旁人的大牙。

    “無事�!奔м康�,目光落到地上,忽然彎下腰去,撿起了一枚東西。

    姜梨一見,那竟然是之前贖回來的玉佩,薛懷遠在她出生的時候,親自拿刀刻下的玉佩。

    她心里一驚,忙摸向自己的脖子,便見脖子上繩索斷了,想來是方才一番混亂的時候,被掙扎斷了。

    姜梨道:“那是我的玉佩�!�

    姬蘅摩挲著手里的玉佩,目光在玉佩上流連了一番,看見了那只栩栩如生的花貍貓。姜梨心中焦急,顧不得其他,伸手去奪,姬蘅偏不如她愿,身子微微后仰,揚手將玉佩拿高。

    姜梨拿也拿不到,道:“國公爺,那是我的玉佩,請還給我�!�

    “聽說姜二小姐單名一個梨字�!彼Φ馈�

    姜梨氣悶,全燕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叫姜梨,姬蘅說這話,分明是故意的。

    “葉家的人叫你阿梨,不知是哪個梨。梨花的梨,還是貍貓的貍?”他低頭,嘴角笑意加深,一雙眼睛含著淡薄的冷意,又像是含情,讓人迷惑不清。

    有一瞬間,姜梨感到自己渾身的血似乎都被凍住了。

    她勉強笑道:“當然是梨花的梨�!�

    “是么?”姬蘅一瞬不瞬的盯著她,聲音格外輕柔,“我倒覺得,是貍貓的貍�!�

    姜梨抬眼看他。

    男人漂亮的不像話,眼眸下那顆嫣紅的淚痣,此刻越發(fā)明亮,也襯得他的眉目越發(fā)深艷。

    姜梨道:“為何這么說?”

    姬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才笑道:“因為你不像梨花可愛,像貍貓一樣狡猾。是不是,阿貍?”

    那一句“阿貍”喚的唇齒生香,姜梨卻覺得遍體生寒。

    姬蘅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世,可應該也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對,他這是試探,誰動搖誰就輸了。

    姜梨抬頭,露出一個微笑,絲毫沒有破綻,她道:“國公爺愛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左右只是一個名字而已。只是旁人聽見,未免誤會我們的關(guān)系�!�

    姬蘅一笑:“二小姐說話總是這么令人傷心,出人意料�!�

    姜梨瞧著他,只聽姬蘅又道:“不過出人意料的是也不只一件,譬如,姜二小姐能找到佟知陽的外室,這就很令我意外。”

    姜梨心中一嘆。

    佟知陽外室母子被葉明煜的人帶走一事,佟知陽查不出下落,但姜梨知道,此事必然瞞不過姬蘅。連在宮里都膽子暗殺人手的人,在襄陽怎么不會安插人手。

    以姬蘅的本事,隨時隨地派人盯著自己也不難。

    “我很想知道,姜二小姐是怎么知道佟知陽外室的行蹤�!彼f話溫柔體貼,卻是咄咄逼人。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苯嫣谷坏乜粗百≈柤热蛔隽�,總會露出馬腳,順著馬腳找出真相,不是什么難事。我也很意外,國公爺會對別人的家事,這種小事上心�!�

    “和你有關(guān),沒有小事�!奔м啃τ�,“姜二小姐做的,都是大事�!鳖D了頓,他又道,“世的確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既然做了,總會露出馬腳,順著馬腳,遲早找出真相,”他含笑看向姜梨:“是不是?”

    姜梨頷首:“是。”

    她明白姬蘅的言外之意,她身上疑點重重,即便掩飾的再好,難免露出馬腳,只要抓住這些馬腳,總有一日,她身上的秘密就會被揭開。

    也許姬蘅真的能做到吧,但她不怕,她只想為薛家一門報仇,除此以外,未來如何,她不在乎。

    姬蘅似乎也瞧出了她的不在乎,漫不經(jīng)心的道:“姜二小姐什么都不怕,是因為有恃無恐吧。凡事做周全打算,現(xiàn)在有佟知陽盯著,誰也不敢動你了�!�

    姜梨猝然看向他。

    這也被姬蘅看出來了。

    的確,來襄陽之前,姜梨就想到,季淑然母女在宮宴一事上吃了這么大的虧,回頭想想,總會懷疑到自己身上。即便沒有出宮宴一事,這對母女也是容不下自己。此番回襄陽,便給了她們除去自己的一個絕佳機會。

    季淑然母女必然請了人暗中窺伺,一旦有問題,必然狠下殺手。在麗正堂門口宣布自己的身份,除了讓佟知陽心中生畏,對葉家人客氣以外,還是給了自己一道平安符。

    自己身份特殊,佟知陽定會讓人暗中盯著自己的動作。而且眼下襄陽人都曉得佟知陽得罪了姜梨,如果姜梨在襄陽出了什么事,無論真相是什么,佟知陽都得背這個鍋。旁人只會因為是因為姜梨和佟知陽結(jié)仇,佟知陽暗下殺手。姜元柏不會放過佟知陽。所以為了不讓自己白白擔了惡名,佟知陽的人也得保護好姜梨。

    這也是借用佟知陽的人馬來對付季淑然的人手,至少在佟知陽所在的襄陽,姜梨是安全的。

    這一點是姜梨暗中的打算,只是沒想到已經(jīng)被姬蘅看了出來。

    姜梨笑道:“天下間,還有什么是國公爺不知道的事?”

    “有。”姬蘅看向她,目光動人,“那就是你啊�!�

    “我?”

    “我生平見過的人,”姬蘅道:“在你的年紀,北燕無論男女,有這份心計籌謀,你是第一個。”

    “多謝國公爺夸獎�!苯娴溃骸敖娌桓耶敗!�

    “你當?shù)闷�,我只是疑惑,既然你如此聰慧,八年前,怎么會被你的繼母,趕去青城山?”他含笑問道。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不過是運氣不好。”姜梨笑道:“況且八年前我才七歲,國公爺拿七歲的我與現(xiàn)在的我相比,實在苛刻了些。上天不會一直眷顧某個人,八年錢我是運道不好,但有句話說,風水輪流轉(zhuǎn),今日到我家。”她淡笑。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姜梨笑著沖他頷首,這會兒,姬蘅總算是把她的玉佩還給了她。姜梨又沖他回了一禮:“今日的戲十分精彩,我也該回去了。方才多謝國公爺出手相救,姜梨不勝感激。”

    “不必謝,”姬蘅笑了一笑,“其實沒有我,姜二小姐也能全身而退,不是么?”

    姜梨目光一凜,隨即笑了,道:“還是要多謝�!彼贈_姬蘅告辭,這才不慌不忙的轉(zhuǎn)身離開。

    待姜梨的身影消失在院落外后,文紀出現(xiàn)在姬蘅身后,道:“大人,金滿堂的人……”

    “別讓人死了。”姬蘅搖了搖扇子,道:“審完了,給她主子送去。”

    文紀應道,又問:“姜二小姐那邊……”

    “繼續(xù)盯著吧�!奔м康溃骸翱検伊畹娜撕芸炀鸵搅耍业挂纯�,接下來她怎么唱完這出戲�!�

    文紀不說話了,心中亦是深思,今日之事他也是從頭到尾看在眼里。姜梨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面對金滿堂的刺殺,雖然有一瞬間的驚慌,不過片刻就安定下來,仿佛完全不后怕似的。而且文紀一行人也注意到,姜梨屢次伸向自己的袖中,即便在危急的生死時刻,她都沒有束手無策坐以待斃的想法。她慣會隱藏后招,做好一切萬全的準備,正如姬蘅所說,即便今日姬蘅沒有出手,姜梨未必就不能全身而退。

    文紀看向姬蘅,姬蘅面上的笑容已經(jīng)收起來了,當他收起笑容的時候,溫柔和憐惜便盡數(shù)不見,有的只是冷漠和薄情,令人膽寒。

    姜二小姐卻不怕他,還與他步步為營,倒真是不簡單……

    ……

    姜梨回到葉家院子里的時候,桐兒和白雪都嚇了一跳。她裙角處沾了一些細密的鮮血,大約是刺客身上濺上的。

    “姑娘這是怎么回事?哪里受傷了?”桐兒急的團團轉(zhuǎn),就要來查看姜梨的傷勢。

    “不是我的血�!苯姘参克�,“我去換件衣裳,這件事別對其他人提起�!�

    桐兒和白雪心中擔憂,但見姜梨神情嚴肅的模樣,也只得點了點頭。

    姜梨松了口氣,又換了件衣裳,在椅子上坐下,白雪給她端上一杯熱茶。兩個丫鬟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不是和葉明煜在府門口說話,也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怎么好似發(fā)生了了不得的事?

    姜梨喝了點熱茶,心里才漸漸平靜下來。

    今日本想去談談姬蘅的深淺,誰知道會撞上金滿堂暗殺姬蘅這一場戲�?磥硐尻栆膊惶�,那些人分明就是沖著姬蘅而來,她與姬蘅本來無甚關(guān)系,但看在那些人眼里,莫不是以為他們關(guān)系匪淺,要是轉(zhuǎn)向矛頭對準她,那才是無妄之災。眼下葉家的事還沒解決,她還背負著薛家的血債,可不想再給自己添麻煩。

    總得遠離他才好。

    等襄陽這頭的事解決掉,回到燕京城,就不要和姬蘅有所往來了。這人心思藏的太深,背負的秘密好似也不淺,莫要搭上自己才是。

    “今日已是第七日了……”她喃喃道。

    在麗正堂門口放話后,已經(jīng)過了七日,加之在那之前她就寫好了給葉世杰的信,算起來,就是這兩日,織室令的人也該到了。

    織室令的人一道,加上外室又在別人手上,佟知陽便不敢從中作梗。葉家的事至少不會越陷越糟糕,就算是背后是右相在設局,因為姜家的關(guān)系,葉家暫且也安全了。

    除了葉家的事,她到襄陽來,最重要的是為了薛懷遠。不知道惜花樓的瓊枝打聽的怎么樣了,時間緊迫,她還得找個機會,親自回一趟襄陽。

    ……

    兩日后,織室令下派的人到了襄陽。

    織室令的人直接先去見了佟知陽,在葉世杰以姜家的名義上報給織室令襄陽發(fā)生的古香緞一事后,燕京的織室令立刻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葉家既是新上任的戶部員外郎的家,也是當今首輔姜元柏曾經(jīng)的姻親,怎么也不能小看,立刻派人快馬加鞭,路上日夜不停的趕到襄陽,徹查此事。

    佟知陽也沒料到燕京來人來的如此之快,他這些日子一心記掛自己養(yǎng)在外面的這對母子,幾乎要把襄陽城都翻遍了,但怎么也找不著人。人一分心,對于葉家的事就松懈了些,沒有細細琢磨,只想著已經(jīng)把襄陽城情況有變一事寫信送回了自己妹夫,看妹夫那頭有什么應對的法子。

    可妹夫那頭還沒來信兒,織室令派的人就先到了。佟知陽一事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打起精神應付,想著能拖些日子就拖些日子,拖到燕京來信,就知道下一步如何了。

    “唐大人,”佟知陽笑容滿面道:“葉家的古香緞是死了人的,眼下葉家當事的人還在咱們衙門,這織造的事兒該你們管,但死人的事兒就該我們管了。所以葉家兩位老爺,是不能放出來的�!�

    織室令下派來徹查此案的人叫唐帆,聽聞佟知陽的話也不好說什么。佟知陽這話說的沒錯,他們織室令只管織造,不管殺人,葉家的布料既然死了人,確實就該讓衙門查查。

    “沒事�!焙腿~明煜一同前來商量的姜梨笑道:“我們沒有要求明輝舅舅和明軒舅舅現(xiàn)在就出來�!�

    唐帆心里松了口氣,他來之前,他的上司就明確告訴過他,這個案子關(guān)系到首輔姜家和葉家,最重要的是首輔姜家。那可是燕京城的文人之首,千萬莫要得罪了。而在燕京城,最近幾月,姜梨的事又傳的沸沸揚揚,誰都知道姜家二小姐是個厲害的主。姜二小姐要保葉家,他們也只得順著辦。要是姜二小姐不依不饒非要現(xiàn)在就放葉家兩位老爺出來,他們織室令也只能和衙門杠上了。

    佟知陽卻是愣了一愣。

    麗正堂門口,姜二小姐一番話,著實不客氣,佟知陽心里就曉得,這位首輔千金必然是個飛揚跋扈的主。她既然要為葉家出頭,肯定會保葉明輝和葉明軒,自己再用于理不合來拒絕,就能和織室令的人糾纏,這樣糾纏定不會很快結(jié)束,便可以為自己爭取一些時間,等來燕京城的回信。

    誰知姜二小姐居然這么好說話,干脆利落的就答應了。

    佟知陽以為這是姜梨的詭計,不由得狐疑看向姜梨,但見女孩子眉清目秀,笑容溫柔,卻是毫無心機,單純澄澈的模樣。

    或許只是虛張聲勢,其實只是個什么事都不懂得小丫頭?佟知陽疑惑,轉(zhuǎn)念一想,姜梨這么好說話也沒事,雖然不能爭取時間。但葉家當家的葉明輝和葉明軒被關(guān)著,葉家就沒有做主的人。那個葉明煜對葉家生意一竅不通,不足為據(jù),葉嘉兒和葉如風也只是兩個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葉家一盤散沙不足為據(jù),便是織室令的人來了,料想也查不出什么。磋磨幾日沒有結(jié)果,燕京那頭也該有新的命令了。

    想到這里,佟知陽頓感渾身輕松,笑道:“如此,那古香緞的事我們衙門就不再過問。唐大人還請好好徹查此案,給襄陽百姓一個交代。”

    唐帆道:“職責所在�!�

    葉明煜也道:“一切就拜托唐大人了�!�

    佟知陽自覺葉家便是請來了織室令,也暫時沒辦法,正洋洋得意的時候,便聽見姜梨道:“唐大人,之前那些百姓穿了身上起疹子的古香緞做的成衣,已經(jīng)全部被我們收起來了�,F(xiàn)在府里的下人已經(jīng)將古香緞裝在箱子里,送到山下的織造場�!�

    佟知陽一愣,唐帆訝然的看了姜梨一眼,笑道:“姜二小姐想的很周全�!�

    “唐大人應該會讓人檢查那些古香緞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除此之外,葉家的織造場里,所有東西都不曾動過,方便唐大人的人查探�!苯嫘Φ溃骸靶枰~家做什么,葉家都會全力幫忙。一旦唐大人查出東西,便可上報回信給織室令,織室令在燕京城中得了消息,若是葉家的原因,便會封掉葉家的織業(yè),若不是葉家的原因,此事就復雜了,怕是中間還有別的陰謀,得交由知州大人查探。”

    她說的不疾不徐,葉明煜不了解官場中事,只聽得一頭霧水,佟知陽皺著眉頭,隱隱約約覺察出姜梨并非他想象中天真不知事的嬌小姐,最驚訝的是唐帆,姜梨所說的一切,的確是燕京城行官的流程。莫非姜元柏還在府里教導自己的女兒這些官場中事么?否則她何以對這些事情說的頭頭是道,無比熟稔,好似早就牢記于心似的。

    他們當然不曉得,面前的女孩子,早在嫁給沈玉容時,就熟讀行官流程,那時候薛芳菲不知如何能幫得上沈玉容,只是有過目不忘之能,便干脆將燕京城所有官書都看了一遍,也包括行官流程。她知道織室令,也知道織室令來了會做什么,說給唐帆聽無非就是要唐帆明白,至少在葉家這件事上,她不好糊弄,唐帆也就必須認真以對。

    如果說之前是因為看在姜元柏的份上,唐帆不得不對葉家客氣,眼下姜梨的一番話,卻不由得讓唐帆心里也生出小小的敬佩。當初這位殺母弒弟的姜二小姐回京時,可是人人唾棄,但人家愣是靠著明義堂的�?家慌e成名,還得了皇帝陛下的親自授禮,所以說,有能耐的人到哪里都不差,即便身處困境,也能憑著自己殺出一條路來。

    唐帆恭敬道:“那么,時間不容耽誤,我們現(xiàn)在就去織造場吧�!�

    姜梨一行人和唐帆離開了,佟知陽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心中不由得閃過一絲不安。他頓了頓,有些煩躁的問身邊人道:“燕京那邊還沒回信?”

    “回老爺,沒有。”

    “真是一群廢物!”佟知陽罵罵咧咧的道:“再去催問,還有,”他壓低聲音,“夫人和少爺要是再沒下落,別怪我不客氣!”

    他的外室和兒子,至今仍沒下落,佟知陽懷疑他們是被人擄出襄陽城,但時間隔得太久,眼下要想查起,卻是十分困難。

    真是諸事不順!他憤怒的將杯子摔在桌上。

    ……

    葉家的織造場,就在襄陽一處山底的空地上。

    織造場里面已經(jīng)沒有人了,自從古香緞出事后,葉家的織造場已經(jīng)暫停,不再織造布料。原先的古香緞已經(jīng)流入整個北燕,襄陽城這邊傳的葉家事沸沸揚揚,卻不知北燕其他地方如何。

    織布的機杼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從門口走進去,諾大的織造場顯得格外冷清。葉嘉兒和葉如風在織造場等待,見姜梨他們來了,連忙迎了上去。

    “表妹,你們總算是來了。”葉嘉兒道。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把織室令的人等來了。要知道這些日子,葉家的人都睡不好覺。葉明輝兄弟還被扣在衙門,麗正堂也關(guān)了門,整個襄陽城都在傳他們?nèi)~家的古香緞害死人,換了旁人,也會吃不好睡不好,成日憂心忡忡。

    如今織室令來了,就能查出來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便是真的有問題,也知道從哪里改正,而不是像無頭蒼蠅一般亂撞,束手無策的坐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眼睜睜看著事態(tài)越變越糟糕。

    “表姐,古香緞在哪呢?”姜梨問。

    葉嘉兒忙道:“在這里。”她錯開身子,露出身后露臺上,一排整齊的木箱來。

    下人們將木箱打開,唐帆帶著他的人走到木箱前。

    古香緞的花紋十分古樸幽暗,難得的是布料上天然散發(fā)出的淡淡幽香,這是只有葉家才能做出來的布料,換了旁的人都不行。古香緞剛出來那兩年,一匹難求,為了得到一匹,那些貴人甚至要爭執(zhí)不休。

    如今的古香緞卻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葉嘉兒和葉如風的眼里,都露出一絲傷感。

    “這些古香緞從客人們身上脫下后,我們就不曾動過�!苯嫘Φ�,“若是古香緞上真有什么能致病的東西,此刻應當還在上�!�

    唐帆伸手捻起一塊布料,用手搓揉幾下,大約是在辨認,過了一會兒,又湊近去輕輕嗅了嗅。

    葉嘉兒緊張的握住姜梨的手,姜梨安慰的對她笑了笑,她才稍稍放心了些。

    唐帆琢磨了一會兒,又讓他手下的人近前,重復他方才的動作,似乎在確認什么。

    姜梨見他似乎看出了點什么,就道:“唐大人是不是有發(fā)現(xiàn)了?”

    對著姜梨,唐帆不敢怠慢,忙道:“發(fā)現(xiàn)倒說不上,只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葉嘉兒急急地問道。

    “這古香緞上,怎么會有馱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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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103

    章、第一百零三章

    祖孫

    “這古香緞上,怎么會有馱蘿?”

    此話一出,周圍的人都是面面相覷。

    葉嘉兒問:“唐大人,馱蘿是什么?”

    “馱蘿是西域的一種植物,”不等唐帆開口,姜梨就開口回答,“盛開在沼澤周圍,氣味芳香,不過馱蘿的花瓣帶毒,曾有人將馱蘿花瓣研磨成粉制成毒藥,融入吃食衣物之中,無人發(fā)現(xiàn),長此以往,人就會中毒。”

    唐帆詫異的看著姜梨,半晌才道:“二小姐如何知道的這樣清楚?”

    “在父親的書房看過西域志異,恰好見過此種記載。”姜梨笑道。

    姜元柏作為當朝首輔,府內(nèi)藏書眾多,有這樣的孤本也是情理之中,唐帆道:“原來如此,二小姐真是博聞強記�!�

    葉如風和葉嘉兒對視一眼,姜梨年紀比他們都小,似乎懂得比他們都多。

    “唐大人的意思是,這里頭的古香緞,上面都有馱蘿?”葉明煜問。

    “不錯,”唐帆道:“的確是馱蘿無疑�!�

    “馱蘿花瓣含有芳香,古香緞又自帶香氣,將馱蘿花瓣研磨成粉混在古香緞中,是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出來。這樣看,古香緞之所以會造成人身上起疹子甚至死亡,都是因為馱蘿花的緣故了。”姜梨道。

    “二小姐說的不錯,”唐帆看相關(guān)葉嘉兒,“葉家的古香緞里,怎么會有馱蘿?”

    葉嘉兒搖頭:“大人,這絕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葉家怎么會自毀名聲,古香緞這么多年都沒出問題,突然出事,必然事出有因。可絕不會是我們?nèi)~家自己做的�!�

    唐帆盯著她:“也許是葉家織造的時候自己不小心將馱蘿花混到了里面呢?”

    “這……”葉嘉兒遲疑一瞬,隨即堅定地搖頭,“大人,葉家的織造場,是由我父親和二叔親自一匹匹檢查過的,不可能出問題,如果是葉家自己內(nèi)部的問題,早在出織造場之前,就會被發(fā)現(xiàn)。不可能讓有問題的布料流出去。”

    唐帆還要說什么,便聽一邊的姜梨開口道:“唐大人�!�

    首輔千金的話,唐帆縱然再膽大,面子也不會不給,便做出一副認真傾聽的姿態(tài)。

    姜梨道:“據(jù)我所知,馱蘿花生長在西域南邊的沼澤地上,西域離襄陽實在是太遠了。襄陽說到底也不比燕京,來往人流眾多。葉家織造場的織女們長年累月都不出襄陽,應當拿不到馱蘿。襄陽其他人也是同理,不妨查探襄陽每年進出的商人,有沒有從西域而來的。倘若有,馱蘿最大可能也就是從他手上流出來。無論是有意針對葉家也好,無意混進織造場也罷,這種外來的危險花草,都不是平常能見到的東西�!�

    葉明煜聞言,也道:“不錯,這勞什子馱蘿花,應當是個稀罕玩意兒,我常年走南闖北,也是頭一回聽所過這東西。阿梨,這玩意兒不便宜吧�!�

    “次一點的馱蘿花百兩銀子,好一點的馱蘿花千兩銀子也有。馱蘿花顏色越艷麗,香氣越濃,毒性越大,也就越貴重。如像出問題的古香緞一般,能毒死人的,應當是上了千兩銀子無疑�!苯婵聪蛱品�,“唐大人,恕我多嘴,一匹上等的古香緞,也就五百兩銀子,‘無意’將價值千兩的馱蘿花混入價值百兩的古香緞,尋常人怕是很難做到這種事,我想懷疑是有人故意嫁禍葉家,制造這起陰謀,應當不過分吧�!�

    她言笑晏晏,說的話卻分量不輕,唐帆聽著聽著,眉頭就皺了起來,心里越來越沉重。姜梨說的話的確有可能,但如果真是一場陰謀,事情就大了。商人之間互相追逐競利,私下里下絆子也不是不可能。但葉家可是北燕首輔,葉家的商鋪整個北燕都是,敢對葉家下手的人,勢必膽子不小,這里頭很有可能牽扯到一些重要的人。但另一頭姜家又在為葉家撐腰,這事兒不調(diào)查清楚不可能,尤其是姜二小姐,看著和顏悅色的一個人,腦子清楚地很,想要糊弄她是不可能,人家分明是早就將此事看的一清二楚,就等著有人來當槍使,將此事解決個干凈呢。

    曉得自己摻進了一樁了不得的麻煩中,唐帆很有些氣悶,思來想去一番,覺得自己此番是不可能明哲保身了。橫豎都要得罪認,還不如就賣姜二小姐一個面子。畢竟姜家在朝中的地位這么多年都穩(wěn)固有加,首輔姜元柏又是一個老好人,自己此番幫了葉家,姜元柏受了這個人情,日后總會美言幾句。

    思及此,唐帆立刻道:“二小姐說的有理,此時的確非同小可。雖然查案一事并不歸織室令管,但織室令大人派我們來襄陽,就是為了徹查此事。葉家又是北燕織造第一,我們會與佟知府一同商量,從明日起,就徹查襄陽往來西域的人�!�

    “佟知府會答應么?”姜梨輕輕皺眉,有些為難的模樣。

    “姜二小姐請放心,”唐帆道:“此事關(guān)乎襄陽百姓,馱蘿花流出也是件危險的事,佟知府一定會答應的�!辟≈柕降字皇莻襄陽的知府,他卻好歹是燕京城的人,佟知陽在地方稱霸習慣了,不曉得姜二小姐多厲害,他可清楚得很,姜家全盛的時候,大半個朝堂都是姜元柏的門生,如今姜家謹慎了一些,卻不代表沒落了,得罪不得。

    “如此,那就麻煩唐大人了。”姜梨笑道:“我回頭就寫信告訴父親此事,告訴他一切順利。”

    唐帆聞言,精神一振,之前還怕?lián)胶偷铰闊┲械莫q豫頓時一掃而光,姜梨這話,幾乎就是保證在姜元柏面前美言,或許再過不久,他的晉升之路會更順遂一些。

    值了。

    姜梨瞧見唐帆眼里一閃而過的喜意,心中一哂。燕京城的官兒都習慣了依靠裙帶往上爬,連制造令手下一個小小的調(diào)派官也不例外。有權(quán)的確要方便許多,也慶幸她這個身份,能游刃有余的利用權(quán)勢。

    唐帆一行人帶著有問題的古香緞離開了,作為證據(jù),這些古香緞一部分將會被人帶回燕京。接下來便是查探襄陽城的馱蘿從何而來,姜梨倒不是很擔心查不出人來。葉家的確沒有必要自取滅亡,洗清冤屈是遲早的事,加之唐帆現(xiàn)在已經(jīng)偏向于姜梨一邊,佟知陽那頭的外室又在手上捏著,倒不用很擔心。但葉家的聲譽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破壞的十之**,這樣一來,即便洗清冤屈,葉家也不可能恢復到昔日的榮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百姓們對古香緞,只怕日后會望而卻步。

    和葉家人一同回到葉宅,關(guān)氏和卓氏聽完整個過程后,皆是驚詫莫名,誰也沒料到會突然冒出個馱蘿花來。

    “有誰會害咱們家?”卓氏不解,“葉家一向與人為善,天災**的時候還派人施粥,不曾與人交惡,誰會用這么惡毒的法子敗壞葉家的聲譽?”

    “或許是旁的布料商。”關(guān)氏道:“古香緞的生意做得一家獨大,難免惹人眼紅�!�

    “要真是眼紅,也不必選在這個時候�!苯娴溃骸叭~家前兩年時,生意更加鼎盛。這些年將其他的生意擱置,專心織造一面。若是想要對付葉家,前兩年就開始了。偏偏選在葉表哥剛剛?cè)胧说臅r候……”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驚。葉明煜看向姜梨,道:“阿梨,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害世杰?”

    葉世杰是葉家唯一入仕的男子,葉家將來的憑仗,事關(guān)葉世杰,所有人都嚴肅起來。

    “也不是害葉表哥,”姜梨耐心的解釋,“葉表哥剛?cè)胧耍昧吮菹驴粗�,他所處的位置,就很重要。也許有人想拉攏,也許有人想打壓,如果葉表哥孑然一身,反倒不好左右他的想法,但葉家就不一樣了。如果有人想要利用葉表哥,從葉家下手,是最穩(wěn)妥最有利的方式�!�

    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將這些事告訴葉家人。敵明我暗對葉家來說并不好,不如攤開了講,讓葉家有個提防,省的日后想岔了方向。

    葉明煜拍案而起:“什么東西,這件事是有人故意做的?就為了讓咱家牽制世杰?”

    “明煜舅舅,這只是我的猜想,”姜梨搖頭,“具體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畢竟現(xiàn)在咱們在襄陽,不過也不用著急。既然背后之人想要陷害葉家,現(xiàn)在葉家挑出圈套,對方?jīng)]有得逞,自然會露出馬腳,到時候循著蛛絲馬跡,總能看出一些端倪�!�

    “表妹,表哥知道這件事么?”葉嘉兒問。

    “知道�!苯娴溃拔以谛爬锍俗屗o織室令寫信,還與他說了自己的猜想。但世杰表哥如今在襄陽,就算看在父親的臉面上,便是有人想做手腳,也不敢明目張膽。世杰表哥很聰明,會權(quán)衡好一切�!�

    “多謝你�!比~如風生硬的道謝,又道:“但是你讓人打著姜首輔的名號,姜首輔知道了,真的不會出問題?”他不肯叫姜元柏姑父,生分的用著姜首輔的名字。內(nèi)心也十分復雜,他很討厭姜元柏,但平心而論,這一次如果不是用姜元柏的名號鎮(zhèn)著,事情斷然不會這般簡單。佟知陽不會有所顧忌,唐帆也不會這么盡心盡力。

    “放心吧。”姜梨微笑,“他畢竟是我的父親,官已經(jīng)當?shù)眠@么大了,有這樣的名號不用,豈不是白白浪費?”

    況且,這只是一次小的預演,此事過后,姜家和成王,終究會對上的。

    她只是讓這件事提早到來而已。

    ……

    織室令調(diào)派官的到來,讓葉家的人心下稍稍安慰一些。馱蘿的出現(xiàn),也讓案子的進行有了明確的方案。

    三日后,葉明軒和葉明煜被放了出來。

    唐帆帶來的人徹查了整個葉家的織造場,并沒有發(fā)現(xiàn)馱蘿花的痕跡�?椩靾龅目椗畟儌個都被檢查了個遍,并無任何疑點。不知道唐帆是如何與佟知陽交涉的,葉明軒和葉明煜暫時回到了葉府之上。

    家里的主心骨回來了,葉家人都很高興。知道此事都是姜梨周旋的結(jié)果,就連一向謹慎的葉明輝,也終究對姜梨敞開了心扉。

    葉明輝嘆道:“阿梨,這一次葉家有難,多虧了你。我原本對你還有諸多考量,現(xiàn)在看來,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對不住�!彼箤骈L長的做了個揖,權(quán)當賠禮道歉。

    姜梨連忙側(cè)身,表示不敢受,笑道:“明煜舅舅這樣說可就嚇壞阿梨了,本就是一家人,倘若我娘健在,知道葉家有難,也不會袖手旁觀。當初我年紀小,受他人蠱惑,傷了祖母和舅舅們的心,現(xiàn)在想來,也萬分慚愧。舅舅們愿意給我一個補償?shù)臋C會,我已經(jīng)很感激了�!�

    她不居功,不動聲色的提起葉珍珍,再委婉的對當年之事進行解釋,一番話說下來,葉家哪里還會和她有隔閡。

    葉明軒道:“當初的事也怪不得你,你年紀小不懂事,我們做舅舅的卻不是小孩子,偏還虛活了這么多年,受了奸人挑撥。讓你小小年紀就在姜家周旋,還被那女人……”他倏然住嘴,生怕觸及到了姜梨的痛處。葉家人想的也單純,這些日子和姜梨相處,姜梨溫柔可愛,怎么看也不是能做出殺母弒弟之事的人,定是被季淑然給陷害了。

    “咳咳咳,”葉明煜擺了擺手,擔心姜梨?zhèn)�,將話頭岔開,道:“不管怎么說,大哥二哥現(xiàn)在平安歸來,總是一件好事,咱們得好好慶祝吧。對了,你們既然回來,什么時候張羅著讓阿梨見見娘啊。耽誤了這么久,這還做不做正事了?”

    “對,”葉嘉兒也想起來,“表妹應該去見見祖母了。”

    葉明煜和葉明軒沒被衙門的人帶走之前,姜梨就該去和葉老夫人見面的。但因為佟知陽的舉動,不敢讓葉老夫人發(fā)現(xiàn)葉家的變動,便暫時擱置了此事。一來一去耽誤了這么久,姜梨回襄陽都快一月了,連葉老夫人的面也沒見著。前面是葉家人的故意阻撓,后來是事出有因,但現(xiàn)在想想,還真是對姜梨愧疚不已。

    姜梨遲疑道:“現(xiàn)在……外祖母的身子可受得住?”

    話音剛落,便聽得自廳堂后,傳來一個慈祥的聲音,道:“誰說老身受不住?乖囡囡,讓外祖母看看�!�

    眾人訝然轉(zhuǎn)身,姜梨回頭,便見廳堂的簾子被人撩起,兩個丫鬟攙扶著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蹣跚著往這頭走來。

    “祖母!”葉如風叫了一聲,“您怎么出來了?”

    姜梨愣住,這就是葉老夫人。

    比起姜老夫人的嚴厲和矍鑠,葉老夫人顯得要慈眉善目許多,也要蒼老許多。她滿頭銀發(fā),帶著一個松香綠的寶石抹額,走到離姜梨幾步遠的地方便站住,笑瞇瞇的看著姜梨,叫了一聲:“囡囡�!�

    姜梨卻瞧見了,她眼里的淚光和激動的顫抖的手。

    下意識的,姜梨就應了一聲,叫著“外祖母”,走到了葉老夫人身前。

    葉老夫人見到姜梨,目光恍惚了一下,伸出滿是周圍的手,握住了姜梨的手,細細的盯著姜梨,像是要把姜梨仔細看個清楚明白,她道:“有生之年,阿梨還能來看我,我真是高興極了……”

    和葉明輝的提防和葉明軒的謹慎相比,葉老夫人和葉明煜一般,好似完全沒有那些隔閡,甚至比葉明煜還要熱烈。姜梨相信,在這一刻,葉老夫人的確是因為見到了這個久違的外孫女而歡喜。

    “外祖母,不怪我當年做錯了事么?”姜梨輕聲問道。

    葉老夫人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她說:“怎么會,你可是我們?nèi)~家的孫女啊。”

    你可是我們?nèi)~家的孫女啊。

    這一刻,姜梨的心中涌起了飽漲的酸酸澀澀的感覺,幾乎要忍不住眼眶里的眼淚,隨之而來的又是從心底的滿足。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來自于真正的姜二小姐與葉老夫人血濃于水的親情使然,但這一刻,她從這位老人眼里看到的,純粹沒有任何掩飾。

    姜二小姐并不是沒有人愛的,除了死去的生母葉珍珍,世上還有一位惦念她的親人�?偹阋膊还陋�。

    “娘,你怎么起來了?”葉明軒快步上前,看了看姜梨,又看了看葉老夫人,遲疑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阿梨來了……”

    葉老夫人看見姜梨雖然歡喜,卻絕不是第一次見到姜梨的驚詫,況且她直接來到前廳,似乎早就知道姜梨會在這里。

    葉老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我早就知道了。從阿梨來到葉家的第一天開始。”

    眾人一愣。

    葉老夫人身邊的丫鬟輕聲開口:“表小姐剛到襄陽回府,老夫人就知道了此事。怕驚擾了表小姐,讓奴婢們不要告訴旁人知道二小姐回府的事。本想著過幾日便能與表小姐見著面,不曾想中途葉家的古香緞出事�!�

    這卻是沒有想到的事。

    但轉(zhuǎn)念一想,也的確如此,葉老夫人年輕的時候與葉老太爺打理葉家的生意,不能因為老了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葉家但凡有個什么動靜,葉老夫人自然是第一個知道的。只是為了不讓姜梨為難,便是生生忍住了,等著姜梨準備好來與自己相見,卻沒想到葉明輝和葉明軒突然被帶走。

    “老身本想找朋友幫忙救老大和老二出來,阿梨卻主動站了出來�!比~老夫人拍著姜梨的手,“我沒想到阿梨會有這么大的本事,你比你娘還要能干聰明,你娘在天有靈知道你如今聰慧至此,也會欣慰有加�!�

    姜梨頷首。她卻沒想到自己到了葉家的一舉一動,早已被葉老夫人看在眼中。

    葉明煜撓了撓頭:“娘,我們還想著要阿梨要怎么與您見面才好,您倒好,什么都知道,卻瞞著不說,害的孩兒們心力交瘁。”

    “我要不裝聾作啞,怎么會看見你們?nèi)绱瞬恢杏��!比~老夫人嘆了口氣,“早與你們說過,樹大招風,葉家繁盛如此,總會招來麻煩,要有提防之心,誰料到還是被人鉆了空子�!�

    姜梨安慰:“祖母,這次的確不怪明煜舅舅和明軒舅舅,他們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此事不是那么簡單。這次的事也算是給咱們提個醒,日后有了教訓,就曉得該如何做了�!�

    葉老夫人看著姜梨,半是欣慰半是心疼的道:“囡囡,你小小年紀能想到如此,可見在姜家過的也甚是艱難,都是我們?nèi)~家對不住你。當初要是我再強硬一些,將你帶回襄陽,又怎么會讓你受這么多委屈。”

    姜梨的聰慧眾人有目共睹,但當年的姜梨驕縱任性也是人盡皆知,從驕縱的小小姐變得有手腕有謀略,必然是生活所迫。姜梨還有繼母繼妹,現(xiàn)在還有姜丙吉,日子定不會輕松。聰慧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姜梨笑著握住葉老夫人的手,道:“我沒有受委屈,在姜家過的也還不錯�!�

    葉老夫人只拉著她的手,欲言又止,罷了只是道:“無論怎么樣,回來就好。”

    她卻是一心一意為姜梨的歸來而歡喜,大約在葉老夫人眼里,姜梨只是一個鬧性子的孩子,她從來不曾真正的生過姜梨的氣,無論姜梨什么時候回來,她都會如眼前一般,含笑著歡迎。

    這就是家人。

    姜梨的眼眶,不由得也濕潤了,不知是因為葉老夫人的寬容而感動,還是因為想到了自己。

    倘若薛懷遠還在,犯了識人不清的錯的薛芳菲,應當也是會被原諒的吧。

    可惜,薛芳菲的家人,世上能原諒薛芳菲的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而她找不到原諒自己的理由,只有獨自一人走下去,懲罰仇人,也懲罰自己。

    “嗯,”姜梨隱去眼底的一點淚意,霎時間又換了一副淺笑盈盈的神情,道:“我回來了”。

    ……

    葉家時隔多年來的冰釋前嫌,一家其樂融融,到底也瞞不過鄰人。

    毗鄰葉家不久的黑白大宅里,侍衛(wèi)們蹲在房檐上,正看著花壇里小廝們賣力的挖掘泥土,將一棵一棵的花苗栽種下去。

    肅國公姬蘅最愛奇花,即便到了襄陽,即便只是一個歇腳的院落,下人們也絕不肯怠慢。襄陽城不如燕京城物資豐富,采買的小伙計還是早出晚歸的四處尋些樣貌奇特好看的花兒栽種在院子里。

    還別說,國公府花團錦簇的看多了,到了這空落落的宅院,侍衛(wèi)們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眼下把花草一栽,頓時覺得順眼許多,好似心口的一口悶氣,霎時間也被暢快的呼了出來。

    “葉老夫人與姜二小姐已經(jīng)見過面了�!蔽募o道,“沒有特別的事發(fā)生�!�

    沒有特別的事發(fā)生,也就是說一切順利了。

    姬蘅的旁邊,陸璣詢問:“他們相處的可算融洽?”

    “十分融洽,”文紀道:“就像一家人�!�

    陸璣嘆了口氣,道:“姜二小姐真不簡單,這么短的時間里,就讓葉家人待她再無隔閡�!�

    姜梨和葉家當年的那點齟齬,看似簡單,其實真要跨過去,并不十分容易。尤其是隔了十幾年,誤會這回事,并不會隨著時間流逝就煙消云散,尤其是當初沒有結(jié)果的,反而會如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到了最后,就如堅不可摧的磐石,別說擊碎,連撼動都很難。

    但姜梨就這么做到了。

    “能在危急時刻共患難的人,當然容易令人感動�!贝扒�,姬蘅無謂的笑了笑,雖是夸贊的話語,由他嘴里說出來,卻像帶著嘲諷。

    “是啊,這就是姜二小姐的聰明之處了�!标懎^點頭,“本來葉家和她之間的結(jié)難以解開,偏偏葉家這回遭逢難事,幸得她在解了燃眉之急,在這樣關(guān)鍵的時候挺身而出,又有同舟共濟的感情,葉家怎么也不會對她橫眉冷對。且姜二小姐慣會做人,瞧著真誠,只怕葉家人早就被她收買人心,收買的死死的了�!�

    罷了,感嘆一聲:“怎么就讓她撞上了這樣的機會,也算是運氣吧。”

    “什么運氣,”姬蘅搖了搖扇子,“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遭,早早的就等著戲開場。這年頭,多得是感動自己的人。”

    陸璣沉默一刻,才道:“大人,織室令的人已經(jīng)到了。襄陽的事,咱們要不要插手,眼下看來,佟知陽不是個擔事的人,他的外室又被葉明煜拿捏在手中。葉家是安然了,局面恐有變化�!�

    “不必�!奔м康�。

    陰天,折扇上的牡丹似乎也被陰郁的天氣影響,顯得黯淡了幾分,唯有他的紅色衣袍,成為天地間一抹亮色,巋然不動的鮮妍著。

    “李家的小子難堪大用�!奔м柯牡�,“還不如一個小姑娘本事。葉家的事李濂插不上手了,至于栽不栽跟頭,讓他自求多福吧。”他的眼里劃過一絲奇異的色彩,“倒是姜家的小姑娘……如果不姓姜,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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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104

    章、第一百零四章

    戲糊

    和葉老夫人見面的事,比姜梨想象中還要順利。雖然是有意識的利用此次葉家有麻煩來拉近和葉家人的關(guān)系,但姜梨心里以為,便是沒有這件事,葉老夫人與姜二小姐之間,也是沒有隔閡的。只要姜二小姐回頭,葉老夫人就會永遠做她的后盾。

    不過到底是完成了一樁心事。

    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安心等待唐帆那頭傳來的結(jié)果。只是眾人都沒料到,結(jié)果會來的這么令人措手不及。

    三日后,唐帆登門葉家,進門就道:“找到帶馱蘿花來襄陽的人了�!�

    葉明輝問:“是誰?”

    唐帆搖頭:“這幾日我同佟知府一同派人查案,順藤摸瓜,找出了襄陽城大封藥鋪,這間藥鋪的掌柜每隔半年都會派人前去搜集一些珍稀藥材。他手下有個伶俐的伙計,兩個月前從西域回來。有人說他帶回了不少藥材,根據(jù)旁人的說法,似乎有馱蘿花的痕跡�!�

    “大封藥鋪?”葉明軒沉吟了一下,“襄陽百姓抓藥都在大封藥鋪,可和咱們?nèi)~家沒什么過節(jié)�!�

    “我們本想盡快抓人,誰知道今日一早,大封藥鋪掌柜一家七口,連同從西域歸來的那個伙計,都被人滅了口�!�

    “滅口?”葉嘉兒驚呼一聲。

    “不錯,應當不是仇殺,我倒是覺得,”唐帆看向姜梨,“很有可能是背后之人知道我們在調(diào)查,棄車保帥�!�

    “你是說,背后還有人?”葉明煜問。

    “如果單是大封藥鋪的人自己的主意,大可不必滅門。現(xiàn)在看來,這些知情的人全都死了,卻是另有他人在背后指點�!碧品卮�。他本來心中還不是很確定,當看到被懷疑的大封藥鋪一夜間被滅門,幾乎就能肯定了,葉家古香緞一事,的確是有人在背后算計陷害。不過,手段如此殘暴,毫不畏懼后果,可見對方勢力不小。

    只是既然已經(jīng)站在姜家一邊,現(xiàn)在要反悔也來不及了,只得硬著頭皮做下去。

    “唐大人對大封藥鋪的懷疑,應當還沒有泄露出去。”姜梨微微一笑,“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卻讓大封藥鋪的人被滅了口,會不會有人提前得知了消息,這才對大封藥鋪下殺手。這樣一來,便是有內(nèi)奸……”

    “絕不可能!”唐帆急急的保證,“我們由織室令派來襄陽,目的就是為了徹查此事,與大封藥鋪毫無關(guān)聯(lián),絕不會走漏風聲�!彼陆鎽岩墒撬麄兊娜私o對方通風報信,才讓大封藥鋪人證被滅口。

    “唐大人不必心急,此事我既然全都交給唐大人,自然相信唐大人會給我們個交代。只是此事實在很意外,剛剛盯上大封藥鋪,大封藥鋪就一個活口不留,難道不覺得太巧了么?佟知府手下不少,會不會是佟知府的人不小心泄露了消息,給人可趁之機了?”姜梨笑道。

    唐帆看向姜梨的目光微變,心中暗嘆一聲,佟知陽這是徹徹底底的得罪了這位姜家二小姐啊。姜梨話里的意思,卻是懷疑佟知陽是與陷害葉家的人是一伙的,得了消息,便告訴對方,對方這才派人滅了大封藥鋪的人滿門。雖然此事是有可能,但姜梨這時候提出來,卻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打壓佟知陽。等姜梨回到燕京城,將這件事告訴姜元柏,姜元柏隨便找個什么理由,佟知陽就能被人盯著仔仔細細查個一清二楚,總能查出來一點端倪。

    姜二小姐不好惹,莫要得罪。唐帆心中有了這個認知,對著姜梨說話的時候,就更客氣了,道:“我們在大封藥鋪伙計屋后的院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點散落的馱蘿花粉,雖然大封藥鋪被人滅門,但大概可以斷定,此事就是伙計所為。只等再搜集足夠證據(jù),就能還葉家一個清白�!�

    “可背后之人沒找到不是么?”葉明輝沉聲道:“這一次不成,下一次那些人再算計我們又如何?眼下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點線索,大封藥鋪就被人滅口。這下百姓如何相信葉家的說辭,說不準還以為我葉家和官家官商勾結(jié),找的借口,葉家的聲譽已經(jīng)毀了,且不說其他,古香緞的生意日后只怕是不會做了,這又當如何?”

    葉明輝說的痛心,卻也不是全無道理。唐帆道:“我們織室令會想辦法告訴百姓實情……”自己也覺得自己說的很是勉強。即便織室令的人說了,葉家古香緞的生意日后做不成,葉家的主要生意可就是古香緞啊,此番一來,葉家也算是元氣大傷。

    “明輝舅舅,”姜梨開口道:“查案一事,本不是織室令該做的,想要知道幕后之人的線索,還得仰仗佟知府。咱們將此事全權(quán)交給佟知府,佟知府來調(diào)查。若是佟知府也查不出,就繼續(xù)上報,一層上報一層,要是連燕京京兆尹都查不出,想個辦法,我讓父親進宮面圣也不是不可以,總能找到出路的。”

    她說的輕描淡寫,唐帆在一邊聽得心驚肉跳,心中思忖,佟知陽這個知府看來是走到頭了,幸好自己一開始就站在了姜家這邊。否則以姜二小姐錙銖必較的性子,事后收拾,也不知道要得著多少道。

    心里想著,唐帆也不敢怠慢,又與姜梨細細交代了一番接下來的事,這才離開。

    唐帆走后,葉如風忍不住開口:“大封藥鋪的人與我們無冤無仇,怎么會被人當槍使,給咱們?nèi)~家下絆子�!�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葉明軒教導自家兒子,“既然甘心為槍,要么是受了人好處,要么是受了人威脅。倘若此次織室令的人沒有出手,葉家就是死路一條。踏著別人的血來好好的活,總會付出代價,你看,好好的一個藥鋪,現(xiàn)在什么都沒了。”

    因為人都死了,再追究也是徒勞,葉明軒很是唏噓。

    “但至少給我們提了個醒,不是么?”姜梨笑道。

    “但古香緞的生意卻是斷了,”關(guān)氏嘆了口氣,“娘遲早會知道這件事,葉家的家業(yè)是爹娘一手打下來的,尤其是古香緞,現(xiàn)在毀在咱們手中……”她有些說不下去。

    葉老夫人身子不好,不能長時間的在外,要臥床靜養(yǎng),除了和姜梨見面說笑以外,平日這些瑣碎的事情都不去麻煩葉老夫人。但并重的葉老夫人會不會從下人嘴里聽到這些事,就說不清了。

    想到葉家未來的艱難,眾人都是心事重重。散去的時候,姜梨拉了一下葉明煜的衣角,葉明煜見狀,心領(lǐng)神會,和姜梨走到屋子里說話。

    “明煜舅舅,素琴和佟雨現(xiàn)在還好吧?”姜梨問。素琴和佟雨就是佟知陽的外室和兒子。

    “放心,被我好好地安置著。佟知陽這些天就像條瘋狗,到處派人查探兩母子的消息。要不是忌憚著賀氏,我看他能把他們衙門的所有人手都調(diào)出來找人!”

    姜梨道:“無事,今日便讓人給佟知陽帶信吧�!�

    “帶什么信?”葉明煜狐疑,道:“我正愁著這兩母子應該怎么解決,現(xiàn)在古香緞的事塵埃落定,兩母子在我手里也沒什么用,我還想要不直接告訴賀氏,讓賀氏收拾佟知陽�!�

    “最后肯定是要告訴賀氏的,”姜梨笑笑,“但在這之前,我們得讓佟知陽吐出,誰才是幕后害葉家的人�!�

    “他知道?”葉明煜一震。

    “我想以他一個知府的身份,還不至于知道對方的身份,但他總能說出一點線索,有了這點線索,等我回了燕京城,不怕找不出人來�!彼聪蛉~明煜,“明煜舅舅就拿佟雨的貼身織物來威脅佟知陽吧,佟知陽就算為了這唯一的香火,也會知無不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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