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興慶宮內(nèi)</p>
謝清淮端坐在下首，背脊挺得筆直，玄色常服襯得他肩線愈發(fā)利落。</p>
周身那股子與生俱來的冷意未減分毫，他指尖落在膝頭，紋絲不動，像尊精心雕琢的玉像。</p>
太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下。</p>
方才壽姑在偏殿低語的話又繞回耳邊。</p>
她這孫子自小冷清，今日竟然抱了個女子回東宮？</p>
起初她不信，以為壽姑誆她。</p>
但見壽姑說得一臉真切，她這才半信半疑差人喚了太子來。</p>
一時間殿內(nèi)寂靜無聲。</p>
太后指尖摩挲著腕間溫潤的翡翠串珠。</p>
半晌，她才壓下心頭那點沉郁，開口道：“哀家聽說，你今日從宮外抱了個女子回東宮？”</p>
太后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只帶著長輩獨有的威儀。</p>
謝清淮擱下手中的茶盞，恭敬回話。</p>
“孫兒不敢欺瞞皇祖母，是的。”</p>
太后聽了他這話頓了頓，皺著眉，忍耐不住還是訓(xùn)誡了一句。</p>
“你自小穩(wěn)重，最是不屑那些勛貴子弟耽于美色的浪蕩行徑，如今怎么也學(xué)起他們，做這等失了分寸、不著調(diào)的事來？”</p>
謝清淮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淺淡的影，垂在膝頭的指尖幾不可察地動了下。</p>
他心下早已了然，太后召他來，果然是為了此事。</p>
不過他本就沒打算藏著。</p>
既想要讓沈聽云進東宮，便不會讓她無名無分地待著，總歸要過太后這一關(guān)。</p>
他想給她個堂堂正正的名分。</p>
便是太后今日不宣他，這趟興慶宮，他也遲早會主動來走一遭。</p>
謝清淮將昨夜發(fā)生的事情同太后解釋了一番。</p>
太后一聽，臉色瞬間從方才的威儀沉沉轉(zhuǎn)為鐵青。</p>
“豈有此理，侯府里竟發(fā)生了這樣的腌臜事！還算計到儲君的頭上來了！這件事可有派人去查？”</p>
下一瞬，太后眉峰微蹙，目光里添了幾分審視的銳利。</p>
又朝著謝清淮問道：“你怎知，不是那名女子與侯府的人一起合謀一起算計你？”</p>
謝清淮垂眸，腦海中閃過腦海中先掠過沈聽云昨晚的模樣。</p>
素白的頰上掛著未干的淚痕，連說話都帶著發(fā)顫的怯意，全然是被嚇壞了的無措模樣，半點沒有算計人的機巧。</p>
倒是他，中了藥之后對人家姑娘......像個禽獸一般。</p>
謝喉結(jié)輕滾，將腦海中曖昧的畫面揮散，再抬眼時，又恢復(fù)平日里清冷的模樣。</p>
“皇祖母，您素來明察，明德侯府內(nèi)宅的事，您該比孫兒更清楚幾分�！�</p>
“那沈大小姐自小患有眼疾，在府中也是不受待見的人，想來也沒膽子干出這樣的事來，孫兒更懷疑那沈二小姐，她一大早便帶了烏泱泱一堆人來要捉奸，像是早就知道一般。”</p>
太后有些微怔，還沒見自家孫兒如此袒護過哪個女子。</p>
但謝清淮到底是儲君，一言一行皆在世人眼中。</p>
若有人參一本 “耽于女色”，非但壞他名聲，更損東宮與皇家體面。</p>
為著這個，她也不得不說幾句。</p>
“若真與那女子沒有關(guān)系，你也該緩緩，等找個合適的日子再上門將人接回來，如此唐突，不是一個儲君該為的�！�</p>
謝清淮聲音又沉了些，帶著幾分自陳的坦誠：“今日孫兒撞破侯府的齷齪算計，一時動了氣，沒顧上多想便將她帶離侯府，確有沖動之失。</p>
可她的清白因?qū)O兒受損是實情，若孫兒將她留在那里，明德侯那般好面子的人，為了撇清與‘算計儲君’的干系，定會將所有罪責(zé)都推到她身上，她本就不受明德侯待見，若還失了清白，只怕性命不保。”</p>
末了，謝清淮的語氣中又多了幾分愧疚。</p>
“孫兒斷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送命，她本是個清白女子，如今出了這樣的事，說到底，是孫兒不對。”</p>
太后沉默片刻。</p>
方才聽孫兒一五一十說來，也知那沈氏自小受磋磨、又因這事牽連性命，確是個處境堪憐的。</p>
她也不是個冷心冷情的人，知道緣由后也不會不分青紅皂白。</p>
再看自家孫兒，雖先前行事是急了些，卻沒推諉責(zé)任，倒也算有擔(dān)當(dāng)。</p>
想到這，太后原本蹙著的眉梢松了松，說話時多了幾分無奈與心軟。</p>
“罷了罷了，也是個苦命人�！�</p>
她擺了擺手，不再提先前的顧慮。</p>
“既已進了東宮，總不能無名無分地住著 ，盡快給她個名分吧，才一會這事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議論了，這樣也好堵住外頭的閑話�！�</p>
謝清淮雙眸微亮，“孫兒也是這般想的�！�</p>
太后頷首，“你能這般想，哀家便放心了�！�</p>
“明德府雖是舊日世家，可傳到她父親手里，早已不復(fù)從前光景，再者她素有眼疾，恐難周全伺候你。”</p>
她沉吟一會，才繼續(xù)道：“那就封個奉儀，把她養(yǎng)在東宮便是�！�</p>
謝清淮心中明了此行已然得償，只垂首恭聲應(yīng)道：“都聽皇祖母的�！�</p>
祖孫倆又說了會閑話，謝清淮才起身告辭。</p>
“皇祖母，孫兒還有事務(wù)未處理完，就先告辭了。”</p>
太后聞言，并未多留。</p>
“去吧，事務(wù)要緊，也別忘了多顧著自己的身子�！�</p>
“多謝皇祖母掛心，孫兒都記著�！�</p>
謝清淮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才轉(zhuǎn)身離開。</p>
望著謝清淮走遠的方向，太后的目光軟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嘆出一口氣。</p>
壽姑看她神色，便知還掛著心，輕聲問：“太后還在擔(dān)心？可需要奴婢著人再去探查一番？”</p>
太后收回視線，緩緩起身。</p>
“不用。這孩子心里亮堂，知道輕重，不過這一回松了松性子罷了。左右沒什么大礙，隨他去折騰吧�！�</p>
壽姑見太后沒再揪著這事，才松了口氣上前扶著太后，笑著說。</p>
“太子殿下是您看著長起來的，他的品性您最清楚�！�</p>
“從前總冷冷的，這回帶回個姑娘，倒有了點少年氣�！�</p>
“奴婢看啊，這是好事，殿下心里也能不那么悶了�！�</p>
太后望著窗外廊下的光影，沉默片刻才開口，語氣里摻著點不易察覺的悵然：“壽姑你這話沒說錯，人啊，還是得有口生氣撐著，才像個過日子的模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