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承迦去世的第四年，我去到他的墳前想跟他說說話，卻發(fā)現(xiàn)墳已經(jīng)被遷走了。</p>
我驚慌失措回了家，告訴兒子讓他報(bào)警。</p>
兒子嘆了口氣說，</p>
“媽，爸的墳壓根沒葬在那，他和玖英阿姨合葬在一起的�！�</p>
“他說活著的時候被迫和不愛的人結(jié)婚，唯一的愿望是死后和愛的人合葬�！�</p>
他口中的玖英，正是李承迦記掛了三十年的白月光。</p>
再睜眼，我回到李承迦拋下流產(chǎn)的我去找玖英那天，</p>
我沒再乞求，而是默默訂好了一張離開的車票。</p>
1.</p>
我在衛(wèi)生所住了三天的時間，直到腹部的疼痛到可以忍受的地步才出的院。</p>
這三天李承迦一次也沒來過，拿藥、打針、繳費(fèi)每一件都是我自己親力親為。</p>
他正忙著去給自以為是被迫結(jié)婚的玖英擦眼淚，安撫她的情緒，哪里顧得上我。</p>
回到家我正在收拾行李，李承迦進(jìn)了屋，不悅地掃視了家里一眼，</p>
“我都走了三天了，你也不知道把家里收拾收拾？邋里邋遢的。”</p>
其實(shí)也就是床褥沒有疊，放了幾件衣裳而已。</p>
不過他對我一向是這樣的態(tài)度，稍微一點(diǎn)不如意就能擺出黑臉來。</p>
我輕瞥他一眼，沒停下收拾東西的手，淡淡說，</p>
“我才出院�！�</p>
李承迦人形微頓，抿著唇看了我一會，離奇地主動搭手和我一起整理衣柜，聲音柔和了些，</p>
“身體恢復(fù)得怎么樣了？”</p>
我嗤笑了聲，沒想到他還會這樣問。</p>
三天前拋棄身下是血的我，奮不顧身去找玖英的時候，可是一次都沒有回頭。</p>
“還行�！蔽覜]抬眼看他，將我的衣裳都收拾到了包里。</p>
李成迦發(fā)現(xiàn)了我這個行為，隨口一問，</p>
“怎么把我們的衣服分出來了？”</p>
“拿出去洗�！蔽冶е�，自始至終沒有給他一個表情。</p>
顯然，他也絲毫不在意我到底打算做什么，隨意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再多話。</p>
將包放到柴房之后，我折返回了屋子。</p>
李承迦懷中拎了一個精致包裝的袋子，沖我招手笑得溫柔，</p>
“過來，這是我去城里專門給你買的�！�</p>
我靜靜站在原地，他沒有不耐煩，反而還笑盈盈地朝我走來。</p>
撕開袋子把里面的頭紗拿了出來，別在我的頭上。</p>
帶著我走到鏡子前，笑著點(diǎn)頭，</p>
“我在婚禮上看到新娘子戴這個頭紗，第一反應(yīng)就覺得你戴上肯定會特別好看，就給你買回來了�！�</p>
盯著鏡子戴著頭紗的自己，心中一陣酸澀。</p>
上輩子我盼了一世也沒盼到李承迦給我買一個頭紗，提出補(bǔ)辦個婚禮。</p>
這輩子竟然只是因?yàn)槲覜]有跟他鬧脾氣，他就滿足了我的心愿。</p>
放在以前我肯定會很感動，可現(xiàn)在我早就心如止水。</p>
我將頭紗摘了下來，面無表情地說，</p>
“我不喜歡這個東西�！�</p>
李承迦沒意料到我是這樣的態(tài)度，滿臉難以置信，橫眉怒目盯著我。</p>
那樣子仿佛在說，你真是不識好歹。</p>
他口吻生硬地說，</p>
“隨便你愛要不要吧，我有事情要跟你說�！�</p>
“廠里不是要把你評選為先進(jìn)工人嗎，玖英就排在你后面，你主動跟廠里說，這個名額你不想了，讓給玖英。”</p>
我兩眼黯淡地看著他，難怪剛才一番討好，原來是在這里等著我呢。</p>
“名額是我自己爭取到的。”</p>
很簡潔明了的擺明了我的態(tài)度——不想讓。</p>
他不耐煩地看向我，眉頭擰成個川字，</p>
“玖英現(xiàn)在嫁到城里去了，只有先進(jìn)工人才有資格去城里工作，你作為女人就不能理解理解她的難處嗎？”</p>
我嗤笑了聲，玖英都已經(jīng)嫁人了，他還能這樣費(fèi)心盡力給她做打算。</p>
難怪記掛了三十多年。</p>
回想起上一世，我本來確定好的先進(jìn)工人資格突然被取消，讓玖英給評上了。</p>
現(xiàn)在就他的態(tài)度看來，估計(jì)是他為了玖英想法子搞毀了我的評選資格。</p>
“讓不了�！�</p>
我瞥開眼，從容地說，“這個資格是我靠自己獲得的。”</p>
李承迦被我淡然自若的樣子給激怒，攥緊拳頭咬牙切齒地說，</p>
“吳粒！我真不知道怎么會娶了你這么一個冷血無情的女人！毫無同情心！”</p>
他重重摔門而去，本就破爛的木門被他摔得咔咔作響。</p>
2.</p>
李承迦又進(jìn)了城，一夜沒回來。</p>
這消息還是我從買票大哥嘴里打聽出來的。</p>
他去找誰就不言而喻了。</p>
上一世他還不至于吵架之后就進(jìn)城，頂多是去一次學(xué)校的辦公室里對付一晚上。</p>
等著第二天一早我低聲下氣地去學(xué)校門口求著他回家。</p>
又或許，他進(jìn)城的時候我壓根不知道。</p>
不過這一世，我絕對不會再碾碎自己的自尊討好他了。</p>
我在車站買了張五天后去深圳的火車票，沒著急回家，而是城里逛了一圈。</p>
這是我第二次進(jìn)城，上一次還是李承迦帶我來的。</p>
走到馬路上，我不禁回想起，和李承迦剛戀愛的時候。</p>
我和他是相親認(rèn)識的，他性格很直，不太會哄女孩。</p>
沒見幾面就問我，“要不要去城里走走？”</p>
走在城中，他給我介紹著每一處稀奇的東西。</p>
給我買了棉花糖、糖葫蘆，還有很多發(fā)夾。</p>
那是我第一次吃那種甜的膩牙的東西。</p>
走著走著，他就牽住我的手緊張我都聽得見他的心跳，他說，</p>
“阿粒，我不知道怎么才算對一個女孩好，聽別人說，如果喜歡她就要給她不停地買東西�！�</p>
那時候也不懂告白，我稀里糊涂就跟他在一起了。</p>
如果當(dāng)時我就知道，李承迦是為了追求玖英而常常來進(jìn)城來的話，可能之后，我就不會那么期盼再進(jìn)城來了。</p>
我在李承迦身邊苦守了半輩子，他終于在玖英因病早逝之后，對我態(tài)度發(fā)生了轉(zhuǎn)變。</p>
我以為我的鐵樹終于開花，愛情也終于有了結(jié)果。</p>
卻沒想到原來一切都是我的癡心妄想而已。</p>
我在李承迦眼中只是一個沒有愛出于無奈結(jié)婚的對象而已，他的心扉永遠(yuǎn)只會對玖英一個人打開。</p>
我正沿著馬路走著，不遠(yuǎn)處一個熟悉的身影讓我頓住了腳步。</p>
李承迦正騎著單車載著玖英，玖英笑得甜蜜伸手抱著他的后背。</p>
一臉幸福的樣子，直至看到我的那一刻，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p>
還是玖英先下車跟我打的招呼，她戲謔的打量著我，笑著說，</p>
“阿粒，你是來找承迦的嗎？他剛才還跟我說，你肯定會來求他回家的�！�</p>
言語間充斥著嘲諷和奚落。</p>
李承迦推著單車走過來，眉宇間閃爍著不悅，</p>
“誰讓你來的？別以為我還會以前一樣，你求我兩下我就跟你回家！”</p>
看著他那得意模樣，我面色不改，說，</p>
“路過而已。”</p>
李承迦眉頭皺了皺，明顯不相信我的話，語氣柔和了一些，走到我身邊來，</p>
“行了，我懶得跟你計(jì)較，我們回去吧。”</p>
“用不著。”我拉開和他的距離朝旁邊走去。</p>
李承迦一把攥住我的手腕，表情不悅。</p>
毫無準(zhǔn)備被他這么猛的一拽，我一個不小心肚子撞到了路邊停著的單車上。</p>
痛感瞬間密布全身，渾身緊縮著蹲了下去。</p>
李承迦臉上閃過驚慌，迅速蹲下著急地問我，</p>
“怎么了？是不是撞到肚子了？走！我?guī)闳バl(wèi)生所！”</p>
我皺著眉額頭痛出冷汗，無力地對著他點(diǎn)頭。</p>
他攙扶起了我，將我放在單車上，騎上單車沒走兩步。</p>
玖英突然慘叫了一聲，李承迦連忙停下車慌忙問她，</p>
“怎么了？”</p>
玖英癱坐在地上，對著他指向自己腳踝的位置，</p>
“好像扭到腳了�！�</p>
李承迦放下單車往她那邊而去，我知道，他這一過去一定不會再送我去衛(wèi)生所了。</p>
果然，李承迦只猶豫了片刻，就鄭重地將我攙扶了下來，歉疚地說，</p>
“玖英那邊比較嚴(yán)重，你等我送她過去了就來接你，再撐一下�！�</p>
他著急地載著玖英走了，一次也沒有回頭看過我。</p>
我沒有傻到繼續(xù)等他，強(qiáng)撐著爬起來，去藥店買了止疼藥。</p>
3.</p>
回家之后，我沒有著急馬上離開。</p>
火車票買在廠里先進(jìn)工人出結(jié)果的前一天，雖然我知道這個廠根本用不了幾年時間就會裁員垮掉。</p>
但我不想本該屬于我的名額就這樣拱手相送到玖英的手中。</p>
畢竟上一世，玖英拿著這個本屬于我的名額幾次三番對我嘲諷，還搶走了很多我喜歡的東西。</p>
我去了廠里表明這個名額必須給我，這是我應(yīng)得的。</p>
在評選結(jié)果該出來的當(dāng)天，王科長找人喊我去了趟廠里。</p>
李承迦和玖英也在，自從上次進(jìn)城之后他就沒有再回來。</p>
想必這些天是整日整夜陪在玖英身邊，悉心照料的。</p>
他視線落到我的身上，仿佛千年冰霜壓在我身上，壓著聲怒斥，</p>
“我不是讓你放棄評選資格嗎？！”</p>
我輕飄飄的說，“我又沒答應(yīng)�！�</p>
玖英哭得眼眶通紅，臉皺成一團(tuán)拽了拽李承迦說，</p>
“承迦，我相信你一定會還我一個公平的�！�</p>
李承迦看向她冷眼瞬間消散，滿臉的心疼遞給張帕子給她擦了擦眼角，聲音輕柔得不像話，</p>
“嗯，我會幫你的�！�</p>
王科長見此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對著我說，</p>
“吳粒，承迦說你要放棄先進(jìn)工人的評選，這是你的本意嗎？”</p>
他是個人精，看一眼就知道了中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p>
這話明顯是向著我的，我搖了搖頭，</p>
“我沒有要放棄資格�！�</p>
王科長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對李承迦說，</p>
“你看，吳粒本人都沒有說愿意放棄評選資格，別人說什么也不算數(shù)啊。”</p>
玖英哭得更厲害了，還往李承迦的懷里鉆了鉆，啜泣著說，</p>
“承迦，你說過會幫我的�！�</p>
李承迦只手將她圈入懷中，那心疼又恩愛的樣子著實(shí)讓我眼眶酸澀。</p>
從始至終，我一直以為他是一個斯文內(nèi)斂的人。</p>
從不會在外人面前和我表現(xiàn)出親密的行為，擁抱、牽手每一個動作都會讓他排斥抵觸。</p>
曾經(jīng)有一次，我去接他下班的時候，只是手指不小心擦碰到他的小拇指。</p>
他當(dāng)場黑了臉，當(dāng)著鄰居的面將我罵了個狗血淋頭。</p>
說我這樣有辱他為人師表的形象，沒輕沒重一點(diǎn)不為他考慮。</p>
上一輩我以為是他就是這樣的，強(qiáng)迫自己吞咽下被他責(zé)怪的委屈，說服自己理解他的性子。</p>
終于，在看到他是怎樣全心全意愛一個人的時候。</p>
我才全然明白，一切只是因?yàn)樗粣畚叶选?lt;/p>
李承迦的聲音讓我從回憶中抽了神，他摟緊了懷中人下定決心，堅(jiān)定地說，</p>
“我記得廠里是不是有個規(guī)定，先進(jìn)工人還有一個條件是必須有婚配對象。”</p>
王科長怔住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有這么一個規(guī)定�！�</p>
隨之，是玖英側(cè)著臉朝我投來一個挑釁的眼神。</p>
我指尖深深地嵌入手心，舌尖發(fā)澀，明白他之后會說什么。</p>
原來上一世，他為了玖英竟然將我的傷疤和秘密公然告訴了大家。</p>
他沒有任何猶豫地當(dāng)著辦公室所有人的面開口，</p>
“吳粒和我沒有領(lǐng)證，她之前被她爸媽當(dāng)童養(yǎng)媳嫁給了個老男人，戶口本在那邊壓著的......”</p>
“夠了！”我聲嘶力竭的咆哮打斷了他。</p>
強(qiáng)忍淚水雙眼無神地看著他，嗤笑出了聲。</p>
他明明承諾過，永遠(yuǎn)不會把這個秘密告訴別人的。</p>
那是我一生中灰暗、痛心疾首的秘密，可他竟然為了玖英違背了對我的承諾。</p>
胸口處痛得幾乎無法呼吸，原來對人失望透頂是這樣的感受。</p>
我鎮(zhèn)靜下來，對著王科長說，</p>
“他說得沒錯，我跟他確實(shí)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先進(jìn)工人我不要了。”</p>
又對上李承迦，麻木乏味地說，“這個資格送你心愛的玖英了，從此之后，我們再也瓜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