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今重農(nóng)抑商，商人再有錢，地位還不如農(nóng)民。</p>
秀才的地位，無論在縣城還是鄉(xiāng)下，都是了不起的人物。</p>
要知道，大明普通的百姓，不能隨便離開家鄉(xiāng)，去外地必須有官府開具的路引。</p>
而秀才見官不跪，可以身著綢衫，佩戴利劍，四處游歷不受阻攔。</p>
當(dāng)然，窮是原罪，在哪都被人看不起。</p>
“不客氣？你打算如何不客氣？”</p>
唐員外笑了，回頭看了眼身旁的幾個打手，底氣更足。</p>
徐聞只身上前，喝道：“姓唐的，你帶人擅闖民宅，按國朝律法，應(yīng)處以杖刑八十，就算少爺今日將你等擅闖者當(dāng)場格殺，也不算違法！”</p>
說罷一招手，示意岳沖準(zhǔn)備動手。</p>
明朝的律法，對于擅闖民宅的行為，處罰是非常嚴(yán)厲的！打死不論！</p>
徐聞的前身熟讀《大明律》，知識就是力量，法律就是武器，我是秀才我懂法，奸商休要把我唬！</p>
岳沖提著生銹的斧頭，搖著頭活動了下筋骨，看向唐員外，眼中兇光畢現(xiàn)，準(zhǔn)備一出手便將唐達(dá)等人一套帶走。</p>
“哎呀徐相公，干嘛動氣�。 �</p>
唐員外忽然態(tài)度大變，舔著笑臉道：“莫要傷了和氣，莫要傷了和氣！”</p>
不拽了？不狂了？</p>
徐聞冷冷看去。</p>
“都是誤會，都是誤會��！”</p>
唐達(dá)上面兩步，放低姿態(tài)，不復(fù)先前囂張：“徐相公，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仗勢欺人的人�！�</p>
“當(dāng)年令尊被抄家流放，在山海關(guān)不幸身故，你等三人不過十一二歲，無依無靠的，是我唐某人出盤纏讓你們出關(guān)迎回令尊遺骨，此間陳年往事徐相公可還記得？”</p>
說起這樁往事，徐聞慢慢有了印象。</p>
這財主還是有些善心的，當(dāng)初他們?nèi)诉h(yuǎn)赴山海關(guān)，需要官府開具路引，便是唐員外出面安排的。</p>
“既如此，那今日為何苦苦相逼？”徐聞沒有放松警惕，深知商人無利不起早。</p>
唐員外忙解釋：“這銀子我倒是不急著要，我這不是怕你死了嘛？”</p>
聽張麻子說徐聞在家上吊，他第一時間帶人來催債，唯恐遲了錢財打了水漂。</p>
“徐相公，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的銀子怎么辦呀！”</p>
徐聞眉頭一挑：“哦，原來你不是來討債的，是怕我死了錢沒法還了？”</p>
唐員外道：“可不是嘛，您堂堂秀才公，有什么想不開，非要尋死覓活的？”</p>
徐聞無奈笑了：果然，最關(guān)心你的人，是借你錢的人。</p>
“我說徐相公，不就是一個女人嘛？以你的才學(xué)身份，在咱們永寧鄉(xiāng)娶個正經(jīng)的漂亮姑娘不難，改天唐某給你介紹一個！”</p>
“要你多管閑事！”岳盈盈哼哼兩聲，面色不善。</p>
唐員外見了，笑道：“你家丫鬟就不錯嘛，出身清白，不僅人長得俊俏，還聰明能干！”</p>
岳盈盈小臉一紅，背過身去，對唐員外的不滿態(tài)度散了一半。</p>
“你說你這奸商，平日里狗仗人勢，眼光倒是不錯！”</p>
岳沖面上也是一喜，言語間溫和了不少，將手中斧頭扔進柴堆里。</p>
徐聞愕然，這兄妹倆，就這么簡單的被人拿捏了？</p>
“唐員外既然這么說了，欠你的銀子徐某自不會抵賴�！�</p>
徐聞思索著，退讓一步。</p>
“這樣吧，便按照三分利計息還你，就按照當(dāng)初約定好的三年，還有數(shù)月，到時本息一并還你！”</p>
他現(xiàn)在渾身加起來不過幾兩碎銀，哪有錢還？</p>
但又不能不還，免得惹出事端。</p>
債務(wù)官司最難搞，徐聞生平最恨老賴，自然不會去當(dāng)老賴。</p>
不如按照約期還債，這樣也能彰顯讀書人的品質(zhì)。</p>
“那就依徐相公所言！一百兩銀子月息三分，三年就是......”</p>
唐員外扳著手指算，可復(fù)雜的算術(shù)讓他腦袋都大了一圈。</p>
“月息三分”，一百兩銀子本金，每個月的利息三兩，也就是月利率百分三。</p>
但并不是每月利息三兩銀子，一年三十六兩，三年一百零八兩。</p>
自古借債，都是按照復(fù)利來計算的。</p>
復(fù)利就是每個月都會把利息加到本金上，然后下月再計算利息。</p>
本金是一百兩銀子，第一個月利息就是三兩。</p>
第二個月利息，本金變成了一百零三兩，再乘以月利率百分之三，得三兩九分。</p>
以此類推。</p>
把每個月的不同利息都加起來，就得到了第一年的總利息。</p>
第二年和第三年的利息也是這么算的。</p>
所以徐聞借款一百兩，利滾利滾出了四百七十九兩利息。</p>
復(fù)利是個非常麻煩的計算過程，唐員外經(jīng)常放貸，也得請算術(shù)專業(yè)的賬房伙計，算上半天才算出徐聞的欠債數(shù)額五百多兩。</p>
此刻他自己掰著手指算，是不可能算出來的。</p>
“取算盤來！”唐員外對著賬房喝道。</p>
生意人，隨身攜帶算盤，不過分！</p>
賬房伙計會意，自背后取出盤算，動作嫻熟的擺弄起來。</p>
“不必麻煩了！”徐聞擺了擺手，道：“按月息三分算，三年總利息一百八十九兩八錢三分，加上本金一百兩，到時共還你二百八十九兩八錢三分，重立借據(jù)吧！”</p>
“��！這么快？徐相公是如何算出來的？”唐員外驚道。</p>
徐聞呵呵一笑：“簡單！套個公式而已，想學(xué)的話，我教你��！”</p>
說著，他撿起一根細(xì)柴，在地上寫出一行公式。</p>
三年的總利息 = 本金 × [(1 + 月利率)^36 - 1]。</p>
其中，36是因為三年有36個月。</p>
代入數(shù)值：三年的總利息 = 100 × [(1 + 3%)^36 - 1] = 189.83兩銀子。</p>
唐達(dá)放貸多年，對數(shù)字很敏感，琢磨了半天終于看明白了公式。</p>
但這次方的計算......這是人能口算出來的？</p>
他有點不相信徐聞的口算結(jié)果。</p>
古代借貸活動中，沒有現(xiàn)代意義上的數(shù)學(xué)公式來表達(dá)復(fù)利計算，但人們通過實際操作和經(jīng)驗總結(jié)，逐漸形成了復(fù)利增長的算術(shù)方法。</p>
良久，那邊唐家的伙計終于用算盤算出來了：“出結(jié)果了！”</p>
他用看神仙的眼神盯著徐聞片刻，又轉(zhuǎn)頭看向唐員外：“老爺，確是二百八十九兩八錢三分，一分不差！”</p>
“不愧是秀才公��！才思敏捷，在下佩服！佩服！”</p>
唐員外彷佛在徐聞身上看到了牛逼二字。</p>
徐聞心說這算個屁的才思敏捷，是個高中生都能算出來。</p>
“唐員外，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dāng)說不當(dāng)說。”</p>
“徐相公但說無妨，唐某盡力滿足！”</p>
今日徐聞的表現(xiàn)，讓唐達(dá)十分敬佩。</p>
少年秀才不僅聰慧異常，還熟讀大明律，面對危機面不改色，鎮(zhèn)定自若，氣勢十足，不愧是同知老爺?shù)墓樱?lt;/p>
如此少年天才，唐員外樂意結(jié)交。</p>
“唐員外，我想再借百兩銀子。”徐聞搓了搓手道。</p>
唐員外：“.......”</p>
“為難的話就算了.......”</p>
“徐相公，只要你活下去，莫說百兩銀子，此后你有何困難期，盡管與我說便是，唐某盡量滿足��！”</p>
很快，雙方重新訂立借據(jù)文書。</p>
徐聞再次借債，是為了下個月的鄉(xiāng)試，也是為了應(yīng)急之用，給這個家托底。</p>
萬一鄉(xiāng)試不成，他可以用此百兩之資作為本金，憑著自己的兩世積累，入海為商搏一搏。</p>
“今日我等上門索債，也是情非得已，誰的銀子是大風(fēng)刮來的不成？望徐相公理解一二�！�</p>
“理解，理解！”</p>
唐員外留下喝了杯茶，確定徐聞不會再尋死，便放心離開了。</p>
臨了還送了兩斤茶葉，說是給徐相公換換口味。</p>
“老爺，咱們今日是來討債的，怎的銀子沒要到，反而搭進去一百兩？這不對吧！”</p>
半道上，賬房伙計忍不住問道，越想越不對勁。</p>
“你懂個屁！”唐達(dá)呵斥一聲，說道：“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p>
“徐相公的爹徐老爺，當(dāng)年便是本朝進士，殿試位列第八名！”</p>
“徐相公只要不去尋死，今年鄉(xiāng)試考個舉人問題不大，你知道一個舉人意味著什么嗎？”</p>
舉人......那可是高高在上的老爺！</p>
他們不僅享有免稅等特權(quán)，還可以做官！</p>
在永寧鄉(xiāng)，無異于文曲星下凡！</p>
唐員外道：“俗話說雪中送炭，今日徐相公是秀才，你我尚能一見，與之交好�！�</p>
“他日徐相公高中舉人，門庭若市之際，你我連見他的資格都沒有了！”</p>
“老爺高瞻遠(yuǎn)矚，小人佩服！”仆人們哈腰點頭，連連稱贊。</p>
唐達(dá)扭動著肥大的身子，昂首自得道：“老爺我若是沒有這點眼光，何來這萬貫家財？你們都學(xué)著點！”</p>
“是是是！”眾仆應(yīng)道。</p>